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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第四百章 无众生相(中)
    盛世和鸣,五韶并奏,钧天雅乐,八调克谐。

    正旦日,神都笼罩在威严雄浑的雅乐歌舞之中,除了宫门,四门城楼上、坊市大街外,都有衣装庄重的教坊司歌姬,随着弥漫全城的舞曲整齐划一起舞,动作不大,春光也不外露,却散发着独特的光环和美感。

    武后御则天门,接受外藩朝贺,队伍更见壮观,宫门前的广场尽自拥挤到极处,仍是铺陈不开,越过洛河,贡品方物,堆金砌玉,摆到了坊市之中,赢得围观百姓赞叹不绝,其后,步行至洛水边的武氏七庙,先祭拜天地,再祭祀祖宗,再回明堂,接受公卿贵族和文武朝臣拜贺,流程繁冗漫长,有些年岁大的高阶散官体力不支,由亲近的晚辈僚属搀扶,一路气喘吁吁。

    再看武后,龙行虎步,英姿挺拔,顾盼自雄,气象万千,往返约莫五里,不见丝毫疲态,还有余力与道路两旁的耄耋士绅挥手致意。

    皇嗣李旦缺位,祭礼之上,受命担当亚献的是太平公主,终献是梁王武三思。

    武后依照去年旧例,在亚献呈送最后一样祭品,黍稷谷物的时候,令权策上前转呈,今年有所不同的是,太平公主并没有像李旦一样捧起谷物,交给权策,而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伸手,权策不得不趋步上前,自供案上将谷物拿起,径直送到武后面前,武后接过,摆放在祭坛之上,完成亚献祭祀之礼。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外藩土王们尚且不觉得如何,只嫌弃天朝的礼仪实在啰嗦,一个人就可以做好的事情,非要弄好几个人来做,慢慢悠悠,比老祖母挤羊奶还要迟缓,群臣公卿却是不然,不管朝中如何争斗,说到底权势起伏消长,都系在武后心念之间,仪礼的微妙变化,足够他们见微知着,上一次权策只是搭了把手,眼下却是分担了亚献的实务,虽有太平公主帮助他的原因,但武后却也并未反对,这对姨甥俩,地位扶摇直上,已是不容置疑。

    鼓乐变奏,太平公主和权策一同退下高台,武三思踩着步点手舞足蹈拾阶而上。

    权策歪头看了看他扭曲的身段,觉得这怪异的祭祀舞蹈很是有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莫要乱看,仔细失礼”太平公主牵牵他的衣袖,挽住他的手臂,轻声提点。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有人莞尔失笑,有人见怪不怪,有人意味深长。

    “姐姐,那种舞可有外人会跳么”高安公主见外甥儿似乎喜欢,动起了心思。

    不等义阳公主开口答复,旁边的千金公主插口道,“只是皇家祭祀所用,外人即便是会,也不敢跳,高安你可莫要乱打主意,当心犯了忌讳”

    高安公主性情柔顺,撇撇嘴,当即偃旗息鼓。

    她们几家公主后面,坐着的,是李氏皇族第三代,皇嗣李旦的子嗣被排斥在外,李重润坐在了显眼的首位,身边是李璟和李仙蕙等人,之后才是公主所出的皇族外姓,李重润却没有感到荣耀,只觉得尴尬,这种尴尬在权策返回落座之后,达到了顶峰,权策一举一动万众瞩目,很多视线都要在他身上扫过,却无片刻停留,令他如坐针毡。

    “哼哼,怪不得权策小儿敢胡作非为,都是大周女皇帝和她的公主女儿惯出来的”外藩受邀观礼,默啜可汗沉着脸,低声道。

    他的声音虽然尽量压低,但在他周围落座的人都听得清楚,纷纷侧目以对,多有些幸灾乐祸之意,松漠之战,固然再次昭示大周兵强马壮,不可与敌,契丹之亡,令这些外藩兔死狐悲,但未来女婿将老丈杆子一顿收拾,不大不小也是个乐子。

    默啜这次带来了云曦公主和长子杨我支,杨我支已有二十多岁,为天朝风物所震撼,眼睛滴溜溜在盛装华服,丰腴圆润,风情万种的大周贵女身上流连,喉结不停地蠕动,已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云曦公主看不过眼,闷哼一声,看了看四周,声音不大不小,“父亲,你打不过他的,在座的,没人打得过他”

