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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乡多宝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英渡
沈砚望着他离开的落寞背影,心里一阵烦躁,“扑通”一声将板刷丢进木桶,恨恨去了。
澡洗到八分的御驰马呜咽一声,不开心,说好给它沐浴的!
晚膳的时候,厨役心中很是惴惴。素日一人吃一锅的沈大将军,今天连筷子都没碰。各式菜馔又一样样地送了回来说是给他们吃,但哪里吃得下!大将军莫不是嫌弃他们的手艺?那他们的饭碗可要不保!
沈砚哪里还有胡吃海塞的心情,气也气饱了。因此便向萧索学习每日只进两餐将最后一餐,了。
十一回来时,便听说他家将军今晚胃口不佳。他心里一喜,不禁感叹:“还是皇上了解他家将军,两个人心有灵犀啊!”
前日他启程时,宫内忽然喘吁吁跑来一个小内侍,手里捧着只明黄的小包袱,向他道:“沈公子且住,这是皇上赐给沈将军的东西,请沈公子代为转送。”
那个小内侍并非寻常人。他的师父姓商名淮,是自小跟在皇上身边的内侍监总管,平素最知圣意,极有眼力。
今夜,皇上密诏御史言浚议事,不知说了些什么,似乎有些不悦。待言御史走后,商淮呈上御膳房新做的红豆酥,圣上拿着一块,念了两声“红豆”,便传命道:“将此酥送到沈砚府上。他那家童回来送信,想来此刻还未返程。”
商淮忙应声“是”,捧着酥走出没几步,又听皇上沉声嘱咐:“密赐!”商淮忙回头鞠几个躬,一溜烟跑出去交给小徒弟送出宫。
十一从小内侍手中接过黄布包,马不停蹄地便往回返。后来坐上船,好奇心起,没忍住偷偷看了看,才发现是一盒红豆酥!
沈砚正没好气,见他回来,忙问:“可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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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还太平吗?”
十一先从怀中掏出封信函,又从包袱里拿出盒子,道:“如爷所料,果然路上点子不少。饶是属下乘船换马,还是交了几次手。”
沈砚“嗯”了一声,拆开信,道:“你去吩咐底下人,这段时间小心点,提防人来偷袭。”
十一应了,将那盒子呈上,笑道:“爷,这是皇上御赐的红豆酥,特命属下千里迢迢给您带回来的。您今晚没胃口,正好吃这个。”
黑漆描金的木盒子上盘着两条龙,一看便是皇家御用之物。沈砚挑了挑眉,揭开盖子,见里面盛着三层四十五块酥,红黄相间,带着一层油皮。
沈大将军信手拈了一块送进口中,点点头,叹口气道:“给萧秀才送过去罢。”
十一撇撇嘴,心里有些不乐意:“爷,这是圣上赐给您的,干嘛给那个穷酸!要是让皇上知道,定然不高兴!”
他话音未落,萧索已走了进来,目光扫过那盒酥,淡淡道:“将军,学生听说沈公子回来,便擅自过来打扰了。”
十一和他家将军面色都有些尴尬,前者是因为自己方才在背后说他时语气不善,后者却是因为今日下午的事。萧索好似全然不知,板板正正立在一旁,像尊玉雕塑像。
沈砚请他坐,又使个眼色给十一,命他将酥送在萧索面前,才抖开信纸看去。
然而回信内容,却未如他二人所料。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皇上终于出来打了一遭酱油!
