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交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夏素吱
新的洗漱用具是上午买菜后绕道买的。方其文没说自己昨晚帮盛之梧擦脸的事,更不会说昨晚的毛巾是用了自己的。
除却衣服上的酒味,洗漱完的盛之梧明显地清爽了不少。从盥洗室出来的他一扫呆愣,笑着问重新烤起火来的方其文:“我怎么在这儿?”
方其文喜欢看他笑,觉得他笑起来好看,自己也笑:“你昨天喝醉了叭。你的一个朋友把你送我们村来哩,说……”
敛了笑意,方其文有点迷惑地望着盛之梧:“他说你喝醉了让他送你回家噢,结果地图上标了我们这里。然后我和阿爸就把你带回家嘞。”
盛之梧没想到自己喝醉了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自嘲地笑笑,解释道:“昨天我们项目组聚餐,我是多喝了一点。不过我那个朋友怎么找到你家的?车开不进来吧?”
盛之梧只是随便问问,方其文却羞赧起来,只先答了句“开不进来”就低头纠结其他措辞,走着神没注意,手落低了点,火盆的灼热猛地传上手心,身子抖了一下。
“小心!”
盛之梧看见了迅速握住少年手腕把他手往上抬,抬高后发现,他的手肿得和馒头似的。
盛之梧皱眉。无论是早前读书时的教室还是工作后的公司还是家里,冬天空调永远不停,冻疮对他来说是古早词汇,早到他若不是亲眼看见,不会想起还有这种折磨存在。
“手肿成这样,不买点药吗?”
方其文把手抽出,被盛之梧握过的地方烫烫的,比炭火灼着还烫。他又把手背到身后去,抱歉地说:“不抹药哩,大家都这样的,我体质更偏寒一点噢。不好意思呀,怪难看的,我该遮着点呀。”
盛之梧听出方其文以为自己是嫌弃他,难得有些急地解释:“不不,我没觉得它难看,我是觉得……你手会太痛了。”
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大家都把这件事情视作理所当然。
方其文心突地跳得快了些。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手露出来一点,又藏回去一点,心里想,幸好他不再问朋友怎么找到自家的事。
盛之梧看少年不好意思,无奈地笑着把他手从背后拉到前面来,试好了火温又把他手摁在那个试好的合适高度,一来二去语气不自觉带上对小朋友的关怀:“真不是觉得不好看,你好好烤火,乖。”
关怀对向来什么都不太有所谓的盛之梧而言是稀缺情感,被关怀对向来什么都照顾他人情绪的方其文也是稀有体验。方其文耳尖都红透了,盛之梧没看到,接着问:“你父母呢?”
方其文乖,乖乖答道:“去z市做活去哩。”
“弟弟呢?”
“村东读书。”
盛之梧点点头顺口问:“你不读书吗?”
几乎是问完的同时盛之梧就意识到自己失言,寻常日子在家肯定是不上学了。果然方其文没有马上回答,正堂里静得能听到鸡叫。
盛之梧准备道歉,方其文却开口了,和三个月前方其武问他“为甚不读”时答的一样:“我不读。”
“抱歉啊,我刚刚一时顺口就问了。”
盛之梧看方其文起身以为他生气了不接受道歉,谁知他回头只是诧异地看了自己一眼,没说话,又往厨房走。盛之梧跟在他后面,带上点哄的意思:“要做饭吗?我和你一起?”
“不麻烦嘛?”
“不麻烦。”
方其文再回头时已经满眼都是笑了:“好呀!”
盛之梧主动洗菜,他觉得方其文的手再折腾会儿准要渗血。井水温度高些,可他刚在火盆边待着,这会指尖沾着水,还是挺凉。
方其文正站砧板前切肉,听见盛之梧倒吸着气,看过去连忙开口:“还是我来叭!我做惯了,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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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之梧听他说自己习惯了什么做惯了什么心里颇不是味儿,咧嘴说:“没多冷。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的。况且我给你们家添了这么多乱,理应照顾你些。”
照顾?方其文不好意思地别过脸重新找起肉的纹理,想着这人真奇怪,总说一些闻所未闻的话。
还有更奇怪的,这人说:“这两遭下来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吧,虽然我比你大了……12岁?”