    这是一个群嘲,也是对那些看笑话的一个漂亮的反击。

    默啜附近,都是些大藩的君王和使节,吐蕃大相论钦陵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是挨了两棍子的,靺鞨大祚厉不言不语,中原人力气不行,但是狡诈,铁勒的使节高傲地仰起脖颈,他们在突厥以北,天寒地冻之地,不曾与大周交手,自然也不曾落败,有矜持的资格。

    新罗和倭国的正旦朝贺使节很是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屁股朝远处挪了挪,他们是大周天朝的好儿子,此地有人包藏不臣之心,定是要打个小报告的。

    朝贺祭祀之后,武后颁下历书,宣布改元延载,公元694年即是延载元年,于陶光园设宴。

    武后乘坐銮舆,群臣使节列队在后,两旁宫中内侍、宫娥交错排列,护卫却是精心遴选的,都是高大威猛,千牛和蓝缨近身随侍,万骑列队警跸,刀剑如林,森然威武。

    过了乾元门,御道两侧的护卫,却是换了画风,不再是万骑装扮,而是身着蓝色室韦部落服饰,颧骨高高耸起,骨架宽大,正是合布勒带来的室韦勇士,他们编入拓跋司余的万骑之中,两千余人密密排出,直达瑶光殿。

    权策没有在朝臣队列之中,而是在公卿贵



第四百零一章 无众生相(下一)
    入夜时分,神都,永丰里,青楼楚馆,勾栏之地。

    春节的节庆余温尚在,永丰里比平日更要热闹几分,人来人往,车马辐辏。

    单人独马,或者呼朋唤友,一群男子同行的,多半没有怀着好心思,扶老携幼,有男有女一道来的,大抵只是来看花灯,逛堂会的。

    一架乌蓬马车轻巧地汇入车流,在一处勾栏乐坊前停驻,却良久没人下来。

    “葛兄,你确认已经安排妥当”权策搓着脸颊,很是无奈。

    “大郎且放心,这是自家产业,只看这名号,你便当相信,不会有乌七八糟的”葛绘信誓旦旦,这家乐坊是他父亲旗下,名叫卷耳,名字取材自诗经,颇有意蕴的架势。

    权策掀起马车的帘帷,口中吟哦,“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恁的啰嗦,既是到了,还不速速下去,在这车子里,闷都闷死了”大大咧咧推开权策,一跃而下的,是杨我支,权策的大舅子。

    正旦大飨之后,权策重操旧业,为武后分担接待外藩的重任,他自然公私兼顾,往后突厥使团跑得勤快一些,很快与这直肠子的大舅子混熟。

    因外藩数量众多,彼此之间又颇有矛盾,所请所奏千头万绪,权策分身乏术,难以招架,皇嗣李旦在禁足之中,武三思又才在边塞吃了败仗不久,威望不着,武后只得重新启用魏王武承嗣,令他接待一些小国和部落。

    这个措置,又是令人想入非非,武承嗣才与庐陵王联姻,便得以翻身复起,那圣心默定之人,莫非是庐陵王于是乎,神都苑附近的庐陵王府,很是热闹了起来,李重润不胜其烦,宫中的麟趾殿,则是气压紧张,愁云惨雾。

    权策冷眼旁观,并无反应,他一手策动白檀木案,将沉沦到谷底的庐陵王府打捞起来,又间接促成庐陵王府与武承嗣的联姻,这份情谊足够厚重,他令王禄释放永丰里闹事的官家子弟,对麟趾殿释放了一定程度的善意,算得雪中送炭,至于武三思,他在风波之中全身而退,无功无过,与胜州军议,权策诛杀姚铸顶替他的罪过一样,是另类的默契。

    可以说,长寿二年的冬天,二李二武四大天王,他权策不欠任何人。

    “郎君,若是你不愿,便不去了吧”两只玉手自肋下穿过,绕回他的肩膀上搂紧,声音软软糯糯,正是云曦公主,杨我支嚷嚷着要体验下神都的民俗风情,她非但不劝阻,反倒也跃跃欲试,弄得权策骑虎难下。

    “来都来了,怎能不去”权策苦笑看了一眼瞪着大眼睛的杨我支,以他不管不顾的性子,若是说出个不字,怕是要当场闹将起来。

    权策打量了下身上的蓝色锦袍,将黑色披风上的皮裘拉高了些,遮住些面目,跳下车,将云曦搀扶下来,快步走进卷耳乐坊。

    扑面而来一股热力,乐坊正中的大厅里,羯鼓声铿锵激昂,伴之以竖笛,乐声嘹亮,衣衫轻薄的舞女跳的正是胡旋舞,自舞台上一路跳到场中,一边跳,一边在衣冠楚楚的客人们身上挨挨蹭蹭,肌肤相亲,客人们忘乎所以,只管伸展着四肢胡蹦乱跳,整个大厅,几乎沸腾。

