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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休得多言,规矩哪来的规矩,羽林卫自家轮值,由他去,反正戍卫之责是他们的,我又何必多事何必多事啊……”

    翊善坊,梁王府。

    外管事张弓在外头忙碌整日,风尘仆仆回府。

    南阳王府方才报了急信儿过来,说是魏王武承嗣身子不好,恐命在旦夕。

    张弓和各家权贵府邸的外管事们,纷纷赶到南阳王府,等待确认消息。

    从早上卯时,等到黄昏,宫廷御医乡间圣手流水一般来去,武承嗣在鬼门关转了个弯,又活转来了,众人虚惊一场,陆续散去。

    入冬以来,武承嗣身子便不好,这已经是第三回凶信了,即便天材地宝吊着,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魏王啊,可惜了……”张弓心头暗暗叹息。

    与许多人一样,他很是怀念往日武承嗣当朝时候的景象,武氏皇族稳压李氏一头,他们这些武家豪奴,街面上走路都带着风。

    夺储之争,功亏一篑,魏王一蹶不振,忧愤成疾,年不过知天命,便熬不住了。

    作为梁王府家奴,尽管不愿,还是要承认,魏王倒下后,梁王成了武家的魁首,性情谄谀,惯会见风使舵,猛扯顺风旗,魄力委顿,弄权尚可,成势不足,有他带着头,武家的势头江河日下,与魏王时期不可同日而语。

    “呸,都是那该死的贼厮鸟权策,若不是他,哼哼……”张弓愤愤然吐了一口唾沫,身形一转,到了自己在府中的独门小院儿。

    “管事,定州老家来信了”听差的小厮奉上了几封信,瞧着署名,都是定州老家的故交远亲。

    张弓皱了皱眉头,口中嘟囔道,“莫不是来打秋风”

    他却是想错了,信中提及,这些人都是要来神都讨生活的,要投奔的,却也不是他,只是请他介绍门路,要去恒国公邺国公门下寻个差事。

    张弓眼光一闪,他自是知晓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与自己是同乡人,只因顾忌自己的主子梁王,不便拉扯关系,但绕几个圈子,隐匿了身份,托人将亲友送过去,应当无妨。

    若有人得了机缘,飞黄腾达了,那也是一份助力。

    “管事,提的何事”那小厮见他神色变幻,出声询问。

    “无事,左右是抛费些钱帛罢了”张弓不动声色将信件收入袖中。

    。




第655章 三生三诺(二十四)
    万岁登封元年腊月初十,千金公主府夜宴之期。

    这个日期并不是千金公主定的,而是权策根据各方面情势定下的,这个日子,直接导致千金公主府在与高安公主府的竞争中败下阵来。

    权衡的生辰是在腊月十二,相府小侯爷的抓周礼,定是要盛大其事的,便是千金公主府上仆从如云,操办宴席熟门熟路,也不可能在区区两日之内,将府邸重新装饰一新,由夜宴风格转到童趣喜庆上头,千金公主自己也担心出纰漏,主动放弃,出人出力协助高安公主。

    为着这个,千金公主埋怨了权策许久。

    神都苑,控鹤府工地。

    左羽林卫将军权竺驱马在工地上巡弋。

    不得不说,有钱有势,真的可以使鬼推磨。

    经历一场纵火的控鹤府,工程进度飞快,已然不再是平面上的,外墙拔地而起,里头的工程,多头并进,瞧着凌乱得很,有深达数丈的地基土坑,也有星罗棋布的墙面,有些建筑的承重石柱和石梯已经初具雏形,木材花石,堆积如山。

    权竺用马镫敲了敲马腹,加快了些许速度,沿着固定的巡查路线绕了一圈,在外墙的拐角处土坑的外缘木料石材堆的间隙,下马驻足,确认这几个位置的隐蔽性。

    最后一个地点,是工棚后头。

    工棚只是最简易的,上头有厚厚的茅草,有几根粗大的槐木支撑着,前头挂着的门帘,是絮了鸭毛的粗布制成,用来扛风,里头凌乱地摆着床单被褥,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都是黑黢黢一片,还闪着莫名的光泽。