方其文算了下,他28岁,自己今年16岁,是大了12岁,算完点点头才意识到他说和自己是“朋友”,整个人就怔住了。
和村里的同龄人能算是朋友,大人们却都是“伯姨叔姑”一类,从来没有有“朋友”的身份的。
盛之梧没在意,与小自己这么多的小朋友交朋友,对他自己也是件奇特的事。他想,时喻苏知道肯定要婆婆妈妈好久,挺凶残一设计师,见到自己和宋祺佑就老妈子上身,怕不是真的爱上了。
事情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盛之梧一边自嘲一边还挺享受。他边腹诽边看见方其文点头以为他是同意了,边掰着大白菜边自我介绍:“我叫盛之梧。茂盛的‘盛’,之乎者也的‘之’,梧桐树的‘梧’。你直接叫我‘盛之梧’就行。”
同时喻苏父母一样,盛之梧父母也想用孩子的姓名镌刻他们当时以为永不凋零的爱情。他们初遇和结婚都是在一颗梧桐树前,新生儿呱呱坠地便取名为“梧”,只是如今看来颇为讽刺。
方其文不懂这名字的渊源,一字一字默念,记下了又点点头,把切好的肉装进瓷碗。不知道“朋友”的关系就这么被定下了,他也老实报出自己的名字:“方其文。方正那个‘方’,其他的‘其’,文武的‘文’。”
盛之梧听他这介绍乐了,把刚洗好的大白菜递给他问:“你弟弟是不是叫‘方其武’?”
方其文也乐,接过菜放一边,去桶边洗油腻腻的砧板:“就是这样哩!”
盛之梧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又觉得理所当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方其文被他笑得脸红,小心地说不就是“文武双全嘛”。盛之梧想这男孩真可爱,刨除了农村有些孩子会有的野性,全是淳朴与善良。
中午加上方其武是三个人吃饭,方其文却准备了六个菜。他事先没吭声,还是盛之梧洗菜洗出了不对劲:“多少菜呀这是?”
盛之梧洗了大白菜西红柿,看到竟然还有水芹胡萝卜摆在脚边,又想到方其文还切了很多肉,忍不住问。
其实还有一个红烧肉,还有难得买的卤味卤鸡爪,可方其文顾左右而言他:“等会儿还是你烧柴禾?”
到底是淳朴孩子,转移话题的方式都这么生硬,盛之梧不放过他,好笑地说:“我可太不好意思了,每次都是我带来麻烦,还得到盛情招待。胡萝卜不洗了吧?”
“两次。”
“什么?”
“就两次。”方其文咬文嚼字,“你这是第二次来哩,没有每次,不麻烦。”
盛之梧笑出声,自然地夸:“你还是真可爱。”
可爱。又获一个新的词。方其文脸热起来,话却坚定:“不要钱。不麻烦哩,你不用给我们钱。”
这下轮到盛之梧不自然了,他想到之前听从谗言做的没品的事,并不从容地回答方其文之前的问题:“今天我炒菜怎么样?露一手给你看看。”
大概是盛之梧本身的吸引力更大些,方其文没再继续话题,重新小心翼翼起来,问:“你会炒菜?”
盛之梧捧起湿漉漉的水芹菜抖了抖水:“瞧你问的。不说我现在一个人住得吃饭,吃饭得自己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
话语戛然而止,方其文已经搬了个小凳子坐灶膛前准备生火,还在等盛之梧说也怎么,却看他切着芹菜,没有接着说的意思。方其文想了想,补充说:“我以为你们都不做饭嘞,在外面吃。”
“电视剧看多了吧?早中晚都是米其林餐厅,下午饿了还有专人送点心。”盛之梧语气和之前无异,像不曾中断过,甚至带上点熟稔的戏谑,“可惜我早点也只是包子,辛苦一天下班回家还得自己做饭。”
方其文摇头。家里只有两台小电视,旧的摆在阿爸阿妈房里,新的摆在方意如房里。他自己不喜欢看电视,也不知道什么是米其林餐厅,倒是方意如以前很喜欢那些富丽的画面。他以为盛之梧不做饭完全是因为盛之梧的……唔……气质,他想不到慵懒想不到无谓这种词,只觉得盛之梧,是不会愿意拿锅铲的。
他又开始想盛之梧在哪儿上班,家是不是很远,中秋他路过时说回家要开很久的车,是不是指父母家,中秋是团圆的日子。
切着菜的盛之梧看不见方其文摇头,问:“怎么了?我话是不是说重了?”又回头看着方其文笑笑,“突然就觉得和你算熟,多说了几句玩笑话。”
两人算熟吗?不过他笑起来真好看。方其文想,继续摇头说:“不是哩,没事嘞。你家在哪儿呀?”
