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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武将军,我话已至此,成与不成,你今日须与我个说法”

    ……

    李裹儿额头青筋隐现,她迂回的、直白的,都说过了,武秉德仍旧油盐不进,竟然面带笑意,斟起了酒

    “武将军,你也是皇族贵家子,东宫我有两个姐姐,尚未婚嫁,若是有缘,能成佳偶也未可知”李裹儿加重了筹码诱惑。

    武秉德举起了杯子,闻言顿了顿,眉头怪异的动了动。

    皇家女,啧啧,真当有谁稀罕不成

    仰脖,一饮而尽。




第五百八十四章 南衙南衙(六)
    太初宫,仙居殿。

    “啪……”

    武后将御案上的砚台笔洗摔到地上,鼻息咻咻,眸中狠厉之色闪现,“你们,倒是都出息了”

    跪在下头的,有皇太子李显,安乐郡主李裹儿,洛阳府尹韦汛,还有卫尉寺少卿张易之。

    李裹儿梨花带雨,膝行上前几步,抽噎着辩解,“皇祖母,此事真不是裹儿所为,裹儿贪玩,喜好微服走亲戚,想着去秉德将军府中走动走动,只是聊了几句,秉德将军喝了一杯酒,便吐血倒地,裹儿,裹儿真不晓得缘故”

    “亲戚你倒是走的好亲戚”武后深深盯着李裹儿,眸光幽深。

    她对这个孙女儿近段时间的行踪了如指掌,自是晓得她不知何故,疏远了与义阳公主府那边的往来,却往太平公主府、韦家人府上走动勤快,甚至还去过梁王府,只是武三思手段老到,没有多留她,进门未几,便巧妙送客。

    这不是个安分的。

    如此想来,瞧着边上跪着的韦汛愈发不顺眼,当即喝令,“韦汛理政无能,三番五次失职,大失朕望,拖下去杖责三十,以为警示”

    韦汛得了皮肉刑罚,反倒大松一口气,一事不二罚,这一关,他又顺利过了,只要能保住官位,臀部什么的,受点伤痛,并不打紧。

    武后发作了韦汛,又转向一团明黄刺眼的太子李显,“显,你已是东宫太子,还放任子女在外串联,是何居心”

    李显如遭雷击,满心荒谬,给裹儿不禁宫门特权,明明是武后自己的决定,反口便成了他的罪过,一个头磕在地上,“母皇恕罪,儿臣治家不严,必将反思己身,严加管束裹儿,不奉诏旨,不得进出宫门”

    李裹儿垂着头,泪眼迷蒙,听到父亲的话,心头一阵悸动,本想着再求个情,毕竟在外行走,对她而言,实在太过重要,冷不防对上武后凌厉的视线,身子一缩,放弃了。

    “哼,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休要像朕,养出一群白眼儿狼来”

    经了李裹儿这番了无情义,唯利是图的作为,武后对这对父女仅存的一点亲情温柔,也荡然无存,莫名有些想念起肥胖的相王李旦来了。

    “你年岁也不小了,自今日起,罢晨昏定省,不预朝会”

    李显身子明显地晃了晃,张口结舌半晌,口中一度失声,艰难吞咽了口唾沫,“儿臣遵旨”

    “退下吧”武后摆摆手,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也许是跪得太久,身子又是瘦弱,李显起了两次,未能站起身来,有些着急,越是着急,越是难以如愿,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御前诸人,都看在眼中,却无人擅动。

    李裹儿站起了身,也没有上前搀扶父亲。

    李显定了定神,手扶着膝盖,颤巍巍起身,一个趔趄不稳,眼看又要摔倒下去,一只强有力的胳膊伸了过来,将他拉住。

    “多谢李监令”李显回身一看,见是刚步入殿中的武安县公、殿中监李笊,便点头道谢。

    “臣不敢当”李笊利落地松手后撤,躬身还礼。

    李显和李裹儿父女两人退出大殿,武后眉眼中森然之意缓缓退去,叹口气,“武秉德情形如何”

