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乡多宝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英渡
日头甚毒,街边小草都恹恹地垂着脑袋。
他越走越远,周围的景致也渐渐荒凉起来。再走片刻,前面赫然一座巍峨石楼,原来已行到南城门下,他竟未察觉。
回望来路,一分熟悉也无。萧索这才惊觉,自己迷路了。倒也奇怪,如此阔朗的城门,却鲜少有人从此经过,守城兵丁都凑在一边打牌。
他只得选了一个看来较面善的兵丁,向他打听:“军爷,学生不防,迷失了路径,敢问军爷,南城莲花街怎么走?”
那人扬着下巴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推他:“去去去,没看爷们儿忙着呢,别处问去!”
萧索还要再问,对面一个兵丁忽然摔下牌,高声道:“哈哈,一对儿顺子,我赢了,给钱给钱!”
方才那兵跌足叫苦:“哎呀,我打错了!”说着回过头来,眼睛一瞪,大手一扬,脆响耳光“啪”地抽上萧索左脸,瞬间将他打到在地,怒目道:“你个丧门星,都是你这混账害的!”
萧索被打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蝉虫在叫,他的话一句没听清。艰难地爬起身,袍子已撕坏一角,想是方才摔倒时在地上擦的。
这下不得了,回去可怎么交待?
那兵丁还要使横,旁边有个眼尖的,赶忙上来拦阻:“算了算了,就是个酸文假醋,放他去罢。看他穿的,不像普通人家的打扮,别惹事罢。”抬手向前一指,道:“那边直走,头一个路口左拐,穿过两条巷子,外面就是莲花街,快走罢。”
萧索情知这口气出不得,只好拱拱手,顺着他指的路去了。他从茶舍走过来时没察觉,此刻向回走才觉得脚酸,加上腹中空空,方才又跌了一跤,走得甚慢。
待回到莲花街时,天色已不早了。月亮日头同时挂在空中,云染得漫天橙红。十一嘴里叼着根狗尾草,靠着马车边,一只脚晃晃悠悠,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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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无聊至极。
萧索向他笑笑,带得左半边脸颊一阵酸痛。
十一牵着一侧嘴角,阴阳怪气道:“萧公子好闲心,逛到如今才回来,我只当你回老家去了呢!”
萧索知道他等久了,心情必然烦躁,赔笑道:“不小心迷失了路径,让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天色不早,咱们这就回去吧。”
十一笑笑不言,还未等他坐好,一扬马鞭,驾着车猛跑,将车厢中的萧索摔了个骨碌。大约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合该他倒霉。萧索揉着额头想。
及到将军府,天已半黑,一轮朗月泄了满院水光。
沈砚早已回来,听说萧索还未回家,又是抱怨又是担心,进进出出不安生。好容易下人回报萧公子回府了,却见他歪歪斜斜地走进来,月光下左脸几道棱子隐隐泛红,袍子上有尘土滚过的痕迹,底下还撕破一片。
“这是怎么了?”沈砚眉头紧锁,“谁欺负你了?快说!”
萧索侧着脸躲闪,口里笑道:“都是我太笨了,跌了一跤就成这样了。堂堂京师,天子脚下,哪有人欺负我,只怪自己不长眼罢了。”
沈砚眯着眼看看十一,后者假装无意地移开了目光。他顿了顿,一面拉着萧索进屋,一面温声道:“真是笨,好好走路还能跌一跤。以后,看我还放不放你独个儿出去了。”
萧索讪讪笑着,进屋落座,腹中忽然“咕噜”叫了一声,显得十分委屈。
沈砚揉揉他发心,笑道:“饿成这样还不回家,真该你跌一跤!”
第26章做你的光
话虽如此说,沈砚还是吩咐立刻传膳,饭后又打发萧索去洗澡,自己将十一叫过来盘问。十一忿忿不平,只说他是自己摔的,自己也没办法。
沈砚动了真怒,冷笑道:“自己摔的,你现在脸上摔出两道指印来我瞧瞧!”
十一垂目不语,沈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行了,我不难为你。如今秦欢营中短了一名校尉,你就去补上罢。”
“爷!”十一慌了,“属下不愿进左翊营,只愿随侍在您左右!”
沈砚微笑道:“去熬上几年,再立件功劳,你就出息了。跟着我有什么好?一辈子不过是个家童。世人谁不想建功立业,我不能白白拖累你。就这么定了。”
十一漆黑的大眼睛立刻泛起点点猩红:“爷,我从小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别赶我走。军营那地方,我说什么也不去,除非您一刀杀了我!”
