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龙门驿,是长安以西最大的驿站,由数十座独立驿馆组成,原是接待西域各国使节之用,如今,住满了李家宗亲王公。
驿馆中的吏员行走坐卧,一板一眼,目不斜视,爬楼梯不会连跨两级,供奉饮食果蔬,不会用丝巾盖着,不会给任何超出范围的优待,也不会怠慢半分,他们都知道,这些王公贵不可言,又贱如草芥,驿馆外的眼睛多如牛毛,稍有行差踏错,就是灭顶之灾。
昏黄笼罩大地,又是一天过去,距离正旦大飨只有三日了,驿馆里的王公仍旧没能等来长安只字片语,坐困小楼,形同幽禁,不知命运,不知前路,不知为何起,也不知何时终,忍受无间地狱般的折磨。
驿馆外的密林里,人影幢幢,你来我往,白日的监视结束,该是换班的时辰,各自去找熟悉的监视位置,却发现,有人抢先了,不得不另寻坑位,夜间来的这一波人,明显比白日多了好几十人。
“贼他妈,御史台这帮疯狗,手艺不行,人多顶个屁用,收拾好家伙,防着他们乱来”
“去他奶奶的,丽景门这帮杂碎弄这么多人要作甚弟兄们不要乱动,只管盯紧许王驿馆前后门,管出不管进,一有人出来,立马拘捕”
巨大的监视包围圈,气氛陡然紧张。
“哒哒哒”官道上,马蹄声传来,马上骑
第37章 顺昌逆亡
垂拱四年腊月二十七夜,有贼持书潜入龙门驿,交通诸王,密谋造反,泽王李上金、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虢王李元凤四人隐匿通谋,为有司所擒,许王李素节忠勇义愤,当场斩杀信使,上交书信,天后称许,令起居郎权策率亲王仪仗迎迓,与高安公主等同赴东都,大飨万象神宫。
史书上寥寥几笔,按下无数波涛汹涌,权策经历了就任起居郎以来,第一次夜间加班。
宰相苏味道、岑长倩,天官尚书武承嗣、夏官尚书武三思,御史台中丞周兴、来俊臣,丽景门主事侯思止等人夤夜奉诏入宫。
周兴先声夺人,弹劾侯思止杀害人犯,掩盖许王罪行,“天后明鉴,入许王驿馆者,非一人,乃二人,一人是逃犯刘桐的管事,另一人乃是东都千牛卫备身扈昌,此人为权策心腹,扈昌落网之际,丽景门中人将其乱箭射死,致使功败垂成,臣以为侯思止与权策定有勾连”
侯思止坚决否认,反弹御史台心怀不轨,大肆屠杀丽景门官差,“天后,臣另有疑问,当晚监视龙门驿,御史台不理其他,专守许王驿馆,即便另有四家王公驿馆异常,也纹丝不动,似乎料定许王驿馆必须出事,而所谓人犯扈昌遇害之后,御史台上下如疯似颠,彼等到底是天后耳目,还是他人爪牙,实在令人费解”
天官尚书武承嗣出言,“天后,侄臣以为,监视何人,如何监视,各衙门自有主张,无可指摘,射杀扈昌的羽箭,出自丽景门,铁证如山”
“侄臣不以为然”武三思少见地神色严肃,“各衙门无论如何行事,都须以天后为宗旨,御史台玩忽职守在先,屠杀同僚在后,无论哪一桩,都满是一己私利,何尝有半分忠君之心”
武三思是揣摩心思的高手,见武后面露赞许,心中大快,御史台两条老狗,都为武承嗣奔走,是他心腹之患,“侄臣请将周、来二人捕拿鞫问”
武后并未点头,转身看权策,“左史,你以为如何”
“臣反对”权策这回很痛快,武后微阖双目,“为何”
权策脸色端正,像个局外人一般,“臣闻,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行,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两位中丞有忠心,不必追究些许行事偏颇,即便对臣有恶意,可惜未曾得逞,当属无功亦无过”
“哈哈哈,你们呐,尚不及一黄口孺子”武后仰头大笑,笑声清越豁达,春回大地,含笑问道,“权策,此事关乎你生死,你似乎很是淡定”