    这一处工棚,住着六十多个工匠,算得上比较少的,普通的民夫工棚,比这还要多上一倍,他们是石雕工人或者花草园丁,经手的都是世间最名贵的花石,凿下来的石屑,剪掉的花枝,怕是都比他们的食宿还要昂贵。

    权竺的马蹄在这里顿了顿,眸中闪过丝丝悲悯,终究掩盖在坚毅之中。

    他是皇家血裔,落地显贵,兄长脊梁如山,遮去了所有风雨,人之长成,大抵在于克己,本性醇厚温润,并不妨碍他为了家族义无反顾。

    这个觉悟,他曾在长安蓝田觉醒过一次,亲手斩杀了冒牌的三弟和父亲的妾室。

    说起蓝田,这个地界儿却是与权家有缘,他在那里脱胎换骨,大侄子权衡的封号也是蓝田侯。

    也是有趣。

    想到胖乎乎的傲娇大侄子,权竺嘴角溢出一丝温馨笑意,眉头得意地挑了挑。

    长到周岁,权衡的偏好愈发凸显,亲近年长的妇人,年轻的男子,在家里,最年轻的男子,自然是他,兄长何等英雄,在权衡这里,仍是要排在他后头。

    一路徐行,他心头有了数。

    冬日里日头短,才过未时,已经夕照昏黄,天光朦胧,无法继续施工。

    将作监有官差前后走动,大声吆喝,工匠民夫们像是一群群蚂蚁,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工地。

    工地上的喧嚣停止了,是另外一个开始,今日产生的废料残渣,明日所需的工具和建筑材料,都要趁着夜间运送进来。

    “张郎中,到了运送物料的时辰,你怎的还在此处”

    权竺踩着时间点来到监工官员休息的帐篷,这里就要奢华得多了,各种皮毛都有,里头还烧着篝火堆。

    张同休在里头,伸展着身躯,展示自己新购置的华服,身上环佩齐全,都是名贵之物。

    见权竺进来,笑意微微站在门边,张同休突地有些窘迫,“权将军见笑了,下官小门小户,骤然登上大雅之堂,不得不提前做些预备,有些难以自控行止,见笑见笑”

    权竺善意地一笑,上前几步,认真打量了一通,连连点头,“张郎中过谦了,这身行头却是选得好,很是陪衬张郎中的精干气质,这几块玉选得甚好,君子如玉,佩戴在张郎中身上,可谓相得益彰”

    权竺的赞美非常认真,真诚无比,听得张同休连连摆手,“权将军过誉了,过誉了”

    “呵呵”权竺笑了声,又提起正事,“对了,张郎中,我是来提醒你的,运送物料的车队已经进了神都苑,你可要去守着查看一二”

    张同休愣了愣,嘴角一扯,摇摇头,“不必了,物料运送,归杨宫监监管,我何必多事”

    权竺微微疑惑,看了看周遭张同休的属官,他们倒是不敢避开他的视线,尴尬地陪着笑,脚下却是都不动弹。

    自从当众挨了张易之的鞭子,张同休的心态骤然转变,不是分内的事务,绝对不操心过问,他的属下当中,有人想着抱张易之的大粗腿,越俎代庖,不过几个时辰,就遭到张同休报复,随意扯了个借口开革。

    “确是如此,是我多事了”权竺很快转了口风,看了下桌面上的滴漏,“眼看将到未时,我这便去收拢兵马,准备轮换,张郎中,可要同行”

    张同休有些意动,却又按捺了下来,这方面张昌宗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身份相差如同天堑,即便跟在权竺后头混了进去,也只是落得尴尬,毫无益处,诚恳道,“承蒙将军看得起,只是不太合适,下官位分低些,要稍早一些前去给千金殿下请安……”

