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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闻笛
昌王闪到他面前,意欲阻拦,可他手里的刀还没有碰到柏秀川的衣摆,便被另一柄钢刃挡住了去路。
“昌王殿下,我现在已经不做你的官,不领你的俸禄了,就算你是王爷,也不能随便欺负我的好学生。”
沈昭云分出一只手将柏秀川护在身后,正面和昌王对峙。
柏秀川的肩膀仍在发抖,眼中含着氤氲:“沈先生,对不住,是我太没用了……”
沈昭云微微偏过头,对他挤出一个微笑:“哪里的话,你很勇敢,”说罢抬起颤颤巍巍的伤臂,指向自己的胸口,“不必在乎别人的嘲讽,真正的勇气不在脸上,而在这里。”
柏秀川怔怔地盯着他。
沈昭云轻笑一声,冲他挤了挤眼睛:“而且不得不说,你扮作女子的品味相当不错。”
柏秀川的脸唰地一红,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羞涩。
而后,他一直紧抿的嘴唇终于松开,噗哧地笑出了声。
他将衣摆展平,向前一步,站在沈先生的身旁,抬起头与昌王对峙。
昌王的目光轮番扫过两人,他贵为王爷,武功哪里比得过混迹江湖之人,眼下若是与两人交手,定然没有胜算。
意识到这一点,他索性转为守势,一面提防两人,一面用余光搜寻夏启渊的影子。
夏启渊就在几步开外。
但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骚动,因为他的视线牢牢地盯着另一个人。
卢正秋。
一席黑衣几乎消失在晦暗的地底,唯有苍白的脸色分外鲜明,昭显出他的存在。他目不视物,却站得笔直,神色一片平静。
或许因为他的前方有一个可靠的背影,他才能够如此从容。
狄冬青就站在卢正秋的面前,麒麟剑出鞘,铮然作响,乌黑的眸子迎上对面的夏启渊:“休想伤我师父。”
夏启渊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寻常的神态,用平淡的口吻道:“怎么会呢,我已恭候正秋多时了,我早就料到,最终来到我面前的人会是他。”
双方各自沉默,僵持在黑暗中。
昌王已退至夏启渊身边,压低声音道:“夏先生,我们暂且退避,再做打算吧。”
夏启渊不解:“退避?为何要退避?”
昌王皱眉道:“您也看到了,我们带来的人并非姒玉桐,是无法打开门的。”
夏启渊突然露出笑容:“这就是您的误会了,昌王殿下,我应当说过,只要是姒氏的后裔,都可以打开这扇门。”
昌王一怔:“夏先生的意思是……”
“殿下不也是大禹国的皇族吗?”
他的话音刚落,便已出手。
然而,他攻击的对象并非对面的入侵者,而是身边的盟友。
昌王大惊失色,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这番情形,待他回过神,手里的刀刃已被对方夺去。
一双干瘦的手犹如鹰爪一般,将他的脖颈紧紧勒住。他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推搡,踉跄着几步,脚底踩到石子,身体失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他倒在白玉石台上。
寒冷化作千万根针,钻进他的身体,使他不禁发出惨叫。
那并不是他的错觉,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雾气从石台下方腾起,犹如藤蔓一般爬上他的身体。
第208章镇国重器(四)
直到窒息的讯号传入脑海,禹昌王才彻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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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意图。
他挣扎着抬起头,对曾经的盟友怒目而视:“夏启渊,你竟敢背叛我”
