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守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满身的力气一瞬间全没了,气势一沮,瓮声瓮气地道,“相王什么的,咱认不得,大年下的,通什么商,还走这条道,可疑,全都开箱检查”
那领头的中年人丝毫不惧,冷声道,“检查随意,货物都是丝绸精瓷,若是损伤了,怕是卖了你们这破县城,都赔偿不起”
听到这话,守正愁苦的脸上更是黯淡,也没有心劲跟他顶撞,喝令手下穿着破棉袄的铺兵,“随意翻翻,莫要动他的物事,咱惹他不起”
有个年轻些的铺兵,一边翻看,一边口中嘟囔,“好容易盼着个商队,还以为是通商府给送财货的呢……县令官人的话,也不晓得做不做得准数……”
“少放屁,干完活儿就滚蛋”守正似是听到了三言两语,连声喝骂。
那中年骑士嘴角溢出一丝怪异的笑容,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自鼻孔中喷出一口浊气。
“没有问题,进城吧,咱这穷乡僻壤,没有好地方住,下街有两家大点的客栈,讲究一宿吧”那守正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见货物没有问题,便挥手放行,还好心提点了几句。
“哼”那领头中年人却是不领情,策马便走,三十多人前呼后拥,在路中间横行,吆五喝六,明明是行商,却走出了王府豪奴的风采。
“呸”方才那年轻铺兵吐出好大一口浓痰,他嘴皮子倒是比守正利索,“狗仗人势的玩意儿,商贾,无情无义的下贱人,揣着几贯钱,充他娘的大个儿,算个什么阿物儿……”
“闭上你的鸟嘴,仔细惹了祸事上身”守正呵斥一句,也不上城门楼,双手踹在袖笼子里头,靠着城墙根,弯腰蹲下,抬头看着冬日有些刺眼的太阳,脸上的黝黑和脏污,更加显眼。
“守正,县令不是说了,秦州那边有消息,秦州的通商府要集中采买一批物资,送到贫苦县城么这陇右道,哪里还有比咱们更穷的怎的没动静年前说的,现在都过了年了,连根毛都没见着”年轻铺兵到底稳不住性子,又挨了过来,打问消息。
那守正褶皱遍布的脸上,皱纹又深了几分,“官家的事,谁知道呢不要指望就对了”
年轻铺兵闻言,面庞一拧,要说几句不好听的,但看着守正满脸的灰暗,没有说出口,跺了跺脚,将横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下,仰面躺在沙土地上,又气又闷。
城内,领头的中年人本不打算听那土鳖守正的,另找个地方住,可惜绕着小县城转了两圈,要装下十几辆骡马车,三十几号人,除了那两家挨在一起的客栈,还真没别的地方。
“真他娘的鸟不拉屎”安顿下来之后,领头的青衣中年人和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中年人共享一个最好的上房,青衣中年人很是愤懑,“我说,老刘,咱们走河州那边多好,滋滋润润的,你非要绕道,受这份罪”
玄色衣衫的中年人,也是相王府中的刘执事,有武崇敏相助,他的儿子救出了牢狱,他将他安顿到了乡下,此刻了无挂碍,自顾自斟茶啜饮,闻言摇了摇头,“我等行私密事,太招摇不好,忍一忍便是,此地到秦州,也没几日脚程”
青衣中年人神色有几分不屑,碍于相王李旦看重这姓刘的,也不好多说,转了话题,“说起来,殿下却是英明,选了陇右道这里,虽是偏僻边塞,但也容易钳制,传了话下来,他们便收住了,也不敢再将那批铜钱花用了出去……”
“到了秦州,咱们可要摆出架势,有巨量财帛可以分润,又有相王府的靠山,拉拢控制他们,当没有困难,这趟差事,难度不大”
