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山雾藏百魅
也不知是济天下真对天地存了几分敬畏之心,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对银钱的喜爱,他总是号称要在绝境中留一线生机,以体上天好生之德于是凡是被他治理过的地方,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以勉强撑过青黄不接的时节无论原本是富商大贾,抑或只是贫苦佃农,只消在济天下治下过得足月,便会变得一模一样济天下逢人便说,众生平等,本该如此
半边神州,皆是瑞雪飘飘如此寒夜,本该是一家老小煨在温热炕头,喝一杯老酒,议邻家短长的时节,只可惜自安禄山起兵至今,几乎淮河以北皆被卷入战火神州大地,处处烽火,抓丁的抓丁,征粮的征粮,千千万万百姓,少有不饥寒交迫、游离失所的更多人家,则在如此寒夜,无米可充饥,无柴可取暖,还要伤悲刚刚被征入军中的父子兄弟不管是否已传来噩耗,乱世之中,被征入军中,能够生还者十中无一
安禄山乃是北地胡蛮,性喜悍卒猛将,麾下十万大军,尽都是本朝一等一的精锐他又颇知军事,深谙兵贵精而不贵多,因此虽然攻城掠地,却只抢粮,并不急着征丁安禄山、史思明、安庆绪三路大军合计征的兵,与纪若尘一路相差无已相较之下,封常清自到洛阳后,前前后后合计征丁二十万,又调民夫三十余万,有敢不从者,尽斩全家,连坐坊里封常清连场大败下来,五六十万男丁能够侥幸留得性命的只余数万然而这些男丁多丧于安禄山大军之手,这笔生灵涂炭、百姓疾苦的糊涂帐,也不知该算到谁头上去
修道凡俗,虽共生在天地之间,却实在天渊之别神州大地虽是战火连天,然而对于修士们来说,这场战乱,正离他们渐行渐远
天台山终年云雾隐隐,细雨若丝,山秀而不软,气清而不妖,虽是隆冬季节,幽谷深山处却仍是碧树葱郁,溪水潺潺
在一处清幽雅致,妙趣天成的山谷中,有垂瀑数道瀑后隐着天然洞府,深幽曲折,洞壁上覆满了青苔如若有识货的修士在此,当会认得这片片青苔色作藏青,厚而软,韧且坚,更隐隐透着红纹,构成朵朵若隐若现的奇花这便是于天下至阴至湿处方会生长的天下奇药六阳花休看洞壁广阔、遍布青苔,可是苔上大大小小的六阳花合共也就是四五十朵,大小不一
洞中有数道清泉,蜿蜒而流清泉汇聚处,是一口不知深浅的寒潭,潭中石上生着株晶莹剔透的小树,树高仅尽半,生九片叶,结三颗红果,鲜艳欲滴潭水中波纹隐隐,可见有数条指头大小、通体银白的小鱼在穿棱来去
潭水边,立着一张石床,两方石案,又有石几玉凳,洞壁上凿着几排书架,架上尽是古书也不知是如何在这阴暗潮湿的石穴中不腐不坏
石洞中虽然阴寒潮湿,却冷得极是纯净哪怕是个凡人,在这里呆得久了,也不会觉得寒冷,只会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福地,便是天下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灵墟,前代白云先生曾于此修炼百年,终成道果
石洞中隐雾忽散,一个灰袍女子行了进来她着一身素淡灰袍,满头青丝简简单单地挽了个发髻,用根粗麻布条束在头顶,腰上插着根拂尘,木柄粗糙,完全是由根未去皮的树枝制成通体上下,也就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翠得青翠欲滴,看上去不是凡物
这女子看不出年纪,也不施粉黛,蓦然一见也就是面目清秀而已,但越看便越是耐看,似乎天下钟灵之气,尽集于她一身
她怀中横抱着一个女子,行到石案前,将怀中人轻轻放置在石案上,注目凝视
案上女子不着华服,不佩金饰,青丝散乱,只着了一身素白内裳她面容安详,似是在深深沉睡之中,脸色苍白无血色,眉间还有一丝丝微蹙,却不掩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正是殁在马嵬坡的杨妃玉环
案前女子良久良久,方伸手替杨玉环理了理散乱青丝,又将那条白绫从她颈中轻轻解下她如兰五指,虚虚抚过杨玉环身上各处关窍只是她再是神通广大,奈何杨玉环魂魄早已烟消云散,又如何寻得回来?那灰衣女子其实早知这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有些不甘,仍是忍不住试了一试
终于,灰衣女子收了回手,轻轻叹息一声她左手握着白绫,右手掐诀默算片刻,忽然冷笑,自语道:“我灵墟一脉本代仅太真可传衣钵,竟然遭此绝手罢了,罢了,我就拼却误了修为,却又能如何!青墟之上,再见生死!”
