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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魔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除零
司空骞骤然起身一拳砸在桌上,浑身都在发抖。他都做了什么?他禽兽不如!以死谢罪都不够!司空骞满脑子都是温灵隽那时的稚嫩模样……他长大了,眉目是有以前的影子,只是他没认出来。他痛苦而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白鸢。可他为什么不跟他说?他司空骞陡然想起他与他来往的几句调笑,回忆起数年前,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的温灵隽仰着脑袋,满是倾慕和崇拜地说喜欢他……太荒唐了!他十二三岁时也说过要娶邻居家豆蔻年华的女孩,要待她好,可那不过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罢了。星野因修行风盛,风气开放,喜欢男男女女皆无妨,可温灵隽那时候到底太小了,谁会当真?司空骞想起在露浮山谷,那双坦诚的、掩不住心思的眼睛,顿时觉得心中沉闷难受到了极致。温灵隽何止当了真。
半晌,他沙哑问道:“渡星门的人没找他吗?”
“当然找了,私底下都找疯了。只是不敢大张旗鼓罢了。若让旁人知晓,他定会成为人人垂涎的肥肉。渡星门的小少爷在手上,能换到东西就太多了。”
“……所以,白,”他顿了顿,“温灵隽到底哪里特殊了?”
“他小时候生病,吃的药里有一味,叫仙云堕。”
司空骞从沈寄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住,几近窒息。宿命,他想起那个人说的这个词,那时觉得悲恸与愤怒,如今却在那两种情绪之余觉得,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寄傲兀自解释道:“他彼时所患为‘冰封之症’,娘胎里带下来的病,此症属寒,古籍所载药方中,却也有一味属寒的,便是仙云堕的花瓣。我配的药方里,也都是灵气盛、属火的居多,换任何一个人来做药引,都最多只能让你饱足平静,而难以让你灵台清明。我已另派了人手去龙辰大陆寻仙云堕。所以,司空骞,”沈寄傲给自己舀了碗甜汤羹,“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司空骞低声问道:“什么机会?”
“替我杀一家人。一家三口。今日酉时,绪风带你过去,他不动手。杀完之后,你尽可以带白鸢离开。到了幽歌,会有我的人接应你,领你去孟容光在的地方。”
沈寄傲看来早有准备,慢悠悠说完便自顾自地喝汤。
司空骞默然良久,才扔下一个字,“好。”
他转身欲走,临到门槛,又回过头添了句话:“沈寄傲,我把你当朋友的。”
沈寄傲笑了笑,“我也很欣赏你。”
司空骞找侍女讨了坛酒,三两下攀上一个靠树荫的屋檐坐着。青黎的阳光永远这么好似的,明媚又活力,仿佛此地没有藏污纳垢的黑暗。他捧起酒坛朝天一敬,然后仰面喝了两大口。烈酒入喉,勉强抚平心乱如麻。
渡星门那段浓艳愉悦的时光之后,是他所有可堪回忆的美满生活的终结。那时候他有亲人,朋友,理想。那之后,血海深仇压在肩头,他孑然一身。
七年前,他带着温灵隽在后院玩,温灵隽缠着他要练剑,可他细胳膊细腿,手上一点儿劲都没有,根本拎不动他的佩剑。他只好伸手握着他的手,帮他分担重量,带他比划剑招,嘴里念着剑诀。他们没练两招,温行舟便突然亲自来找他,与他谈了两句后,他就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他那时敏锐而正色地问了一句,温行舟定定看了他顷刻,随即告诉了他芜城出了事。
他日夜以继地赶回家,先是崩溃地看到了庭院中侍女与侍从们的尸体,他心怀侥幸继续往后院走,见到了妹妹,最后是大开的房门里,父亲与母亲的尸体。他踏进那间屋时,里面还有一个活人,陌生人,站在母亲的梳妆镜前。他浑身绷紧了,喝问:“你是谁?”他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而出割断那人的喉咙。
那人慢慢回身,与司空骞对视的刹那,两行清泪就那么直直地落了下来。她有一头及膝的白发,朱唇粉面,右眼下有一滴鲜红泪痣。
司空骞怔了一怔。
那人仓促抹去眼泪,将目光移开,低声说:“我叫封春衣。”
“……封春?”
