桃花染金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闻笛
狄冬青不禁张大了嘴巴。
他可以抛弃自己的功名,却从未期望旁人为他而牺牲。
沈昭云看出了他的担忧,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身份名声,不过一层皮而已,我也不是第一次换。”
狄冬青面带困惑地望着他。
沈昭云接着道:“你难道不好奇,我曾是被官府追杀的江湖人,如何能够加入禹昌军,混入都城,坐稳千户的位置?”
狄冬青一怔:“你是如何做到的?该不会……”
“该不会如何?背信弃义,向曾经的朋友动手?”
他替狄冬青将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后者点点头,神色愈发凝重。
他却再一次露出笑容:“其实我差一点就落得如此境地,还好一个老朋友出手帮我,为我安排了一场恩断义绝的戏码,好让我名声扫地,成为朝廷走狗,人人唾弃的叛徒。万幸的是,并没有人为此而死。”
“老朋友?”
“就是你们的梁先生。”
九年前,长风阁便立在都城一隅,梁逍与沈昭云两人,都是江湖里声名远播的人物,彼此间有交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九年前的江湖,该是一幅怎样的图景?高阁之上,山丽水秀,风光照人,长风至而波起,四方侠士云集,举杯共酌,觥筹交错,天光云影皆映在杯心,随风而动。
那时候,神州尚未被铁蹄蹂躏,醇酒带着滚烫的热意淌遍肺腑,化作刚烈的躯与骨,沛然的愁与情。纵然深宫中藏了再多的污秽与阴谋,也不能够将江湖人身上的沸血撼动半分。
沈昭云舒展眉眼,道:“不知怎地,此时此刻,我实在很想去长风阁里喝上一杯温酒。”
狄冬青沉默了片刻,道:“待渡过此劫,不妨一道前去。”
沈昭云眼前一亮:“好啊。”
杯酒抿恩仇。
与故人重逢,再度举杯共酌,相嘱于樽前,共倒金荷,岂不快哉。
这渺茫的希冀,在眼前渐渐铺展开,短暂地照亮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两人再度动身,轻手轻脚地步入市集之中。
市集中的人都已涌上街头,留下许多空摊无人看管,两人在一家衣帽摊前驻足,拿了两只斗笠扣在头上,又捡了两件篷衫披上肩头,将腰间的刀剑盖得严严实实。
狄冬青转头道:“我随你去取息壤……不过,我仍旧不知道,息壤究竟是为何物?”
沈昭云道:“我也不知道。”
狄冬青一惊:“你也不知道?”
沈昭云道:“巫觋把它交给我的时候,将它封存在一盏小小的鼎中,她说,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息壤消灭,只能设法封存之。如今的族人早已遗忘古早的术法,只能窃来族中最珍贵的礼器,当做容纳息壤的器具,一并交给我保管。”
“原来如此。”
偷窃礼器,放走外乡人,实在是亵渎先祖的行径,也难怪巫觋会受到族人责难,被逼上绝路。
狄冬青又问:“那么你把容器藏在哪里?”
“巫觋
桃花染金戈 分卷阅读196
与我说,就算有礼器封存,天长日久,也一定会生出异变,早晚被魔教察觉。所以我只能选一处最荒凉的不祥之地,一个寻常百姓绝不愿意接近的场所。”
“安邑城里有这样的场所?”
“有。”
“何处?”
沈昭云迟疑了片刻,才道:“狄府的废墟。”
狄冬青一怔。
狄府,那里曾是他的家,也是他无数次在噩梦中徘徊的地方。
出走九载,他终于要重归故里。
第194章山河未老(六)
时隔九载,狄府的宅院已面目全非,若非双腿擅自记得方向,狄冬青几乎不敢承认,这里便是他曾经的住处。
狄府曾经兼做医馆,因着病人需要静养的缘故,院子盖在远离中街的一条巷子深处。狄向诚被定罪伏法后,这里便成了人们眼中的不祥之地,加上安邑城中人丁萧条,住民日渐减少,更没有人来买地置业。于是,院子便平白荒废了九年。
曾经的高墙玉瓦,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院中的杂草已经没过脚踝,高处的枝桠恣意生长,乌鸦栖于枝头,灰色的眼睛俯瞰着破败的大地。
砖石上残留着火烧后的焦黑痕迹,便是在这火海里,镇北大将军狄向诚被部下的剑砍去头颅,名医姜云将祠堂付诸一炬,为一代名侠陨落的荣光殉葬。
天下烽烟,皆从这一场火而起。
它在狄冬青的身体里烧了几千个昼夜,将额上的胎记烧成一条伤疤,将孩提时代的喜乐化作灰烬,只留下一条不屈不熄的铮骨,挂着累累伤痕、迈着沉重的脚步归来。
他跨入残破的门槛,心中默默念道:“爹,娘,我回来了。”
希望这院中的火种犹在,能够焚尽世间的苦难。
他问身边的人:“沈先生,你可知道,魔教为何要不惜代价寻找息壤?”
