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乡多宝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英渡
啷啷惊魂檐前起,凉凉彻骨被底生。
孤灯照壁人单影,雨夜同谁话五更。
巫山曾入襄王梦,我欲梦卿何不成。
宫鞋懒踏三更月,衫袖难禁午夜风。
旅馆萧条心神乱,车马奔驰愁绪生。
芳卿心内怀余恨,薄幸胸中少至诚。
枕冷衾寒红绡帐,珠沉玉碎黄土坟。
风吹比翼西东散,雨摧连理左右分。
珠还璧合终无日,愿赴九泉共朝昏。”
歌管箫笛之声方住,忽然“砰”地一声响,两扇门板从外摔了进来。沈砚横眉竖目,一身戎装,腰间佩刀,脚底生风,带着腾腾怒火站在那里,仿佛要弑神杀佛。
“文玉?”言浚惊坐起,“你怎么……你得胜还朝了?”
沈砚大步进门,一把提起他领口,字字分明地问:“萧索出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门外伸头探脑,尽是看热闹的围观者。陆宇带着两个唱曲的小孩子,识相地退出去,替他们两个闭上门,回头劝散了众人,自己守在门边。
言浚缓缓站直,神色渐冷:“如此说来,战事未歇,你这是擅离职守了?”
沈砚冷哼一声,松开了他,整整自己袖子,道:“我的罪,我自领,不用你管!”
其实他之所以敢班师,正是知道海盗已不成气候,余下的贼匪不过是强弩之末,已不能穿鲁缟矣。泉州总兵宋棠手下众军也甚练,完全可以应付,只消再战一场便可全歼敌军。
那夜他看过沈三儿的信,当机立断下令回去,十一还曾劝他说:“爷,咱们此行的功劳全在明日一战,眼看便可带着敌军的首级回去献捷,此时放弃,岂不是将唾手可得的大功拱手让人了么?那萧公子左右已下狱了,何必急在这一日,战完再去又有何妨?”
沈砚执意不听,连夜吩咐众军整装,又命十一和副将随军慢行,自己则骑上御驰马,日夜兼程,千山万水地跋涉来了。
言浚叹口气道:“我不同你说,为的就是怕你如此。你可知他的罪责本就是莫须有,不过是皇上借题发挥罢了。你若此刻进宫去求情,非但救不了他,连你也要触犯圣颜!”
沈砚抬脚便走:“我先去刑部看看他。”
“哎”言浚忙拉住他,“不行,你不能去!皇上若是知道你去探监,定会杀了他!这几日我已在圣上面前做了不少功夫了,只要你能安分守己,必能保他一命。”
“保他一命?”沈砚急了,“什么叫保他一命,难道真要治他的罪?”
言浚推他坐回去,斟杯茶与他:“你先别急,听我告诉你。此案业已查明,原是今科学政文海,会同礼部的几个官儿,受学子们的贿赂,给他们夹带进了鸽子去。就是之前我托你查的那批鸽子。”
先前言浚曾去羽林卫中,托沈砚悄悄帮他调查一批鸽子的来历。此事查起来不难,但御史台忽然查鸽子,总是引人注目。
军中常年养着战鸽,用以传递军情。由沈砚借采办战鸽为名,暗暗去查贡院里飞出鸽子的底细,便神不知鬼不觉,且顺理成章。
“此事不是已经查明了?”沈砚道,“那是西北的青鸽子,和军中的孔雀鸽相类。京中贩这种鸽子的,只有南城江淮雀鸟店一家。他们那老板不也说了,采购那群鸽子的人姓陈。”
言浚点头说:“就是这个陈姓之人还未抓到,所以此案才迟迟未结。但是鸽子被皇上派秦欢捉回宫中后,文海便换了作弊的办法。他与今科几个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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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官串通,让作弊试子都在卷子上做了标记,他们再在阅卷时放水。”
沈砚皱眉道:“别的我不知道,但这卷子,不都是要誊抄的么?防的就是阅卷官与试子串通,看笔迹、做记号。”
言浚摇摇头:“偏偏皇上下令,想看看试子们的字,命今科阅卷不必誊抄。所以,此次阅卷官选出的试子,都有嫌疑。又偏偏萧索就是今科的头名!”
“这算什么见鬼的证据!”沈砚“腾”地站起身,“难道人家文章写得好,也有罪了吗?”