灰衣女子素手一招,寒潭中玉树上便有一枚朱果自行脱落,落在她掌心她将朱果收于怀中,也不取其它器物法宝,便自向灵墟外行去
尘缘 章一 奈何途 二
青城峰顶,飞来石畔,吟风缓缓立起,遥望茫茫云海,面上微有不悦之意
远方云海中微现波澜,一个灰衣女子踏云而来她来得极快,几乎是刚自云海中步出,便已到了吟风面前三丈她足下踏着朵白云,将手中拂尘一抖,插入腰后,施礼道:“贫道云霓,见过上仙”
吟风剑眉微锁,淡淡地道:“云道友多礼了你已跳出生死门,不在轮回中,既然选了这条路,却又何必来见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道相去甚远,即便你有心重向大道,业已无回头可能你走,莫要再让我看见了”
吟风此话说的极是无礼,然云霓也不恼怒,反而淡淡笑笑,道:“上仙无须动怒我此来求的非是重归大道,羽化飞升既然云霓当年畏惧轮回艰难,选择了尸解之道,便再没存过如此妄想我此来,只是为了那不成器的徒儿玉环而已若贫道所算无差,对贫道徒儿下手的恶徒应会来青墟生事,到那时我即可给上仙助一把力,又能顺便给他们一个教训”
吟风眉头更锁,冷笑道:“我乃堂堂上界真仙,见了尔等尸解散仙不发雷轰杀已是手下留情,岂会需要尔等帮手?真是笑话!”
云霓仍不着恼,道:“上仙此言差了这些恶徒非同一般,里面很有几个妖孽人物,神通非小,上仙怕是比贫道更为清楚虽然上仙有天雷正法在身,若无贫道分忧,恐怕此役也难免会有些闪失”
吟风嘿的一声,森然道:“纵是真将这万年道果断送在人间,我也不会与尔等为伍你走,若再罗嗦,休怪我手下无情,将你这五百年不生不死之躯用天雷炼了!”
云霓终是叹了口气,宛转道:“上仙如此就更是错了,我等尸解散仙虽与真仙不同道,可说起神通法威来,较寻常修士还是强了不少若与上仙生死相斗,纵不能胜,也当能给上仙找些小小麻烦可是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上仙不欲联手也罢,可否念在我师徒情重的份上,容我在青城山上,到时候恶徒登山,你打你的,我斗我的便是如此可好?”