夏启渊自高而下地俯视着他,平静道:“怎么会,我会兑现承诺,找回九鼎,替您实现太平长久的治世,只是您无法亲眼看到罢了。”
崇明教教主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容,在死而复生之后,他的脸已变得枯槁苍白、缺乏血色的脸颊上,笑容映在上面,仿佛一张面具,显得分外淡漠,分外虚假。
昌王在恍然中察觉,夏启渊其人似乎一直如此淡漠,真正热忱的是他自己。九年前,他催促魔教派遣刺客,害死自己的兄长,而后马不停蹄地推行天下禁武的号令,诛杀羽山族人以儆四方。九年后,他联合柏云峰,设下阴谋欺骗姒玉桐,将保护她的义军逼作叛军,将她骗至幽深地底,以便打开通向祭坛的大门。
他机关算尽,却落得如此下场,在愈发模糊的视野中,夏启渊的脸扭曲成一面镜子,映照出他自己的恶,使他看得清楚真切。
原来他的恶是这般丑陋,这般狰狞。
他的愿望是成为一国之君,名正言顺,为此,他才接受了夏启渊的欣然示好,与魔教缔结盟约,就像当初他的兄长和武林正道所缔结的那样。
然而他失算了。
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实在,低估了……你……”
夏启渊只是摇摇头:“还好我没有高估您。”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的耳朵便淌出血丝,喉咙里只能发出长长的凄吼。
从白玉石台伸出的藤蔓已经将他缠紧,一团团黑雾贴着皮肤钻进他的身体,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汲取他的血液。
鲜红的血从他的七窍淌出,淌进石台的沟壑纹路间,仿佛一团火在其中燃烧。而他则像晚秋的花叶一样迅速枯萎,凋零。
就连柏秀川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避开视线,不敢再看。
他身上的锦缎华袍碎成无数片,端正的鬓发从头顶剥落,心锻炼的体魄变成干枯腐朽的树皮,四肢被藤蔓吊起,以奇异的角度扭曲着,全然失了人形。
就连狄冬青也不禁扼腕。
纵然禹昌王行恶无数,罪大恶极,却也不该死得如此卑微,如此凄惨。
这番不堪的死状,将他身为人的尊严践踏得粉碎,不留片甲。
天命王权,不过尔尔。
夏启渊像是察知到他的想法似的,从汹涌的黑雾中央回过头,但目光只是草草扫过狄冬青,便落在他身后那人的脸上,徐徐道:“正秋,这就是侍奉神明的姒氏一族的下场,你纵然看不到,也应当听到了吧。”
话毕,他便转过身去。
昌王的残躯从石台上滑落,像一滩烂泥似的散在地上。
白玉石台上残留着他的血,血顺着沟壑滴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隆隆的闷响。石台竟向下沉去,地面裂开一个口子,露出一段下行的台阶,每一级都是用白玉石凿成,都泛着冷冽的光。
夏启渊迈开步子,沿着台阶往更深处走去。
“站住!”沈昭云立刻上前,试图拦住夏启渊的去路,然而,他刚刚跨出一步,脚下的黑雾便像潮水一般腾起,发出沙沙的声音,汇聚在一处,凝成一柄乌黑色的刀刃,向他的头顶劈来。
“沈先生当心!”柏秀川立刻扯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后拖扯。
他迅速退开一步,黑雾凝成的刀刃擦着他的脚尖斩落,在青砖石地面上击出一阵火花。待他站稳后,便如一阵烟尘似的散开,汇入原来的地方。
黑雾笼罩在石阶入口处,不徐不疾地飘着,好似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俯瞰周遭的情形。
柏秀川举目四顾,道:“这里的机关,莫非在阻拦我们通过么?”
“看来是这样了。”沈昭云皱眉,“若是我们人多,还能设法杀出一条路来,但眼下我们势单力薄,不大好办啊。”
他将视线投向身旁的同伴。
狄冬青也发现了黑雾的奥秘,几次拔剑试图劈开一条路,都已失败告终,不得不退回原处。他的眉头紧锁,转身道:“师父,夏启渊往地下逃了,我们怎么办……师父!”