沈砚吹茶不语,晾了他半日,方道:“我如今支使不动你,留在身边又何苦?不如放你走,对你也好,也算我成全你。”
十一红着眼圈不言语,娃娃脸紧紧绷着,倒有些不伦不类的倔强。沈砚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是恼他没保护好萧索,回来又扯谎隐瞒。
“你下去罢。”沈砚压下最后一根稻草,“明日随我去营中挂名。”
十一终于坚持不住,只得咬牙将今日的事说了,又气鼓鼓地道:“那个混账骂爷愚顽无知,又说什么武人祸国,实在可恶!更可恶的是,萧……他竟也点头默认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亏您如此待他,他……哼!属下一时气不过,看见他挨打就……没管。”
他家将军吩咐他暗暗跟着萧索,他自然一步不敢走开。今日萧索见过谁、说过什么话,甚至一个表情、一句玩笑,巨细靡遗他都记了下来。
下午李凤城骂沈砚,他几乎没耐住性子出手打人。只苦于自己不便现身,本指望着萧索为他家将军说几句公道话,谁知那穷酸竟微笑着默认了。
十一正恨无法跳出去骂他,那穷酸却迷了路,不仅迷了路,还绕到了南城有名的“鬼门关”,不仅绕到了“鬼门关”,还得罪守城兵挨了个耳光,当真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沈砚垂着眼不作声,十一惴惴不安地跪着。正沉默间,萧索换过衣服,走了出来。瞧见眼前这场景,他也忙立在一旁,不敢插话。
“我有事和他说。你先进去,等我给你上药。”沈砚回头吩咐萧索,他脸颊被温水洗得白白净净,愈发显得那指痕红肿不堪。
萧索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
沈砚起身道:“起来罢,别跪着了。今日之事,难说有没有误会,你只当没听过的一样,不许声张。你等会儿告诉沈三儿,叫他明儿去巡城御史那里知会一声,南城戍卫玩忽职守、骄狂悖逆,擅自殴打百姓,与皇上教化不符。这样的人,就不必再留着了罢。左翊卫的校尉是个好差事,你若不愿意,我便给三儿了。”
十一松口气,迭声说着“不愿意”,匆忙跑了。
沈砚叹了一声,进屋见萧索正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等着。他心情稍稍好些,翻箱倒柜寻出一只小玉瓶,拨开塞子闻了闻,笑道:“这药是我当年西征时缴获的,他们那儿的胡人受了伤,擦上些就好,灵得很。搁了这么久,竟还没变味儿。”
萧索垂头道:“这么贵重的药,还是着罢。我这点儿小伤不打紧的,过几日就好了,别平白糟蹋了东西。你成日带兵,用这个正好。”
“这值得什么!”沈砚捏捏他没受伤的右脸,玩笑道:“你这小脸蛋儿若花了,那才是本将军的损失。有些疼,你忍着点儿,别乱动。”
他终究还是看上自己这张脸的。原来男子,也可以色事人。
萧索神色黯了黯,不再推辞。
上过药,沈砚去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回来笑说:“给你看个好玩意儿,我今儿新得的。”
萧索愣神的功夫,只见一个垂髫小厮抱着团毛绒绒的东西走了来。
是一只猫,长毛圆脑,一身毛皮油光水滑,灰中泛黄的颜色,脸上一团黑褐,像淘气钻进煤堆里蹭的,爪子与尾巴倒似烤焦了一般,眼睛却是血红两颗宝石。
其新奇俊美,当真生平之仅见。
“呀,这是什么猫?长相如此奇特!”萧索果然喜欢,立刻抱进怀里不撒手。
沈砚笑吟吟道:“就知道你喜欢。”当初在涿阳,他家有只小黑猫被陈几顾的人杀了,挂在门上示威。由此可见,那只猫是他极看重的。
“这家伙是暹罗猫和波斯猫的混种,外藩进贡来的,异常温顺。圣上与这猫猫狗狗的相克,一沾身便打喷嚏,因此一直养在殿中省。今儿小内侍领着它出来玩儿,正好叫我撞见,便给你抱回来了。”
他一脸邀功相,萧索却看也不看,眼睛里只有混血猫,手指在它颔下轻轻搔痒,引得它眯着眼舔他的手。“它有名字吗?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沈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哪儿会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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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随便叫个什么也罢了。本是给你抱来解闷的,要起你自己起个罢。”
“那……”萧索想了想,“叫它‘宝玉’,可好?”
