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韦学士,恭喜,你自由了”牢狱最深处,也是最干燥,能有一丝丝阳光的地方,是韦处厚的监牢,狄光远亲手打开锈迹斑斑的锁头,将门拉开。
韦处厚一脸茫然,嘴唇抖动片刻,终是问出了心头疑问,“这位小官人,老夫犯的是大不敬之罪,还有结党之嫌,怎会还有开释之日可是哪里出了谬误”
狄光远闻言,哭笑不得,“韦学士多虑了,你在家祠中供奉发妻雕刻,那物件儿只是白橡木,并非白檀木,你遭人蒙蔽胁迫,又有主动检举之功,陛下隆恩,赦免于你”
“竟真的是白橡木”韦处厚愣在当场,喃喃自语,任由狱卒给他卸下手铐脚镣,踉踉跄跄跟着狄光远出了监牢。
外间有冬日暖阳,光线明亮,韦处厚以手遮眼,四下里望了一遭,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奔了过来,跪在地上便是一阵嚎啕,年岁都不小了,却都是埋首诗书,哪里见过这等风雨。
韦处厚抚了抚两个儿子的头顶,露出满足的笑意,想起他们能来迎接,定是有人提前知会,转头对狄光远拱了拱手,“多谢官人周全”
狄光远笑了笑,若有深意,“韦学士安贫乐道,光远敬慕,世间万事,不过随心而走,韦学士粗茶淡饭,心中高洁,便胜过玉盘珍馐,韦学士拜的是白橡木,心中挚诚,便胜过白檀木”
韦处厚听出他弦外有音,眼中有几许不解,也有些许明悟。
太初宫,麟趾殿。
临淄王李隆基隔着窗棱,看着外间蓝色孔雀盔缨的士兵穿梭交错。
快到春节了,麟趾殿外还是一片光秃秃的,没有丝绸绢花,也没有鲜艳的灯楼,更没有喜气洋洋的宫人。
“殿下,白檀木一案说到底是皇嗣殿下在垂拱年间的旧臣所为,皇嗣都未见得知晓全貌,与您干系并不大,无须过于忧虑”李隆基的心腹宦官高延福在后头,见他心绪低迷落寞,出声开解。
李隆基嘴角抽了抽,带着些讥讽之意,“左右是死不了的”
白檀木案发,皇嗣旧臣陷入罗网,他只是忧虑,冯君衡押解进京,算计庐陵王的
第397章 四大天王(下十一)
权策本想着见证手动火炮的诞生,天却不遂人愿,当天午后,他便接到了武后传来的旨意,令权策即刻返回神都,代为接待外藩。
室韦部酋长合布勒、靺鞨部酋长大祚厉已经抵达神都,这两人有一个要在神都安居乐业,带了族中两千精壮青年来效力,一个带了上百名部落贵族子弟,与他的长子大祚荣一起,要在长安求学。
这些都是权策东征的战利品,他不出面,鸿胪寺无从措置。
而且,后突厥默啜可汗也将在明日抵达,权策这个准女婿不出面,却是有失礼节。
连夜赶路,返回神都的路上,权策罕见的没有骑马,而是做了马车,对外只说是偶感风寒,没人知道车子里还有个真正感了风寒的大姑娘。
“你怎么不问我话”姚佾捧着姜汤小口小口地啜饮,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眨巴着灵动的眼睛,小声问道。
权策在闭目养神,闻言神色不动,轻声道,“我以为,应当是你先做个自我介绍”
姚佾脸色一僵,这才想起她偷偷见过权策好几次,却从来没有以本来面目出现在权策的面前,讷讷道,“我叫姚佾,是鸾台舍人姚崇的幼女,我父亲……”
权策没有睁眼,抬起手掌制止了她,微微点头,“放心吧,你父亲或许会关上一些日子,应当没有大碍”
姚崇只是没有眼色,赌徒心理作祟,押对了一次宝,便试图再来一次,武后心思百变,唯我独尊,岂会因一次契合便眷顾迁就于谁只要姚崇确实与庐陵王没有瓜葛,只是就事论事,一时失言,武后并不会拿他怎样,小惩大诫罢了,在权策看来,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早早给姚崇一个大嘴巴子,将他打醒,免得他心怀侥幸,小觑天下英雄,以为神都朝局真有那么好摆弄。
