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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双鲤小腿晃荡着,伸出脑袋看了一下,抿抿嘴唇,歪着头小声道,“大郎,咱们院儿里还少个园丁和粗使婆子,要不就收留了他们吧”

    “听双鲤的”权策漫不经心地同意,“记得要他们按手印,签卖身契”

    双鲤闻言,咬着下唇,欢喜地点头,在她看来,签卖身契不是羞辱,是保障,能做大郎的奴仆,是他们的福气。

    “是,大郎”权祥领命去办事儿。

    “呀,大郎,你都抓到笔头上去了”双鲤嚷嚷了起来,权策温温一笑,将手后移,修正了姿势。

    权策一行在渭南稍停了半日,请了医生为那男人诊治,他身上伤口看着吓人,却都是皮肉伤,未伤及骨头内腑,简单包扎调理,喝了碗参汤,已经恢复大半。

    权策亲自去探看,那中年妇人感恩戴德,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权策扶起,“不必多礼,你们夫妇如何称呼”

    “奴家夫家姓祝,行三,不曾有名字”中年妇人穿着粗布衣服,慈眉善目。

    权策看向床榻边躺着,伸胳膊蹬腿儿的幼儿,“祝三嫂,这孩子,是你们的”

    祝三嫂低垂着头,手脚没处放,“是奴家的孩子”

    权策笑了,伸手碰了碰小孩儿胖乎乎的小脸,被他抓住了手指头,劲儿不小,“倒是壮实,可有名字”

    “贫贱人家,只有个贱名,叫虎娃子”祝三嫂看向孩子,满脸慈爱。

    “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他取个名字,叫平安吧,祝平安”小孩儿张着没牙的小嘴儿,要把权策的手指头往嘴里送,权策抽回手指,负手离去,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奴家谢主人赐名”祝三嫂双膝跪地叩头,贵人赐名,多少也能沾上点儿福气。

    从金光门进入长安,一行人回了义阳公主府,权祥指挥下人安顿家私,权策去了书房。

    权忠已经在门外候着。

    “……盗掘坟墓,扔了三个差不多的尸首到房子里,一把火烧了……灭了村老的口……”

    权策右手撑着额头,看不清表情,“长安情形如何”

    “……已经抓捕了数十家李氏勋贵,前日御史中丞来俊臣因为争抢犯人,和侍御史侯思止起了冲突……黄国公李撰聚众反抗,阖府被杀……常乐公主的孙子左卫勋府郎将刘桐畏罪潜逃,至今未曾抓捕归案……”

    权策沉默不语,权忠顿了顿,又说道,“主人近日修身养性,甚少外出”

    “权立回来了,我已吩咐过他,银钱上的事情,你自去找他便可”权策沉声叮嘱,“你只须记得一点,宁可一无所获,不可铤而走险,一切以安全为上”

    “这段时日非常时期,看管祝家夫妇,不许出府门,父亲那边,多加派人手,适当时候,可以做些动作,惊他一惊”

    权忠领命告退。

    午后时分,权策前往天官衙门换领官凭,摇身一变,连降四级八阶,成了从六品上的文官,耳听得衙门里议论纷纷,都在说武后新一轮的大清洗,言谈之间都说不好越王李贞到底是哪头的,扯个大旗造反,身死族灭不说,还把一大批李氏宗亲送上了断头台。

    “听说这几日御史台和丽景门都在找刘桐的线索,要在这个案子上见个高低”

    “见高低呸,还不就是两条疯狗抢功劳”

    “啧啧,这两家可都是大有本事,抓一个牵连一串,罗织起罪名来密不透风”

    “听闻有人要弹




第34章 烈日灼心(下一)
    起居郎的工作枯燥无比,跟随天后,记录言行,有时半日只需寥寥数字,有时片刻就要下笔千言,权策很快就掌握了这个工作的核心要义,是个类似录音机和摄影机合体的工具,无任何鲜活职能,重在弱化存在,寂静无声,寻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入座,有事则动笔,无事则闭目养神,不多看多动分毫。