沈昭云道:“依照天星留下的笔记中所述,怕是为了塑造不朽的躯壳。”
“不朽的躯壳?”
“幽荧残魂以凡人的身躯作为凭依,数次移魂重生,这是极为痛苦的过程,倘若能将凡躯化作不朽之物,岂不是可以摆脱生死的禁锢。”
狄冬青的脸上浮现出疑色:“凡躯当真能够不朽吗?”
沈昭云道:“本来我也不信,但天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幼时罹患恶疾,早该夭折,可是,因为他的母亲爱子心切,将供奉在祭坛中的息壤偷出一块,偷偷喂给他,他便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天星的武功是你传授的么?”
“是啊,但我也只能教他一些皮毛罢了,我曾经探过他的内息,他的心脉经行已全然异于常人。我行走江湖多年,见识各种各样奇功异术,仍旧摸不清他的底细,只能相信自己眼中所见,他的确是被息壤救活的。”
狄冬青点点头,一路行来,他也亲眼见过诸多异变,饶是天方夜谭,也只能先信其然,再追究理由。
沈昭云道:“其实这些年,我还有一些有趣的发现。当年的洪水,便是用这息壤驯服的。我与五溪族中的年长者谈过,他们的部族本来将要遭到洪水灭顶,此时有一名少年现身,以息壤筑堤,将洪水改道,五溪人便将他奉作神祗。
狄冬青挑眉道:“这和我们的历史可大不相同了。”
“不错,在五溪人的记载中,根本没有禹这个人。我也觉得奇怪,离开五溪后,便在四处搜罗民间的传闻和记载,关于治水的演绎都出奇的统一,连细节都分毫不漏。唯有五溪独树一帜……唉,可惜我不是读书人,这事倒该交给梁逍来做,他一定会乐在其中吧。”
沈昭云说着,两人已来到废院最深处,他抬手指向坍塌的祠堂一角:“息壤便埋在这里,希望它能解答我们的疑问。”
角落里乱石堆砌,杂草丛生,他蹲下身,打算动手取物,这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石缝中钻出,几乎贴着他的手指掠过。
“胖花?”他面露诧色。
家宅中的不速之客,不知怎地竟出现在废院。
狄冬青道:“这是你养的猫?”
“算不上,只是我招待过的贵客。”他答道,“怎地跑到这里来了,难道一路跟梢我们不成?”
沈昭云定睛去看,黑猫的前爪上沾满了泥土,嘴里叼着一件器物,迫不及待地丢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只方鼎,表面盖着厚厚的泥灰,却仍旧盖不住内里泛起的光泽。
狄冬青惊讶不已:“莫非这便是你提到的礼器?”
“正是。”
沈昭云急忙弯下腰,将礼器小心翼翼地捧起,随后猛地抬起头:“里面是空的!”
狄冬青瞧见他眼中的惊色,迅速意识到事态有恙,忙道:“息壤不在?”
沈昭云本能地伸出手,去抓那黑猫的身子,然而,一根冷针从背后钻出,刺进他的手背。
钻心的疼痛沿着手臂蔓开。
黑猫已钻回石缝里,只露出两条黯金色的眼睛,好似伤口一般狭长。
暗器接踵而至,狄冬青拔剑一一挡开,一面回身唤道:“沈先生!”