第8章圣意难违
言浚是沈砚的恩人。
自古文武相争原也寻常,本朝却是将这一风气发扬光大,实乃历朝历代之最。沈砚当年便因好武,被他尚文的亲爹逐出宗谱。
那一年,他十八。
朝廷每年征兵,有固定的时间和要求。旱的时节旱死,涝的时节涝死。譬如天下有战事时,兵役便格外重,逃避兵役乃是重罪。但若是太平时节,稍稍花些钱,交上一笔“人头银”,便可合法除兵役。
百姓争相服兵役的景象,大约只有在天下大乱、灾害横行、流贼四起,不从军饿死,从军好歹能混一口饭吃的年月,才会出现。
一旦从军,户籍便会编入军中。凡事皆有两面,军户不必缴纳苛捐杂税,还能拿到朝廷的例银。但战祸一起,军户世代从军,合家成年男子都要随军出战。
因此,军户的日子在太平时节便逍遥些,在有战争的时节便凄惨些。寻常百姓哪里知道朝廷何时一个兴起要打仗,所以宁愿不要太平时的逍遥日子,也要避将来上战场的可能,大多选择交了这笔钱去兵役。
沈砚离家时,正值止战休兵的年月,募兵也刚刚结束,想要从军,很有几分困难,必须走些门路。
但当时的沈砚,通身也搜不出一个铜子,莫说花钱走后门,只怕连下一顿的饱饭都不知何处讨去。偏在一筹莫展时,他遇见了当时官拜江南道巡察御史的言浚。
朝廷的御史台主要分两部分,一是督察院,一是监察司。前者专门监督刑案,常与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在天下各道州府都有提点刑狱官。后者专管弹劾建议,监察文武百官,每年都会派御史到地方巡察。
涿阳属于越州府,越州属于江南道。言浚当年,恰好奉命在江南道做巡察御史。沈砚与他不过是街角茶棚偶遇,言浚却说他仪表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沈砚对这样的话是不甚相信的,但言浚显然不是说说而已,竟资助了他二百两银子。这对于现在萧索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对当年的沈砚而言,亦如是。
拿到这笔钱后,沈砚曾问他姓名,但言浚只说:“我字‘抒怀’,你若有发迹之日,再问我姓名不迟!”
沈砚用这二百两银子上下活动,买了一个军户,成为流外下三级军士之一。而后朝廷与涂杉国开战,他因杀敌勇猛、作战灵活,被晋为最低等的陪戎副尉。
再后来,历经大小战役,他也层层晋升,成了游击将军。终于在上林苑猎豹一事后,调入皇家羽林卫,成为圣上身边的宠将。
也是围场猎豹那日,言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他。那时他也已经升迁,做了正四品御史中丞。沈砚对他一直深为感激,若非那二百两银子,焉有他如今睥睨疆场之日!知道他是深受皇上赏识的御史后,更是深深佩服,当即结交为友。
言浚虽是文官,却是本朝屈指可数不存文武相争之心的官。沈砚与他相交多年,一向投契,可算得托孤之友,因此才将萧索的事托给他。
但十一带来的这封回信,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言浚送来一只信封,里面有两封信。一封出自言浚自己,说虚报火耗原是各道州府都玩惯的把戏,且不说难以查实,即便查出内情,此事牵连甚广,必会引发各地官府大换血,甚至激起民变,此事还是不要揭露得好。
萧索闻言,垂头黯然。
另一封信,朱红的笔迹,没有落款。但沈砚太熟悉那龙飞凤舞的字,那人姓桓命晔,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信中只有三行字:“爱卿当理应理之事,滥支冒领可以查,政体民心不可动!”
沈砚不敢给萧秀才看。
“萧公子。”他小心翼翼将第二封信入袖中,“言御史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信中说不让理虚报火耗之事,可以查冒领恩赐银的事,咱们便只查此事罢。左右这两件事都是一伙人所为,查哪件都能治他们的罪、给你报杀母之仇。曲线救国,也是救。”
萧索心底有些寒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沈砚又道:“言御史信中说,萧公子替朝廷揭发恶佞有功,事毕之后有意向皇上请求,赐你一个功名。”
他话音刚落,萧索“蹭”地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却未说话,只拱拱手,又退了出去。
十一皱眉道:“爷,他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沈砚叹了口气,道:“愿不愿意,都得这么办。皇上的意思,咱们违逆不了。他屡考不中,能白得个功名,难道不是好事?换作本将军肯定乐疯了,他怎么好像有些不高兴似的?”
彼时麟德殿内,桓晔正坐在东窗下,案台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将他深深埋了进去。眼前人被遮住大半,只露出半张俊雅温润的脸。
他动了动眼皮,商淮立刻带着几个小内侍将奏折搬到一旁。言浚身上的孔雀图样,终于跃进桓晔的眼帘。
“言卿的袍子,似乎旧了。”
言浚拱手道:“微臣备沐皇恩,领御史中丞一职已有六年,只三年前换过一次新朝服,许是时间久了,显得旧些。”
桓晔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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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嘴角,道:“言卿连购置一件朝服都如此慎重,可见为官之清廉。有卿如此,朕何愁江山不稳,可以垂衣拱手而治矣。”
言浚抹了把汗,腰弯得更低些:“皇上谬赞,微臣不敢承受。朝服修饰的是我朝官员的基本仪表,一针一线都是天家恩德。臣身穿旧袍,有失体统,罪该万死。今日回去,臣一定重新购置朝服。”
桓晔和蔼一笑,道:“言卿紧张什么?朕又没有责怪卿的意思,只是看卿的袍子陈旧,随口一说罢了。既然卿要换,便不必再回去麻烦了。”回头吩咐商淮:“去针功局,给卿拿套新朝服来。”
言浚忙道谢,心里算不准皇上究竟何意,只默默侍立一旁。桓晔趁他等衣服的空当,温声问:“言卿,沈卿今日该接到回信了吧?”
