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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武后沐浴之后,一身素色纱衣,一头青丝,直垂到后臀,在尾部挽了个发髻,赤着足,一步一个水淋淋的脚印。

    权策有片刻恍惚,他很少去想起武后的年龄,屈指算来,她已经年过花甲,但眼前她的容貌体态和精气神,却决然与年纪大不相符,俨然徐娘半老,韵致犹存。

    “陛下”权策愣神的功夫,武后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凑得很近,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他猛地醒过神,忙不迭后退半步,躬身施礼。

    “呵呵”武后心情似是不错,戏谑地笑了几声,“在想甚朕,还是朕的女儿”

    “陛下恕罪,臣无德无形,愧对陛下栽培”权策心惊之下,屈膝就要跪倒。

    武后伸出手,用力将他扶住,没好气地叱道,“给朕站直”

    权策感觉到武后的力道,立时便停了下来,站直身子,有几分愕然,此时仪轨,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行礼,即便要表示善意和好感,也多是虚扶,因男女之别,武后对臣僚,除了德高望重的老臣,从未虚扶过,像这般用上力气,更是不符合她的皇帝身份。

    换句话说,武后逾礼了。

    “你这一跪,朕不受,你没有愧对朕,也无须下跪”武后捏住他的臂膀,神情有些激越,张了张口,似要有所生发,终究欲言又止。

    “谢陛下体恤”权策谢了恩,垂首缄默,不动声色隐去了面上的罪恶感。

    他却是忘记了,眼前这位开天辟地的女皇,曾服侍父子两代,纲常之乱,远甚于他,再做出一副罪不容诛的姿态,只会触怒了她。

    沉默片刻,武后牵着他的手,缓步走出,来到浴汤殿左掖,一处翘角飞檐下,凭栏而立。

    “陛下,仔细着凉,落下病根”权策亦步亦趋,出言劝说,在殿内还好,踩在地毯之上,走出门来,赤足走过汉白玉石路面,怕是冰凉。

    “无妨,朕与太平一般,喜凉不喜热”武后仰起脸,夕阳晚照,赠她一脸金晖,天候转凉,气息净爽,她深吸了口气,眉眼间颇为愉悦,轻声问道,“两边府中,交代得如何”

    “攸暨世叔豁达,崇胤体谅,宽宥于我”权策言简意赅,心头却是块垒重重,他伤得最重的人,给的这些情分,令他无地自容,只能托以来日,徐图后报,“母亲虽未曾责备,却显见存了心事负担,寝食有异,日渐憔悴,云曦出身突厥,倒是未见萦怀,她身怀六甲,也许是为母则强,为了腹中孩儿强作欢颜也不一定”

    权策口中说着,层层凉意环绕周身,他能做的,只是对家人加倍更好,却终究难以彻底消除已经留下的伤痕,即便云曦为了孩儿,才不与他计较,留待分娩之后,再与他清算,他也是感念的,若在这个当口儿,腹中孩儿有个三长两短,不仅他会抱憾终身,他与太平公主方才揭开的情愫,也将永世蒙灰。

    “世间男子,多负心薄幸之辈,托词大丈夫胸怀大志,实则贪婪无度,自以为是,可笑可鄙”武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满口银牙咬得紧紧,唇边一抹冷笑,侧过头来,盯着权策,意味不明,“在这等时节,你还能体谅到这些,勉强算得有情有义”

    “臣愧不敢当”权策鼻头微酸,心头万般焦灼,难堪无以复加,以往朝野交口称赞他重情义,他敢坦然接受,眼下,却是当不得了。

    “你这小东西,与你外祖父,太像了”武后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抚,继而仰天大笑,笑得腰肢弯弯,站立不住,靠在权策身上,轻声呢喃,温柔之至,“见识过尸山血海,见识过阴谋诡计,你总算晓得,人世间最可怖最无奈之事,不在别处,只在人心里”

