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闻笛
高个子停下来,对冬青师徒解释道:“那儿就是我们的瓷窑,我姓宋,叫宋仁,是瓷窑里的工头,他们都叫我仁哥。”
卢冬青点头致意,又将自己和师父的姓名一并报上。
宋仁往身后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你方才救的那个叫齐桂,跟在后面的是他老婆。他们两个以前在山里的瓷窑做工,后来那边的生意倒闭,就搬出来了。”
卢冬青也低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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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孩子是不是出过什么意外?”
宋仁叹了一声:“是去年的事,夏季阴湿多雨,山里的石头滑下来,砸断了一座吊桥,刚好那天有一群孩子在桥边玩耍,也跟着遭殃了……唉,我们羽山从前可是神山,现在看来,天上的神仙怕是已不管我们了。”
卢冬青见他面色凝重,便没再追问,只是跟着他一起攀上台阶,来到半山腰的瓷窑边,推开院门。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刚迈进院子,泥土的奇妙味道便扑鼻而来,这里是烧制瓷器的场所,墙角对着一捧未成形的瓷泥,不远处的两排转盘上架着刚刚拉好坯的粗罐。
院落对面是烧瓷用的炉子,规模庞大,拱门便有一人多高,炉身像一条长龙似的,沿着山势铺开。炉子里的炎火终日不熄,将整个院子熏得热气腾腾。
院子里还有一个独栋的房间,是专门留作上釉用的,房间四壁的柜架上,陈列着由小到大琳琅满目的瓷坯,等待工匠们为其涂上釉。
宋仁推门进去的时候,已有七八个人在房间里埋头忙碌,各自拿着粗细不同的笔在瓷坯表面仔细勾画。
皇城里有多少美绝伦的贡品,都出自此处,出自这群朴实的工匠之手。
宋仁环视了一周,提声道:“换班了,各位去吃点饭吧,我们来接手。”
工匠们听了他的话,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缓缓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灰,逐个往门外撤去。
卢冬青瞧见他们一个个路过身边,似乎每个人面色都不大好,皮肤苍白,眼窝有重重的黑圈,不由得问道:“他们像是很久没歇息过,瓷窑的工作如此忙碌?”
宋仁道:“是啊,如今已是深秋时节,等到了年关,官府就要来征赋税,我们都在为上缴的瓷器赶工,非得在征前赶完才行。”
卢冬青不解道:“上缴?莫非整年的工活儿全都要上缴?那你们怎么办?”
宋仁苦笑道:“若是缴得齐,官老爷心情好,便会留下一些官车运不走的零头,好让我们赚点银两过个好年,若是缴不齐,便什么都没有,连一片碎银、一贯铜钱都不给留。”
“小小的瓷窑,赋税竟如此严苛?”卢冬青皱眉道,“当今圣上这般昏庸无度,百姓该如何过活?”
宋仁闻言,立刻摇头摆手,如临大敌:“小兄弟,这话可不能够乱说。”
卢冬青只得改口道:“不知仁哥为何要将齐桂带到此处?”
宋仁往角落里努嘴:“这瓷窑里有一间地窖,借了外面炉子的余温,到了深秋也不冷,里面么……你还是亲眼见一见吧。”
卢冬青猜不出他为何而遮掩,只能将视线投往地窖的方向。地窖的入口用竹帘掩着,下行的台阶又窄又抖,底下隐隐透出微光,卢冬青目送一行工匠七手八脚地将齐桂扛下台阶,才跟随在宋仁身后,一同钻进去。
刚刚走了几步,他便感到扑面而来的寒气,比酒馆里所见所感还要强烈得多,即便是燥热的瓷窑炉火也难以将其掩盖。
他隐隐觉得这寒气极为不妙,立刻回过头问:“师父,你感觉可还好?”
卢正秋摇摇头:“不大好。”
他心下一凛,追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卢正秋又道:“没吃到红烧肉不说,空着肚子爬了半天山,灌了一肚子冷风,现在又要下地窖,叫炉火熏的口干舌燥,你说我能好么?”
卢冬青:“……”
卢正秋冲他挑起眉毛:“怎么了?”