言浚忙将他扯回来:“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张云简已将今科的阅卷官都一一调查过,并已找出那几个蛀虫。这些人贪图小利,哪里禁得住刑部的手段,一问都招了。所以我才知道此案是文海主谋。但行过贿的试子太多,他们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了,只说卷子开篇一句话里暗含“天”、“地”、“人”三字、结尾一句话里暗含“仁”、“义”、“礼”三字的,便是做了弊的。”
沈砚大喜:“那你快将萧索的卷子拿来,一看便知他没有作弊了。”
言浚又叹了口气:“难就难在,他的卷子,丢了。”
话音方落,门上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言浚道声“进”,陆宇推开门道:“大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沈砚和言浚迎出去,见来人竟是商淮的小徒弟高升,立即叩首接旨。高升却没旁的差事,不过是奉命来宣他们进宫,只是召的人还有陆宇。
彼时桓晔正在麟德殿中安坐,商淮举着一张雕龙錾金的托盘,上面摆着几把小玉壶。桓晔拿起一只紫色的,用一方云锦手帕细细擦拭。
“皇上,这把是此次樊将军援西番琉璃国带回来的,据说是墓里挖出的,是件儿古物。”商淮平稳的声音透着安定。
桓晔托着玉壶在光下观摩片刻,道:“果然是件宝物,瞧着倒像西汉时的东西。这玉放久了,养得甚是温润,一点儿生涩都没有。”
商淮笑道:“皇上慧眼,老奴是再也看不出这些的。”
“你净会说好听的话哄朕!”桓晔瞥了他一眼:“也罢,待会儿就让陆宇用此壶泡茶罢。”
一时言浚、沈砚、陆宇三人进了宫,行过礼,只听桓晔道:“言卿颇具雅趣,闲时在茶楼听听曲儿,可比朕会享受多了。”
言浚跪地道:“臣行为不检,请皇上恕罪。”
桓晔微微一笑:“卿紧张什么,朕不过与你玩笑耳。”又道:“陆状元,有日子没见你了。朕今日得了一把新壶,还要你烹壶好茶来尝尝才不算辜负。”
陆宇忙叩首称“是”,躬身接过那把也就能盛一盏水的玉壶,退到旁边去烫杯煮茶。
桓晔手里拿着那枚籽玉把玩,与殿中诸人一一交过话,唯有沈砚还被他晾在一旁,不敢起身。
室中气氛静得尴尬,只有“嘘嘘”的水声,自陆宇桌前的小铜炉中传出。
终于,陆宇沏好茶,斟了一杯奉与桓晔。
商淮接过递在圣驾前,桓晔呷了一口,闭目半晌,叹道:“嗯,果然是好茶配好器。陆状元的手艺愈发进益了,朕曾屡次问你可愿入宫侍奉,都被你婉拒了。不知如今,你可改了主意?”
陆宇婉言道:“草民多谢皇上厚爱,只是草民性本淡泊,手脚又粗笨,不是不想做,只怕是做不来。还请皇上恕罪。”
“罢了。”桓晔低笑,“倒是朕的不是,又吓着你了。匹夫不可夺志,陆状元更不可了。朕不过随口一问,你起来罢。”回头吩咐商淮:“赏陆状元沉水紫砂壶一把,贡茶两盒。着人好生送他出宫去。”
商淮应声“是”,使个眼色给高升,后者便领着陆宇告退而去。
桓晔侧过目光,又问:“言卿,科举舞弊案查得怎么样了?”
言浚自然知道他是说给沈砚听的,便道:“回皇上,此案尚有两处疑点未明,正要请皇上的示下。一是那买鸽之人的身份。文海已被刑部带去,但他熬刑不认,始终问不出结果。二是……萧索萧秀才,他的罪名,的确没有实证,若治他的罪,恐落人口实。”
“却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清白,言卿说是吗?”桓晔垂头抬眼觑他。
言浚尚未回答,沈砚先道:“皇上,我朝断案,素来奉行‘疑罪从无’的原则。”
桓晔闻言,脸色一寸寸冷下去,隔了半晌,道:“言卿,此案影响甚是恶劣,放榜之期也委实不能再拖了。文海与受贿的礼部官员留着再审,那些证实作弊的试子可以先处置了罢。传朕的旨意,令礼部尚书郑铎着人重新阅卷,此次参与作弊的试子一律格杀。”
“皇上!”沈砚顿时急了,“萧索他……”
桓晔顿了顿,冷眼一瞥沈砚,自顾自地说:“萧索之案确有疑点,朕便他一死,着廷杖四十,流配岭南,终生不得录用。”
“皇上”沈砚跪着向前挪了两步,“萧索并无作弊,臣愿替他担保!请皇上回成命,臣愿助他洗冤!”