云霓师承前代异人白云先生,白云先生飞仙而去后,她独自苦修,仗着天资绝伦,不到百年便迫近了飞升大关然而在天劫行将临头之际,云霓道心不够坚定,在或则升仙、或则湮灭的大关头起了波澜,退缩下来,尸解而成散仙,脱了生死,不入轮回数百年来,她虽绝了重返大道的可能,然慢慢修行,道行也非寻常真人可比
吟风已是半仙之躯,灵觉感应与凡**相径庭云霓虽非祸国殃民的容貌,但在寻常人看来,也自气清而华,卓然而不群,恰若绝峰雪莲,傲视人间尘俗可是在吟风灵觉中,只感到阵阵恶臭扑鼻而来,不觉对云霓更是厌恶这倒非是云霓体生异味,而是她修行尸解之道,在真仙灵觉中,便是种种难当的恶味
云霓离吟风不过三丈,恶臭就分外浓烈关键是顾清随吟风,修的是紫气化莲的天仙大道,此刻已到了关键时候,最后关头久久不破云霓的气息吟风感觉得到,顾清便也感觉得到,一旦将顾清从死关中惊动,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云风皱了皱眉,袍袖一挥,云霓立时如受惊云雀,瞬间后移百丈!但见吟风身周百丈之内,不住噼啪作响,无数细小紫雷纷纷扬扬的炸开,将丝丝缕缕的天火抛洒得到处都是云霓面色微变,她极受这些天火克制,哪怕沾上一点也是难当的苦楚
吟风淡道:“你当我是寻常仙人,还敢在此妄言!我不欲大开杀戒,却非是有慈悲心随便你在哪里,但不准踏入飞来石千丈之地,不然的话,我袖中九天雷发,若你能接下三道,白云先生怕就要偷笑了”
云霓面上掠过一丝阴冷神色,然而一闪便逝,恭敬施礼道:“多谢上仙成全”
看着云霓的背影,吟风冷笑道:“畏首畏尾,不敢走坦荡正途,净想些阴险龌龊事,也想成大事、得大道?”
他声音不大不小,根本就不怕云霓听见云霓去势登时一顿,而后加速离去那缕怨愤之意虽然微弱,却如何瞒得过吟风去不过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在乎日后决战时会否多一个尸解散仙相助这等道心不坚之人,修为再深湛,又哪堪托负重任?
西京大明宫,朝元殿内,此际可谓风云汇聚,人中龙凤、妖孽魁首,济济一堂若是个初入上清境界的,都不好意思在殿中站着
大殿中央,放着一个丈许方圆的桌案,案上便是具体而微的青城山、青墟宫桌案东首立着苏姀,娉娉婷婷,清幽淡静,若夜昙静放可是如此清灵婉约的一个佳人,却无人愿意站在她一丈之内直把这柔弱得似是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的苏姐姐,惹得似嗔似喜眼波四下流转可是那盈盈眼波落在哪里,哪里的人就会立时神情肃穆,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案上青城,绝无分毫旁顾
于是案上青城,悄然飘起雪花于是苏姀周围,变得更加空旷
案上青城正面,并排立着太隐、紫云及顾守真三位真人苏姀乃是从莫干峰上逃出去的,当然这个逃字,只有道德宗较低的弟子才会用,而且也只敢在心里用用三真人可是知道镇锁苏姀的镇心殿是何等所在,苏姀既能脱困而出,若紫微真人不出关,那道德宗全宗上下,恐怕无人能够拦得下她此刻与苏姀见了,虽在青墟事上联成一气,可毕竟尴尬,于是道德宗一群老道人人盯着案上青城猛瞧,目不转睛
紫阳、玉虚及太微真人则留在道德宗本山守山,以防为人乘虚而入三名真人也是全面发动西玄无崖阵的下限
三真人身后,又立着五名道士,皆是宗内好手,道行均在上清神仙境之上,均不言不动尽管道行修至这等地步后,道心必是坚毅如一,可是苏姀目光落在身上,这五名道士均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很有些想出殿远遁的冲动
云风道长站在案上青城西首,在他身旁,立着个清秀俊逸的青年,装扮似道似俗他面上隐隐有些玩世不恭的微笑,目光偶尔会在殿中众人身上扫过,对三真人也没多少敬意不过他惟一避开的,就是苏姀此人正是与云风同辈的沈伯阳,不知他答应了紫阳什么条件,才得被允许参与青墟之役
姬冰仙也立在云风身边,她虽然道行尚不如同门五位上清道人,却在苏姀的眼波扫视下立得尚稳,可见道心之坚毅纯净,显然已远为过之