卢冬青道:“若是待会儿觉得不舒服,务必不能忍着,一定要告知我。”
卢正秋耸肩:“咦,我不是都一五一十地坦言于你了?”
“师父你明知我在担心你。”卢冬青嘟着嘴巴,用目光对他表达抗议。
卢正秋哈哈大笑几声,在他背上轻拍:“不愧是我的好徒儿,胆大心细,稳重可靠,若是跟着你,别说下地窖,就算是下地府,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卢冬青明知这是师父调侃自己的玩笑话,但是被夸奖的喜悦,还是令他仍忍不住红了脸。
有时候,他实在恨极了自己这过于诚实的反应,人又不是狗,哪有被夸奖就要摇晃尾巴的道理。
他明知没道理,却又全然无法自控,只能捏着拳头干着急。
他悄悄移开视线,佯装无事,口中抱怨道:“好端端的,怎么能说是下地府呢。”
卢正秋敛正神色道:“也不尽然,既然齐桂被称为恶鬼,那关着恶鬼的地方,可不就是地府么?”
“关着恶鬼的地方?”
“你仔细听。”
卢冬青闻言,不再作声,转而竖起耳朵,仔细听取台阶下方传出的响动。
他听到了呼吸声,此起彼伏,间隔不断,绝不仅是一人发出来的,而是数人的气息重叠在一起。
呼吸声又粗重,又低哑,其中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像是有砂纸在砥磨嗓子似的,每一声都令人感到脊背发麻。
地窖的台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长,据说是为了防止贮存的瓷器受潮,才挖得很深。
然而,会发出这种呼吸声的,绝不仅仅是瓷器而已。
他上前追了几步,赶上宋仁的背影,问道:“这下面住了什么人?”
宋仁皱起眉头,缓缓道:“和齐桂一样的人。”
第27章扶摇直上(四)
关着恶鬼的地方,岂不就是地府。
地府里的恶鬼不止一个,足足有六个。
待到台阶尽头,卢冬青终于看清了地窖的全貌,这里并不宽敞,天花板几乎压在头顶上,光秃秃的四壁相互挤压,勉强撑出一处寻常人家卧房大小的房间。
这样小的地方,却睡着六个人,每个身上都挂着锁链与镣铐,有的锁在脚踝上,有的缠在肩膀上。方才那种仿佛砂纸打磨喉咙的呼吸声,就是从他们嗓子里发出来的,此时此刻,就缠绕在耳畔,分外清晰。
他们虽被锁着,却并不像是遭受虐待,他们的身下铺着干净的茅草,还透着阳光的味道,想必是今日刚刚更换的。他们身后的墙上凿出一条通风的口子,好让新鲜的空气能够透进来。为了不让他们挨冻,房间正中点着一只火炉,炉火上还插着一支宁神用的香。
卢冬青转向宋仁:“这些人都是你藏在这里的?”
宋仁点头道:“我实在找不出别的地方可以藏下他们。”
“他们都是瓷窑里的工匠?”
“曾经是的。”
卢冬青的视线在六人身上巡视,他们一个个头发蓬乱,衣衫凌乱,神色颓靡,了无生气。
单凭眼前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们与方才的工匠一样,曾经拥有一双巧手,一对慧眼。
现在,他们的同胞又增加了一名,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齐桂放下,宋仁迎上前去,从墙边拉过一截锁链,试图锁住他的手腕。
齐桂本来闭着眼,听到镣铐的锒铛声,突然开始挣扎,他的力气太大,铁索被他摇得晃个不停,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三个汉子一齐扑上去,才终于将他制住。
宋仁正要落锁,却感到背后有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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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他回过头,发现那柔弱的女子正抓着他的衣襟。
他只能停下手,耐心道:“齐桂不是第一次去伤人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女子不语,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将拳头攥得更紧。
他叹了一声,又道:“若是不关住他,下次将他带走的可不一定是我们。你还记不记得,前一个被官府带去的人的下场?”