青衣中年人自说自话,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条闪着金光的通天大道,这回立下功劳回去,升官发财,总能占上一样。
他没有注意到,旁边那刘执事眼睛闪了闪,他是第一回听到他们外出的真正目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意图,有些事,便不必再拖,淡淡的看着那青衣中年人,脸上有几分怜悯,“今晚我挑几个人,在楼下值夜,你今日辛苦,且安歇吧”
青衣中年人美梦被搅扰,很是不悦,胡乱点点头。
深夜时分,襄武县城一片静谧,鸡犬之声相闻。
“汪汪……”几声凄厉的狗叫声响起。
下街的客栈,突地响起几声惨叫。
待刘执事领着众人逐一查看,却见自家队伍的首领,青衣中年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六人丧命,都是他平日的心腹。
刘执事在众人中地位最高,开口问道,“此地不宜久留,我意转道向南,去山南道,行同样的差事,你们意下如何”
“似是不妥,殿下给的差事,可是点明了陇右道,擅自改道,怕是……”有人反对,杂七杂八有四个人附和,其余的都是默然。
刘执事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也好,那不改路线,我们连夜启程”
一行人连夜赶路,行至一处山林。
“啊呀……”
惨叫声连续响起,待得众人聚拢来,发现方才反对改道的五人,都已经死了。
刘执事环视一周,笑容带着血腥气,“去山南道,可还有异议”
他的亲近人虎视眈眈,旁的人噤若寒蝉,连声赞同。
。
第689章 天下熙熙(二十三)
太初宫,双曜城,东宫。
新春佳节,各方权贵亲眷,前来拜望的不少,不能亲至,走礼单尽心意更多。
高朋亲友满座,自然要设下宴席欢庆,太子李显小心试探了几番,很快便得出了结论,太子妃韦氏是真的不再限制他饮酒。
于是乎,李显便如同脱缰野马,每日里纵情欢饮,通宵达旦,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今夕何夕,常有的形态便是醉醺醺,东摇西晃,满面红光,如在仙境。
每每与来客言谈寒暄,宴席酬答,也总是词不达意,张冠李戴,令对方陷入难堪尴尬之中,若非李重俊一直在旁陪侍,竭力协助打圆场,维持住场面过个春节,东宫怕是要落得个颜面无存。
“吱呀”一声。
殿门大开,炽烈的阳光照射进来,让幽暗的寝殿一片大白,门口站立着两道人影,一道稍显妇人丰腴,一道纤细绮丽。
殿内酒气浓烈,有一些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床榻上,鼾声如雷,李显拥被高卧,旁边还有两个宫女,赤条条的,显然是前来伺候他,却落入魔爪,被酒后的李显糟蹋了。
“太子妃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呜呜呜……”宫女始终是奴仆,无法像李显那样睡得深沉,听到动静,便忍着刺痛,翻身起来,扯着凌乱的衣衫遮挡身子,忙不迭跪下,又惊又俱,到后头,忍不住哭出声来。
“哭什么殿下收用了你们,是你们的福分,下去便梳了头,在侧殿找地方住着,本宫不会亏待你们,稍后给你们册了奉仪名位,日后若伺候殿下有功,或生下一男半女,本宫自有升赏”太子妃韦氏脚步慢悠悠的,说话也是从容温和,没有半点烟火气。
“谢殿下,谢殿下”两个宫女喜出望外,顾不得遮掩,双手伏地,连连叩头,一身上下,闪闪发光。
韦氏轻哼了声,意味莫名地道,“别谢了,本宫倒是要谢你们,替本宫伺候太子”