宝玉。独宝,文玉。
真好。
沈砚笑眯眯道:“就是宝玉好,叫他们抱下去罢。你这一身伤,别叫它挠了。”
萧索依依不舍,眼巴巴望着小厮抱着宝玉退了出去。沈砚捏着他下巴,不满道:“行了,别看它了。看看我,喏,是不是比它生得好看些?”
“是啊。”萧索捧着他的脸,由衷感叹:“你真好看,我都自惭形秽了。”
沈砚蹬掉靴子,向后一倒,得意洋洋道:“算你有眼光!”
萧索帮他褪下外袍,吹熄灯烛卧在里侧,微凉指尖轻轻按揉他太阳,“今天很累吗?”
“嗯。”沈砚闭着眼、搂着他,语气透着倦怠,“言浚今日去了上林苑,我陪他逛了一整日,腿儿都遛细了!”
言浚今晨从宫中出来,并未到御史衙门应卯,而是直接去了上林苑找沈砚。今日散朝后皇上召他麟德殿觐见,问了问科举舞弊案的进展。
按例,这等特旨恩科选出的试子,须先交由皇上过目,待御笔亲批后,才能放榜。虽然是走个过场,但却不得省略。
桓晔的意思是一面暗暗访查,一面由着礼部会同今科学政按照惯例流程阅卷排名。等他们将遴选出的试子名单和其所作文章呈到御前后,于放榜之前,再将此案翻到明面上审查。
如此一来,前期既不会打草惊蛇,又可以引蛇出洞,相关涉案人员的小动作都会被御史台尽眼底。后期此案公审时又还未放榜,名次待定,正好可以剔除滥竽充数之辈,将机会留给真才实学之人。
言浚当初劝桓晔忍耐,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作弊试子和今科考官有联系,纵然挑出可疑之辈,也不过是捕风捉影、一面之词,缺乏板上钉钉的铁证。
他散朝后去找沈砚,也是想让他帮忙暗查。有些事他们御史台不便出面,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但羽林卫便不一样了,他们属于天子直隶,不受阁台约束。况且素来行事隐秘,旁人无权过问。有些事,由他们做,最为合适。
此事乃朝廷机密,无法外泄,即便亲如父母妻子也不能说,因此沈砚只略提一句。但此言听在萧索耳里,便是另一层意思了:“你陪他逛了一日?”
“是啊。”沈砚不疑有他:“他近来忙得焦头烂额,我能帮便帮些罢。即使帮不上,好歹也能陪他散散心。”说着又叹了口气:“唉,他如今越发孤了……”
萧索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近乎呢喃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折腾一日,沈砚早困乏了,迷迷糊糊抱着他道:“嗯,喜欢喜欢,快睡罢。”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用轻到一吹即散的声音说,“我虽比不上他,可我愿意陪着你。”
沈砚不曾听见,他方才许下的,是一个近乎虔诚,却又卑微易碎的诺言。
接下来的几日,萧索每天和那只混血猫宝玉腻在一处,引得沈砚抱怨连连,直呼不该将它抱来,这是引狼入室。
宝玉不杂食,萧索每日亲自炖鱼给它,比他自己吃得还细致。沈砚从不知他竟还会烹鱼,觉得错失良多,便也赖在厨下,央他给自己洗手作羹汤。
如果说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他为自己做菜时的模样,沈砚觉得应该是“动人”。
他的两只宽袖用帛带缚在背后,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与女子的藕臂不同,那是一段线条流畅、骨肉清晰、微微蓄着力量的手臂。失之圆润,胜在清瘦。
他的额角被烟火熏出细密的汗珠,百忙中抽空一抹,却又在鼻边蹭上道黑灰。沈砚倚着梁柱叫他,声音却被油火“哔剥”声掩了去。
再叫一声,他便猛然惊醒般回过头来。瞬间的眼神天真诚恳,晶亮晶亮地盯着他,隔着腾腾热气,瞳孔微微放大,仿佛他是光。
沈砚化了,要做他的光啊。
他口味挑剔,萧索忙得团团转,非但不抱怨,反而乐得。从前在家时,他每日都是给母亲做好晌饭,自己再带一份去县衙。因此对他而言,下厨并非什么不得了的难事,不过是必备的生存手艺。
沈砚喜欢,他很高兴。
被需要的感觉很好,终于能为他做点什么的心情更好。他觉得安心,原来自己并非百无一用的废物。
如同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小草,终于生出一条攀住岩石的根藤,既觉得安全,又不敢放开。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