听到官府两个字,女子的眼睛突然睁大,她放开宋仁,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眼里又淌下两行浊泪。
卢冬青在一旁看着,望向她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怜悯。
可惜的是,怜悯在这惨淡的世道上,实在是无用的感情。
他想做些有用的事,于是上前一步,在女子肩上轻拍:“莫急,仁哥也是为了帮他,迫不得已,才出此权宜之计。”
女子先是一怔,随后便攀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家汉子……”
“这……”卢冬青没料到她突然的举动,摇头道,“我尚且不清楚解毒的法子……”
女子又凝着他看了片刻,垂下头道:“……如今阿桂这幅样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说着,她便松开青年的胳膊,闷着头就要往墙上撞。
“慢着!”卢冬青吓得不轻,急忙拉住她的肩膀。
女子被他一扯,当即倒进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襟,一面抽泣一面央求:“大夫,你就行行好吧”
他同样没有料到女子会这么做,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稳对方的肩膀,犹豫再三,艰难启口:“我会尽力的。”
女子终于停止哭诉,站稳脚跟,理了理鬓发。
卢冬青眉心的褶皱却又深了一层。
地窖里挤了太多人,很快变得憋闷拥塞,在宋仁的吩咐下,其余工匠带着女子先行离开,只留下冬青师徒。
宁神香渐渐起了作用,齐桂已不再挣扎,终于歪着头,靠着墙,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卢冬青眼神却依旧炯炯,转向宋仁,问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宋仁又往齐桂身上瞥了一眼,才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这些人以前都学过武功,是在镖局给人押镖送镖的。禁武令后,民间的镖局断了财路,一个个先后垮台,他们迫于生计,才来学工匠活。习武的事我不懂,只知道齐桂似乎是齐家棍术的传人,功夫相当了得。”
卢冬青苦笑道:“方才我已见识到他的功夫了。”
宋仁又道:“他们在发疯之前,也都是吃苦耐劳的老实人,不然我也不会冒着风险,瞒着官府,将他们藏在这里。”
“你没有带他们去瞧过郎中吗?”
“当然有,只不过,上一次被我们送到医馆的兄弟,转眼就被官府押走了。”
“被官府押走?”卢冬青心下一凛,追问道:“那位兄弟后来怎样了?”
宋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给活活给烧死了。”
卢冬青大为诧异:“怎会如此?”
“因为郎中诊了一通,说他被邪魔恶鬼附体,无药可医,官老爷听了,便要杀他祭天,加上他原本就伤了人,官令如山,根本就没有辩白的余地,所以就……”
卢冬青这才明白,原来老板娘口中的“恶鬼附身”是有迹可循的。
宋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接着讲述道:“我记得一清二楚,他被绑在架子上,周身都是火,他身上的皮肉在火里慢慢融化,眼睛却还看着我,透过浓烟,像是在求我帮他,但我实在帮不了他,当时周围还有一些人在笑,像是真的杀了恶鬼一般愉快,可是他算什么恶鬼……”
宋仁说得几近哽咽,最终仰起头长叹一声,“此刻,他怕是已经在天上了吧。”
卢冬青也不禁抬起头,向上方望去,像是想要瞧一瞧天上的风景。
但他只瞧见了地窖里低矮的天花板,被炉火熏得一片灰黑,好似万物烧尽后留下的残灰,丑陋而狰狞。
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这些人并不是邪魔恶鬼附体,而是中了一种极其乖戾的毒。”
宋仁的眼前一亮:“什么毒?有法子解开吗?”
“还没有,”他摇头,“这种毒的源头我连见也没有见过,更加找不到根治的法子。也只能用一些天香叶来压住毒性,略作舒缓。”
宋仁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你明明什么都不清楚,方才还将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卢冬青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宋仁顿了片刻,点头道:“是不大明智。”
卢冬青苦笑着摇摇头:“你怕是对的,从前师父也时常这样教训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偏过头,习惯性地等待身后人的附和。
不论是调侃还是自嘲,他总是本能地征询师父的认同。像这样的对话,几乎已成了两人的默契。
但卢正秋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他回过身,发现师父正低着头,肩膀虚虚地倚着墙壁,五根手指撑在额上,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他的话,埋在阴影中的脸色异常苍白,额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大惊失色:“师父!你怎么了!?”