桓晔眼睛一眯,蓦地抓起桌上奏折砸了过去:“你自己的事儿还没完呢!”
木质尖角正磕上沈砚眉弓,立刻涌出一道血柱,蜿蜒染红了他左眼,蜇得眼泪不由自主地向下落。
“皇上息怒。”言浚见势不好,忙求情:“沈将军并非有意冲撞皇上,实在是一片私心维护皇上,不愿让皇上您亲断的案子里有丝毫冤情,得后人多嘴非议。请皇上不要怪他。”
桓晔难得人前动怒,双手撑着案台,胸口起伏不定。
沈砚也不顺着言浚的话说,低头捡起那奏折,打开一看,却是泉州总兵宋棠参他擅离职守、未战先退的折子。
言浚凑到沈砚身边,借拿折子的动作耳语道:“赶紧服个软,保全自身才能从长计议。”起身将奏折递与商淮。
沈砚俯首道:“臣的确擅离职守、提前班师,皆因臣闻得家中被刑部的衙差搜了,还以为有何大事,怕皇上有话要亲自问臣,才提前回来的。但臣并非未战先退。臣到福州府后,几次率军出海,将东南一带的海盗剿灭大半。当地暴民的头目,也被臣押来了京城。臣班师前,胜负已甚分明,只需最后一战,便可将海盗全歼。臣以为泉州总兵完全可以指挥此战,这本也是他应尽之责,臣原不过是援军,所以臣才将军务交给他处置。此事臣已具折,待大军回朝后,便可上呈皇上。请皇上恕罪。”
桓晔扯了扯嘴角,道:“卿倒愈发能言善辩了。”又拿起紫玉壶吩咐商淮:“把它砸了罢。”
“皇上?”商淮讶然,皇上不是极其喜爱这些致的茶具么?
桓晔黑沉的眸子盯着沈砚,冷冷道:“上有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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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必甚焉。还是砸了省事。好教世人得知,朕的喜好,随时可以毁了!”说毕,起身拂袖而去。
沈砚翻起身,踏着重步向外走,言浚跟在他身边,迭声数落:“你长没长脑子,竟敢跟皇上叫板?如此非但救不了萧索,反而更置他于险境!”
迎面正撞上来面圣的张云简,他见沈砚脸上挂着血,吊着一侧嘴角嗤笑:“这不是剿匪去了的沈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果然是征战沙场之人,这军功都挂在脸上了!”
沈砚心里正没好气,可巧他撞到火上来,立刻顶了回去:“比不得张大人眠花宿柳清闲!您这脸上怎么也挂了?倒像是指甲抓的。只不知,是家中女子抓的,还是外面男子抓的啊,莫不是野狐狸挠的吧?”
张云简顿时气得脸色泛红,刚说了一个“你”字,又见他笑道:“玩笑玩笑,刑部的大人,岂会干那等逼良成奸不要脸的勾当!”
张云简是刑部尚书,论起来,还高他一级。但他素日看不惯张云简的行事作风,对他甚是鄙夷,因此也不给面子,言罢,昂首而去。
言浚向憋了一口血的张云简拱拱手,追上沈砚:“萧索如今关在他那儿,你得罪了他,他素来心胸狭窄,必会挟私报复。”
“大不了我就去劫狱,”沈砚恨恨道,“我绝不能让他受廷杖之苦!”
沈砚常年带兵之人,皮糙肉厚,受伤挨打从不当回事。但萧索不同,以他的单弱之质,不用发配,只怕还未捱完四十廷杖,便要一命呜呼了。
言浚又是气结,又是无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劫了狱能带他去哪儿?难道要离家叛国,投靠番邦么?”
沈砚顿了顿,道:“那我就和他一起死!”
作者有话要说:
安心,三章虐完,四章后和好。
诗是根据《夜雨闻铃》的歌词改写的,有兴趣的可以去听听。
第33章廷杖四十
萧索被拔了指甲,铐在监房栅栏上,已有数日水米未进。
那日张云简将他压在身下,本想以权谋私揩些油水,哪知却被他一把抓花了脸。其实他原不是有意的,只是在狱中关得时日有些长,一直未曾剪过指甲,推他之时便失了手。
张云简捂着脸顿了顿,随即扼住了他的咽喉,一双狭长的眼里满是阴云。
他用危险而又低沉的声音对他说:“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将军府的床好睡,刑部的榻难沾么!”