    杨我支双眼放光,扭腰耸胯,当即加入了进去,云曦看了看,轻声咦了一声,将身体向权策怀中靠了靠,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跳舞就跳舞,云曦也喜欢跳,只是为何要穿成那样还要,挑逗旁人”

    “就是这个话,我也想问呢”权策幽幽看了葛绘一眼,不是说这里是勾栏里的清流么

    “呃……”葛绘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悲凉,任他抠破头皮也想不到,在权策心目中苦心经营的可靠形象,历经朝中刀光剑影屹立不倒,竟会在勾栏里轰然倒塌,碎落一地,当即拍了胸脯,“大郎,三楼,三楼包厢之中,定能让你见见何谓清流,也可让两位贵人不虚此行”

    权策点点头,信了,揽着云曦的腰肢,迤逦上楼而去,他实也没有颜面追究什么,他自己做的事,同样也不靠谱,虽说时人开放,包容度大得吓人,带着妻妾逛勾栏,也是风雅之事,但带着未婚妻逛勾栏,应当是绝无仅有。

    到了包厢之中,葛绘松了口气,拍了两下巴掌,酒菜歌舞,次第登场,权策只观赏了两首曲子,便坐直了身子,葛绘倒没有大言欺人,这里的歌舞伎,手段实在高明。

    神都以荟萃胡人乐舞,充满异域风情为特



第四百零二章 无众生相(下二)
    天水公主府,欢声笑语,高朋满座。

    都是权策一辈的,来义阳公主府拜年。

    宗亲这头,武家一边,来的人很多,武崇训和武延基联袂而来,他们两人便代表了梁王武三思和魏王武承嗣,说来也有趣,梁王、魏王势同水火,这两位长子却是私交颇好,武攸绪和武攸宜方面却不一样,两家的儿子成年了的,一股脑打发了过来,李家一边,子息单薄,便是隔壁庐陵王府的李重润、李仙蕙和李裹儿等人,李璟作为嫡亲外甥,更是早早来到,帮着张罗待客,加上太平公主府和高安公主府众人,很有一番热闹。

    朝臣的小辈,也只有通家之好得以在此时登堂入室,葛绘是头一个到的,永丰里事件让他颜面无光,虽说权策没有责备,他自己却是讪讪的抬不起头,郑重和郑镜思一道,经了许多事,郑重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倔强,排斥荥阳郑氏,与郑镜思走动热络,两人一个是光禄卿,一个是监察御史,勉强能支撑起郑氏门户,卢炯单人独马前来,他和令狐伦、来冲、韩斋等人一道点了淮南道的上州刺史,到任不久,摊子还没有铺开,便封笔回京过节,大理寺少卿狄光远来的比较晚,旁的衙署都封印了,唯有大理寺还要坚守,打理江南道和白檀木两个大案的收尾事宜,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是从衙门直接过来的。

    众人团团厮见,和乐融融。

    “大郎,听闻你有永丰里之厄,尚好乎”侯思止进门便高声打趣,旁边他的妻子李氏怀中抱着个粉团一般的小娃娃,闻言掐了他一记,“休要瞎说”

    权策拱手迎客,完全不搭茬,自李氏手中将小娃娃抱过逗弄,此子好福气,在中秋节落地,眼下仅有四个月大,“侯兄人逢喜事精神爽,弄璋之喜可喜可贺”

    侯思止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顾不得调侃权策,紧着指点娃娃的鼻子眉毛眼睛,忍不住地洋洋得意,这模样,哪里还有丝毫白无常的风采。

    “豆卢郎君到”门房高声通传。

    内苑里顿时一静,齐刷刷看向假山掩映中的月亮拱门,豆卢从昶的身影渐行渐近。

    权策将孩子还给李氏,令权竺将她护送去后院见义阳公主,脸上飘过一丝复杂,他曾与眼前之人倾心相交,奈何世事变迁,虽不至于反目成仇,也是形同陌路,豆卢从昶此来,定也找不到故交情分的痕迹,怕是另有乾坤。