他才回过头,便看到卢正秋已不在身后。
他的师父离开他的庇护,兀自向前迈去,半个身子已踏进黑雾之中。
他立刻扯住对方的胳膊:“不要往前走了,前面危险!”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密不透风的黑雾碰到卢正秋的身子,竟成团地散开,好似飞虫躲避火焰似的,迫不及待地从他身畔逃离。
他所走过的地方,缭绕的雾气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去路,简直像是在迎接他似的。
整个祭坛都是息壤由铸出,而他的身体已被息壤凭依,这些黑雾几乎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自然不会阻止他前行。
卢正秋微微仰头,脸上浮起奇异的神色,就连袖口被冬青扯住都没有发觉。
他空洞的眸子投向远方,仿佛在眺望着远处的景致。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突然间亮起来,然而,他看到的不是周遭的情形,而是一幅缥缈的画卷。
画卷之中,苍穹碧蓝,云雾缭绕,大地比现在还要空旷,天空也比现在更加辽远。
天地之间,矗立着一片连绵的青山,五座最高的山峦环抱在一处,如同被刀刃开凿过似的,断岩耸立,彼此之间有深谷相隔。
是羽山。
山峦有多高,谷地便有多幽深。谷底是阴冷荒芜的幽沼,千里之内,杳无人烟。
只除了一个影子。
那是个高瘦的背影,一席黑衣翩然,长发用绳结简单束过,落下几缕,斜斜地披在肩上,不时被凉风拂起。
幽沼之中,常年晦暗无光,他坐在高山投下的阴翕中,手里拿着一支刀。
他的刀又轻又薄,别说是开山凿石,就连一只野兔的脖子也未必能够割断。
不过,他的刀尖又小又细,恰好适合做雕琢的匠工。他低着头,在周围的地面上雕出栩栩如生的图案。
他雕刻草木、花朵、飞鸟、游鱼,雕刻这山间目之所及的一切,他花许多时间才能雕出一幅。一旦完成之后,他便失了兴趣,任由风沙寥寥草草地将他的作品抹去。
他百无聊赖的度日,几乎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分不清一天与一年。
直到那一日,一个少年人出现在他的背后,开口问道:“你是谁?”
第209章镇国重器(五)
少年的问话使他陷入错愕。
他被囚禁在羽山,已经度过了数不清的岁月,却是第一次听到说话的声音。
少年的声音清冽,好似冰棱融化,冷泉流淌,好像有人在混沌之中拨开了雾霭和阴霾,露出一线天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他的肩上。
他不禁回过头,仔细打量对方。
少年人的身上不着寸缕,却沾满了泥土,头发杂乱地披在肩上,像是刚刚在泥垢中睡了一夜似的,浑身上下都脏兮兮,唯有一双眸子是极澄澈的,好像入夜后当空的一轮皎月。
和人间的火烛不同,月色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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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便越是冷清。苍茫的山色间,少年的身上透出难以言喻的凉意,几乎使他避开视线。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放下手中的刀,直面对方,答道:“我的神号是鲧,曾受封于崇地,也有人叫我崇伯,不过封地和神号都已被废,所以我现在没有名字。”
少年的眉头皱起。
他立刻勾起嘴角,换了个轻快的口吻,“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两个,名字又有什么要紧。”
少年迟疑了片刻,释开眉心,道:“好吧。”
他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眨了眨眼:“幽沼本来就是我栖身之地。”
他不禁一怔“原来如此,距离涿鹿一战,竟已度过这么多时日。不过那时候你……你……”
少年并未理会他的欲言又止,视线垂落,淡淡道:“那时确实是我败了。”
他难掩脸上的惊色。
涿鹿之战,幽荧被众神联手挫败,那时他也是阵中一员,幽荧骇人的模样至今仍刻在他的脑海,那是一匹横行于天地间的巨兽,通体漆黑得仿佛夜晚本身,仿佛死亡本身。
幽荧的确是死的象征,世间万物由太极两仪相生而成,烛照为阳,幽荧为阴。幽荧所过之处,万物颓败衰亡,自然被神州大地上的人们视作不祥之兆。
然而,天地灵气相辅相生,即便幽荧遭受挫败,也不会从此消灭,只是被打散了形貌,驱逐于大地上最为荒芜的角落。这些地方被人们称作幽沼。一缕残魂驻留在幽沼中,吸灵气,重新凝聚出形貌,竟变作少年人的模样。
幽荧见他不语,问道:“你不怕我么?”
他答道:“怕也没有用,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若想除掉我,实在易如反掌。”
少年并没有除掉他,只是怔怔地盯着他。
那时候,幽沼笼罩在深邃的山影中,两山之间的石缝仅有一线微光透入,不偏不倚地洒在他的身上。
他的模样和这片晦暗并不相称,身形好似云中而来。沐浴兰芳,华采若英。
也难怪少年看得入了迷。
他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除掉我,毕竟只有这里我会同你讲话。”
少年人皱眉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耸耸肩:“天上呆着无聊,才来人间走一遭,你信么?”