    “谁若重情,谁便是沙场败将”武后一把将他推开,凌厉一喝,她看着的是权策,又似乎穿过权策,看到了与他神似的谁,缓缓地,一口气泄去,肩膀一塌,“谁若无情,谁便是孤家寡人”

    武后阖上双目,转身离去。

    权策分明能看到她眼角坠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摆驾长生殿,召张昌宗入侍”

    权策恭送武后的銮驾远去,举步离开宫禁。

    高宗懦弱,武后精强,太阿倒持,阴阳逆转,因此天有二日,终成就一代至尊红颜,真相到底如何,大抵只有武后自己晓得,武后一时怨怼,一时痛悔,自相矛盾,归根到底,都不过是二字在作怪罢了。

    权策没有去太平公主府,也没有直接返




第四百九十三章 双龙戏珠(十四)
    晨光苑,湖畔草地。

    趁着夏日天长,日头偏斜,热气退散,义阳公主搀扶着云曦,在黄土路上,缓慢行走。

    “小心着些,莫要着急,慢慢走”义阳公主小心翼翼地,侍女婆妇多次要上前来接替她,她只是不同意,不亲手照料着云曦,她无论怎样,都是提心吊胆的,还不如亲自上手,身上虽疲累了些,但心里却踏实。

    依着她的心意,姿势不愿云曦挺着肚皮走动的,可是她天性活泼,又总是惦念草原家乡,义阳公主实不愿强迫于她,长子权策也说适当走动对胎儿有利,每隔两日,便陪着她到这边草场上走走。

    “主人”阿史那力粗豪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权策应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快步走了过来,接替下义阳公主,半扶半抱着云曦,缓步而行,口中柔声道,“母亲辛苦了,云曦,今日可还好咱们的孩儿,可有为难你”

    “咯咯”云曦爽朗地笑了,圆润白嫩的脸颊上,原本的酒窝都只能瞧见浅浅的一点,“夫君,没有呀,他很是安静呢,甚少动弹,不是个懒小子,便是个乖丫头……”

    说着说着,云曦的眉宇间染上了忧愁,义阳公主和权毅平日里常念叨着血脉传承,对嫡孙的渴望,可称望眼欲穿,权策一系文武朝臣,都有女眷来拜,也多是善祷善祝,祈盼一举得男,若是她腹中是个丫头,怕会引得不少人失望。

    权策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动作,自不难察觉,心下幽幽一叹,做母亲的,只要有了子女,便有了最深沉的牵挂,无关种族贵贱,俯身为她理了理裙裾,状似无意地蹙眉道,“懒小子啊我可不喜欢,郑重生了儿子,表兄也是儿子,王晓还小,瞧不出深浅,郑冀两岁多了,在府中横行,可是恼人……要依我说,还是得个闺女金贵,定能继承了母亲的端庄贤淑,还有云曦的甜美娇俏……”

    “咯咯咯”云曦的愁绪顿时散去,依偎在他身旁,笑靥如花,义阳公主在旁,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只觉舒心不已。

    权策一手揽着云曦的肩头,一手抓着母亲的手,看着落日余晖洒满碧绿草地,心神一空。

    “噗通”有个人影跪在了三人面前。

    “嗖嗖嗖”数十道人影从四面八方飞快窜了出来,将权策三人团团护住。

    “主人,请允许阿史那力履行保护公主的职责”跪倒在地的,是阿史那力,他执行了劫持默棘连,将他纵回草原的任务,自觉有资格提出自己的要求。

    “哦你现在,有把握打赢我的护卫”权策笑吟吟问道,他们立下的功劳,权策早记在心上,只是言出法随,不能没有个规矩体统,“我要提醒你们,我的绿衣女侍,可不应当是草原汉子寻找自尊的对象”

    “阿史那力愿意勉力一试”阿史那力炯炯目光直接找上了抱胸而立的绝地。

    权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他有意降低难度,薛用所领的府兵,也是他的护卫,与他们对垒,阿史那力才有一线胜机,别说找上绝地,无字碑中悍勇凶残之士,没有一个是他们能对付的。