“臣淡定,是因为臣知道,臣没有写过信,也没有派过信使”权策沉稳如恒,这话用了话术,他没写过信,是因为他知道武延秀要害他,一定会替他写,他派的人,也不是信使,而是刺客,是去行刺的,许王想活,就一定要杀他,还要把收到的书信,栽赃在他头上,彻底脱身。
这个计划,既考验许王身边的护卫,也考验许王本人的心智,好在,他都通过了。
“好”天后拂袖起身,“扈昌擅闯王公驿馆,夷灭九族,逃犯刘桐阴魂不散,御史台海捕,泽王等四王背义忘恩,丽景门严加讯问,追查同党,许王忠心可嘉,权策,你替朕走一遭龙门驿”
“臣领旨”权策双膝跪地叩首,心头大石放下,反倒不复淡定,四肢发软,抖动不休,站了好几次,没能站起身。
这个情状,武后尽收眼底。
一只晶莹玉手伸到面前,是上官婉儿。
“下官献丑了”权策赧然,扶着她的手站起来,上官婉儿对他笑了笑,带领众多宫女迤逦而去。
宰相和尚书们先走,周兴、来俊臣两人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多谢权左史了”
权策面色不动,还了一礼,要不是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才不会多言这几句,他不是诚意帮忙,他们也没有诚意感谢,彼此敷衍罢了。
“多谢权左史了”侯思止也拱手道谢,武后没有明言谁对谁错,下旨分派的职司却暗含褒贬,御史台海捕刘桐,大海捞针,吃力不讨好,丽景门负责讯问四王,这是个立功的好差事。
侯思止的感谢却也没
第38章 团圆不圆
深夜,上林坊,义阳公主府邸,一人穿紫衣蟒袍,一手持油灯,一手持刀,行走在回廊间,脚下轻便无声,夜有凉风,油灯火苗不动不摇,刀光似霜,寒气四溢。
回廊两侧的绿植阴影,遮挡了他的面庞,分辨不清楚容颜,径直走进未名小院儿,推开正堂卧室,来到权策床前,挥刀便砍。
“绝地,沙吒符,救我”权策心胆欲裂,惊惧大呼。
“大郎,梦魇了,大郎醒醒”睡在外间的雏菊披着外衣冲进来,点燃灯烛,把他摇晃醒。
“主人”绝地很快从阴影里现出身形,没多久,院儿里其他仆役纷纷赶来。
权策惊魂甫定,冷汗湿透中衣,脸上如同被水洗过一样,连喘几口粗气,方才定住神,嗓音喑哑,“无事,你们退下吧”
仆役们散去,绝地没有走远,席地而坐,守在门前。
权策看着他的背影,豪气渐生,乱世求存,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畏惧徘徊,只能一往无前,罪恶感是多余的,他更该顾念那些为他死伤的人,龙门驿一场行动,八骏护卫重伤三人,沙吒术那边死伤近十人。
“绝地,我要去看望三位受伤的兄弟,你设法安排”
绝地犹豫了下,应命,“是,主人”轻轻摇头,自己这主人,有时狠辣无情,有时又妇人之仁,真是,可爱啊。
东都正旦大飨,排场盛大,整个东都洛阳花团锦绣,各路富贵人络绎于道,各个坊市路口有瑞兽香炉,点燃名贵檀香,冲天香气弥漫全城,经久不散,每隔百米,有一绣衣披甲的武士,有一敲打木鱼诵经的僧侣,梵音袅袅,俨然地上佛国,洛水之中数万尾锦鲤往来穿梭,春寒料峭,杨柳尚未回春,各家商户将自家字号制成铜牌,束上红缎,挂满枝头。
于权策而言,各项礼仪与他有干系的不多,只须伴驾随从,站班侍立。
正旦日,武后服衮冕朝服,执镇圭为初献,睿宗为亚献,九岁的太子李成器为终献,先后拜祭昊天上帝,李唐高祖、太宗、高宗三代,之后是魏国三代先王,魏国指的是武后父亲武士彟的封国,再后是五方帝座。拜祭完毕,武后到则天门宣布大赦天下,改元永昌。
初二,在明堂接受群臣使节拜礼朝贺。
初三,在明堂颁布九条训令,要求臣子恪守臣轨,随后大宴群臣。