    “……腊月二十六日,后御蓬莱殿,秋官侍郎周兴入见,言及诸王入朝事,各家王公群集至龙门驿,无诏旨不敢入京,弹劾高宗二庶子泽王李上金、许王李素节有串联谋反情事,请令有司捕拿处置,后顾左右,令起居郎答对……”

    权策心中惕惕,针对舅舅李素节的暗箭,说来这就来了,沉默着下笔记录,喉结微动,脸上毫无表情。

    “朕的起居郎,只会写字,不会说话了乎”武后戏谑的声音传来,权策在她身边待久了,对这个尊贵的妇人有了更多认识,博学聪敏,颇有情趣,当然,前提是,不要触怒她。

    权策这才醒悟过来,起居郎叫的是自己,离席俯伏,“回禀天后,臣职责所在,不敢妄言朝政”

    “朕要你说”武后声音轻淡,却不容置疑。

    “臣尝闻,郑伯隐忍,克段于鄢,方得从容收拾人心”权策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不肯多说。

    武后嗤笑,“字写得不怎样,文人的酸气倒是沾染了不少”轻轻侧头,瞟了眼身后,上官婉儿屈膝福礼,“奴婢以为,天后名望,重于泰山,此时尤甚,恩威并施为上策,结恩良善,惩戒叛逆,庶几可震慑宵小,又不伤忠孝之心”

    武后微微沉吟,手伸了出来,捏住权策的下巴,强迫跟她对视,“素节是你舅父,若他有反迹,当如何”

    “臣愿亲手诛之”权策努力低垂眼皮,保持恭顺。

    “好”武后甩手拂袖,命春官衙门冷落诸王,不加接待,周兴会同侯思止严密监视龙门驿及周边,不可妄动,定要人赃俱获,“素节生死,非尔等可插手,若其有几分天良,权策代朕亲迎,若其全无心肝,自行取死,亦由权策行刑”

    周兴对此并不满意,作为一个酷吏,颠倒黑白刑讯逼供他擅长,盯梢监控就弱得多了,只会便宜了侯思止,伏在地上犹豫半晌,想着找补一些回来,“天后,前左卫勋府郎将刘桐潜逃,臣愿效力缉拿”

    “不必了,来卿正在细查他亲朋故交,料来很快就有结果,退下吧”

    周兴张了张嘴,没胆子再多说,“臣告退”迈着细碎的步子倒退出殿。

    日落时分,权策下值,上官婉儿送他出宫,两人一路无言,临别,上官婉儿问了一句,“你怕吗”

    权策强撑微笑,“我怕或不怕,它就在那里,今日多亏待诏援手,若权策有来日,定当厚报”

    他又打了一记七伤拳,缓兵之计,固然让李素节暂时安全,却也让自己卷入风波,倘若李素节真有把柄被抓到,他真的会去杀亲舅父即便他去杀了,武后还会信他失了武后信任,周兴等人又会饶他

    这是生死局。

    上官婉儿眼中烟波渺渺,侧身而立,“我只是顺势而为,并非有意帮你,也帮不了你,你本可以不管这许多的”

    权策微笑的脸绷不住了,只觉悲苦难言,勉力扯开嘴角,抱拳躬身,“待诏,权策生来便是此命,该当背负的,终是逃不掉”

    上官婉儿长叹一声,她见惯生离死别,并无多少悲戚之色。

    权策心境已平,生死看淡,笑意上脸,轻声吟道,“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上官婉儿怅怅地望着他悠然远去的背影,算起年庚,她比权策大了足有7岁,却总觉他身上气息沧桑醇厚,随口戏弄文字,都是大彻大悟,飘逸味道,像是本怪异的传奇话本,越是想看清,越是看不懂。

    权策跨上纨骕骦,信马由缰,还没有回到府中,迎面撞上权忠,神色惶急,“大郎,王家郎君坠马,伤情不好,您快去看



第35章 烈日灼心(下二)
    东都洛阳,仁和坊,位在长安城东南角,旁侧有伊水两条支流环抱,风景秀丽,虽离宫城甚远,房价却仍旧高企不下,东都权贵富商,乐于在此置业,以作休沐日娱乐,修养身心之用。