    “也好”权竺也没有强求,意味莫名地笑了笑,“那,公主府上再会”

    望着权竺掀开帷帐,阔步离去,张同休突地有些兴致寥寥。

    申时已到,平恩郡王右羽林卫将军李重福引军前来。

    “有劳郡王了”权竺整好队列,骑在马上,拱手施礼。

    “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预祝轮台侯今夜得偿所愿,觅得佳偶”李重福善祷善祝,却打不起精神,开府的时日已久,他的交际面迟迟打不开,除了张家那边的人,就只有太平公主府一家,也算不上往来,只是他往,太平公主从没有来过。

    “承蒙吉言”权竺含笑谢过,见李重福身上衣着有些单薄,便将身上的雪白狐裘脱下,赠给了他,“夜深露重,郡王善保贵体”

    李重福捧着狐裘,愣怔了良久。

    神都苑外,搬运物料的民夫推车长长一串,碌碌赶来。

    杨思勖领着蓝缨军士兵在神都苑门口检查,到了后头,天色已经擦黑,尚有漫长队列,还在外头堆积着。

    旁边有蓝缨都尉询问,是否可以改为抽查,杨思勖不允,严令务必依次检查,不得疏漏。

    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蓝缨军士兵都已筋疲力尽,眼花缭乱。

    几辆大车过来,里头晃晃荡荡,装得是液体。

    “里头是什么”

    “石漆,涂料”

    军士随意揭开盖子,扫了一眼,嘟囔了句,皇家却是不同,这黑乎乎的涂料,也不知涂在哪里,他却懒得深究,后头长龙一样的队列让人绝望。

    “快些走,快些走”挥手便放行了。

    。



第656章 三生三诺(二十五)
    千金公主府,火树银花不夜天。

    如同往常一般,千金公主开了局,在宏大的宴会场随意走动,长袖善舞,打趣几句皇族后辈们,歌舞翩飞,宴会进入了自由模式,来宾各自寻乐子,无拘无束。

    张同休来得是最早的,也做好了备受冷落的准备,甚至预先联络了些混入宴会外围的神都士绅商贾,实在不行,便自行降格,与他们为伍。

    他却是想错了,宴会上另外几家受邀的权贵后裔,待他很是亲近,主动为他引见各方人物,他本身也是个健谈的人,虽说都是干巴巴没有营养的话题,也能说得天花乱坠,却是如鱼得水。

    “这位是书画大家工艺大匠阎立德之孙,阎则先阎郎君,家学渊源,笔头上很是来得,张兄日后若有捉刀代笔大兴土木之事,尽可以寻他”裴行俨的幼子裴光庭最是热情,与他把臂同行,一路介绍些相熟的权贵子弟,很是仗义。

    “张兄,久仰久仰,来来来,我先敬你一杯”阎则先豪爽,一杯剑南烧春,一仰脖便倒了进去,“莫要听光庭胡言,我自己都承认有辱门风,书画考工,每一样都只是二把刀,你寻我,怕是房子都给你盖成斜的,哈哈哈”

    “阎郎君过谦了,在下陪饮一杯”张同休被他的朗声大笑感染,也去了拘谨,也饮了一杯酒。

    “好,瞧着张兄也是性情中人,千金殿下的宴席,不好造次,光庭啊,改日永丰里的活动,定要记得将张兄叫上,一道乐呵乐呵”阎则先拍着张同休的肩头,大气地要带张同休加入自家圈子。

    “哈哈哈,是极是极,同道中人,定要同场竞技,权右相有长缨在手,我等有长枪在手,永丰里风月场上,且看谁家长枪最能杀敌嘿嘿嘿……”裴光庭配合着发出各种声调的笑声,只是没了爽朗,多了些许暧昧猥琐。