“……天后以明堂为祭祖之地、布政之居,自我立法,用适于事……正旦大飨以儒家礼法,辅以佛家、道家典礼仪制,庄严神圣,无以复加,旷古莫闻,于今始见,群臣无不服膺赞叹”
权策的记录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讳饰,武后花样翻新的政治秀,吸收了儒释道三家对她自己有利的成分,用无比浩大庄严的仪式强化宣扬,令文武百官眼花缭乱,或恐慌于自己的无知,或迷惑于先贤的本意,无力做出抵制和批驳。
武后佛经与刀并举,大肆移风易俗,惩戒不臣,权威日盛,通往皇帝宝座的金光大道,越发平坦。
初四,武后召见北衙羽林卫、千骑、千牛卫及翰林学士、通事舍人、凤阁舍人、左右史等御前文武官吏,另行赐宴,随即颁布了大规模的改封加封制令,李家诸王公总体上继续维持一年不如一年的分封趋势,离京都越来越远,地段越来越荒僻,所领职务大多改为遥领,不再担任亲民官,唯一的例外是许王李素节,他获封豫王,领豫州刺史,近在东都卧榻之侧。
除此之外,还有个意外,义阳公主府长女权箩,获封汝阳县主,按唐制,太子之女为郡主,亲王之女为县主,汝阳,是蔡州州治所在地,也是越王李贞叛乱的大本营,权策先登破城的地方,这个恩封,意味深长。
李素节和义阳公主立即上表辞让,武后两皆不许,命起居郎分赴两府传口谕慰勉。
这个不甚严肃的命令,武后下得一本正经,权策只能执行,他倒也不用跑两家,几个同母兄姐妹难得聚齐,约定在义阳公主府上聚宴。
先公后私,权策在上首站稳,“晓谕义阳公主、豫王、汝阳郡主,国家公器,自有定例,凡诸爵赏,有功德者得之,朕虽有天下,不曾因私废公,尔等秉承忠孝,各安其位,勠力效劳,以期名实相副,勿负朕意”
口谕传达完毕,权策赶紧将一众长辈搀扶起来,小不点儿
第39章 争风吃醋(上)
正旦大飨之后,诸王公陛辞就藩,同日,越王李贞牵连出来的东莞郡公李融、韩王李元嘉等人,连同泽王李上金等人,一并斩首于洛阳城郊,血溅数里,芦苇荻花为之染红,血腥气混杂着檀香气,缠绕东都数旬不休。
也在此日,权策休沐,为舅父李素节送行,特意避开人群,与他交流了一番避孕之术,这位种马舅父太能生儿子,小半年的功夫又多了俩,已经15个了,再这么生下去,迟早还会成为眼中钉。
李素节没有尴尬,真情流露,红了眼圈,递上一个绯色布包,“大郎我儿,生在我家,实非幸事,小小年纪便饱经风雨,舅父心疼,这些钱帛,拿去开销,无须以我为念”
权策双手接过,埋下头,深深一揖,再起身,车马已然远去。
归来途中,几经辗转,见到了为自己死伤的属下,安抚一番,布置好抚恤之事,允许权忠、绝地和沙吒术三人继续补充扩充人手,“一切以安全稳妥为上,休要躁进,宁要可靠的庸碌之人,不要飘摇的精明之辈”
权策下令将王勖、王晖父子两人列入监控名单,紧急事态下可以先行动手再报,唯一目的就是让他们有敬畏,不能成事,不敢做事。此事他已经思量了许久,舅父李素节那边反倒可以放心,他求生欲旺盛,又懂得进退,现如今被武后树立成典型,应当无事。
“大郎,如今我等部曹人多,事务繁杂,多有不可明言之事,无字号难以统御,还请大郎赐下名号,我等也好凝聚人心,尽忠效力”权忠打头,三人一起叩拜求名。
权策思索片刻,发现自己和手下人已经做,或者即将做的事情,一如武后,是非对错,难以定论,“无字碑”
得了字号,权忠雀跃,恨不能广而告之,沙吒术念叨两次,觉得颇为顺口,绝地闭眼轻笑,未名院,无字碑,主人生在富贵家可惜了,要是行走江湖,只凭这股子肝胆意气,足可为一方枭雄。
权策销假入职,随侍武后,正月无甚大事,武后将紫微城改名为太初宫,连续数日在宫禁内巡游,并无起驾回长安的意思,好在太初宫内官署齐备,各路官员不至于流离失所,政务框架很快搭建起来,有条不紊,只不过此番一折腾,对东都洛阳抱有成见,不情不愿的官员们,也就自然淘汰,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鸾台侍郎路元辅,托疾未来洛阳参加正旦大飨,职司由岑长倩暂代,实质上靠边站了。