上古有善占卜者,名封春。他的后人便以此为姓。据说封春一氏,功法特异,会致人发白寿短,功法成时,眼下会长出一滴红艳艳的泪痣,而命数尽时,那颗泪痣便也随之暗淡。更玄乎的说法是,封春氏不是算命,而是看命。只一眼,便看尽你一生,喜悦与痛苦,悲惨或幸福。
司空骞知道,是因为他爹同他说过。甚至问过他,若是知道此生与挚爱不得善终,还会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吗?那时候他雄心壮志地回答,他会变得非常非常强大,保护好自己喜欢的人。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无能为力。
意识到眼前人身份的刹那,他骤然上前,脱口问道:“你知道是凶手是谁对不对?”
封春衣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我可以给你看,你娘临终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司空骞这才发现,娘亲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她平日素净温柔的脸上沾了血污,眼角隐约有泪痕,毫无生气,却又仿佛透出极致痛苦。司空骞心里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盯着地面良久,才问:“怎么看?”
封春衣拿起梳妆镜,咬破指间,涂上一抹血,又将一滴血滴进司空影的眼眶。镜子里的影像颤动了两下,倏忽一变。
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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骞睁大了眼睛。
镜子无声地展示着剧烈对抗,他浑身战栗地看着,不知不觉眼里已蓄满泪水。那是他无法阻挡的过去,是既定的事实。
影像消散,镜子照出他通红的眼与鼻,以及咬得发白的唇。司空骞记住了那两个女人的容貌,唯一的那个男人蒙了脸,却不妨他死死记住他的身形举动。
封春衣将镜子摆回梳妆台,又道:“他们只是杀手,更大的主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但是……别这样看我,我不能说,”她叹了口气,“我不能害你。”
司空骞几乎要跳起来,他嘶哑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家”
“怀璧其罪,”封春衣好像有些痛苦,嗓音微哑道:“也是……宿命。”
直到今天司空骞都不明白自己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甚至灭门。他想,也许是少年时的自己太幼稚了,总不叫家里人放心,所以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他们都没有告诉过他。他们离开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迷雾,荆棘遍布。
而宿命……占卜师说话似乎都那样藏头露尾,司空骞一再追问,封春衣却不再多说一个字。只有后来他几乎失控,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时,封春衣说:“是我多年前,错说了话,才致使如今局面。是我对不住你家。”她顿了片刻,又好意提醒道:“你日后……小心些你身边的……”她大约是只能说到这地步了,这一句未说完便猛地咳嗽起来,甚至呛出了血沫。
锦胥与孟容光是金缕殿的人,林锦秋是续竹山庄的人。金缕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豢养真魔的行径更是令人不齿,司空骞带着折枝教锐一举捣毁金缕殿总殿后,一把火烧了那污秽之地。不管金缕殿从他家抢了什么,多半也付之一炬了。这么看来,裘霜质倒是学了些他的手段。他又灌了自己两口酒,想到林锦秋。锦胥说那个男人是续竹山庄林锦秋时,他本是不信的。他娘与林道初有同门之谊,两家向来交好,续竹山庄初立时,他娘为此付出许多心血这也是他爹说的。那时他娘常常不着家,他又小,总吵闹着要娘亲,爹便哄着他,又说那地方对他娘亲的重要性。他也怀疑过整个续竹山庄,可林道初来吊唁他爹娘时失声痛哭的模样不假,就算图谋他家的什么,也不至于蠢到要亲儿子前去。后来暗中调查一番,亦没发现什么不妥,司空骞便认为那或许是林锦秋与金缕殿同流合污,和续竹山庄没关系。除此之外,他也许还是想保留一些,能证明那些美好过往,证明爹娘曾存活于世的痕迹。一切尚在时,他只以为是寻常,失去了,方觉痛悔,恨不能从头珍惜一点一滴。
司空骞跃下屋檐,将喝空的酒坛丢到一边,烈酒壮了他的胆气,让他决心去直面温灵隽。今日之后,他会送温灵隽去折枝教,叫人妥妥当当地将他护送回白垣。去幽歌最多七八日路程,这也是他与他最后的相处了。
温灵隽正在房中用午餐,司空骞推门而入,温灵隽抬头便笑了,问他吃没吃饭,要不要和他一起。眼前人的身份从白鸢变成了温灵隽,司空骞再看到他,也从那张已长开的脸上寻到了愈多与小时候的相似之处。那笑起来腼腆抿着的唇角弧度,与少时一模一样,他此前怎么从未发现呢?