    “我这几天心境不佳,你可另寻对手,薛都尉便不错”绝地笑了,是个憨直的好汉子,也有意放他一马。

    岂料阿史那力认死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草原汉子,喝醉烈的酒,挑战最强大的敌人,请主人允许”

    权策左右看了看云曦和义阳公主,义阳公主并无异议,云曦还有几分雀跃。

    三个主子让开一边,打起了一个矮蓬,绝地和阿史那力拉开了架势。

    “啊……”

    阿史那力一声洪亮的呐喊,猫着腰急冲而来,绝地待他将近的时候,膝盖一抬,貌似要撞击,阿史那力转而竖起双臂防备,绝地脚下踩着步点挪动,已然晃远。

    “砰砰”“啪啪”

    两人腿脚手臂相交,发出阵阵闷响,力道之大,可见一斑,绝地以防备为主,作为权策的护卫供奉,无字碑的头领,他绝不能轻易失败,但放放水,让阿史那力多些机会,展示一下战斗力,却是可以的。

    云曦看得目不转睛,双臂挥舞着,似是恨不能亲自下场去,蓦地转过脸,看着权策,“夫君,等我生产了,定要与你打一场,不许拒绝我”

    权策微微愣神,看着云曦严肃的小脸,终于确认,她是真的没有将太平公主之事放在心上,捧着她的脸颊,点头道,“好,我与你打”

    “可不许胡闹,生产了孩子,要好生将养,哪里能舞枪弄棒大郎,休得跟着添乱”义阳公主听得心惊肉跳,虎着脸训斥他们俩,见两人嬉皮笑脸敷衍着应下,一颗心晃晃悠悠放不下来,打定主意要好生盯着。

    说话间,场中已经打了几十个回合,阿史那力被压制得死死地,却也不气馁,不断改变攻击手段,打斗得颇为精彩。

    外间传来了脚步声,没片刻,花奴凑在权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权策眉头一拧,点点头,轻轻拥着云曦的身子,自顾自继续看场子里的比试,并没有要做出反应的意思。

    花奴见机,不再多言,却步退开。

    云曦转头看了看他,提醒道,“夫君,若是有公务,还是先去操持为好,切莫耽搁了”

    “无事,阿史那力



第四百九十四章 双龙戏珠(十五)
    证圣元年七月中,新安县公、鸾台侍郎权策,大张旗鼓出安喜门,仪从煊赫,鼓号喧天,布设仪仗护兵,绵延至三十里外,领地官衙门、春官衙门、鸿胪寺、太府寺、少府监众官,左右领军卫众将,翎顶辉煌,气势熏天,引来神都百姓争相景从围观。



    一时间,神都北门水泄不通,旗幡遮天蔽日,道路两旁人山人海。



    沸沸扬扬传闻许久,归义侯合布勒亲自押解的倭国首批金银财货,抵达神都。



    沿途经过安东都护府、河北道、北都留守府等地方,纷纷遣派地方重兵护卫出境,到了河南道,却没有各州刺史的事情,洛阳尹郑重与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商洽之后,派出北衙左羽林卫宪兵哨队,一路护送回京。



    报信探马一刻一至,解送队伍,渐行渐近,不只是两旁的民众百姓开始骚动,翘首北望,便是权策身边的高官们,也都按捺不住,极目远眺,很是期待。



    “侍郎,此次合布勒侯爷带来的财货,当不限于左右领军卫专用”陆象先凑到权策身边,试探着问道。



    眼下权策跃居鸾台,无论是权策自己的人马,还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人马,都松了口气,他是毫无疑问的领头人,官位却总在中高层徘徊,令人有种头重脚轻、结构不稳的错觉,眼下一切归位,相处起来,要舒坦得多了。



    “咳咳”权策还没有回应,不远处响起两声轻咳,却是左领军卫大将军武延基和少府监武崇行,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不满地盯着陆象先。