    张同休自然听出这两人说的是勾栏里的乐子,他倒也并不排斥,再说了,他是根底最薄的,有人给脸,自然要小心兜着,哪里有清高余地,陪着笑,连连应承,拍着胸脯有约必赴。

    “好,张兄,来,我来给你引见”阎则先颇为满意,又带着张同休认人,“这位乃是博陵崔氏的世家子弟,现在洛阳游学,崔液崔郎君”

    张同休笑得如同沙皮狗的脸颊抖了抖,他在神都两眼一抹黑,但对于仇人还是要查个清楚的,出身博陵崔氏,又叫崔液,与那当众杖责了他的洛阳司马崔澄,明显是一对兄弟,念及场合,他没有资本作色,勉强拱了拱手,“幸会”

    “张郎中,幸会”崔液显然也知晓此事,神情尴尬。

    “怎的,崔郎君不给哥哥这个薄面”阎则先察觉崔液态度冷淡,纨绔子的气性发作,当即就掉了脸色,“是了,你堂堂五姓七望嫡系,千年世家,哪里瞧得上咱们这些暴发户哼哼,张兄,我等且移步,免得碍了崔郎君的眼……”

    “阎家兄长莫要生恼,实在不是小弟拿捏”崔液连忙伸手拉住了阎则先,苦笑着解释,“家兄办差,过于执拗较真,不知变通,曾在宫门前广场……那个,开罪张郎中,今日乍见,心中怀愧,是以生疏”

    “哦竟还有此事,我怎的不知”阎则先大为惊讶。

    “哼哼,除了勾栏里的花魁,你阎大郎君知晓的,还真不多”一声讥诮的戏谑声传来,迎面走过来两位锦衣华服的贵人。

    阎则先等人齐齐躬身行礼,来者却是身份不凡,梁王武三思的幼子武崇谦,魏王武承嗣的幼子武延晖,都是平素与武崇敏一道鬼混的永丰里常客。

    开口取笑的,是年岁大些的武崇谦,他们二人在王府都是排行最末,尚无封爵。

    “诸位兄弟,先说好,我不懂得朝廷上的是是非非”武崇谦摆出了江湖作派,大马金刀坐下,对着众人生发议论,“依着我的想法,张兄才来神都,对礼法规矩有不熟悉,那是免不了的,不应苛责,崔郎君的令兄,崔司马,执掌法纪,尽心尽职,也是挑不出错处来,这是在官面儿上,在咱们交朋友的角度,算起来,却是崔司马不地道,有些事,提点一二便是,无冤无仇的,何至于上纲上线,撕破脸皮也太不够意思”

    “小崔郎君,我这纯属就事论事,你以可有道理”

    听了武崇谦的话,崔液面色有几分尴尬,踌躇了片刻,谨慎措辞道,“张兄,我兄长向来行事刚硬,入了官衙,又做的缉盗兵戎差事,愈发一板一眼,眼中不揉沙子,或许行事有,有不近人情之处,还望张兄体谅一二”

    张同休已然在众人的热情中昏了头,念及张昌宗张易之屡次当众折辱,崔液世家子弟,能委婉致歉,实在是难得,当即慨然道,“崔郎君言重了,说到底,还是我行事不谨,有错在先,怪不得崔司马”

    “哈哈,如此甚好,这便是不打不相识了”武延晖拊掌而笑,拿过酒壶,张罗着一一倒满,“那个,权右相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什么泯恩仇来着……”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阎则先终归书香传家,这方面比他们要强上一大截,摇晃着脑袋脱口而出。

    武延晖连忙接上,“对对对,就是这个,权右相大才,我来改上一句,逛尽勾栏烧春在,相逢一杯泯恩仇,来,满饮之”

    “哈哈哈,延晖口无遮掩,也就是趁着崇敏兄不在,否则,非挨上一记不可”武崇谦却是给面子,笑谈两句,举起酒杯团团示意,众人一同仰脖,一饮而尽。

    与旁的圈子一样,这里的气氛变得和乐融融。

    满目都是神都权贵,皇家贵人,张同休连饮几杯酒,陶陶然,熏熏然,带着几分真心,放开了心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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