温灵隽看着他,笑容淡了些,不安地抿了抿唇,“怎么了?”
司空骞在内心沉沉叹了口气,喊他:“小隽。”
瓷勺“哐当”碰在碗壁,蛋花汤洒了一桌。温灵隽仓皇起身,不知所措。
司空骞将那一口气叹出声,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净巾擦去他流到身上的汤汁。温灵隽僵了一下,蓦地从司空骞手里夺过毛巾,粗鲁地用力擦着衣服。他退开两步,小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剥开那一个虚假的名字,温灵隽全然暴露在司空骞眼前。他变得心虚又没底气,回想起此前自己所做种种,愈发觉得羞涩不安。他以为自己已长大成人,然而只一个称呼,便又将他打回了原形。他像做错事的小孩,被揭穿后,只能垂着脑袋,等着挨罚。
七年前他们共处的时间不长,却都刻骨铭心。那段回忆对彼此的意义又不相同,但他们都反复回想过那段时光,于温灵隽,那是他第一次遇到那样一个令他心向往之的人,那段时光快活、美妙,无限接近他的理想;于司空骞,那样放肆欢乐、豪情逸致的代价,是家破人亡。彼时多畅快,回想起来便多罪恶。
揭破白鸢的真实身份,也意味着白鸢这个形象破灭。他不再是寡淡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司空骞身后,温顺的,乖巧的,让司空骞曾有可笑的错觉“来报恩的小兽”。白鸢不是一个萍水相逢却善良到近乎伟大的人,他对他的爱恋也并非病态,甚至不出于对司空骞的怜悯,更不是为了讨好他,以乞得离开的机会。那是纯纯粹粹的崇拜与向往,因此而对他依顺恋慕,从七年前延续至今,单纯、固执、不可思议。“骞哥哥,我想成为跟你一样的人,我喜欢你。”他记得那句话,记得那天的风、阳光、草叶簌簌。斗转星移,他早就不是那个他想成为的人,温灵隽却好像从未改变。
他们曾在惊鸿城扮演过侠客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其实做的都是些小事,说是“扮演”,是因为见识过真正江湖后,发觉那都是过家家般的玩意儿。惊鸿城的“恶人”总被他们轻易喝退,怕的不是他们,是他们背后的渡星门。没有了那样有力的支撑,温灵隽也会被随意丢给一个轻易就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人。如果他真的悄无声息死在那间密室,有谁在乎呢?十数年后,家人的悲痛也会消散,他不过是又一个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所吞噬的愚蠢少年。
想到这一点,司空骞忽然又庆幸那一点荒唐的宿命来。
两人沉默相持许久,心中都涌动着思绪,他们都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对话。他们曾是兄长与幼弟,也曾在床笫间情人般抵死缠绵。兄友弟恭犹在昨日,心中情动又覆水难。
良久,司空骞才率先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温灵隽眼圈红了红,“你都没认出我来。”他的语气三分嗔怪七分委屈,司空骞却不接他的茬,他只好觑着司空骞的神色,犹犹豫豫试探地又补了一句,“我想跟在你身边。而且,你不知道我是谁,也对我很好。跟对……小时候的我,不一样的好。”
“你觉得我对你好?”
温灵隽点了点头,数着他们在一起这些日子的琐碎小事:帮他穿衣束发、上药包扎;怕他再跌落下马,就让他和他共乘一匹,反复叮嘱他搂紧他的腰;出露浮山谷时,他体力不支,司空骞背了他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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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时,把唯一的蓑衣斗笠给了他,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淋得发了烧,都是司空骞一路悉心照顾……
司空骞听不下去了,他伸手捉过他的左手腕,那只手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还能透出些许殷红血迹,足见伤口严重。司空骞盯着温灵隽的眼睛,问他:“疼吗?”
疼。可温灵隽却结结巴巴地说:“还、还好。”
司空骞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他再说话就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在多恨山上的时候不疼吗?药不苦吗?身体不难受吗?我对你好?我对你好就应该一清醒就放你离开,而不是让你跟在我身边,一边假惺惺对你温柔,一边喝你的血上你的床!”
