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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贼他妈,这鬼天气”

    蓑衣用处有限,雨水很快浸透了全身衣裤,风一吹,透心凉,甲士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壮小伙子,打着哆嗦,骂骂咧咧。

    “你,瓜怂,前面去”最右侧门洞有个甲士,长得最是高壮,被一脚踢到前头扛风。

    甲士打个趔趄,老实站在最前头。

    他不敢骂人,也不敢骂天,眼睛迷茫四顾,像一条没有知觉的木桩子。

    他不属于这里,他已经死了,死法很特别,赶时髦用身体画画的时候,淹死在颜料池里。

    画了二十多年画,头发都熬白了,一无所成,窝囊了一辈子,四十大几了,还是光棍一条,临了临了,把老命豁将出去,当一回网红,好歹凑上年轻人的热闹。

    他使劲儿闭上眼睛,又睁开,将流进眼眶的雨水挤出去,努力保持视野。

    一死就是千年,这里是盛唐,他成了皇亲国戚,叫权策,他的母亲是义阳公主李下玉,唐高宗的长女。

    义阳公主知名度不高,他还有个著名的外婆。

    萧淑妃。

    权策遍体生寒,牝鸡司晨,开天辟地,一代女皇惊艳历史,宝座下堆着不知多少白骨,很不幸,他,他全家,他舅舅全家,他姨妈全家,都是白骨的一部分。

    权策视线垂下,落在握着仪刀的手上,十指修长白皙,皮肤紧致光润,年方十五,正青春。

    蝼蚁尚且贪生,他真的不想再死。

    母亲三十岁才得出嫁,堂堂公主之子,没有恩封,只捞着个左卫亲府的正六品校尉,年龄小,不得势,饱受欺压,因他不能靠近御前,给分派了看守丹凤门的差使,却是够远了。

    啪嗒,啪嗒。

    一行黑衣人踩着没过脚背的积水冲将过来,怀里抱着铜制的方形箱子,长驱直入,甲士们泥胎木塑,一动不动。

    大明宫乃是帝国政治中枢,密谋阴私多不胜数,权策目不斜视,脑子里盘算着怎么保下这条小命,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满身原罪,没有一分钱的本钱,进不得,退不能,只能在进退之间踩钢丝。

    “一切,都看运道了”权策沉声自语。

    日晷偏移,宫墙上号角声呜呜响起。

    申时已过,该换班了。

    接班的甲士站定,权策跟着队伍退往御道边的仗院值房。

    “大郎”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大雨中看不真切长相,急匆匆错身而过,只看到个方面大耳的轮廓,王晖,他的表哥,亲姨母高安公主的儿子,是个七品的勋府队正,比他还惨。

    权策醒过神来,丹凤门守卫,历来是勋府和翊府的职司,自己是亲府的,不能跟着他们走,急转弯向左,奔回亲府值房。

    值房里陈设极简单,几排长条凳,几个火炉,炉子上座着铁皮水壶,壶嘴里噗噗的冒热气,里面人不多,二十来个,显得空旷,没人说话,静悄悄的,权策一脚踏进去,引来众人的视线,很快又转开。

    权策去掉斗笠蓑衣,找了个靠边儿的位置坐下,衣甲里的雨水顺着裤管儿流淌,很快积成一滩水洼。

    “嘿,权大郎出息了,淋这么大雨,这回没哭鼻子”门口又进来一批下值的亲卫,打头的二十郎当岁,趾高气扬,他是亲府中郎将,这一府亲卫的最高长官。

    不少人仰着脖子哈哈笑,有些人眉头紧皱,转过脸不看这边,还有几个面无表情。

    权策四下打量,直到聚集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稳稳心神,小心地站起,半弓着身子,“将军见笑了”

    中郎将挑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既是出息了,那就再历练历练,明日到左武侯卫巡街去”坐在上首的花梨木胡凳上,大马金刀。