“没事,一时大意……”沈昭云重新起身,“糟了,怕是中了毒。”
被刺的手臂酥麻异常,渐渐使不上力气。他立刻运功调息,阻止毒性在体内蔓延。
在两人的来处,魔教终于现身,卓英怜与天星一前一后,踏过满地的落叶,往祠堂的方向走来。
卓英怜道:“听闻息壤可以化形万物,想不到居然还会变作活物,实在是麻烦得很。”
狄冬青一惊,很快沉下脸,盯着不请自来的客人:“你是如何找此处的?”
卓英怜冷冷道:“你的师父非得想要见你,可惜他的眼睛看不见,只能请老朋友帮忙了。”
“你冒充我师父的笔迹?”狄冬青厉声问道,尽力压下心中的惊诧。
他实在不相信自己会认错那封信。
卓英怜嗤笑道:“我哪有那等本事,你看到的每个字都他亲笔写的,你若不信,自己问问?”
在两人身后,冥冥的晨曦中浮起一个熟悉的影子。
“师父”狄冬青高呼出声。
卢正秋一怔,微微抬起头,然而,他的动作异常迟缓,仿佛睡着了似的。他的眼底并无光泽,即便抬着头,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他的嘴唇缓缓翕动,仿佛在竭尽全力吐出字眼。然而,狄冬青离他太远,全然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从唇上辨出他的话语,是在说:“冬青,对不住。”
狄冬青心急如焚,然而,卓英怜却拦在他的面前:“为了师父,连同伴都不要了吗?看来你所谓的侠义也不过如此。”
狄冬青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只是凝着不远处的人。
卢正秋脚底踉跄了几步,便再也走不动,肩膀倚靠在断墙边,砥着粗糙的砖石,缓缓地滑倒在地上。
他的模样,好似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
狄冬青沉声道:“你们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卓英怜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只是冷冷道:“他骗了你,你却还对他如此关切,当真是情深义重啊。看来我应该网开一面,成全你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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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口吻当中尽是讥讽之意,然而,狄冬青的神色已重归平静。他盯着对面的敌人,淡淡道:“不劳心了,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会抢回来。息壤也好,师父也罢,乃至这天下家国,都不会交入魔教之手。”
卓英怜笑道:“好啊,口气倒不小。”
狄冬青已拔剑出鞘。
麒麟剑曾经高悬于狄府祠堂之中,一度堕入泥土,沾染腥血,蒙受厚尘。如今,在他手中再度绽放出光华。
卓英怜也敛去笑意。
从云梦泽畔第一次交锋,她便记得这青年人的身姿,他一次次落败,遭受折辱,却仍旧不移不改,执着地挡去她的路。
他的人生明明所剩无几,却将一份残破蹉跎的情意奉若至宝,舍命回护,就连遭受背叛都不计较。卓英怜实在很想知道,究竟要从他生命中夺去多少,才能够使他彻底败溃?
她很想与他竭力一战。
然而,她身怀使命而来,不可放纵私欲,即便是战意也不行。
她转向身边的少年,低声道:“冷钩,去吧。”
少年应声而动。
第195章山河未老(七)
狄冬青当即意识到对方的意图,眼下沈昭云中了毒,卓英怜故意拖住自己,为的是给同伴制造机会。
他即刻动身,试图阻止天星的脚步,却被卓英怜拦住了去路。后者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条软鞭似的薄刃,像藤蔓似的,缠绕在他的周身。
他若强攻,对方便顺势躲闪,他若抽身,对方便再次追上来,紧紧咬着他。
卓英怜手中的薄刃,就像她的弦音一样鬼魅飘忽,变化多端。几招过后,他仍旧难以摆脱纠缠。
天星的脚速极快,转眼间已来到祠堂前方。
黑猫瑟缩在石缝里,背上的毛像尖刺似的挺着,口中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是害怕,又像是在示威。
天星又上前迈了一步,试图俯下身,视野却被挡住。
他和息壤之间,只剩下最后一道阻拦。
沈昭云。
这人刚刚被毒针刺中,一直胳膊已然失去知觉,但却站得分外稳健,不偏不倚地拦住天星的去路。
他将斗笠和甩在一旁,从腰间抽出铁剑:“老师已经很久没与你过招了,看来你的进步实在不小。”
天星仰起头瞪着他:“我已不需要你来做我的老师。”
沈昭云挑眉道:“非要如此断义绝情吗?”