姚佾憋了口气,眼前这人威风凛凛的时候她见过,像个大娃娃的时候,她也见过,眼下这副冷淡高傲的模样,却是最讨人厌,闷了会儿,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问道,“是真的么”
权策睁开眼,带着淡淡的警告,“只要你不再任性妄为,就是真的”
一个大姑娘,竟然敢换了男装,大晚上去冠军侯府爬墙头,好在是沙吒术的人捡到了,要是被宅院护卫先逮住,当贼子砍了都是有可能的。
姚佾噎得够呛,气鼓鼓哼了一声,缩成一团,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权策摇头一笑,又蹙起了眉头,默啜可汗要来,云曦也要来,想起新城下埋葬的后突厥数万精锐,虽事过已久,但总要面对,该如何应对,委实有些窘迫。
权策一路疾行,抵达神都之后,天光大亮,他回到府中休整片刻,收拾了衣冠,汇合了鸿胪寺未上朝的司官,去了四方馆,与合布勒、大祚厉等人见面。
太初宫,武成殿,朝廷封笔之前的最后一次朝会,竟是格外的肃杀。
白檀木一案和冯君衡弹劾庐陵王案,定论都在今日出炉。
“……涉案之人,特进及以上六人,大将军及以上三人,文武三品及以上十二人,五品及以上三十九人,全数押解在狱,臣奉旨严讯,厘清情弊事实,视其罪过,定其刑罚,除因故暴毙的五人之外,其余人等轻则流放至琼州、儋州等地,重则籍没阖族,抄斩满门……唯罪魁祸首越国公冯智玳已故,应处鞭棺戮尸,其子侍御史冯君衡处凌迟之刑,家属籍没入宫为奴……”
敬晖朗朗宣读奏疏,停顿片刻,“臣所敢议,俱已在此,伏请陛下圣裁”
言外之意,白檀木一案,还涉及到皇嗣,但那是君,不是臣子能议刑的。
武后面目沉沉,眉眼冷冽,“准卿所奏,皇嗣立身不谨,为奸人所趁,着令闭门思过,与诸子皆不预正旦大飨”
武后发落尘埃落定,豆卢钦望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曾经中气十足的高大老者,如今活像是打了霜的花草,武后的惩罚不涉,却是鞭挞灵魂,作为皇族正统子孙,皇嗣一支被排斥在正旦大飨之外,这是个极为可怕的信
第398章 四大天王(终)
神都苑,合璧宫。闪舞
武后亲临安国寺,庞大的四大天王连体神像自侧殿移出,上头蒙着灰色的锦缎,寺内一些披着袈裟的僧侣环绕着神像走动,口中念念有词,为首的大和尚还用竹枝蘸了青玉瓶中的水,向庞大的神像挥洒,向西方极乐世界传讯,请四大天王元神尽早离去,免遭误伤。
上百名工匠散在四周,跪拜祈祷,先请神灵宽恕,手持斧凿刀锯,各色家伙事儿齐备,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让这安享香火供奉八年之久的神像恢复名贵木料的本色。
祭告祈祷完毕,灰色锦缎缓缓撤去,现在他们已经不是神像了。
大和尚们向武后稽首行礼,并不跪拜,这是武后给这些佛家信徒的特权,武后双手合十,垂首还礼,请他们返回僧庐潜修。
“陛下,都已准备妥当”殿中监李笊带着一长串人进场,他们手中都捧着漆盘,上面有花样繁复的宫缎覆盖,边上还放着一紫一黄两条一指宽的绸带,分割好的白檀木方安置在上头,待正旦日赏赐给公卿文武。
“嗯”武后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下令,她负手走到约莫有丈许高、两丈多长的神像前,左手抱日月右手甩乾坤,拖着长长的裙裾,绕着神像游走,看着姿态各异的四个法相,东方持国天王,身白色,手持琵琶,南方增长天王,身青色,手仗宝剑,西方广目天王,身白色,手中缠绕赤索,北方多闻天王,身青色,手持宝伞,各自横眉立目,凶神恶煞,看着看着,不由咯咯乐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腰肢都为之弯下,跟在后头的上官婉儿和谢瑶环齐齐上前,搀扶着她。
“咯咯咯,朕笑得了不得,婉儿,佛经浩如烟海,你可曾听闻四大天王有内斗之事”武后开口发问,却是不着边际。