少年摇了摇头:“不信。”
他轻笑一声,将视线投向高处的石缝:“我是被关在这里的。我触犯了禁忌,从此便被剥夺神号与封地,神识被囚于幽沼,不能够离开半步。”
少年一怔,随即皱眉道:“那我便没有办法了,我的形貌已散,只剩一缕残魂,离了幽沼便不复存在,我帮不了你。”
“是么,我倒觉得你陪我说说话就不错。”
少年眨了眨眼:“你最好不要同我说话。”
“为什么?你该不会是个讨人嫌的小孩吧。”
“我不是小孩,只是灵力不够用,才化作小孩的形貌罢了。”
“好吧,比起又黑又高的怪兽,还是现在的样子更适合你。”
少年似有些愠色,但最终只是叹了一声:“神也好,人也罢,都喜明而恶暗,只要活着,便一心想要避死,只要兴盛,便一心想要避衰,所以,我与你没什么好说。”
少年的语气平淡,其中并无喜怒心绪,仿佛在叙述着日升日落一样的事实。说罢,便将视线移开,目光扫过地面,很快注意到地上的图案。
这里是寸草不生的幽沼,然而,皲裂的大地上却雕刻着世间万千灵物,鸟兽花木,山川湖海,皆由优美的线条勾勒而成,栩栩如生。
他绕到少年面前,露出笑容:“怎么样,好看吗?”
明明是他破坏了土地,语气却像是在邀功似的。
少年皱了皱眉,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顺着问道:“这些都是你雕刻的?”
“是啊。”
“无聊。”
“不不,妙处多得很,”他的嘴角还含着笑意:“我雕刻一件东西,是为了把它记住,我雕过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包含着我的念想,如此一来,就算我触不到它,也不会忘记它的模样。就算我被长久地囚在这里,也拥有人间万象,怎么会无聊。”
少年再次望向他,神色迟疑,像是懂,又像是不懂。
两人的视线交汇,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大约还是没懂,眼皮耷下,脸上浮起倦意,似乎将要入睡。
幽荧只是灵气聚集,睡去的时候,脚底生出几条虚影,身体被一团模糊的雾气笼罩,像是要散开在雾气中,与天地重新融为一体似的。
“慢着,”他上前一步,将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不多留一会儿么?”
“留下来做什么?”
“我可以为你雕一副塑像,将你的样子也记下来。”
话一出口,他也愣住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提议。
少年的肌肤很凉。
他的手很暖。
清风拂过,两人相逢在蛮荒之地,各自的心中都生出一些从未有过的思绪,好似山间缭绕的云雾,尚且摸不清,看不透。
他抬手一指:“你坐下来,就坐在那边的石头上。”
少年的脸上浮起几分茫然,但仍旧遵照他的指示,在山洞旁的一块凸石上端坐。
他端来山泉,为少年濯洗身体,又将自己的衣衫赠予对方蔽体。一番打点过后,少年身上干净许多,一双明眸望着远方,长发拢成一束,贴着肩膀滑到背后。
好像风雨息止,树林突然静下来,枝条低垂,将斑斑驳驳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那身姿当真是极纯粹的,也使他看得入了迷。
神明造出了人,人心怀信仰,反过来将神明的模样化于笔下,或描为画卷,或雕作石像,虔诚供奉,顶礼膜拜。曾几何时,在他的封土,也有人为他雕琢造像。
然而,人们向往光明而厌恶黑暗,向往生而厌恶死,所以从来不曾有人为幽荧造像。
当真是可惜了。
想到此处,他手中的刀便慢了下来,一笔一划,富有耐心,希望能够将眼前的美长久留存。
少年人坐了一会儿,脑袋又耷拉到胸前,身形也渐渐模糊,好似要重新归入脚下的幽沼中。
“你可别睡着了。”
“不会。”
“你若无聊,可以唱歌给你。”
少年抬起头,将问询的眼神投向他。
没等对方同意,他便兀自哼唱起歌来。
一曲唱毕,他问:“好听么?”