温灵隽小心翼翼道:“不是假的,我能感觉到。你别生气了呀……”
司空骞语气生硬,“我没生你的气。”
温灵隽顿了顿,慢慢抿唇浅浅一笑,“我知道。我是说,不要生自己的气。我知道你是很好的,我都没有生你的气呢。这点疼等伤口愈合以后就好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等我身体好点,你教我练剑吧。你的那套剑法那么好看,我一直记着,还梦到了好几次。”
司空骞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慢慢松开手,说:“好。”
温灵隽始终注意着他的情绪,见这事应当便算是过去了,他又大着胆子喊出了少时的称呼:“骞哥哥。”他张开手臂,往前迎了两步。
司空骞将他抱了满怀,手扣着他后脑勺,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他带着一丝歉疚,慨叹道:“长大了。”
温灵隽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吃饭,司空骞点了头。
吃到一半,他觉得还是要和温灵隽讲一下之后的安排。便跟他说,今日酉时他要帮沈公子做一件事,做完后就可以送他回家。
“那你的病怎么办?”
司空骞笑了笑,把仙云堕的事说了,然后又半真半假地说,沈寄傲知道哪有仙云堕,叫人去寻了,有了仙云堕,就不用盯着他一人要血了。
温灵隽咬着筷子“哦”了声,“那你是不是不能送我到家啊?时间怎么算都不够。”
司空骞道:“我会派人送你。”
见温灵隽神色悒悒,他又撒了句谎,“等药做好了,我就去找你。”
酉时。
绪风带着司空骞离开沈府,穿过街巷,在一家院墙外停住。他把自己的佩剑扔给司空骞,示意就是这家。司空骞拿到手,才发现绪风的剑穗上居然编着个小铃铛。和沈府侍女身上的很相似,只是因为编在穗子里,所以不响。他掂了两下剑,翻墙而入。
看起来只是普通人家,不知道怎么跟沈府结了怨。司空骞阻止自己观察更多、想更多,他来杀人,换一个带走温灵隽、同时能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去报仇雪恨的机会。这家人即便无辜,他也不能留情。这事儿要是告诉十七岁的司空骞,他必然会跳脚说不可能,怎么能不同沈府搏一搏呢?不搏怎么知道没机会?怎么能滥杀无辜?可七年岁月,无数经历告诉司空骞,有很多东西,经不起那么一搏。一搏就没了。
他小心挑开`房门,里头隐约传来人说笑的声音。这家人正在吃饭,谈的是儿子去武馆修学的事,期间母亲似乎想到什么,叹了一声,不知道囡囡现在过得如何。司空骞屏息听着,来往脚步沉重虚浮,谈话气息平常,都不像修行之人。
他的心沉了沉。如果这家人真的无辜,沈寄傲意图何在?作弄他玩吗?可旁的不论,沈寄傲说话通常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确确实实是一个机会。
司空骞起浮躁心绪,一咬牙,冲了进去。
三口之家,爹娘年迈,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儿子练过些拳脚功夫,但没修为傍身,也抵不过司空骞两剑。几乎是瞬息之间,大堂便陈尸三具。司空骞嗅着屋子里慢慢浓郁起来的血腥气,神色惘然。血溅在桌脚、渗进土壤、浸湿他们的衣裳。他们因为痛苦而神色扭曲,桌子上的饭菜还有余温。司空骞以剑作杖,倚了片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深呼吸一口,拾心情,摆出一副漠然模样,回身道:“要我做的我已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寄傲身旁站着温灵隽,正满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死死咬着下唇,似乎既迷惑不解,又感到恶心和恐惧。司空骞和他的目光对上,心想,不是错觉。那点爱慕与信赖的光熄灭了。温灵隽终于知道了,他不是好人,他一点儿也不好,他不再是他想成为侠客,而是侠客们想要前赴后继除掉的恶人。
他不想掩藏、辩解,这的确是他做下的恶事。他拿剑的手极轻微地颤抖。他有一瞬失神,想,幸而剑穗上的铃铛不响,不然便要暴露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沈寄傲颔首微笑,“你现在就可以带他走了。”
司空骞点头应了声,走到温灵隽身边,下意识想牵他。手伸出去,温灵隽却仓皇躲了一下。他神色一黯,回手,顿了片刻,哑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司空骞发现自己的胸腔居然会那样闷痛和喘不过气。他把剑丢给绪风,握紧了拳,极力克制狼狈的颤抖。他和温灵隽错肩而过,又有点漠然发狠地想,早点认清现实也好,不要再在他身上寄托无谓的期待和妄想了。他这辈子早就当不了好人了。
见温灵隽仍然僵在原地没动,沈寄傲嗓音轻飘飘道:“不跟他走么?”