第28章扶摇直上(五)
卢正秋的状况并不寻常,虽说有毒根缠身,但他平日里仰仗徒弟的催促,悉心服药调养,鲜少有虚弱的时候。就连不甚染上风寒的几次,也痊愈得很快。
正因为如此,卢冬青才格外慌张,方才在酒馆里嗅到齐桂的气息,他的心中便隐隐捏起一把汗,如今,担忧果然成了真。
他上前撑住师父的肩膀,将充满忧虑的目光投向对方,却听见一句抱怨:“唉,年纪大了果真不能饿肚子,这会儿头已经开始犯晕。”
他实在分辨不出这是谎话,还是实言。
宋仁从旁提议道:“许是这地下太闭塞,我们先上去吧。”
卢冬青点点头,搀着师父缓缓攀上台阶,回到敞亮的房屋上层,又扯来一张椅子。
卢正秋刚坐下,宋仁便已端来一碗水:“正秋师父,您还好吧?”
“无妨,老毛病而已,”卢正秋冲他摆摆手,又转向自己的徒弟,“冬青,你平日里煎来入药的方子,除了天香草之外,还有其他几味,不妨找一些来,除我之外,也给那几位朋友服下去,或许有所助益。”
卢冬青一怔:“师父说得对,我早该想到的。”
卢正秋微微抬头望向他:“你年纪已不小了,遇事要冷静些,总是临危乱阵脚怎么行。”
“我……”卢冬青无言以对。
师父说的道理并不错。
然而事关师父的安危,所有的道理都被挤出脑海,留下来的只有不受控制、擅自肆虐的情绪罢了。
他的喉咙里塞着一口气,疏也不是,堵也不是,他只能将百味默默咽下,转而道:“那你先歇一歇,我去找药铺抓药。”
“去吧。”卢正秋在他的肩上轻拍,“跑腿的活儿还是交给年轻人,我就在这儿歇着啦。”
卢冬青没有立刻动身,而是近在咫尺地凝着对方,观察他的情况。
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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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地窖,卢正秋的脸色已恢复红润,额上也不再有汗水。
他迎上冬青的视线,睫毛轻颤,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像是熟透的柿子裂开一条细缝。
卢冬青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视线从他脸上抽离。
在卢冬青的吩咐下,宋仁安排了几个人手去酒馆借铜壶,而后自己引路去药铺抓药。
两人先后出了院子,往镇上走去,宋仁问道:“正秋师父的身子还好吧?”
卢冬青道:“他年轻时被魔教伤过,从此落下病根,一直没能痊愈。”
“魔教?”宋仁诧异道,“你说的是崇明教吗?”
卢冬青也跟着挑眉:“不错,崇明教的确是他们的自称,仁哥也知道?”
“我虽不清楚详情,但我曾听齐桂提及过。”
卢冬青睁大了眼睛:“他们是不是同样遭过崇明教的袭击?”
宋仁摇头:“不,正好相反,他们都得了崇明教的帮助。”
卢冬青更加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仁却突然左顾右盼,确认周遭无人,才低声道:“若不是跟他们打交道,这些事我本来不懂的,自然也是不信的……”
卢冬青很快明白了他的担忧,便宽慰他道:“仁哥,你不过是转述他们的话,但说无妨。”
宋仁点点头,才开口道:“崇明教中流传着一则寓言九星冲日,天地将覆。意思是说,等到九星的天象与太阳贯穿一线之时,大禹国的气数就要尽了。”
卢冬青也跟着一惊,虽说当今圣上昏庸,世道萧条,但禹国皇族毕竟是大禹的后裔,在他的印象里,堂堂神裔之国,绵延百代千秋,比山川江河还要稳固,怎会说尽就尽。
他皱眉道:“那不过是魔教蛊惑人心的说辞罢了。”
宋仁叹了一声:“我也是如此回答齐桂的,可是他反问我,‘你看看如今的神州,真的说得出吗?’”