上官婉儿皱了皱眉,思索良久,摇摇头,“婉儿才疏学浅,未曾听闻”
“那你说,这四个护法神,有没有一颗想要成佛的心”武后又提了个怪异的问题。
上官婉儿不得要领,心念电转,赔笑着道,“婉儿以凡人之心,度神灵之腹,还盼神佛莫要怪罪我犯口舌才好……佛陀乃无上大道,法力无边,永生不灭,踏上修行之路,想来都有修成佛果之心”
武后仰着头,似笑非笑,倒是没有再追问,让上官婉儿如释重负。
静默良久,武后转身向外行去,口中感慨,“四大天王,东南西北,二青二白,缠结于一体,与朕的几个子侄,多像啊”
余韵悠悠,震得上官婉儿和谢瑶环齐齐色变,二青二白,二李二武,庐陵王李显,皇嗣李旦,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封爵案,江南道案,白檀木案,接二连三的大案,都是这四人在背后明争暗斗,合纵连横,四大天王向佛,他们四人,向的,是陛下身下的皇帝宝座,却是恰如其分。
只是不知,四大天王背后,是不是也有一只黑手,像郎君这般
上官婉儿心驰神往,面上痴迷骄傲之色一闪即逝。闪舞
“陛下,冠军侯在寺外求见”神都苑宫监杨思勖快步跑来,到了近前,才改为不疾不徐,头上蒸腾起白白的雾气。
武后脚步一顿,“权策他不去接待合布勒和大祚厉,来此作甚宣他进来”
“臣权策拜见陛下”权策进门的姿势也是着急忙慌的,眼睛还很不规矩地四下里看,见四大天王神像还没有千刀万剐成零碎儿,松了口大气。
“起来吧,你来见朕有何事可是室韦和靺鞨出了什么变故”武后并不在意他的小小失礼,更关心边塞外藩。
权策连忙道,“回禀陛下,并无变故,臣与合布勒商议妥当,室韦两千零四十六名精壮充入北衙,从募兵例,如何选派调度,由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安顿,他本人的宅邸业已选定,在北门修义坊,只是封爵未定,规制暂时未曾安排,靺鞨部大祚荣等人入国子监修业,一应物料仪轨,皆从无爵宗亲例,不事特殊”
武后缓缓点头,牵起他的手,向外行去,“唔,措置得倒是妥当,只是公务既无差池,你急着来见朕,所为何事”
权策脸颊微红,支吾两声,脚下生根,不动。
武后起了些兴趣,四下里看看,顿时了然,饶有兴味地问道,“莫不是要来求取白檀木”
权策连连点头,双手支愣着比划了两下,“陛下,臣想要求取这么高,这么大的一块白檀木”
武后莞尔,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倒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告诉朕,你要这白檀木,作甚”
权策脱口而出,“臣想要雕刻成韦陀菩萨神像,
第399章 无众生相(上)
转天便是大年三十,朝中衙署行将封笔,与朝中争斗无关的富商百姓,开始乐乐呵呵准备欢度春节,神都城中,渐渐欢乐祥和。闪舞
洛阳府尹王禄签署了长寿二年最后一份命令,不久前在永丰里殴打韦温幼子的众多官宦子弟,拿到了最终的判决,随着朝争渐渐明朗,麟趾殿皇嗣一系一败涂地,他们对羁押在监狱里的子弟,前途越发不看好,有些人家已经备好了寿材挽联,准备给自家孩儿一个身后哀荣。
“……聚众为伍,扰乱市肆,殴伤人命,暴力抗法,凌辱官差,着令责二十杖,罚钱万贯,即行开释……”
好一派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神奇路数,只看前半段的罪过,这些人即便不用枭首,刺配流放三千里,是毫无问题的,后半段的判词却是峰回路转,这已经不属于轻判的范畴,完全是法外开恩了。
这些官宦人家少不得感恩戴德,王禄府中的年节礼品翻了数倍不止,他的举动,又让朝中笼上了浓浓疑云,王禄高抬贵手,给麟趾殿一系缓了一口气,只是逢年过节,营造和解氛围还是说王禄背后的主子有意在皇嗣和庐陵王双方维持平衡抑或是麟趾殿方面与权策达成了什么利益交换和勾结