    “是”权策老实领命。

    中郎将死死盯着他,脸色渐渐涨红,噌地站起,“权策放肆,以下犯上,左右,拿下他,重责二十军棍”

    权策大惊失色,登时就有两个同袍上前扭住他,架到门外,按倒在地上,七手八脚扒掉裤子,露出臀部,有个黑脸大汉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抡起漆黑的军棍就要行凶。

    “呵呵”

    娇笑声穿透雨幕,一行宫娥沿着回廊袅娜而来,鹅黄色的裙裾飘摇,束胸襦裙开口很低,袒露着大半个胸脯,为首女官,穿着深紫宫裙,挽着粉色披帛,梳着高耸的随云髻,碧玉步摇,眉心点着火焰花钿,杏眼流转,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下权策的臀部,言笑晏晏,“如此粉臀,受杖责实在可惜,二郎可否饶他一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夺储风云(十五)
    权策到来,令谷州刺史及地方官员措手不及,人仰马翻赶来拜会,却没有见着人。

    绝地出面赔罪,“主人连日驰驿赶路,疲惫不堪,见豫王情状,哀毁过甚,无法见外客,还请刺史及诸位贵官宽宥”

    “执事言重了,却是我等失礼”谷州刺史毕恭毕敬,“请上复权郎君,下官即刻奏疏呈报中枢,请旨遣来御医,豫王殿下定能遇难成祥,转危为安”

    “多谢刺史好意,此事却不必劳烦,陛下早有旨意,宫中上官待诏不日即率御医抵达”绝地予以婉拒。

    “真,天高地厚之恩”

    “陛下慈爱,天地同表”

    ……

    谷州刺史等人强行尬拍了一通马屁,又一阵风退去。

    寝居内,权策在李素节床榻前,探问了伤情,得知暂无性命之忧,松了口气。

    转身看着屋子里按照大小排列的一群男女,颇有些眼晕,这个舅舅的繁殖能力实在太强,生了十五个儿子不说,还抽空生了五个女儿,最小的儿子已有三岁,最小的女儿,却还在蹒跚学步,由乳娘护持左右,怯生生地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自称表兄的好看男子。

    权策仿佛看到了权箩幼年时,上前将她抱起,转头对李璟歉意道,“表兄恕罪,来的匆忙,表弟表妹们的见面礼却是一样都无,失礼了”

    这二十号人里,只有李璟比他大,而且只有李璟是嫡出,李璟生母,李素节的发妻死于产关,其后李素节广置姬妾,子女成群,却再也不曾续弦。

    李璟苦笑摇头,说实在的,看到大名鼎鼎的权郎君出现在他面前,他很是花了番功夫才将他与自己的表弟关联起来,“表弟客套了,都是至亲,繁文缛节不提也罢,你是个有福的,你到来之前,恰好来了两位游方的神医,出手诊治了一番,若是不然,父王……”

    权策在小表妹拍在自己脸上的小胖手上亲了一口,逗得小丫头咯咯笑起来,稚嫩的脆笑声驱散了愁云惨雾,福气什么的,倒是不必推脱,那两个神医,有一个是无字碑的卜月。

    权策微微笑,拍拍李璟的肩头,擦了擦小丫头嘴角边的口水,似是对她说,似是对李璟说,又似对所有人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主人,上官待诏已进入谷州境内,一辆马车,五百羽林骑兵,约莫两个时辰后,能抵达渑池县城”外厢传来绝地的声音,来此之前,他们安排了人手在要道守候。

    权策微微愕然,他带着随身护卫一路疾行,却只比上官婉儿早到大半天,显然上官婉儿也在加急赶路,这份情,却是要承下。

    “准备一下吧,知会地方官员,一起去迎一迎”权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李璟一眼,一样的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可是不能见人。