“我家?我家就在z市。我在s市上班,住z市。”盛之梧正经答着,没想起自己之前编的胡话。
方其文也没觉得不对,他心里想的本就是盛之梧独自在外工作,中秋回家看望父母,和方意如过年回家是一个性质。
锅里在烧开水,方其文家没有电热水壶,饮用水还是用这种传统的方式烧。盛之梧切好菜后蹲炉膛前取暖,大白菜和西红柿容易洗,水芹杆细叶盛,洗的时候除了麻烦些都还好,洗完后浸久了水的手在冰冷的空气中倒是又冻起来。
盛之梧一米八的身高,腿也长,蹲在方其文身边看着颇为局促。方其文挪着凳子往边上让却被盛之梧拉住,盛之梧抬头看着方其文笑:“我烤一会儿就好。”
方其文以为盛之梧一直这么爱笑。
一会儿后肉最先下锅,盛之梧拿着大锅铲翻动着,没多久就有香味飘出。他初中起就一个人住,吃的要么是食堂要么是校外小店,高中后开始偶尔研究菜谱,虽然不算美味,总归比食堂的菜好吃许多。
方其文在灶膛后闻着肉香,把之前两人聊天的内容反刍似的又想一遍。盛之梧一个人住,他28岁了竟然还没结婚,这在村里可是要被人嘲笑的,可他自己好像完全不在意。
不在意。
方其文偏过身子去看炒菜的盛之梧。盛之梧不笑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其他表情,拿盐罐拿酱油瓶,神色很淡。他大概不是不愿意拿锅铲,而是不在意拿不拿锅铲。
方其文这样想着。
他会在意什么?
盛之梧突然也看向方其文,目光相对时方其文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捉住偷看,连忙坐正了身子拣起两根粗柴往炉膛放,听到盛之梧说:“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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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你不要准备得这么丰盛,我也不用钱表达谢意了,好吗?”
他笑起来好看,声音也是好听的。
方其文这样想着。
还有下次呀。
06
方其文惯于应对他人的问话,却不擅长主动夸人,这会儿腼腆地说完一句“好吃”,就闷声吃饭和给方其武夹菜。
其实盛之梧的手艺比起方其文是差了些的,红烧肉有点淡,西红柿蛋汤却有点儿咸。方其文不时紧张地看向方其武,生怕他吃出不对囔囔着说出来,让盛之梧尴尬。不过方其武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卤鸡爪上,卖力啃着,不亦乐乎。
倒是盛之梧丝毫不避讳谈论自己厨艺,他咬着一块肉感慨:“哎,这土猪肉肉好,切得也好,被我炒成这样。”
方其武又夹起一个鸡爪:“叔叔,这菜是你炒的啊?”
盛之梧看着沾满红油和辣椒壳的鸡爪,好笑地想方家村的待客之道大概是买卤菜,特地买给自己的卤鸡爪被方其武吃了大半,自己还要被方其武叫叔叔。他跟着夹了一个鸡爪放碗里,煞有介事地对方其文说:“你不准叫叔叔啊,叫我盛之梧就好。”
叫叔叔也没什么大问题,年龄差在那儿,总不能奢望人家还叫哥哥。盛之梧只是开玩笑,方其文却很郑重地叫了一句:“盛之梧。”
“哎。”
饭后盛之梧想帮忙洗碗,方其文不肯,怎样都不肯。好在早晨几桶井水打来后一直放院子里,这会儿被太阳晒得温度更高些,但盛之梧看方其文把手伸进水里时还是皱了眉,陪着方其文闲聊希望转移他对寒冷的注意。
方其文是真习惯了,多冷的水他都沾过,何况现在水已经不冷。不过他乐意和盛之梧聊天,盛之梧声音好听,人有趣,说很多他没听说过的概念。
“你们养鸡吃吗?还是主要吃鸡蛋?”