温灵隽如梦初醒,倏忽回身,跌跌撞撞跟了上去。他想叫他一声,那亲昵称呼却卡在了嗓子里,隐隐刺痛。
司空骞已出了院子,停下脚步回望等他。
“白鸢,”身后沈寄傲叫他“愿赌服输,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还有,他们的身份,你随时可以告知他。”
温灵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就该杀吗?按道理来讲,跟司空骞真正有仇的不是他们三个。报仇还可以博个江湖美名,但灭人满门可就是穷凶极恶之事了。”
温灵隽回头看了司空骞一眼,往沈寄傲那边走了一步,“可是你让他去的!你才是罪魁祸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无辜的……”
沈寄傲摇了摇头,“对我来说,他们有罪。”
温灵隽不忍将目光再落到那一家三口身上,他垂眼看着门槛上快要干掉的红棕血渍,只觉得这样不对。这于他们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发生在他们完全不知晓的地方,他们为什么要为完全不知晓的事情付出代价?
“我有个下属,一直在惊鸿城替我办事。查到你的身份以后,他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很惊讶,你知道了你要救的这个人是司空骞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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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还能一直顺从到现今。在他的描述里,你富有正义感、热血、善良、嫉恶如仇,怎么看都不像会倾心一个魔教教主。”一个时辰前,沈寄傲请温灵隽到了书房,沏了杯热茶给他,如此道。
那时他脸骤烫,却还有勇气反驳。此刻温灵隽抬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连问题都问不出口了。故事讲前因后果和逻辑,可真的发生的这些事,或许没什么道理可讲。便是有道理,说不准也是显得荒唐可笑的道理。他最后看了一眼门内凄惨景象,转身跑向刽子手,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词,温灵隽摇了摇头,拼命抹掉了。
可到底还是影响了他。司空骞走在前面,他便不远不近地缀行在他身后。那个身影好像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陌生。他兀自难过,司空骞却停了脚步,转身递了个沉甸甸的钱袋给他。
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血。
温灵隽接过,小声问:“怎么了?”
“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再走。”
那家院落里,绪风擦了擦剑,问沈寄傲:“尸体怎么处理?”
“锦胥有过,但也有功。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是。”
“所以说,”沈寄傲嗤笑道,“情情爱爱太小女儿作态,有空劝劝青莎,她天赋尚可,万不可落到锦胥那副田地。”
绪风低头道:“是。”
夜幕低垂,万福客栈的后院堆满了酒坛。小二在一旁战战兢兢服侍着,司空骞面无表情,起先是喝两口砸一坛,后来则尝也不尝,用手横扫砸了数坛,又用脚踢推倒数坛,最后满院酒香四溢,一地破碎坛瓷。
动静闹得太大,也有客人因好奇来看,见里头的人举止疯癫,又如此糟蹋酒,不了低估一句“有病啊”。司空骞耳聪目明,听是听得见的,只是没力气理罢了。他也觉得自己很没劲,幼稚,无聊,懦弱。全砸了个干净后,他对小二说:“备水,我要沐浴。”
上楼时,有妇人带着孩子下楼用餐,小孩正是调皮的年纪,在楼梯上也连蹦带跳,与司空骞擦身而过时因太过好奇,脚踏空一阶,眼看要摔下去,司空骞连忙捞了一把。他一身酒气,衣襟指间还有骇人血渍。那妇人从他手里夺过孩子,虽是道了谢,但还是避瘟神般疾步下了楼,一面下楼一面低声训着小孩。
司空骞驻足片刻,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他握紧五指,闭眼调息,尔后睁眼,正要上楼,一抬头,温灵隽正在楼梯口看着他。他应当是刚刚沐浴完毕,发是湿的,简单披了外袍,肩脖与胸膛裸露些许,上面还有好些未痊愈的疤痕。他更消瘦了。眼角眉梢染上了愁思,苍白,摇摇欲坠。让司空骞想到了仙云堕,那种花,开在冬季,寒风冻得人瑟瑟,也吹得花瑟瑟,像是很快就会谢落。但仙云堕没那么快败落,它们总能撑到很接近春天的时候。
他默然调整着呼吸,缓步上楼,到温灵隽面前时,他轻声说:“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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