“奴婢不敢,奴婢告退”两个宫女抱着衣物,溜着墙角,疾步退出了李显的寝殿。
韦氏侧了侧头,对自己的心腹宫女吩咐道,“月儿,多安排些宫女伺候殿下,挑些颜色好的,午后还有宴席要张罗,正午时分,将太子唤醒,他若要去,便由他去,他若不去,便让重俊去”
“是,殿下”那宫女屈了屈膝,转身去办差。
“等等”韦氏叫住她,“以后,改个名字,叫你月奴吧”
“月奴谢殿下赐名”月奴是个稳重性子,知晓的事情也多,领下自己的新名字,并无异样。
韦氏旁边站着的,是安乐郡主李裹儿,听到韦氏为贴身女侍改名,微微愣了愣神。
神都耳聪目明之人,无人不知,权策身边有统领宫中绿衣女侍的花奴,千金公主身边有两个贴身侍女,唤作玉奴和绿奴,后来,绿奴再不露面,只余下玉奴,太平公主身边则有个精干的外管事香奴,坊间多有牵强附会的传言,说这些奴字辈,都是宫中所赐的大内高手,护卫周全的,也是一份谈资。
李裹儿却晓得,这些奴字辈,除了花奴之外,与宫中半点干系都无,在神都诸多变故当中,魅影隐现,当都出自权策麾下,并非简单人物。
李裹儿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曾可怜韦氏纠结利益最大化,对权策最后一个承诺举棋不定,而不晓得抓住权策本人的心,但当韦氏真有这个动向的时候,心头涌起酸意,并不乐意。
“裹儿,裹儿”韦氏连唤了两声,才唤回李裹儿的魂,皱了皱眉头,一边举步走出李显寝殿,一边问道,“本宫让你收检各方礼单,情形如何”
“回禀母妃,与往年相比,大多都丰厚了不少,皇族近支都另赠了李重俊的礼单,也有几家另赠了女儿的礼单,大兄亲近的几家皇族府邸,都是给了三份”李裹儿刻意点出权策,看着韦氏的神色。
韦氏只是淡然点了点头,嘴角有一丝讥诮,“家大业大,赏赐如山一般,钱帛死物,自是没人吝啬,要是到权势上,哼哼,哪里有谁会认情分”
李裹儿视线在她面上一扫而过,略略放心,接着说了两处异常,“山南道那边,襄州刺史韦玄挺,在礼单之外,另外送了十车铜钱,来路恐怕不清白……梁王武三思那边,礼物数量未曾增多,成色却高了不少,多是名贵之物,价值要翻上十倍不止”
韦氏柳眉挑了挑,轻哼一声,“山南道那边,本宫心里有数,你休得在外头多言……武三思嘛,许是吃不住劲儿了,要拉扯个帮手”
李裹儿试探着道,“武三思与张易之兄弟势同水火,兵凶战危,斗得不亦乐乎,用些钱帛,便想着拉拢帮手,也太天真了些……”
“你懂个甚”韦氏抬手打断她,“这些事本宫自会料理,若无他事,且退下吧”
李裹儿将眸中愕然隐去,脚下却并不动弹,“母妃,大兄主政,蔺谷主持春闱,裹儿有些人选要荐举,不知可否用那承诺……”
“想也休想,退下”韦氏怒喝一声,脸上怒气之外,还有一点羞愤。
第三个承诺,她早已拿去跟权策换了个媾和生子的协议,春闱的蛋糕,她也有意分一杯羹,传信给权策,想着安插几个自己人,却遭回绝,只说可以给一些贡试名额,想要参与其中,却是绝无可能,真真是个饱食远扬的饿狼,枉费她那般不要体面伺候他,一点枕边情分也不念。
形势比人强,她尽可以在腹中痛骂,面上却仍是只能百般讨好,连心腹宫女的名号,都向他靠拢。
只盼着有朝一日,她能翻过身,骑到他身上去,哼哼,且看她怎生翻江倒海,一泄火气。
韦氏神色变幻,李裹儿却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事。
母妃对武三思的示好态度暧昧,极有可能与他结盟,又对这个承诺冲冲大怒,显然并没有更改初衷,仍旧不是和大兄一条心。
“裹儿告退”李裹儿拂袖而走,你且去玩弄你的权谋,我自抓紧我的情郎,且看咱们娘俩儿,谁胜谁负。
返回自己的寝殿,李裹儿招手唤来亲信侍女,打量她好半晌,“云儿,日后你便叫云奴了”
“传讯出宫,让沈佺期去拜见大兄”