少年反问道:“难道不该吗?”
沈昭云摇摇头:“我并不在意你投入崇明教,就像我投入禹昌军一样,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
“既然如此,你让开路,不要拦我。”
“恐怕不行。”
“为什么?”
“因为当老师的总不能看着学生受苦。”
天星急道:“我没有受苦,在崇明教,我已变得比你更强,我已不需要你来教我。”
沈昭云怔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你的口气倒是不小,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
“是真的!”天星的嗓音发干,拼命扯出声音,“你快让开!”
沈昭云却摇头道:“那不行,我要试试你的功夫。”
话音未落,剑已递出。
天星向后撤了半步,与沈昭云近身纠缠,他将钩子当短刃来使,一招一式异常迅敏,左右开弓,不给对手半点喘息的机会。
废旧的宅院有足够两人施展身形,周遭安静开阔,好像五溪的山涧。只是没有清泉流水,也没有鸟语花香,两人更不会在较量结束之后,并肩坐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
天星的确已不同往昔,他的身体里埋着一团火,纯粹而猛烈,将多余的情愫悉数烧尽,只留下凌厉的锋芒,招招致命。
沈昭云竭力去接,视线却愈发模糊。眼睛勉强辨清对方的动作,身体却变得愈发沉重,愈发跟不上对方的攻势。
他的招式比天星缓了半拍,屡屡落空,被对方抓住破绽,一路追逼,冷钩的锋芒几度擦着他的喉咙滑过,血腥的味道已冲进鼻子。
若是有充足的时间,那针上的毒性未必不能靠内息自行驱除,然而,此时此刻,他实在无力兼顾敌我。
他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退下山崖,不断朝向谷底滑落。
转眼间,他被对方逼至断垣之底,锋利的钩尖从一侧绕行而来,他试图向后躲闪,肩胛却撞上砖石,动作因此而顿了片刻。
利刃便在此时追至,毫不留情地扎进他的手臂。
血花四溅。
他的半条肩膀毫无知觉,抵着冷冰冰的墙砖,另半条肩膀则火辣辣的痛楚,几乎使他昏过去。
他手中的铁剑锒铛落地,被天星用足尖抵住,轻轻一挑。
下一刻,剑已到了对方手里,锋芒反转,指向他的喉咙。
“你的剑变钝了。”天星宣布道。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翻滚的喉结擦着剑尖滑过,留下一阵钻心入骨的刺痛。
他在嘲笑自己。
他在世上走这一遭,笑过,哭过,爱过,恨过,与诸多良人相逢又离别,生出诸多心愫,又逐一将其斩断,江湖烟波渺渺,他曾纵情放歌,天长日久,他的剑上早已沾厚厚一层俗尘,任谁来使,都难会变钝的。
天星与他不同,生来便被禁锢在枷锁中,即便侥幸获得第二次生命,仍要与至亲疏离,遭族人冷眼。
所以,天星的刀始终锋利如一。
这并不是一件幸事。五溪人将世代的使命强加于他的肩上,对于一个少年人而言,这份负担实在太过沉重了。
他凝着少年的脸庞,柔声道:“天星,随我回去吧,你这般年纪,实在不该杀人的。”
少年人短暂怔住了。
某个月冷星稀的夜里,也曾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的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躁,好似一团灼热的火苗,将他的血烧得沸腾,用滚滚烟尘蒙住他的眼睛。
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将钝剑短暂撤开,随后全力递出,径直刺向沈昭云的胸口。
剑起,剑落,夺人性命从来都是这般简单的事。
沈昭云浑身上下全无防备,只余一只左手尚能活动。
那只左手抬起,五指张开,牢牢抓住了剑身。
剑身双面开刃,饶是钝了些,仍旧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之物。
淋漓的鲜血顺着指缝淌出,剑刃深深地嵌入皮肉,砥磨着筋骨,疼痛如同千万只野兽一同撕咬着他。
但他没有松手,借着血的滑腻,他的五指终于滑到剑镡处。他竭力压下喉咙里的腥意,将全身的真气行于臂上,策动手腕,竟将那剑锋徐徐扭转。
天星瞪大了眼睛,眼中写满困惑。
少年人的力量到底比成人逊了一筹,他渐渐丧失优势,在对方的压迫下,仓皇地松开剑柄,下一刻,便被对方扑倒在地。
沈昭云半跪在地上,用膝盖压住天星的手腕,将全身的重量倾注在膝上,使他翻身不得。
天星终归身形瘦小,被对方以富有技巧的方式钳制住,一时间竟无法挣脱。武器就落在脚边,手臂却怎么也伸不开,触不到。
沈昭云居高临下地望着天星,
桃花染金戈 分卷阅读198
道:“你看,老师教学生,总归是要留一手的。”
天星仰着头,怔怔地凝着对方。
沈昭云的手臂已染成一片鲜红,稠血顺着指缝淌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听见沈昭云的声音颤抖着,过往从容慵懒的声线此刻声嘶力竭,拼命挤出戏谑的口吻:“怎么样,想不想改投师门,拜我做师父,从此当我的徒弟?”