    或者,还有其他用处。

    傍晚时分,一行车马从仁和坊一处宅邸出来,男主人在门口盘桓片刻,阔步上了马车,贵妇装扮的女主人牵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久久挥手,目送马车远去。

    马车走后不久,宅邸后门,一个青衣小帽的仆役推着独轮车出来,轻车熟路,自最近的长夏门出城,出城约莫四里地,有人在路边接应,仆役扔掉独轮车,换乘快马,沿着官道向西疾驰。

    “唏律律”胯下马匹发癫一样乱跳乱蹦,前蹄晃荡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仆役被抛飞出去老远,重重砸在路面上,全身骨头剧痛,路面上几颗铁钉扎进了体内,疼痛至极,惨嚎出声,好容易缓过劲来,来不及揉伤处,脖颈间就多了两把寒光闪闪的开山刀。

    两都之间的官道,今夜的不太平不止于此。

    潼关的一处驿站,出了食物中毒事故,贼子奸猾,在餐具上涂毒,驿站中的住客全部遭了毒手,驿站的吏员护卫,因忙碌公务,得以幸免,好在毒物的功效只是软骨,并不致命,随后冲入几个黑衣蒙面歹徒,驿站上下以命相搏,歹徒凶悍,杀害数人,众人皆以为必死,忽听一声唿哨,歹徒虚晃一枪,分散遁走,却原来他们另有同谋,从后门潜入,掠走高安公主府一辆马车。

    驿站连夜派人请了医生,按照官位高低诊治,医生们对这些江湖路数并不擅长,费了半天功夫,也不过让人恢复行动,身体上的麻痹和疲软无力没有去根,驸马都尉王勖能动弹后,下令速速起行,一行人扶着楼梯艰难行走,尚未下得楼来,驿站突然燃起大火,又有歹徒来袭,不知是上一波去而复返,还是有新的一伙对此地起了兴趣,此番不仅人数更多,下手也更凶残,石灰粉,飞镖暗器,叮叮当当撒下来。

    驿站主事欲哭无泪,“天杀的,快些顶住,莫要伤了驸马”

    驿站的护卫胆气已经杀没了,躲在廊柱门墙后面,口中咋呼,不肯出来,歹徒却也不理睬他们,径直冲向驸马王勖一行,有那忠心的仆役护卫强撑着软绵绵的身体阻挡,无不被乱刀砍杀,丝毫不容情,王勖惊惧交加,瘫倒在地,王晖双手把着楼梯,死死挡着身后一个仆役装扮的人,这般作态,却让歹徒喜出望外,跃起一记连环脚,将王晖踢开,数把雪亮砍刀,密密劈在那仆役身上,将其剁为肉泥。

    一声唿哨,贼人乱糟糟四散。

    “噗……”王晖被踹在正胸前,呕出大口鲜血,腿上鲜血殷殷,看着碎成一地肉渣的仆役,又是一阵恶心反胃,心中痛悔不及,实不该不听大郎劝说,这东都之路,竟似龙潭虎穴。

    王勖全身覆盖着一层层冷汗,动了动身体,喃喃下令,“起行,往东都”

    “父亲,事已至此,还去东都何为”王晖不解。

    王勖怒瞪他一眼,“为你治病”

    王晖瑟缩,不敢再多说。

    大明宫,承欢殿,李家武家诸多子侄觐见,提前向武后拜贺春节,并非所有人都有这个露脸的机缘,武三思、武承嗣、太平公主、睿宗都是举家前来,武攸暨和武攸宁兄弟独自前来,其他旁支,只有寥寥几个代表,敬陪末座。

    殿内畅叙亲情,其乐融融。

    权策躲在帷幕后,写下简略一行字,“上与太平殿下、武氏宗亲入承欢殿拜贺新春”,便停了笔,眼睛飘向武攸暨,此公温厚性子不改,即便是小辈祝酒,也是笑脸相迎,又悄悄看了眼太平公主,她与武后同坐一案,权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侧面