    “豆卢兄台久违了,老相爷安好”年节喜乐之下,还是少不得朝局侵染,来者是客,权策打起精神,笑脸相迎。

    “承蒙大郎动问,家父身体硬朗,只是常念昔日鸿胪寺卿任上,有大郎为臂助,过得舒心,位至宰辅,万事不由己,偷懒都没个依靠处,身心疲惫,旦夕不乐”豆卢从昶字斟句酌,言语很是精致考究。

    其中含义复杂,有追忆示好,也有身不由己的感叹,都在意料之中,权策含笑肃手,延请入内,口中谐趣,“相爷日理万机,为朝堂肱骨,确应好生调养,豆卢兄台要放开心怀,才好彩衣娱亲”

    权策云山雾罩,豆卢从昶却没有那份耐心和涵养,做了个手势,示意借一步说话,到了权策书房中,在书架前游走几步,看到了一本书,如释重负,“大郎,听闻二郎在修习九章算术”

    “确实如此”权策施施然落座,静等他图穷匕见。

    豆卢从昶见他无意多说,额头上青筋暴跳,索性掀了桌子,“巴陵王也对术数有些兴趣,却难觅这类书籍,不知大郎能否出借”

    多么不可笑的笑话啊,李重润初到神都,根基浅薄,都不会被区区一本九章算术难住,宫中藏书浩如烟海,说李隆范会找不到九章算术,他的头发丝都不会相信。

    权策面上丝毫不显,好整以暇调整了下坐姿,饶有兴致地引开了话题,“素来听闻巴陵王嗜好翰墨丹青,术数却是未曾听闻,贵人却是不凡,世人喜好寻章摘句,能沉心静气的,太少了”

    豆卢从昶噎了一下,不动声色换了称呼,“权郎君,巴陵王与你,毕竟是血脉至亲,一本书都吝啬至此乎”



第四百零三章 无众生相(下三)
    庐陵王府,厨房浓烟滚滚,鸡飞狗跳。

    权策来给李重润辅导课业,李裹儿为了达成骑大马的夙愿,悍然下厨,要亲自制作透花糍,旁边陪同的厨娘和侍女一个不注意,滚油出锅,被火星引燃,厨房中干柴堆积,火势很快壮大,火舌跃上屋顶,蔓延开去,好在厨房一侧是天水公主府后花园的一方活水塘,取水方便,火头很快被压了下去。

    起火之时,仆役们先就将李裹儿抢了出来,她没有烧伤,只是白白嫩嫩的脸颊上有一团一团的脏污,横一道竖一道,变成了花猫脸。

    权策等人闻讯赶来,见她呆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滔天的火光,圆滚滚的眼珠里布满了惊恐。

    “呜哇……”见了他们,李裹儿像是才回过神,张开小嘴嚎啕,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口中连声唤着“大兄”,声音凄厉沙哑,几乎要背过气去。

    春节里几番来往,庐陵王府的一男四女,也都跟着太平公主府那边,称呼权策为大兄。

    权策抢上前一步,将她抱了起来,温声劝慰,“裹儿不哭,可受伤了哪里疼”

    李裹儿搂着他的脖颈抽噎,小脑袋一摇,泪珠儿和鼻涕便一同甩在了权策身上,断断续续地道,“裹儿没有伤着……做不好透花糍……骑不到大马了……”

    权策登时哭笑不得,李仙蕙上前来,用锦帕给她擦拭面上的黑灰,顺手也给权策清洁了一番,口中嗔怪,“裹儿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许总把骑大马挂在嘴边,你看权家二郎,与你差不多年岁,已经孤身一人在长安为官了……”

    李仙蕙的柔声嘀咕,自然是不可能有效的,李裹儿手舞足蹈一通挣扎,从权策身上下来,叉着腰肢,犯起了倔,“哼,大兄应了的,只要裹儿做好了透花糍,便给我骑大马,可不能反悔”

    权策见她煞有介事的小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按着她的肩头,将她拨转了一个方向,正面对着鸡飞狗跳的厨房,“裹儿,要做透花糍也可,大兄等着,只是要多加小心,烧了厨房无碍,若是伤了自己,岂不是吃亏”

    李裹儿讪讪然捂着脸颊,拧了拧腰肢,一头撞在权策腰腹间,竟是害羞了。

    “哈哈哈”李重润难得见自家得宠幼妹露出这般小女儿态,放声大笑,李仙蕙掩了掩红唇,巧笑倩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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