    “回禀陛下,武将军中的是芹叶钩吻之毒,此毒取之于野芹,毒性剧烈,但有明显异味,一般情况下,稍有警惕之心,便不会中毒,武将军摄入量极少,只有肠胃遭了毒药腐蚀,并无性命之忧,但据御医所言,至少也要调理半载,才能复原”李笊说得很仔细。

    “武秉德也是个无脑蠢货”武后无名火乱窜,又是叱骂了一句,“婉儿,你下去安排,将他安顿在上阳宫上清观疗养,右羽林卫将军职司交由权竺暂摄,待他身体大好,即复原职”

    “是,臣妾这就去安排”上官婉儿知机,款步退出,临走之际,伸臂示意,将端正站着候旨的李笊也带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武后和张易之两人。

    “我有一坛酒,足以慰风尘,哼哼,虽是东施效颦之作,却也得了权策几分神髓,有你这份用心,武秉德不虞有他,自觉将毒药灌入口中,也是等闲之事”武后一边吟诵,一边踱步到张易之面前,声音轻柔,不见喜怒,“五郎,朕将控鹤府交到你手上,便是让你争权夺利,窝里横的么”

    “陛下,臣……”张易之百口莫辩,他控鹤府的手下,又有一个死在当街,千夫所指,都说是从武秉德府上出来的,死无对证,控鹤府才死了十六人不久,再死一人,与其承认自己掌控不力,致使属下莫名其妙频频喋血,不如认下这桩难以洗刷的罪过,至少能有个强干形象。

    “臣有罪”张易之定下了心意,双膝跪地,深深叩头,脑袋已经埋进了武后的裙下,严肃的请罪,变得有些暧昧绯色了起来。

    武后没有动弹,凝望着他的脊背,幽幽道,“五郎,朕只给你说一次,权策、瑶环,与你们兄弟一样,都是朕的心腹之人,你若要在阴私之事上有所建树,当潜心向外,为朕扫平奸佞,而不是干扰朕的臂膀行事”

    “若再有下一次,你便与六郎一道去三教珠英馆修书”

    “臣知错”张易之索性不再挣扎,将蒙息之死也认领了下来,他有心点一点权策与谢瑶环暗通款曲,但他手中没有实证,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几次三番,杀他的人,陷害他,权策最有嫌疑,却也是最大的受害者,武秉德这一中毒,便不得不退出夏官侍郎之争,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若是另有人在背后谋算,那么,似乎也并不难猜度,毕竟,参与夏官侍郎争夺的,除了他和权策,便只有相王李旦一家。

    “好生查一查,控鹤府的人,不能白死,武秉德之事,也须有个交代”武后的话,意味深长。

    张易之心下一沉,深吸一口气,“陛下,臣以为,珠英学士李峤在修书馆职责颇为吃重,短时间内不宜调动,权郎君久在行伍,知人善任,想必能寻得妥当人选,接任夏官侍郎一职”

    张易之说得心头滴血,头一次参与朝中要职的争夺,便铩羽而归,惨淡收场,他实在不甘。

    他得不到的,也不会让李旦得到。

    “咯咯,朕的五郎可莫要委屈,权策行事,朕深知之,你是不会吃亏的”

    武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声音荡漾了起来,伸手拎着裙裾,一飘一摇,在张易之脖颈间搔动。



第五百八十五章 南衙南衙(七)
    万岁通天元年五月初,右羽林卫将军武秉德中毒,夏官侍郎之争扑朔迷离。

    不两日,卫尉寺少卿张易之赴新安县公府,与权策密商良久。

    次日朝会上,大理寺少卿林一狄上奏,以夏官侍郎位居冲要,干系甚广为由,请朝中重臣保举贤能,从速定案,以免迁延日久,累及军务。

    朝中重臣被打了措手不及,尤其是在武秉德中毒后,自认为胜券在握的宰相豆卢钦望、夏官尚书袁恕己等相王党羽,脸色颇为难看。

    鸾台侍郎权策适时离席出列,“陛下,臣以为,夏官侍郎乃军中副贰,职责重大,须老成持重,且有威望之人担任,才能安定军心,收事半功倍之效”