“平时吃鸡蛋,过年过大节还是会杀鸡的哩。”
“我爷爷奶奶家跟你们这儿很像,可能是农村都挺像的。你们养猪吗?我爷爷奶奶以前还养猪。”
“以前养过,两头。后来都吃了,没再养。就洗漱的地方,以前是猪圈嘞。”
“那差不多,感觉还挺亲切的。不过我好久没回去了,太忙,总是过年才有空。并且老人家年纪大了,回一次也不好待太久,打扰他们。”
“工作很忙噢?”
“算是吧。我是环境工程师,听说过吗?嗯……就撑个脑袋想怎么把海水变成淡水,或者研究研究种树,种什么树、怎么种树对某一片土壤好的。不忙的时候不忙,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
“阿妈去z市就是种树哩,帮公园、学校甚的。”
“哈,那个倒不归我研究,大概是城市规划师操心的。”
“城市规划师?”
“就……简单说就是搭积木吧,用积木搭一个几栋房子组成一个小镇,怎样搭漂亮,一阵风过房子还不会倒。”盛之梧笑,“我也没那么了解,就随便说说。”
方其文点点头。他没玩过搭积木,但大概能想象。
筷子插进筷筒,碗倒放在橱柜里滴水。方其武在房间里午休,方其文搬了两把椅子到院子,并排放在一起。
盛之梧扯过一把椅子坐下:“你一个人在家时都干什么?就坐着晒太阳?”又伸个懒腰,“真舒服”
“嗯。等小武上学了,你也去屋里休息会儿叭。”
“‘嗯’是回答吗?就一个‘嗯’?”盛之梧眯着眼看太阳,“你真的是……什么时候都先考虑别人啊。”
方其文没听懂,盛之梧跳过这个话题,咧着嘴说:“我起得那么晚,不午休了。况且就坐这儿晒太阳,足够舒服了。”
冬天的阳光没有灼热只有温暖,盛之梧一只胳膊搭额头上,把眼睛完全闭着了,好一会儿没再说话。方其文不知道盛之梧是不是睡着了,又担心小竹椅承不住他的重量,一个不稳就翻了,只好一直守着阳光下的他。
静谧持续了很久,直到方其武甩着书包出来不情不愿喊着:“哥,叔叔,我去上学嘞。”
方其文回过神,刚想应一声,盛之梧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朝方其武挥了挥手。
“你刚刚睡着了嘛?”
盛之梧笑:“不知道,可能吧。”
“做了梦嘛?做了梦就是睡着了。”
“没做梦呢?”
“唔,没做梦就不好说咯。”
“其实做了梦也不好说。你怎么判断那是做梦,还是想事情想得太真,几乎要认定是做了个梦?”
“噢?”
“有点儿拗口是吗?”盛之梧笑着看方其文困惑的样子,“我觉得我在欺负小朋友了。”
小朋友。方其文没应,盛之梧突然“诶”了一声:“对了,你们这儿有到z市的班车什么的吗。”又笑,“都到下午了我才想起来,我还不知道我该怎么回去。”
“有的,不过班次不多哩。那个,阿妈说想留你吃晚饭,那个钱的事,想和你说谢谢。”方其文忙接着说,“去z市最晚的车是六点,阿爸阿妈今天会早点回来,吃完晚饭赶得上的。”
盛之梧想自己来过两趟,确实该见这家的大人一面,不然显得挺奇怪的,就点了点头。方其文看他答应,心定了些,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上次送我那个表……”
“哎,别介。怎么又提到这个了?”盛之梧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那个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没有还礼物的道理。”
方其文低头嗫嚅:“太贵重了。”
盛之梧想了想:“看起来挺贵也确实挺重的,其实不是那么回儿事,就是一普通的表。我还戴了好几年了已经,都旧得很了。”
“我平日也没法戴哩。”
“那就好好着也行。”
方其文没再争,盛之梧看他有些纠结的样子,岔开话题问:“这院子的树是果树吗?”
方其文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是哩。面前这颗是柚子树,远处那两颗是枣树。”
“两棵枣树?‘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甚?”
“鲁迅一篇文章里的一句话。你知道鲁迅吗?”
“知道哩!我学过他的课文的!”