萧索一面说着“大人恕罪”,一面挣开了他的手,动作坚定又决绝。
张云简倒没有逼迫他,冷冷吩咐人带他回去。只是回去后,拔了他十个手指甲。人都说十指连心,可萧索觉得,心是麻木的,并不痛。
他终于认清形势,这世间不会再有人帮他了。他在等死,或者说,是等一个寻死的机会。如此看来,不饮不食,却正遂了他的心愿。
他不知道,沈砚此刻正急着去看他。但言浚拦着,不许他去。原因很简单,他若是去,萧索便没了活路。
“我只看他一眼,就一眼!”他急得上蹿下跳。“他现在一定怕极了,他胆子小,经不住这个!我若是不去,他心里不知道怎么难受呢!你就让我去看一眼,我给他送些衣食,跟他说说话就出来,绝不乱来,我保证!”
“不行!”言浚沉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越是挂念他,皇上便越要他死。你只有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皇上才有可能放过他。他这场灾祸,皆因你与他太过亲密,才招来的。我早劝过你,你只不当回事儿,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晚了!”
“你真以为我傻吗?”沈砚冷笑道:“皇上如此想方设法地除掉他,难道只因为我?呵,我倒不信了!你心里清楚得很,越州府官员大换血一事,萧索就是皇上利用的一只脏手套。狡兔死,走狗烹。现如今事儿办完了,这手套便该扔了。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这样,自己什么责任都不担,专让底下人帮他们干脏事儿,卸磨就杀驴,过了河就拆桥!我要是不把他带在身边护着,皇上早在涿阳就暗地派人弄死他了,还能等到今日么?”
皇上岂能容他这个破绽苟活于世?
言浚一怔,道:“你既知道这个,便也该知道,他横竖是该死的。如今能落得个流配的下场,已是意外之喜,该回家烧高香才是。”
“流配?”沈砚嗤道,“我绝不答应!”
言浚却嘲讽地笑了:“那又如何?”
是啊,他不答应,又能如何?
沈砚咬着牙关踱了两步,突然单膝跪地,正色道:“我知道你有办法,除了你谁也不行。算我求你,帮帮他罢!”
他此生上跪天地君王,下跪父母长辈,还从未给旁人弯过一次腰。他脸上的血已然凝住,眼周一片红痂,衬得目光甚是阴鸷。
言浚扶他起来,问道:“你可愿意听我的?”
“只要能救他!”沈砚毫不犹豫。
“那好。”言浚点点头,“你须答应我三件事,否则即便我想救他,也做不到。”
沈砚忙问:“哪三件?”
言浚肃声道:“第一,你不能再在人前过问他的事,必须装作毫不关心、从未打听过的一般,在御前更是要对他的消息无动于衷。”
“好。”他明白,这是不让皇上再迁怒萧索而不得不做的戏。
“第二,”言浚接道:“你不得干涉我的所作所为,即便我现在拿剑刺他,你也只能干看着。”
沈砚皱了皱眉,也道:“……好。”
“第三,”言浚直视他双眼,“你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划清界限,再也不能见他。”
沈砚默然半晌,转身骑上马走了。
言浚叹了口气,忙跨上马车去追他,得他做出什么偏激之事。他们相距不远,片刻之后便先后脚地到了刑部门前。
沈砚不由分说向里闯,任言浚如何阻拦都无用。守卫们见是这二位上官,也不敢阻拦,微一犹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他们放了进去。
地牢阴森幽暗,沈砚一心记挂着他的独宝,没耐心一步步瞧着路走,索性点足跳下台阶去。方转过弯,只见廊上站着一人,身着黑金袍,脚踏明黄靴,气度华贵,湛然若神。
“皇上……”沈砚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羊皮筏子,跪倒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随后而来的言浚也吓了一跳,有生之年,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出宫。他忙叩首行礼,心中飞速地盘算着如何解释眼前的状况。
桓晔却未动怒,回身走到对面囚室中坐下,向身旁的狱丞点点头,后者立刻喝命:“将人犯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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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萧索十指痛入骨髓,神情也有些恍惚,被两个狱卒拖上来时,还不知对面竟是当今天子的圣驾。狱丞踢他一脚,斥道:“大胆案犯,见了皇上竟敢不跪!”