    “西州都督唐休璟屯驻边关近二十载,上马管军,下马抚民,资历深厚,颇得人望,两次襄助西塞战事,颇有功勋,宜加迁转,以彰陛下和朝廷陟罚臧否之正意,臣保举唐休璟入朝,为夏官侍郎”

    “臣等附议”呼啦啦一大片朝臣涌出,不仅有权策和张氏兄弟的同党,遭了权策暗箭,被迫退出夏官侍郎争夺的武三思一派,也争先恐后附和赞同。

    心思都是一样,唐休璟虽说与权策交往颇多,又是他保举的,但毕竟久在边地,是神都政治素人,让他上位,比袁恕己得逞,心理上更好接受一点,这是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意思了。

    武后抬了抬眼皮,微微有些发青,昨夜与张昌宗、张易之两只小狼狗欢爱达旦,少了节制,精神头不济,对于权策提名的这个人选,她是满意的,分寸拿捏得炉火纯青,不枉费她一番宠信,点了点头,“准奏,就依权策所言,以西州都督唐休璟为夏官侍郎,夏官衙门职方郎中张放,着检校冬官侍郎”

    武后一如既往摆弄平衡,将夏官侍郎的要职给了权策,同时也给相王李旦提出的人选一个交代,总不至于白白陪跑一场。

    “臣代唐都督谢恩”权策躬身谢恩,面无喜色。

    计划顺遂,暂时牺牲了武秉德的前途,短时间内压制住了张氏兄弟,至少他们不会再将矛头对准自己。

    他早有预料会有人打武秉德的主意,但没想到会是李裹儿,她的言行举止,都在他的耳目之中,颇感失望,使他难以开心颜。

    李裹儿的手法无可指摘,攻心,挖墙脚,以姐姐的婚姻拉拢,多少有一些权策自己的影子,但她明知武秉德的根脚,还如此决绝地向他出手,令人寒心。

    朝堂中枢,权力利益汇集,有争也有斗,夏官侍郎之位只有一个,大家都想要,这是争,也是斗而不破,但撕破脸皮,向对方阵营的人选下手,这已经是撕破脸皮,到了斗的层面,分属敌对,尚且能够克制,李裹儿却悍然打破默契,不择手段的性子暴露无遗,韦氏在东宫的家法,显然无用。

    李裹儿打开了武秉德家的那扇门,权策没有中断谋划,武秉德依照计划服毒,给了李显和李裹儿沉重一击,李裹儿既然要掺和到权力斗争中来,便不会再有温柔疼爱等着她。

    “臣叩谢陛下恩典”夏官衙门职方郎中张放也出来谢恩,感激之色有几分勉强。

    绯色官袍的颜色可以深上几分固然可喜,但冬官衙门是上官婉儿的地盘,冬官尚书李尚隐,检校冬官尚书杜审言,都不是易与之辈,两位侍郎又是满员,他这个检校官,极可能变成有名无实的虚职。

    此事了结,笼罩在朝中的阴云散去大半。

    武后又听了相王李旦禀奏虞山军演训之事,多有褒奖之词。

    李旦的姿态很是谦卑,声言照猫画虎,唯恐徒有其形,而无其实,有意敦请卫国公、焰火军将军薛崇胤赴虞山军巡检成效,裨补不足。

    武后欣然诏准,看了看他不如往日圆润胖大的身躯,温声道“相王落地显贵,能置身山野,随军演训,用心公务,长进着实不少,朕心甚慰,着赐下御膳十席,与相王庆功,还须好生自奉,保养身体”