“是。”言浚颔首,“算时辰,该到了。”
桓晔手里摩挲着鹅卵大的光滑籽玉,垂着目光问:“言卿觉得沈卿是否能解朕意?”
言浚道:“沈将军素日最体圣意,定会理解皇上的苦心。即便不理解,沈将军忠心一片,也必凛遵圣旨。”
“那卿呢?”桓晔忽然抬起眼。
言浚又拱拱手,道:“臣自然明白。”他顿了顿,见上面没有回声,接道:“虚报火耗乃是陈年痼疾,轻易改动,于政体民心有碍。皇上登基不过六年,亲政也只三年,朝中……尚有诸多掣肘。若此时改制,恐怕不妥,不妨再等几年。”
正说着,商淮已捧着托盘进来,立在一旁候旨。桓晔右手握着金绂,坠着的白玉一指,商淮立刻将托盘呈到言浚身边。
言浚看看上首坐着微笑的桓晔,再看看满面恭谨的商淮,揭开黄绸,只见里面玉带、紫绂一应俱全,冬夏各两套朝服,月白锦绣,仙鹤腾云,却是正三品上都御史的体制。
“皇上,”言浚低着头抬了抬眼,“这朝服,似乎……不合臣的官制。”
桓晔温言笑道:“朕既赐给你了,便合适。”
言浚有些疑心:皇上这难道是要给他晋升?如今沈砚回乡丁忧,皇上身边的确少了一位牵制各方势力的心腹。但若皇上真有此意,为何不明发谕旨,通知吏部,反而要以一身官袍示意?
他一时想不明白,便不再想,谢恩跪安,退了出去。
一路乘轿回家,将御赐的官服放在香案上供奉了,才更衣坐下饮茶。管家见他忙完,便上来回禀:“爷,今日小姐在荷塘钓鱼,一跤跌在太湖石上,摔坏了脚。小的已命人请郎中看过,说只是扭伤,没有大碍,只是要好好将养一阵子。”
言浚皱了皱眉,放下茶杯,起身向内院走去。
希声裹着被子,躺在榻上,正看一本武侠传奇。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响,小丫鬟一溜烟跑进来报信:“小姐,老爷来了!”
希声忙将书塞到枕头下面,捧出一本论语,假模假式地读起来。言浚进来时,便见到小姑娘皱眉用功的样子,虚寒问暖一番,看看她肿得老高的脚,又抽出她手里的书,问道:“你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看得懂圣人之言吗?”
希声笑吟吟道:“便是看不懂,只瞧着也喜欢。”
言浚点点头,似乎很是欣慰。希声向外挪了挪,不动声色地遮住枕头下鼓起的书角,岔开话题问:“十一走了吗?我想让他带我去看小戏!”
“十一前日就走了。”言浚揉揉她发心,“不过,他不久应该就能回来了,到时再叫他带你出去逛。”
正站在镜子前的十一忽然打个喷嚏,搓搓鼻子,继续给他家将军递衣裳。沈砚换下孝服扔在一旁,穿上石青的锦袍,捏着自己英俊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皱眉问:“十一,你说爷是不是老了?”
十一汗颜:“爷,您正当年!若不是多了些沧桑,看着比属下还少相呢!”
沈砚大手拍拍他肩膀,诚恳地点头道:“你小子,很会说实话!本将军虽已三十一了,但瞧着也还可以嘛!怎么这个萧大秀才,对爷这么英俊潇洒的面容,一点儿也不动心呢?”
“许是……”十一觑了觑他家将军的神色,壮着胆子道:“许是萧秀才……不好此道,喜欢姐儿,也未可知。”
沈大将军冷哼一声,嗤道:“胡说!他好也得好,不好也得好!”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十一战战兢兢问,他家将军的悍匪心思,又动了。
沈砚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
言大人的心意,耐人寻味~
第9章提点试探
十一的办法,简单不过。
他向沈砚进言:“爷,属下看萧秀才于此道不开窍,要不然咱们帮他开开。譬如拿些戏词本子点点他,或是带他去养小倌儿的地方看看呢?”