    左右领军卫重训,旷日持久,除了裁剪员额,武延基寸功未立,渴盼重训军资,如同久旱盼甘霖,还没到手,怎容旁人打主意



    武崇行更是如此,武懿宗在少府监倒台,他接掌以来,努力腾挪,借着父亲武攸暨的商道经营,颇有一些斩获,奈何武后大手大脚,又素来公私分明,绝不向太府寺公帑伸手,他划拉的那点盈余,很快便被挥霍了出去,少府监账面财产泼天一般,但大多都是宅邸矿产、田地珠宝,价值巨大,但产出有限,无法流转,总体上入不敷出。



    陆象先憋住了,这两个皇族子孙,他惹不起,看了眼旁边满脸堆笑的地官侍郎、太府寺卿韦汛,重重哼了一声,此人古板畏怯,除了方正守规矩,可称一无是处,正该他出面为地官衙门的利益敲边鼓的时候,却一点忙帮不上。



    “呵呵,诸位,总归是大周的收成,老夫是来开眼界的,你们可莫要扫兴”春官尚书严善思开口了,不动声色压制了争执,看了看权策的背影,葛绘已经与他们沟通了权策应对武三思攻势的策略,只守不攻,大造声势转移视线,他有了点想法,还要挑个合宜的时间向权策请示一番。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次第响起,到了安喜门前,已是金鼓齐鸣。



    官道远方,远远地,出现了大队大队的兵马,高高飘扬的金黄色旌旗,表明他们是天子禁军。



    李多祚将宪兵哨队三千人全都派了出去,队伍蔓延得极为漫长,但是与后面的车辆队伍比起来,却是小巫见了大巫。



    “大兄,这车辆,是特制的吧”武崇行目瞪口呆看着一辆一辆的箱型马车在面前驶过,远处烟尘阵阵,车队弯弯曲曲绵延,看不到尽头,咽了口唾沫,好奇地问道。



    “崇行郎君见识敏锐,确是如此,此车乃是骆务整率领奚人工匠打制加固的,主体仍是木料,却在边角处,都用铁片砸实,轮毂也是特制,承重的前轮,每一侧都有两个轮毂,足以承受……两千斤的重量”



    合布勒气色很好,他的身后除了扈从,还有几辆马车,里面装满了他在倭国的收获,都是柔嫩顺从到极点的倭国女郎,一树梨花压海棠,令他返老还童。



    “两千斤”武崇行瞪了大双目,看了看深深的车辙,没有办法不信,“都是,金子”



    合布勒笑了笑,看了权策一眼,没有回答,照着权策的指令,铜矿开采之后,暂时存储在倭国不动,只将金银运送回来,他自是不解的,要是将铜也运了回来,哼哼。



    合布勒仰头看了看神都的雄伟城墙,不说环绕神都城一圈,半圈是绰绰有余的。



    权策轻声一笑,不置可否,侧身看了后头一眼,人群中,降龙罗汉不动声色冲他点头。



    神都城中,车队入城之后折转向东,向着双曜城夹道,少府内藏库行去。



    在坊市街口转弯的时候,路面上突地伸出来一根方形的铁锥,一辆马车碾压了上去,失去平



第495章 双龙戏珠(十六)
    ;

    双曜城夹道,少府监内藏库。

    此地占地颇广,独占太初宫东城墙一路,场院和屋舍鳞鳞成片,太府寺在城外的仓场紧张的时候,偶尔会借用此地,皇家的田地租税收上来的时候,也会满当一段时日,大多数时候,是空旷的。

    武后亲自驾临,才下銮驾,她就眯了眯眼睛,仓场上满满当当的时候,她也来看过,同样的黄白二色,那时候是稻米和粟米,但现在却是黄金和白银,堆砌得很有艺术,像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佛塔,金银相对,各挨着一边墙壁,整齐排列,中间只留下不足一丈的间距,供人行走。

    武后伸手牵住伴驾而来的云曦公主的手,穿梭在金塔银塔之间,丰腴白皙的脸颊,一边映出黄色,一边映出白色,唯有她身上的大红盛装,能不为所动,分毫不被这庸俗之色沾染。

    “臣权策、武崇行拜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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