沈砚离得他甚远,只看见萧索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酸涩无比,却无法上前相救。桓晔身边两个影形不离的侍卫,此刻正一左一右按在他两道大穴上,莫说动手,只动动指头都难。
萧索不明所以地行过礼,脑中一片混沌。桓晔不屑于同他过话,抬抬手,商淮便捏着尖细的嗓子道:“皇上有旨,案犯萧索廷杖四十。”
狱卒立刻将他按倒在地,手举大木抡将下去。萧索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已挨了两下打,只觉下半身仿佛锥心刺骨,实是痛彻心肺,不禁惨叫了一声。
沈砚近在咫尺,一声声哭喊剜在他心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木棍雨点般落在萧索身上,自己束手无策。
他到此刻才明白,应该说才真正明白皇权,是不容任何人违逆的;而自己,是他的拖累。
萧索捱到第十五下的时候,晕了过去,不知是死是活。狱卒兜头一盆凉水将他浇醒,又手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他没有喊冤,实在连痛都喊不出了,只有目光涣散、奄奄一息地盯着虚空一点,渐渐地,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沈砚毫无反应,只缓缓流下了一行泪,同眼角的血混在一处,纠缠不清。
有泪不轻弹,未到伤心处。
桓晔走的时候经过他,淡淡问:“沈卿可怨恨于朕,还要为他鸣冤吗?”
沈砚借着低头叩首的动作掩去泪痕,一张英俊的脸目眦欲裂,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臣不敢,皇上圣明。”
萧索趴在血泊中,仿佛元神出窍,身上已觉察不出痛,只有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
原以为身上已痛到了极处,却原来,尚不及心痛之万一。
沈砚起身时,对已走到门口的言浚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救他。”
后者点点头,飘然而去。
萧索已然不省人事,仅剩的最后一丝清明支撑着他,听见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对不住……我不能再护着你了。从此后,你我便是陌路人。你好自为之,多保重!”
他走了,再也不回头,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然无声。
萧索没有死,他被狱医治好了。
沈砚真的再未去过刑部,他就像从未认识过萧索一般,又回到了过去眠花宿柳、走马观花的日子。
京中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展眼便是放榜的日子,众学子翘首企盼月余,早已等得不耐烦,只盼着能给个痛快的结果,中也罢,不中也罢,总强过日日夜夜悬心吊胆。
皇榜却未按时发,因为舞弊案有了新进展。
言浚近日忙上忙下,着实累得不轻,一进将军府的大门,便端起茶杯往嘴里灌。喝茶的模样,倒不似堂堂三品文官,反像是军营里不拘小节的将军。
正经的将军却大气不敢喘,神色几近谄媚地在旁候着:“怎么样,办妥了吗?”
言浚坐在椅子上,搁下茶杯,点头道:“办妥了。皇上同意放他出来,还许了他一个上榜的名额,只是头名别想了。”
“放出来就好,放出来就好。”沈砚顿时松了一口气,跌回椅上,心有余悸地道:“头不头名的,都不要紧,只要人好好地出来就好。他有了这个举监生的身份,不怕将来中不了殿试。我会护着他,守着他,总不让他再吃一回亏就是了。”
言浚笑问:“你倒不怕他入仕后,再让皇上打压一回?”
“不会。”沈砚摇摇头,“你的功夫做足了,皇上的心意变了,他也不是当初的他了。”
那日言浚从刑部大牢走后,直接去了祁王府。朝堂之上人人皆知,他是皇上一派的臣子,与祁王派系乃是宿敌,一向不睦。
祁王府的管家陈几何见是他来,匆匆进去回禀。祁王桓斌倒是心无成见,当即将他请入府中攀谈,其亲切关爱之情,简直像对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萧索的案子是皇上亲定的,世上再无人能更改,除非让皇上自己转变心意。那简直难如登天,天下唯有一人可以做到,而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祁王。
桓晔是深谙权术之道的帝王,自然明白除掉萧索与打压祁王,这两件事孰轻孰重。他再任性,也不会拿朝廷大事儿戏。
而萧索是在越州府一案中,得罪过祁王的人,与他有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自然是用来制衡祁王最好的人选。
他们要做的,便是让皇上对萧索的态度,从杀之而后快转为笼络利用。
言浚找到祁王,请他在皇上面前替萧索求情,以示拉拢之意。皇上自然会认为祁王有意招揽萧索,借他对朝廷的怨恨挑拨离间,再趁机与他冰释前嫌,将他纳入旗下,做祁王府败坏朝廷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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