沈砚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好是好的,只是,会不会粗俗了些?萧秀才是文人,若过了火,惹毛了他,可怎么办?”
十一想了想,道:“那咱们循序渐进?先弄点暧昧的戏来演演,若是他不恼,再下重药。只是这里不似京城,好的馆子只怕没有。”
“无妨!”沈将军甚是满意,大手一挥,“若是管用,你就去京中,给爷把梅七接过来。”
梅七是京中有名的清客,一无显贵出身,二无功名立世,三无产业傍身,但却是世家公子、达官显贵争相追捧之人。
他住在京郊的一所小院里,只有地位显赫之人才敢敲门。想进去先要给门里的小厮头,进去后又要打发层层门上的人,好容易走到内院,又要抽一根卜卦的签,若是能与他抽的签对上,才有了清谈的资格。若存别的心思,还有许多为难。
是以,京中好此风的相公们,都以见过梅七梅公子为荣。只要到京中青桐街上最热闹的“饮中仙”酒楼坐坐,保管一上午能听到十个人里有八个人自称见过梅七。
也因梅七如此难见,所以暗地里已得罪下许多人。
京中风传刑部尚书张云简偏好龙阳之风,放着家里的娇妻美妾不顾,四处包占清俊男子。他曾花银两千两求见梅七,却在最后抽签一关被卡了下来,未能如愿得见“佳人”。
私下有传言,说张云简已恨上梅七,却不敢拿他如何,只因他背后是如今大权在握的祁王桓斌。
这样的香艳传说,每隔几日便要出几则。哪家公侯千金私会了穷试子,哪个世家公子引逗了贫家女。各色新闻,屡见不鲜,传得有鼻有眼,白白污人一世清名。旁观者不过一乐,便过了。
沈砚认识梅七,是在京郊的射圃。
射圃原是皇家卫队操练骑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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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后来先帝改制,将十二卫迁到几个皇家猎场扎营,此地便空了下来。再后来,由祁王挑头,带着许多朋友去射圃纵马,此地便渐渐演变为纨绔们驰马射箭的游乐场所。
沈砚自调入羽林卫后,立下几件功劳,很快便升为从四品下羽林中郎将。没过多久,圣上于京郊祭天遇刺,沈砚临危不乱,指挥羽林军擒拿刺客,自己断后护送皇上回銮。事后,圣上下旨褒奖,连越两级,加封他为正四品上御前三等带刀侍卫。
当时的沈将军,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
他的马的确也比旁人的急,当日在射圃,御驰马上场,将众人的骏马都衬成了熬成阿胶的驴。许是太出了些,便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一个是祁王,一个便是梅七。
祁王素来豪侠仗义,身边多有攀附他的幕僚。若想谋求一官半职,或是伸冤平事,走他的门路都更奏效些。况且他对手下人极关照,俨然一派江湖大哥的作风,进进出出呼和成群,并不讲究礼数。
梅七在祁王身边,恣意纵情,随心所欲,丝毫不看旁人的脸色。他见沈砚的马快,便骑了祁王的一匹追云马,扬着鞭子来同他赌赛。
沈砚自然是不怕的,御驰马之快,只怕当世再无匹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梅七的追云马虽疾,但时间一长便后继无力,渐渐被甩在后面。
梅七有些不悦,扁着嘴,牵着缰绳,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那修剪齐整的草场。祁王远处斜坐,身边簇拥着一群男男女女,举着杯子遥遥看着梅七微笑。
沈砚是明白人,一眼便知究竟。
梅七喜欢沈砚的御马,问他可否出价。沈砚哪里肯卖,便称是圣上所赐,不得出售,否则恐犯下大不敬之罪。
他原本只是搪塞之言,谁知梅七立刻想到他是旧年在上林苑猎豹之人。那件事传入坊间,成为街头巷议的话题。后来甚至有说书唱戏的,将此事改编成本子,四处流散。梅七眼高于顶,却最仰慕传说中围场猎豹的英雄,当即与沈砚结交。
算算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沈砚这几年与梅七偶有往来,交情谈不上深,但也算不得浅。至于风月之事、露水情缘,间或有之,却也不过是寂寞时的相互抚慰而已。