几日后,皇上一道谕旨,将沈砚派去东南剿海盗。临行前,萧索叮嘱他珍重自身,绕来绕去也不好意思问那句想问的话。
沈砚了然,不知餍足地将他困在帷屏之内,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什么叫“我会想你的”。
“你要照顾好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请快些回来,我会担心。”萧索窝在他怀里,刚刚云雨过的人额角还有汗珠,说话也喘吁吁的。
“好。”他答应着,吻他水亮的眼睛。
沈砚出发后一日,也是放榜前一日,京中出了一件大事李凤城死了。京中日日有人死,区区一个穷试子,死一百次也翻不出花来,更不至于震惊都城。
但李凤城之死,偏偏是个例外,不仅闹得人尽皆知,还惊动了皇上与百官。原因在于,他死的地方、死的方法、死的原因,都足够吸引眼球。
那日正是月半休沐之期,各部衙门都只有当值的小吏留守,谁也没注意这个不起眼的方脸汉子。他顺利潜到封锁的贡院前,在日头最毒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龙门上。
据传李凤城撞门后,鲜血激喷而出,顺着龙门前的凿花砖一路流到了街市之上。其状之惨,难以言表。路过之人凡有沾上他血的,回家都茶饭不思、神恍惚,中了邪一般。
他尸身旁散落着一封状纸,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背面一个红彤彤的“冤”字。不仅如此,那状纸上还有近百名今科试子的签名与手印。
众人联名上书,中心大意就是一句话:“求朝廷查舞弊、办贪官、清吏治、肃考纪,还莘莘学子以公正。”
萧索得到消息,震惊不已,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几日前还在痛斥衙门推诿、武人祸国的人,此刻已永久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他还没回过味儿,衙门的公人忽然浩浩荡荡找上门来,铐锁枷号地将他关进了刑部地牢。
而来抓他的人,正是言浚。
第27章锒铛入狱
天从西边阴沉过来,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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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挂着几缕紫云。
已是掌灯时分,恢弘宽阔的上阳宫前吊起两盏水缸大的金龙宫灯,一路顺着天街渐次亮起来,夜霭随着灯火汇聚成河,滔滔逐月而去。
麟德殿外红黑相间的大理石面映出两个垂首侍立的小内监,两人的绛红袍子都被光影夺去了华。
桓晔一身黑金飞龙袍,正立在案前写字。手里那只宣城紫毫在面前的澄心堂纸上来回游走,渐渐勾成“四海归一”几个字。
言浚端着印泥弯身候在一旁,微微抬头道:“皇上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言卿何时也学得这般曲意逢迎了?”桓晔淡淡一笑,“先帝在时,常说朕的字结构松散,乍看有形,却无□□,难成气候。”
言浚笑道:“爱之深,责之切。先帝一心疼爱皇上,父爱之深,才待皇上如此严厉。若这字还不好,天下当真没有好字了。”
桓晔莫测高深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不实,父皇心里最疼的人,明明是祁王叔。朕的字,也的确赶不上他。”
“皇上,”言浚忽然直起身,望进他双眼,“亡国之君才练得一手好字。皇上万世明君,自然写不出瘦金体。”
桓晔蓦地一笑,丢下笔,揉了纸团,道:“朕今日还真的见着好字了。”抬抬手,商淮立刻呈上一张下等熟宣。
“见字如见人呐。朕吩咐礼部,不许他们誊录今科的卷子,就是要看看试子们的字。殿试时虽也看得见,众人却大都紧张,歪歪斜斜亦属寻常,大约写不出好的。倒不如看这背着人写的字了。”
言浚抬眼瞧了瞧,只望见黑黢黢一片,看不清字迹,便点头道:“皇上心思别致、目光如炬,自然能甄出好苗子来。”
桓晔却嘲讽地笑了:“这是今科头名的卷子,文章不错,也配得起这个名次。字比文章还好,朕甚喜爱。只是这人品,可惜了!”
“今科头名?”言浚锁紧眉头,“可是刚刚下狱的萧索萧秀才?”