    “儿臣叩谢母皇隆恩”李旦感动得眼圈通红,却强自抑制,有些微黑的脸庞上,有坚毅之色。

    武后瞧着愈发满意,又安抚两句,问了问寿昌县主的情形,才命他退回班列。

    随后,清河崔氏的女婿、洛阳府司马何驷上奏,弹劾少府监令郑重,释放错误信号,鱼肉百姓,明面上兑换金银,实则与盘剥无异,致使百姓损失惨重,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恳请陛下严惩郑重,以正法纪。

    武后听了这个弹劾,好心情变得更好了,呵呵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朕的少府监广有金银,可曾逼迫谁人来兑”

    何驷不能答。

    武后又问,“因兑金银而食不果腹者,卿可能例举”

    何驷汗流浃背。

    “既是如此,何来民不聊生”武后神色微冷,怫然不悦,“兑换金银,等值交换,是为商业行为,有赢有亏,理所当然,依卿之意,竟是来兑金银者只能盈不能亏,那么,朕的少府监便非亏不可了”

    “臣,臣不敢”何驷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武后面上风雨顷刻收起,呵呵一笑,“朕想来,世间绝无此理,也绝无如此悖逆之臣民,不过,民间疾苦,朕却时时在心,着少府监备办粮食布帛,在各道各府州郡,百姓集聚之地,设置济民院,怜贫惜弱,收纳赈济流民”

    “臣领旨”对内的少府监差事,这是郑重的职司,他出列,仍旧惜字如金。

    倒是武三思机敏,第一时间跳了出来,亢奋地大声称颂,“陛下英明,怀柔疏财,宽仁天下,可称万家生佛”

    “陛下英明,万家生佛”众多朝臣纷纷景从,跪满大殿,声震云霄。

    武后矜持一笑,揉了揉额角,微有些不耐,“都起来吧,可还有奏议”

    话音落,走出了个意外的人影,武安县公、殿中监李笊。

    “陛下,臣蒙先祖余荫,陛下恩宠,得以晋身庙堂,总掌一省,本该肝脑涂地,为陛下效力,然而家母近几日夜夜为噩梦惊扰,据闻乃是先祖陵墓远离后人,地下不安,臣奉母命,返回洺州故地,迁葬祖先,为免累及朝政,请辞殿中监一职”

    朝中一阵骚然,李笊担任殿中监已有五年,经历张昌宗传旨之乱,痛下辣手,将殿中省梳理得清清爽爽,针插不入,俨然独立王国,便是内侍省的宦官,轻易也不敢招惹他,为了区区迁葬家事,拱手让出经营不易的大好局面,实在令人惊诧。

    武后眉头微蹙,没有立即表态。

    御史中丞葛绘随后出列,“陛下,臣保举原宰相、珠英学士李峤,出任殿中监”

    虽是保举,却说得极其简略,例行公事,似是并不怎生赞同,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然。

    谁能给葛绘压力呢

    武后和众多朝官一样,目光移向静静跪坐在坐榻上的权策,目光各异,有敬佩,有赞叹,有费解,也有不屑。

    武后料到,权策不会让张易之空手而归,但却未曾想过,他的让步会如此果决彻底,退出殿中监,等同将耳目爪牙全数撤出宫禁,拱手让给张氏兄弟,这份颜面,与其说是给张氏兄弟的,不如说是给武后的。

    她自问心如铁石,见惯了权力争斗,刀光剑影,锱铢必较,不过青萍雨过,不留痕迹,但权策风格迥然,大开大阖,豪情在天,总伴有回肠荡气,令她没来由心旌鼓荡。

    沉吟良久,武后平复心绪,吐气开声,“准奏”

    “传旨,武安县公纯孝可嘉,赐任右领军卫大将军,晋蓝田县子权衡为蓝田侯,实封千户”



第五百八十六章 南衙南衙(八)
    神都,南市,悦来客栈之东,隔着条人工河,有条街专营外藩稀罕物儿,还有本土名贵物品,裘皮檀木,龙涎补药,无所不包。

    寸土寸金,为奢华之地,久而久之,出自这条街的物事,迎风涨价三倍,便是凡俗事物,在此地打个转,身价都会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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