    李璟应声,招呼了弟妹们退了出去,心中摇头自嘲,不愧是神都大地方的权郎君,人一到这里,似乎所有人的心思都安定了下来。

    众人在渑池县城外接官亭,接到了上官婉儿,权策心怀感激,亲自上前搀扶她下马车,不晓得她是无心还是有意,脚下一软,扑到了权策怀里。

    李璟和谷州官员见了这一幕尴尬,顿时东张西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转回视线,然后,他们看到了什么,上官待诏竟还赖在权郎君怀里,两只玉手搂紧了权郎君的腰背,像两朵盛放的马蹄莲。

    这下受惊不小,索性低垂下脑袋,不得明确指示,不抬头。

    “诸位,婉儿失礼了”上官婉儿恢复了雍容的贵妇气派,因是夏日,穿得单薄,外头罩着一层碧绿轻纱,胸前鹅黄的诃子很是显眼,“事不宜迟,还是尽快前往豫王府,为豫王殿下诊病要紧”

    面上温煦,内里强势,轻飘飘地将将方才的尴尬事,连同见礼寒暄之类的环节一并带过。

    尚医局的御医们老中青都有,一番望闻问切,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狂喜,又似心有余悸,“真是太险了,若是毒素蔓延再深一分,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能为力了……”

    众人都听出李素节还有救,都是喜不自胜,李璟砰的跪在地上,“多谢御医,求御医救救父王,呜呜……”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夺储风云(十六)
    夜色已深,太平公主府正殿仍旧灯火通明,太平公主衣妆盛大,跪坐在紫檀桌案前,面如平湖,眼睛穿过重重帷幕门廊,望着黑漆漆的远方。

    殿内还有一张桌案,上头摆放着珍馐佳肴,袅袅散发着香气和热气,大殿内还有不少人,侍女、乐伎、舞姬大群大群地跪在两侧,像是一片片云彩,这是太平公主精心预备的,一对一的接风宴。

    香奴侍立在太平公主侧后,嘴巴微动,心中念念有词,权郎君可千万莫要回义阳公主府,要来太平公主府,若是不然……某种意义上,她是亡命之人,但她真的怕了,怕太平公主再对权策下黑手,更怕权策耐心耗尽的那一天太早来临。

    “殿下,殿下,权郎君来了,权郎君来了”门房通传的声音喜意盎然,自家主子折腾了一天,他们做下人的,接下去很长一段时日,是生活在战战兢兢的炼狱还是春暖花开的天堂,全都靠权郎君了,眼下天堂在望,怎能不喜

    太平公主平淡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不同于其他女人,明明喜翻了心,偏要故作矜持,笑容甜美,丝毫不加遮掩,“哼哼,还算有良心,香奴,走吧,我去迎迎他”

    “哎”香奴脆生生应下。

    权策下马进府,远远看到一长串灯笼,哪里不知道是谁,赶忙加快了脚步,躬身施礼,“权策拜见姨母”

    心中暗叫好险,他本意是打算回家去的,但又念及武后的叮嘱,才转道先来了太平公主府,看这个阵仗,他若是真的明天白日再来太平公主府请安,等他的,怕就是电闪雷鸣了。

    太平公主一把将他拉住,拥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口中不停念叨,“大郎可算回来了,可想死姨母了”

    权策满口满鼻都是馥郁芳香,闻言不由苦笑,他这回出京,也不过大半个月,以往哪次都比这次要长得多。

    太平公主说是抱权策,但她与权策相比,要娇小太多,反倒更像是投到权策怀中,一抱便不撒手,四周的仆役都知机,要么低头,要么就转身,不让主子难堪,权策不得不提醒她一下,轻轻拍拍她的玉背,触手却是粉腻的肌肤,她的衣裙开领也太低了一些,“姨母,我饿了,您,不冷么”

    太平公主听他叫饿,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他,“你这坏心小贼却是还有点良心,姨母生来不畏寒,寒冬腊月都可赤足,莫要忧心”

    口中说着,转身牵着他的手转身回了正殿,“吃食姨母都给你备好了,我找高安姐姐问过了,都是你爱吃的”