少年摇头:“不好听。”
他干笑道:“毕竟我也是鹦鹉学舌,而且同你说话之前,我的嗓子已经很久没用过了。真正的歌,可要好听得多。”
神是不需要歌的,真正的歌,他只在人世听过。
人世上总有无穷无尽的歌,人们开心的时候便围着篝火纵情放歌,伤心的时候便坐在空旷处独自低吟。在他的封地上,村落中的巫觋曾是最好的歌者,后来巫觋亡故,人们抬着灵柩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依旧在歌唱。
壮丽的歌声穿过他苍凉的心间,留下一些陌生的东西。
他想,人生短暂飘渺,充斥着生离死别,哀愁困苦,所以人们将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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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的隐忍与须臾的快乐悉数倾注在歌中,鸣弦鼓瑟,以声相和。将曼妙与隽永长久地留存在记忆中。
他学会了歌,也学会了留存记忆的习惯。他与凡人交好,变得越来越像人。
此刻,他一面自顾自地哼唱,一面将刀刃在石头上划过,留下一条条优美的弧线。
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囚徒,忘了未酬的壮志和蹉跎的年华,忘了种种委屈与不甘,脸上浮起纯粹快乐的笑容。
少年人歪着头,听着他生涩不成调的吟唱。在断断续续的歌声中,片刻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久。
他所刻下的一笔一划,即将逾越千万年时光,映入另一个人的眼底。
第210章镇国重器(六)
卢正秋怔怔地看着。
在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久远的记忆中,他看到岩壁上的雕刻慢慢成形,一个清晰的人像渐渐浮出,正是他在羽山幽沼的石洞中所见过的脸庞。
被囚居在幽沼中的先神鲧,曾经在羽山古老的土地上留下诸多雕刻,它们都被风霜雨雪抹去,不留一丝痕迹,唯有幽荧的画像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
卢正秋抬起手,将手指贴上岩壁。
青苔留下的触感阴湿绵软,然而,在青苔的背后,藏着与之截然不同的,清晰而沉稳的刻痕。
他只是草草窥过一眼,心中却熟知它的每一道纹路。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就站在岩壁前方,手持薄刃,心无旁骛地雕凿,口中哼唱着快乐的歌。
然而下一刻,他又端坐在石块上,将空洞的目光投向前方,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脸庞在岩壁上成形。
来自两个人的记忆沁入髓骨,在他的胸口激荡。
日月轮转,四季更迭,沧海桑田……
巨大的倒错感使他头晕目眩,记忆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撕扯着他,他看到银河从天边倾泻,看到黑云将晴空吞没,看到死亡的阴影从头顶压下,扼住他的喉咙,却有什么在剧痛中重获新生……
他迷失在其中,难以自拔。
“师父,醒一醒”
狄冬青抓紧卢正秋的肩膀,在后者耳畔急切地呼唤。
地底的石室已是一片昏暗,狂风肆虐,倒卷起黑色的泥土,涌向天空,它们时而凝成刀刃,时而聚成针芒,驱逐所有侵入者,只除了卢正秋。
息壤像是被驯化的野兽,服帖地环绕在卢正秋周围,为他让开一条去路,邀请他向前。
他的肩膀仍旧被人牢牢抓着,在几次挣扎失败后,他回过头。
那双眼睛使狄冬青陷入错愕。
狄冬青记忆中的双眼是浅褐色的,和煦温软,连眉毛都比常人更淡更狭长,即便失去光明,空洞的瞳孔中仍旧包含柔意。
但此刻,那双瞳孔却被寒冰侵蚀,冷冽异常。寒冰仿佛一直封冻了千万年,就算是烈火也没办法将它们融化。
他的师父眼中已没有他。
他扣紧五指,抓住对方的肩膀摇晃:“师父!你清醒一点!”
“放开!”卢正秋用力甩开他的手。
呵斥声冷酷而凌厉,令狄冬青短暂愣了片刻,他四周的息壤像是在回应他的命令,霎时间在空中聚拢,好似虎豹将皮毛根根竖起,口中亮出尖锐的獠牙。
黑色的雾气化作无数盏刀刃,劈头盖脸地砸落。
狄冬青发出一声抽咽,落刃咆哮着撕裂空气,继而撕裂了他的体肤,在他的手臂和肩膀上划出数不清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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