第36章 烈日灼心(终)
    深夜,高安公主府外,游动着很多双眼睛,一道黑影在坊间掠过,几条彪形大汉迅速追踪过去,在附近街道巡弋数圈,分头再碰头,没有任何发现,骂骂咧咧回转,高安公主府探出墙外的茂密枫叶,随着风不停抖动。

    权策暂住的小院儿里,雏菊和榴锦排排站在边儿上,雏菊还好,带着点温柔的笑意,榴锦不然,噘着嘴儿很不服气,无他,尊贵的高安公主把她们下人的活计都给抢了。

    “我儿幼时便秀气,一直漂漂亮亮的,性子也像个姑娘家,最是可人心疼”高安公主蹲在地上,给权策洗脚,仰天看他,满眼欣慰,“眼看着长大了,出去当差又打仗,倒是多了男子汉气概,不知哪家娘子有福气,能嫁与我儿为妻”

    权策对姨母溺爱的功力已经领教了,推拒了几番,惹得她伤心流泪,只好就范,说实在的,这种骨肉天伦的温馨,他心底也极是渴望,乐意跟她亲近,“姨母看自家孩儿,自然全是好处,外人眼里,孩儿罪大恶极,面目可憎也说不定”

    高安公主拿来棉帕,细细擦拭干净水珠,“那是他们眼瞎,没有福分,我儿夜间睡眠可好,可要姨母搬来陪你”

    权策已经摸索出对付姨母的办法,不慌不乱,“孩儿不要,姨母丰腴,比我大一圈,孩儿的床榻该睡不下了”

    高安公主嗔怒,掐着他的脸蛋拧了一记,“到底是大了,还会嫌弃姨母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小猴儿,幼时最爱往姨母怀里挤”

    安顿权策躺下,见他入睡,轻声交代雏菊和榴锦,“你们两个,好生侍奉大郎,夜里警醒些”

    她走了没多久,权策睁开了眼睛,对着床前的一团漆黑,冷声吩咐,“去书房”

    书房里,一灯如豆,权策面前站着两条汉子,李贞留下的八骏护卫,前两名都在这里了,权忠身手不行,无法来去自如,一直在外,不敢回来见他。

    “主人,府上驸马去了仁和坊一处宅邸,没有挂牌匾,不久,有个仆役往长安方向来,途中有人接应换马,沙吒术的人将他拿下了”绝地轻声说道,“该如何处置”

    “处死,尸体扔回那处宅邸,警告他一下”权策咬咬腮帮子,怒气隐隐。

    “是”绝地领了命,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老二翻羽性子爽利,“主人,权忠传信,仁和坊那处宅邸,是驸马的外室,还有一个8岁的儿子……”

    “老二”绝地喝止,动动嘴巴,没有说出什么来。

    权策脑子嗡的一声,身子晃了晃,伸手撑住额头,他不得不信,这种消息,权忠没有万分把握,是不敢报给他的。

    “主人莫要悲伤,一把火的事儿,把那贱女人结果了……”翻羽阴测测出主意。

    绝地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抽得他嘴角鲜血狂涌。

    权策定了定神,“表兄那边如何”

    “刘桐已死,他的管事冒充他,给沙吒术添了不少麻烦,抓了个活口”

    权策没吱声,绝地继续说,“主人表兄死保刘桐,受伤不轻,还死了几个下人”

    权策眼睛微亮,“刘桐的管事,还活着”

    “是的,还在权忠手里,是个硬点子”绝地郑重点头,又说起权策安排的任务,“我们去龙门驿踩了踩点,许王殿下下榻的驿馆,眼线众多,来路复杂,要潜入不难,要避人耳目,不可能,送封信进去,还得送掉一条命”

    “送信送命”权策念叨这两个词汇,脸上泛起冷意,“这几日可有人进出舅父驿馆”

    “绝对没有,剩下的弟兄都在驿馆周边,人碰到了不少,没人进去,都是监视的”翻羽揩干净嘴角血迹,赌咒发誓,皮实得紧。

    “那便好”权策深深吸气,呆呆地看着桌案上的油灯,瞳孔里,火焰的光轮渐渐放大,光芒刺眼入心,就像灼热的油水爆开,溅得四壁都是,烫得胸腔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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