他执拗地摇头,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声:“你放开我……”
“不放,小孩子就该听服大人管教。”
两人正僵持着,黑猫从石缝里现身,小心翼翼地踱到沈昭云的身边,摆动脑袋,磨蹭他伤痕累累的手背。
鲜血淋漓的五指微微勾动,颤抖着抬起,轻轻抚上黑猫的头顶。手心触到松软的毛,是货真价实的动物皮毛,一下一下地扎着掌心,全然不像是拟变的模样……
一滴血不慎沾入黑猫的眼睛,后者瑟缩起脖子,挥起前爪,在沈昭云手背上抓挠。
沈昭云不禁低呼,想要抓住黑猫的身子,然而,后者绷紧肩背,从他的掌心滑开,转身逃远了。
沈昭云呆楞在原地。
卓英怜笑声从远处传来:“沈大人啊沈大人,纵使你英明神武,又有什么用呢?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方才舍命救的,根本不是息壤化形,就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猫而已。”
第196章山河未老(八)
转眼间,黑猫已顺着墙底溜出院子,没了踪影。
沈昭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的手心还残留着动物毛皮的触感,事实确凿,毋庸置疑,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被这样一个简单的谎话蒙骗。
正所谓关心则乱。
他提声质问道:“息壤究竟在何处?”
卓英怜只是报以嗤笑,他下意识地转过身,视线在方才的乱石堆中搜寻。
天星怎会放过如此良机,当即从他的手底挣脱,骨碌着翻过身,从侧面扑向他。
沈昭云猛地一惊,但为时已晚,天星已骑在他的身上,将他压到在地,钳子似的一双手扼住他的喉咙。
“天星……你……”
他试图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呓语。
窒息感使他头昏目眩,仿佛有千钧的石头挤压胸口。他的视野愈发稀薄,像是被卷入漩涡激流中,周遭的一切迅速变暗,飞快地离他远去。
远处隐约传来狄冬青的声音,似乎在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已分辨不清,他的耳朵像是浸在水里,阵阵嗡鸣盖过了其余的响动。
他的手指鲜血淋漓,已经没有办法握紧拳头。
这样一双虚弱的手,要如何才能完成救命恩人的遗托。
他在江湖徜徉半生,自命不凡,到头来,却连一个小孩子都保护不了。
五溪人的牺牲,注定要在最后时刻付诸东流吗?凡夫俗子们前仆后继,以命为祭,以身作火,却仍旧敌不过冥冥天意吗?
看来,他再也没有脸面去喝长风阁的酒了。
阔别数载的酒香,仿佛还萦绕在唇齿间,留下淡淡的热意。
藏在眼窝中的眸子愈发黯淡,瞳孔中的光芒被眼睑的阴影所取代。
终于,他的双眼徐徐闭上。
天星也终于松开他的脖子。
在少年人的眼中,沈昭云已如一滩烂泥般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甚至无需他再用剑。
他抬起头看向身后,狄冬青仍被困在陷阱中,周遭的地面上,泛着斑斑驳驳的细光,如漫天星野一般散开。他知道那是淬了毒的银钉,是卓英怜珍贵的藏之一。寻常人若是陷入这样一张致命的阵,别说是弄剑,就连行走都举步维艰。
麒麟剑犹如困兽,被卓英怜的妖弦耍弄得疲力竭。
在这场酣战中,她已将浑身解数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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