    权策随她入殿就座,太平公主侧坐一边,亲手为他布菜,四下里歌舞翩飞,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见他大口大口用膳,太平公主笑意不停,待他用完了,递上浓汤,才开口抱怨,“你爱吃的这些东西,虽说口味挑剔,食材也太普通了些,不称你身份,姨母送去你府上的山珍海味,想必也便宜了旁人,你终日事务缠身,自奉却如此不经心,如何能行改日姨母送些下人与你,让芙蕖调教使用,不可简慢,失了皇家格调”

    “谢过姨母”权策将汤饮尽,满面谦虚受教,心下却是不以为然,从李家那边算,他是外戚,从武家这边算,他与皇室却是半点干系都不曾有了。

    太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摆摆手,“尔等退下”

    香奴带着仆役舞姬如潮退去,只留下个吹箜篌的乐伎,演奏着激昂雄浑的乐曲,正是将军令。

    太平公主起身,端正坐到权策对面,神色淡然,骨子里的傲气缓缓浮起,“大郎,姨母知道,你去过安西打仗,又去了剑南道打仗,算上东征越王李贞,北伐突厥,东西南北,你竟是占了个齐全,姨母很是想见见,我那芝兰玉树的外甥儿,在战场上是怎生气吞如虎的模样,但却每每心生疼惜,难以为继,你不大点儿年纪,闯荡刀林剑雨,实属不易”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夺储风云(十七)
    议事完毕,已经月满中天,权策小心翼翼提出要回府,太平公主嗔了他一眼,却并未留难,“只要你晓得姨母念你疼你,时时将姨母放在心上,常来走动走动便好,来来去去的,姨母还能将你捆绑起来不成”

    权策呵呵陪笑。

    “你这金紫光禄大夫,可还是我府中家令,任你再怎么能耐,惹我生气了,本宫照样罚你”太平公主端起架子,面上带了一丝娇俏的得意之色,活像个妙龄少女。

    权策看得有趣,鬼使神差,抬起手,屈起食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刮,做完动作,才反应过来,整个人窘成一团,吭哧几声说不出话。

    太平公主愣了愣,脸颊竟然微微红,扭过身拍了他一巴掌,“没大没小,便是仗着姨母疼你,胆子越发大了”

    权策干笑作揖,“姨母恕罪,权策一时忘形,那个,权策告辞了”

    “别急着走”太平公主伸手拉了他一把,“朝中有事,若形势急迫,我会安排人与葛绘通气,你若是有所动作,可令人通告夏官侍郎刘幽求,他自会协调照办”

    权策微微一愕,太平公主手中干将,鸿胪少卿薛稷做了姨甥二人斗法的祭品,冬官侍郎萧至忠也因为他们两人时好时坏,在朝堂上演绎了好几回反复无常,颜面扫地,地官侍郎陆象先勇猛精进,与同样性情刚猛的吉顼斗得很凶,时不时闹出些风波来,相比之下,夏官侍郎刘幽求一向低调谦冲,极少露头,却不料竟是太平公主旗下的头马。

    权策认真点点头,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义阳公主府,琴心小院儿,书房。

    无翼鸟和无字碑的头面人物聚齐,权策带着李笊和武崇行一道进门来,本不愿让他们过早涉入这些阴私争斗,却无奈形势不由人,斗争的触角已经扩展到宫廷,手法也越发下作残酷,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无风无浪的安乐乡

    书房内灯光暗沉,李笊和武崇行跟在权策身后,看着肃穆站立的男男女女,个个目露精光,都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不由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绷紧了面皮,仪式感足足的。

    “主人”众人齐刷刷躬身行礼。

    李笊和武崇行颇为惊异,这些人当中,除了权策身边的贴身护卫绝地,还有一个熟人,千金公主,也跟着旁人一起口呼主人行礼。

    权策向前迈了一步,将千金公主扶了起来,他规劝过许多次,但没有效果,索性不多说,“千金殿下,泉献诚屡屡拜访你传递消息,你可能看出,他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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