大殿角落里,还立着个瘦小枯干的老太婆,拄着根盘曲如虬的木杖,佝偻着身子,双眼似开似闭,昏昏欲睡除了苏姀外,殿中倒是无人敢于小觑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太婆,毕竟云中雾岚虽不为寻常修士所熟悉,殿中众人还是很清楚这名字的份量的
纪若尘立在案上青城的北首,距离苏姀不远不近,正好一丈或许是因为殷殷的关系,或许是因为炼妖鼎的关系,总而言之,苏姀对他是格外关照些,特意多分了些注视然则结果却很是落这位十尾姐姐的面子,她的眼波如同清风过石,全无分毫回应由是,苏姀也隐隐震惊于纪若尘道心之宁定
玉童孙果也在殿中有一席之地,贴壁站着,一言不发
大殿另一角,则是龙象白虎二天君与殿中其余人相比,二天君本是形象特立独行,应该为人一眼自人丛中认出来的那种然而在这暗流涌动之时,殿中几乎人人都是气势含而不发,如峰停岳峙,轻而易举的就将二天君给压了下去此次下山,龙象白虎各自穿了身道袍,颇有不伦不类之感,白虎天君则用一条黑布缚住了双眼
朝元殿此刻如是暗流涌动的大海,只有殿心处方得清静,就如漩涡中心在这漩心中,却有一个意态从容潇洒,正作指点江山的世外高人状的济天下他全无分毫道行,贪财好色的性子更说不上有什么道心,因此也就对苏姀诛心般的目光全无所觉殿中众人,就是放眼整个修道界,哪一个不是有响当当名号的人物?都要顾着点身份体面的,与苏姀暗中斗法也就罢了,如果一个支撑不住,波及到了殿中央的济天下,面子上未免不太好看这种神念相斗,最是隐晦凶险不过,考验的各人道心,倒与道行高低并无多大干系
济天下此时此刻已洋洋洒洒讲了小半个时辰,殿中皆是世外高人,随便哪个身份地位都比他高个七八十倍的,可是现在却人人安静听讲,目光片刻不离案上青城济天下得意非常,竟禁不住笑了起来,登时那世外高人的淡定形象破坏得七七八八他或许不知,其实殿中**半心思都放在苏姀身上,根本就没听他在讲些什么古来论道斗法皆是从心所欲,哪有一定之规济天下在这里罗罗嗦嗦地讲着兵法,其实众人心都不大以为然殿中认真听着的,也就纪若尘、云风、姬冰仙等寥寥数个而已
好不容易济天下告一段落,苏姀也悄悄收了眼波,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苏姀看了看面上得意之色尚未褪尽的济天下,哼了声道:“这可是与真仙相斗,你这点阴谋诡计又上不得台面,能有用吗?”
济天下傲然道:“权谋之策无非手段,端看是谁来用若是旁人在真仙面前卖弄手段,自然徒自惹笑然则既然是由济某来主持大局,权谋之道便也成大智大慧之途”
苏姀哼了一声,根本就没把他自吹自擂的话放在心上
时已寒冬,又逢乱世,本该是百姓多蹇时节好在蜀中气候还算温和,又未受战火波及,贫苦百姓尚得一隅偷安
蜀地多灵秀,然冬季阴湿多雨,别有一番苦楚但若与北国千里冰封的酷寒相比,却又要好得太多了
成都外,官道旁,建着家小小客店,前后不过三进的院落,看样子不过有三四间客房,前堂里至多摆得下四五张桌櫈客店看上去已有些年头,院墙上几条纹路,看上去土色甚新,应是才补过不久院中养十余只鸡鸭,一条黄狗
阴雨绵绵,看时辰才刚过午后不久,可外头的天色已暗得紧了这样的苦湿日子,除非万不得已,谁还愿意在外行走?是以长长官道两端,不见一人一马
客店大门半开,透着红彤彤的灯火,暖得煞是喜人,看上去是方圆数里内惟一暖意所在店中只有一个客人,面前不过四碟各式小菜,桌下却已堆起好几个空酒坛大冷的天气,这客人却裸露了上身,将粗布道服随意扎在腰间,手捧酒坛,仰头痛饮
坛中酒如注奔下,片刻功夫便皆入了他肚腹这道人喷出口浓浓酒气,抹了把唇边酒沫,随手将空坛抛在脚边,叫道:“小二!打酒来!”
店中伙计是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闻他叫唤,先向掌柜的看了眼掌柜的立刻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客官要酒吗?我养你这个小杂种,难道就是来吃白饭的?”