卢冬青语塞,他举目四顾,视线所及之处,屋舍衰颓,农田荒芜,杂草恣生,处处皆是萧条破败之景。他又想起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想起三坪村里惨死的友人,不禁陷入沉默,许久说不出反驳的话。
宋仁接着道:“他还说,若想挽救这片神州于水火,便要大胆违抗禁忌,重拾武道,以肉身侍奉幽荧神,那时候他满心壮志,还给我看了这个。”
“该不会是……”卢冬青心下一凛,宋仁已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瓷瓶,掩在手心里,举到他面前。
瓷瓶的样式和纹样,都与他口袋里那一只别无二致。
他凝重道:“果真是扶摇清风。”
“你连这个也见过?”宋仁突然睁大了眼睛,牢牢盯着他。
“实不相瞒,我便是为了追查它而来的。我有一位朋友,曾被它害得全家丧命。”
“原来是为了私怨,”宋仁长吁了一口气,“你若是官府的人,此刻我怕是已在火里受刑了。”
卢冬青怔了一下,这才明白对方的担忧。
前有官府苛政,后有朝廷重税,禹国的掌权者已将宋仁折磨得战战兢兢,犹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可终日。
但他不得不追问:“齐桂服下扶摇清风之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么?”
“并没有那么快,他们服下灵药之初,武功确实得到了进,过了一阵子欢欣雀跃的日子,但不出个把月,突然急转直下,没几日便成了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知道了。”卢冬青应过,没有再继续发问。
他看到宋仁紧绷的肩膀总算舒展了些,但很快垂下头,压抑着声线,微微叹了口气。
他的确应该叹气。
他的朋友的确受到魔教蛊惑,但那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那些成为恶鬼的人,原本是想要做英雄的。
试问哪个江湖儿女没有过一段英雄梦呢?
他们的梦,不该受到如此践踏与侮辱。
卢冬青如此想着,心下的阴霾更深了一层。
还好药铺已近在眼前,与酒馆相隔半条街,门梁上的招牌已褪了色,药字只剩下浅浅的几笔,但至少还开张。
接下来的情形却令他大失所望。
药铺掌柜将小小的纸包往面前的柜台上一推:“天香叶只剩下这些了。”
“怎会如此之少?”他不解道,“这里挨着羽山,怎么会没药?”
掌柜是个年过的半旬干瘪老头,嘴里叼着烟杆,塌着肩膀瘫坐在藤椅上,听了卢冬青的疑问,翻着眼皮瞥了他一眼:“小祖宗,你有本事给我多搞点货来,老头我叫你一声爷爷。”
听了掌柜的话,卢冬青更加困惑,直到宋仁对他解释说:“羽山族从九年前起,便将家门闭锁,不再与外界往来生意,他们采的药,就算花银子也买不到。”
“这个月就只剩下这些了,”他将烟杆在桌上敲得砰砰响,“药是救人的东西,老头我还没糊涂呢,我能乱说么?”
卢冬青欲言又止,直到宋仁在他的肩上轻拍,一面摇头道:“卢兄弟,姑且先带回去吧。”
“……好吧。”卢冬青只能勉强应下,将纸包悉心包好。
这时,药铺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哎呦,”掌柜从窗口把头探出去,很快缩回来,口中嘟囔道,“真是夭寿,官府又来搜刮脂膏喽,阿仁,看样子是往你们那儿去了。”
宋仁的手还搭在卢冬青的肩上,听了掌柜的话,突然浑身一颤,整个人僵在原地。
卢冬青的脑袋里也嗡的一声。
他当然记得,师父还独自留在山上。
第29章扶摇直上(六)
掌柜瞧见宋仁呆若木鸡的样子,将烟杆探出柜台,用烟斗戳他的脸:“我说阿仁,官府来也是对付那些胆大包天的练家子,你怕甚么,你又没有犯禁的本事。”
宋仁猛不丁地被人一戳,立刻偏过头,迎上掌柜的视线,神色慌乱得好似偷钱袋被现形抓包的贼偷。
他实在不是一个会遮掩情绪的人,他的忧虑全都写在他的脸上,叫人一览无遗。倘若此时官兵当面质问他的秘密,他怕是连一个字都藏不住。
掌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你啊,犯禁的本事没有,犯糊涂的本事倒是挺厉害。”
他的嘴唇动了动,用干哑的声音道:“我只是……”
“不用跟我讲,”掌柜立刻伸出手掌喝止他,“我可什么都没听见,你们既然买完了东西,就快走吧。”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多管闲事,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乎几个工匠的安危。
即便是在自己生长的家乡梧桐镇,宋仁也是孤立无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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