十一自然知道他家将军不过随口一说,因此也不当真,当下便去安排。这日晚间,他拿着一摞书向萧索住的厢房走。那摞书里有经史子集,也有绣像绘本,最上面盖的是一本《四书章句集注》。
深更半夜,晚风习习,和着梨蕊清芬,正是入眠的好时候。萧索却未睡,提笔在窗下不知在写什么,袖边还放着两本书。
十一借窗缝偷偷向里窥,见他一张清清秀秀的脸沐浴在月光下,盯着手里的学问,眼神无比虔诚而专注。捉弄这样的人,似乎有些作孽。
门板三响,十一探进一张笑脸,道:“萧公子,我家将军说家里的买办新近购置了几本书,他看不下去,想萧公子治学或许用得上,便让给您送来。”
其时盛行雕版印刻,做工繁而书量少,书价普遍偏高,是寻常百姓家里的奢侈品。富户自然不觉得,穷试子们却是要从牙缝里省钱买书看的。
萧索好容易攒下些书,却都付之一炬,令他心疼不已、绝望不已。沈大将军贴心非常,自然不忍“可人”心疼绝望,否则自己便要心疼绝望,所以时常派人买书送来。但萧秀才面皮薄,直接给他似乎含着些施舍的意味。因此,十一每每来送书,都要寻几个名目,好让萧索坦然接受。
萧索虽不练达,却也知道这是借口,便起身拱拱手下,又道了几句谢,才将他礼送出屋。回来一本本翻看,都是他曾经想买但因手头拮据无法买的书。
再看看,手一抖,忽然翻到一本封面格外华丽的书,朱色暗花的皮,金线装订的脊,玉屑翻浪的纸,迤逦娟秀的字,上面写着“古今绮风绣本典藏”八个字。
萧秀才有些疑心,从未听说过这个书名。何为“绮风”,难道是风格偏重绮丽的一类文章?为何录文章的书,竟能画出绣本来?既然写着“典藏”二字,想来定是难得的好文章。
但文章应不以词害意,若是立意好,文词修饰倒是末节,何必舍本逐末,刻意追求绮丽?难道是本次乡试的阅卷官喜爱此类文章,沈将军想让他先做准备,好讨阅卷官的欢心?又或是自己文章过于生硬严谨,失之华酣畅,沈将军此举,是以委婉的方式要他改进?
萧索心中钻出七八个线团,终于在把自己绕晕前翻开了绘本。这一翻不打紧,翻着翻着便将眼珠瞪了出来那绣本上竟是两个男子,搂搂抱抱在一处,做那等香艳之事连忙远远扔了出去。
扔出去后,又不禁害怕。
书里似乎有妖魔,勾着魂儿地引他。若说单是香艳图绘也罢了,偏偏那画功笔触细腻流畅,实在不输名家手笔。而且每张图旁,都配有一角小字,或诗或词,偶尔还有赋,文采甚好,有几篇小题目喻大意,立意颇深远。
萧秀才小心翼翼地捧回来,翻一页,再翻一页,又翻一页,爱不释手了。翻过一遍后,咀嚼咀嚼文字,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心,萧秀才又翻开细细看了一遍绘图画,失眠了。
萧索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里面的事情匪夷所思,像洞中蝙蝠飞冲而出,令人又奇又怕。虽然以前偶尔也听到过几则轶闻,譬如“分桃断袖”,再譬如某些世宦人家公子与童儿的不清不楚,可终究不如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怎么会这样呢?
烧心烧到后半夜,萧索开始疑心为何十一会给他这本书。难道他是在暗示什么,又或是错拿给自己看的?方才那本书中,似乎有一英俊武生,长得与沈砚有些神似。秉着“论莫定于有证”的原则,萧秀才又翻开了那绘本。
嗯,果然有几分神似。
萧索一怔,忙将书压在锦被下,一颗心“砰砰”乱跳。自己枉读圣贤书,怎能惑于龙阳之癖,胡思乱想!可《诗经》中也有大量录赞颂男风的诗篇,尤以《郑风》为主,更是满篇暧昧。孔圣人评价《诗经》,也只说“思无邪”!
究竟是对是错呢?
萧秀才抱着绘本,在严苛的自我拷问中,睡着了。翌日起身时,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漆黑的眼下,挂着淡淡两抹乌青。
沈砚早早便已起来,此刻正晃着脚在前厅中等他用早膳。萧索进来时,神情大有古怪。十一见状,站在一旁偷偷抿着嘴笑,心想好事促成了一半!
“萧公子快坐,脸色为何这样差!”沈大将军老老实实回翘着的腿,不禁蹙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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