其他各方还罢,只是十二分警醒,密切关注,神经最紧绷的,却恰恰是魏王武承嗣和梁王武三思,他们两方与庐陵王和皇嗣分分合合,扑朔迷离,敌友难辨,权策若是涉足进来,势必会令本就犬牙交互的局面更加复杂,他们必须及时调整方略,免得一不留神落到坑中。
众多的视线落在冠军侯府,监视着权策的一举一动,他却没有任何异常,每日里去少府监与一群宫廷工匠为伍,忙忙叨叨,却不干正经事,令人费解。
在此时节,长安留守魏元忠返回神都过节,入宫陛见之后,在府中休整了一夜,大年三十的大早上,便带着家中长子,登门拜访太平公主。
又是惊起一滩鸥鹭,魏元忠起起伏伏,是朝中不倒翁,立场明朗,公认是皇嗣的坚定支持者,前段时间曾有流言,提及魏元忠与权策有密信联络,是他布下的暗子,侯缪之死也有魏元忠的首尾在其中。
按照往年惯例,麟趾殿和豆卢钦望府上是魏元忠年节走动的前两位,虽对他的变化有所猜测,但多数想的是去冠军侯府,委实没想到他去的是太平公主府。
转念一想,又豁然开朗,以太平公主与权策的关系,却是不必分了里外。
“魏留守有心了”魏元忠送的年礼之中,有一尊丈许高的韦陀菩萨神像,是长安隆寿寺的大师开过光的,因神像需要请入府门,便单独拿了出来,太平公主淡淡扫了一眼,带着些试探之意问道,“留守府长史有缺,魏留守可有属意之人”
“臣尚不及思虑,敢请殿下示下”魏元忠屁股坐得端端正正,丝毫不觉得勉强,既是改换门庭来入伙,缴纳个投名状,是题中之意,“若殿下以为适宜,臣以为铨选郎中岑羲当足可以胜任”
这个建议没有丝毫可行性,铨选郎中是天官衙门的核心所在,掌管铨选用人实权,位卑而权重,用区区留守府一地长史来叫唤,绝对是划不来的,魏元忠明知不可行,却还是提了出来,意思也很是明白,岑羲经历了变故,算是太平公主一系,但与权策却关系疏远,还有些小过节在,魏元忠也要走这个路子,愿意为太平公主效劳,却要与权策保持些距离,为自己被迫改换门庭之事,保留态度。
若是在早先与权策别苗头,争夺主导权的时候,太平公主对此,会很喜闻乐见,但时过境迁,现在在她面前提起此事,那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本宫以为,长安尉履职精当,行事稳妥,当官升两级,为留守府长史”
长安尉是谁,是权竺,权策的亲弟,太平公主用这种方式,警告魏元忠,他并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魏元忠涩然一笑,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殿下英明,轮台侯素有勋劳,臣也早有提携之意”
“如此甚好,待年后开衙,便操作此事,本宫杂事缠身,就不多留你了”太平公主拂了拂袍袖,这倒不是托词,神都的近支皇族,皆在她府中守岁,须预备周详。
“臣告退”魏元忠站起身,深深揖礼下拜,再站起身,眉眼清明,作为朝中血泊中打滚儿的经年老妖,在简短的对话中得到了重要的信息,太平公主与权策已然不是所谓长辈宠溺后辈的关系,两方的势力已然完全合流,如此也好,至少到眼下,他们都运筹得很稳当,没有押宝豪赌,而是顺应御座上的欲求,火中取栗,在各方势力纠葛中谋取平衡,比之于吊死在一棵树上,要高明得多了。
天色才擦黑,太平公主府的火树银花就迫不及待的点亮了,今年府中的灯楼,特意选取了城池堡垒的造型,高达数十丈,最上面是一员羽扇纶巾的儒将,双臂张开,手中握着两团雷光,威风凛凛,身后是一员小将,仰头释放着焰火,单是这个灯楼,耗费蜡烛近万根,闪耀整个神都。
太平公主府,宴席过后,众人信步幽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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