。
第690章 天下熙熙(二十四)
太平公主府,中庭。
李武皇族两辈人聚集了不少在这里,很是热闹。
定王武攸暨信阳王武崇敏济阳郡公武崇行父子三人,太平公主卫国公薛崇胤郢国公薛崇简万和县主薛嫘母子母女四人,新安县公权策庐陵县公权竺天水公主权箩还有清河崔氏嫡长孙女崔莺,加上独身一人的千金公主。
一群人要么身份尊贵,要么权重一方,此时却散落在庭院四周,瞧着院中用条石垒砌而成的一方水池,里头蓄满了清水。
崔莺摆了摆手,两个精壮大汉赤着上身,抬着一个不大的箱子向水池边行去,那箱子是灰白色的,看不出材质,两人身上的肌肉鼓胀起来,黝黑的脊背上汗水一道道流淌,嘿呦嘿呦喊着号子,脚下极是沉重。
“大兄,他们怎的这么慢”权箩蹙着秀气的眉头,拉了拉权策的衣角,很是不解。
权策笑了笑,把手搭在权箩的肩头,“那箱子,是石头镂空成的,石漆易燃,自定阳运输回京,路途遥远,为免出意外,便用一块整石,雕镂成箱子,辗转运回”
“哦”权箩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眨巴眨巴小鹿一般的眼睛,对那石头里的石漆,更加好奇了。
“汩汩”石箱打开,一股刺鼻的黑水流淌出来,注入水池中,石漆黑乎乎的,漂在水面上,很快将整个水池染黑。
“唔,这个油好臭”薛嫘捏着琼鼻,抱着太平公主的大腿,躲到了她身后。
崔莺拿着个火折子,引燃火,垫着脚,凌空将火折子抛出。
“轰……”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迅速蔓延,方形的水池,满满当当全都是炽热的火焰。
“咳咳咳”千金公主不小心站在了下风口,火焰燃烧带出来的黑烟呛人刺鼻,恶臭难闻,用锦帕掩了口鼻,快步跑到权策身边,连声轻咳。
“呵呵”权策轻笑,用手指将她脸蛋上的一块黑灰抹去,原始状态的石漆,用起来代价沉重,黑烟黑灰,污染太大。
火势凶猛,持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悠忽寂灭,一点火苗都没有留,再看之时,不只是水池四周全都烧成了黑色,连左近的绿植和围栏,也染上了不少黏糊糊的污迹。
太平公主当即打发了薛崇胤去唤仆役来洒扫,又带着众人转移到水榭那边的暖阁中,一番更衣洗浴,再聚在一起饮宴闲聊。
“石中有水,水上有火,如此神迹,先贤诚不我欺,此物或有大用,大郎,采集之事,你无须忧虑,交予我便是,如何使用,你可有想法”武攸暨滋溜一声,抿了一口酒,又夹了两筷子青菜吞下,压下心头震撼,权策曾登门对他提起过石漆,他却不尽信,而今目见耳闻,权策所言,却是还保守了。
“我有两个想法,世叔以商队采集石漆,送到两处,一处是嵩山安平王那里,一处则是崔娘子肇建的青要山书院,两处并行,尝试将这石漆提纯凝练,也摸索些可用之处”权策早已有了腹案,“有所成果,可用以济民,则全赖世叔推行天下”
“哈哈哈”武攸暨大笑,拱了拱手,“甚好,承蒙大郎提携,日后,说不得,这石漆大行于世,我能凭此富甲天下”
他说得戏谑,显然并不当真,权策却是认真,举杯恭贺,“为世叔贺”
“为定王殿下贺”千金公主带着小字辈的众人,一道上前凑趣。
武攸暨酒量甚宏,来者不拒,就连才满十岁的薛崇简,似模似样地冲他举杯敬酒,他也乐呵呵应了一杯。
“大郎,这东西脏兮兮的,污秽不堪,便是有用,也不讨人喜欢”太平公主翻了个白眼儿,显然对这石漆弄脏了她的庭院很是不满,“你将千金姐姐请来,可还有旁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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