方其文活跃起来,给盛之梧讲起自己学过的鲁迅的文章,有些盛之梧记得,有些只模模糊糊有一点印象,但方其文都如数家珍。盛之梧听着就觉得他是想读书的,只是家境不允许。
语速太快且有点儿激动,盛之梧又默不作声,方其文讲着讲着不好意思起来,在《藤野先生》处仓促结尾。盛之梧还在替方其文遗憾,也心疼,见他不说了,真诚评价了句:“讲得真好。”
方其文别开目光,不作声,盛之梧觉察出他的忸怩,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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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带我去村里随便逛逛,怎么样?”
方其文点头,还是不说话,起身去拿钥匙闩门,闩好门时才很难为情地嘀咕了一句:“没甚好逛的哩。”
方家村不大,一条小河分了村东村西,大多数人家在村西,村东主要是农田,还有学校。方其文带着盛之梧走到了一个牌楼前,牌楼上刻着,“方家村”。
“这是老村口,里面都是老房子哩。村子很早向外扩,老房子现在几乎都没人住嘞。”
“你住过老房子吗?”
“没有了。阿爸住过噢。他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从老房子搬出来的,他说老房子有天窗,可以看星星。”
盛之梧想方父还挺浪漫,跨过牌楼门槛看到牌楼后两边石墙上刻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凑近看清是一个个名字。
“这是族谱?”
方其文走到他身边:“是哩。”
盛之梧目光搜寻着:“有你的名字吗?”
“有的。就是……满16岁那天刻的。”
“你们村16岁是重要生日吗?哈,看来我来得很巧啊。”
盛之梧从下往上很快就找到了落在底下的“方其文”,看上去确实比其他名字要新一些,名字旁边没有“方其武”,但是有个“方意如”。
“方意如?”
“我阿姐哩。”
“你们村女孩也上族谱?挺好。”
“是呀。”
“怎么没见到她?”
“南下打工哩。”
“你们家女孩打工,男孩做家务?”盛之梧惊讶。
方其文脸很快红了,心跳也有点快,盛之梧觉出自己反应的不妥,紧接着解释:“那个,我不是有什么……意见,只是和传统观念不符,有点儿冲击。”
想想又有点不安地补充:“我没有觉得女孩就得做家务,男孩就得打工,对你们家这种安排也没有任何偏见都是各家的选择。”
方其文没太听懂盛之梧想表达什么,什么“冲击”“选择”之类的。他毕竟只有初中水平,又一直生活在这个颇为封闭的村庄里。盛之梧口中的“传统观念”对他来说甚至成不了“观念”这个词,更别说“传统”,只是村里人唠家长里短时说的话罢了。
不过他大概明白了盛之梧没有看不起他,觉得这就可以了,然后注意力全部到了盛之梧身上:一个有点紧张、激动的盛之梧。
真少见哩。
盛之梧见方其文定定看着自己,捉摸不透他是生气、失望还是什么,他索性回归平时的模样,笑起来,语气是试探的:“你有在听我说吗?怎么神游了?”
“我在听。”方其文没说自己听不懂的事,“没关系哩,村里很多人这么说,阿妈也这么说,女娃做活没道理。”
“你妈妈也这么说?不是你爸妈让你姐去打工的?”
“是阿姐自己想去做活哩。”
盛之梧一愣:“你因为姐姐想去打工,所以留在家里?”
“嗯呐。”
“你不介意吗?”
“都行嘛。阿姐想做活,我就待家里好哩。”
盛之梧沉默。他有点儿明白了,方其文的思想里大概没有“对错”“正歪”之分,他只是想满足身边人的要求。
所以他可以不念书,可以不打工,可以待在家里做家务。
还挺奇妙的,盛之梧想,自己很多事不在意是为了自己,方其文不在意却完全是为了别人。
天差地别。
世界的包容性啊。
方其文不知道盛之梧在感怀什么关乎本质的东西,他慢慢地开口:“阿姐过年会回来……”
这个话题大概不适合继续,盛之梧只“嗯”了一声,走出一段距离后看着老房子自作主张说起别的:“‘几乎没人住’,就是说也还有人在住咯?”
“还有哩,但是我都不太认得。”方其文跟上重新走到前面,“可以带你看看我家那幢,长满了草。”
确实是长满了杂草,还有倒掉的梁柱。方其文在前面提醒着“小心滑,好多藓”,盛之梧避开淤泥走进房子里。房子里阴暗潮湿,各个房间还是看得清楚的,只是空了这么多年,完全的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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