萧索头上套着黑布罩,项上戴着重木枷,跌跌撞撞被押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他刚摔在一片冰凉的石地上,头罩便被摘了去。眼前两个身穿官服、腰间佩刀的狱卒,一个正给他解枷,一个丢给他件号服。
“敢问二位官爷,此处可是御史衙门的大牢?”这里连扇窗子都没有,只有房顶开着几个气孔,却不像是御史台那等斯文衙门的大牢。
“御史台?”两个狱卒仿佛听见什么笑话,“想什么呢你!御史台的衙门,岂是人人都有资格进的?就是我们刑部的大牢,你也只能待在这关平民的地牢里,还够不着天牢的门呢!”
萧索黯然道:“是了,是我糊涂了。即便身陷囹圄,还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行了,行了!”狱卒不耐烦道:“进来这么多人,就没有比你更矫情的!赶紧换上号服,写信叫你家人来交银子!”
“交银子?”萧索怔然,交什么银子?
狱卒道:“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刑部大牢白给你住么!吃喝拉撒,簇新的号服,哪一样不要钱?告诉你啊,不交银子没饭吃,咱们这里不兴送饭,反正饿死你我们也不担责任!”
萧索顿觉为难,沈砚去了东南剿海盗,将军府与他相熟的只有沈三,他与自己不甚熟悉,也未必支使得动,要他到哪里淘换银钱去。
“官爷,学生并非京城人士,举目无亲,家中又贫寒,实在无钱可交。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待学生的冤情申了,再来补交?”
狱卒哂道:“你这厮甚不懂规矩,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还让你赊账!等你的冤情申了,你怎么不说等麒麟下了蛋!”
萧索默默不语。
另一人道:“罢了,罢了。我看他这身衣裳倒像是官用的织锦,速速扒了下来,拿去当铺换几个钱交上便是。”
“哼!”先前那狱卒嗤道:“没钱还穿官用的衣裳,文人最是刁滑!”说毕,强行解下萧索的外袍,凶狠狠地去了。
萧索叹了口气,爬起身,将那囚服拿来穿上,勉强挡一挡狱中的阴寒之气。
这间牢房甚是整洁,墙角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茅草薄褥,还附带一床素被。房中有张小桌,上面搁着半根蜡烛,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真正是环堵萧然。
他刚坐定,对面忽然传来叫声:“喂,萧索,是你吗?”
“阁下是哪位?”萧索吓了一跳,没想到在监牢里也能遇见熟人。
“是我,欧阳旭啊!”那人在昏暗中拍了拍胸脯,“我听声音像,没想到还真是你啊!”
萧索隔着包铁的栏杆一瞧,对面人那双眼睛,果然有几分欧阳旭的神采。“欧阳兄,连你也被关进来了!”
欧阳旭叹道:“唉,别提了!都是李凤城惹的祸,他这一死,可坑苦我了!听说皇上命御史台和刑部详查今科舞弊案,一下子抓进来近百名试子!老天怎么不长眼,我可是在那张陈情书上签了名、盖了手印的,难道还能自己告自己不成!”
“欧阳兄莫急,想来刑部的大人们,会还咱们清白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今日言浚带着圣旨批捕萧索时,将军府只有他和几个小厮在,十一随沈砚去了泉州剿海盗,沈三儿去了军中,都不在家。
官差不容申辩,只念了一遍捕文,便给他上枷戴铐。萧索又惊又急,更有七八分的不知所措,忽见言浚冷脸在马上坐着,更是云里雾里闹不分明今科作弊之事与自己有何干系,此事又与言御史何干!
他不敢拒捕,又想着此心清明,不怕一时蒙冤,圣上终能还他清白,便只喊了几句冤,并未抗争。只是萧索原以为自己要被关进御史台,谁知却进了刑部大牢。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有踏足刑部的一天,还是以此种方式进来的。
平生际遇,当真难言难表;造化弄人,实在可吁可叹!
萧索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静了。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此时此刻,他知道的就是,沈砚必定会来救他,如同往常一样。
沈砚并未来,他此刻正在去泉州府的路上,骑着马晃晃悠悠,一行走,一行回味那日夜里的旖旎风光,丝毫不知都城里的风风雨雨。
这日行到建州府境内,只见饿殍遍野,四下里都是逃难的百姓,情状甚是凄惨。
他命十一稍稍打听,方知这些人都是沿海一带的渔民,因受海盗劫掠,才不得不逃到此处来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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