今日武后亲民,领翰林学士供奉,携洛阳花甲以上官绅耆老数百人行幸九洲池,其池弯曲突兀,像东海之九洲,居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池中有岛屿,岛上有瑶光殿,殿前有琉璃亭。
游览后在陶光园设宴,众人称颂朝廷恩德,齐贺武后千秋,权策列座侧后,如坐针毡,无他,御医沈南缪伴驾,坐在他旁边。
此人拍马逢迎之术已经大成,全程未曾开口说话,但却无处不在,为武后擎伞盖,换茶水,移坐榻,送礼仪物件儿,动作精准,分毫不差,堪称润物无声。
只不过他无微不至邀宠献媚,也颇遭人嫉妒,抢了内侍省、春官衙门甚至上官婉儿的风头。
“天后,梁国公殿外求见”
武后放下酒杯,停顿了下,“权策,出外告知他,朕此地宴请耆老,不处置国事”
权策领命而出,见到了翘着脚尖往里面张望的大和尚薛怀义,“薛师,天后今日宴请耆老,若是国事,可改日再来”
“来来来”薛怀义拖着权策到墙根处,“大郎啊,为师当然没有什么国事,姓沈的舔沟子的在里面,洒家定要进去,给耆老祝酒啊,打躬作揖当龟孙子,什么都好,你可要助为师一臂之力”
权策微微点头,笑了一笑。
“回禀天后,梁国公不报国事,听闻天后在此聚宴耆老,实乃东都盛事,特地前来,为宴会献上诗词增色”
武后微微不悦,“且宣他进来,诸位学士供奉在,莫要献丑才好”
武后身边的女官宫人宦官,脸上
第40章 争风吃醋(中)
太初宫,宣仁门,东都千牛卫校场,将军郑重高踞台上,左右各有巨幅竹简,上分别刻字,一方有两个斗大的字,军魂,复有一行小字,“入我千牛卫,便是骨肉亲,相互敬爱,勿以才德骄矜,相互扶持,勿以名利倾轧,与民如鱼如水,与敌不死不休,恪守军纪,勠力服从,今日如此,日日如此”,另一方也有两个斗大的字,军纪,小字密密麻麻,从演训到队列,从就餐到就寝,从营中到街上到战场到家中,无不涉及。
“蒙天后恩准,东都千牛人数翻倍,计有二百四十八人,祝贺你们通过考校,成为东都千牛骄傲的一员,本将的欢迎礼别具一格”郑重拄着刀扬声大喝,“原备身第五队十人,现有六人,全员开革,自此以后,东都千牛不保留第五队番号”
台下骚然,被点到的第五队备身脊背挺直,泪流满面。
“本将提醒你们,东都千牛的荣誉和军纪,乃是鲜血钢铁铸就,不容有污,不容有违,休要与本将提及你家中何人做何官,你又有何功,一步失足,便是千古遗恨,殃及同袍,本将绝不姑息宽贷”
第五队,是扈昌所在的小队。
“诸位,此时有意退出者,可出列示意”无人应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门,赳赳热血男儿,刀山火海尚且不惧,谁怕你军规军纪不成。
郑重笑了,大大松了口气,他追随权策亦步亦趋,人员结构也如出一辙,开门第一仗打好了,郑重信心倍增。
宣仁门内,演训如火如荼,洛阳城里,也起了波澜。
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出,临江仙唱遍勾栏妓院,每每唱到末尾,有泪如雨下者,有太息掩涕者,更有击节赞叹者,举杯相会有缘人,为佳作浮一大白。
此词的作者在宫廷中不了了之,武后不追究根底,在外间,无论是歌唱者还是听众,众口一词,言之凿凿,定是权左史佳作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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