少年吓得一抖,忙奔入后厨搬酒
掌柜身后门帘内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这只杂毛喝了这么多坛酒,不会是想吃白食?我看他身强力壮的,你这根麻杆再加上伙计也多半打不过啊”
掌柜的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婆娘又懂得什么?看他腰里那块玉佩!卖了怕是足够买我们这样的小店三四间了!”
门帘后传出“呸”的一声,道:“你啥时又懂得看玉了!”
掌柜凛然回道:“我年轻时可是盗墓出身,这是吃饭本领当年为了娶你过门,可是正经盗了几个大墓,才凑够了银钱!”
门帘后哼了一声,便再无声音
那少年战战兢兢地从后厨出来,怀中又抱了坛酒,放在桌上他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不住偷瞧道人胸前背后以及右肩数道横竖纵横的伤痕这些伤疤极细极淡,却又根根笔直,看上去就似是道人的右臂是后装在身躯上一样少年早吓得脸色苍白,见道人挥手,立刻连滚带爬地躲入后厨去了
道人拍开酒坛,却不便饮,而是张开双朦胧醉眼,向店门处望去若他目光能够透得过门外暗淡天光,绵绵雨雾,便可遥遥望见郁翠青城山
他道行精湛,其实早将掌柜夫妇的对话一字不差地收在耳中,却毫不在意,那片心思,早已飞到青城山上
在那片绵绵群山中不知名的山谷内,他曾住了数十年那数十年,即是囚徒,又走上了大道之途
此时此刻,他实不知胸中翻涌的,是恨,是愁一如他不知,若战火起时,是该上青城,还是该悄然远遁
尘缘 章一 奈何途 三
凄风苦雨,似乎永无止歇,客栈外的天色晦暗如夜,透过绵绵雨丝,仅勉强能够看得清数丈之外
雨雾中,缓缓行来一个青衣少女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她却衣着单薄,虽然持着油纸伞,但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却遮挡不了太多,外裳早被雨雾浸透,透出些玲珑曲线如此寒冷天气,她却没有丝毫瑟缩,脚步从容,一如行走在自家庭院般随意闲适,好似感觉不到寒意
雨雾中隐隐传来砰砰的凿木声,少女便向着声音来处行去,一间颇显破落的客栈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清晰现出
少女不疾不徐地行着,每一步都落在凿木声的点上,如是,便与天地雨雾相合,徐行渐进,直至客店门口
透过半开大门,她看到院中茅草棚下,一个干瘦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手持锤凿,在一块木匾上刻字所谓木匾,其实也就是块表面刨得稍微光滑整齐些的木牌罢了这人看装束不象是个木匠,倒似是这家客店的掌柜当世蜀中虽称富裕,但升斗小民谋生仍然艰难,这样大小的客栈,最多雇得起一二名伙计厨师,掌柜的往往得身兼跑堂厨师数职,在这里自己刻块匾也不算什么
木匾上已刻了客栈两字,前面却是空白,看来这掌柜的还未想好应该给客栈起个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宁定立在茅草棚外,安静地看着掌柜刻匾不过这男人苦思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响亮的名头来,只好站起,向少女苦笑道:“风水学得不精,连个名字都想不出来,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唉!这下雨天的,姑娘是要住店呢,还是要打尖?这雨可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天又黑了,姑娘还是住一晚再上路,小店还有间上房,简陋了些,可还算干净”
少女笑笑,道:“多谢掌柜的青衣只是看着这里暖得令人欢喜,所以过来讨杯水喝,不住店,一会还要走路呢”
掌柜将双手在衣衫前襟上擦了擦,道:“这么黑的天,你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在荒野中乱走……”
他正在劝着时,掌柜夫人已从正堂大门中挤了出来,瞪眼喝道:“老娘一会看不住,你就在这里跟人勾勾搭搭!”
掌柜惊得全身一抖,慌张道:“哪有此事!我去后厨烧汤,烧汤!”说罢张皇而走,他知道如此事情根本分说不清,上策莫过于溜之大吉
掌柜遁走后,掌柜夫人向他背影啐了一口,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圆睁的环眼眯了起来,心痛道:“看你这跟水一样的女娃,怎么浇成这个样子!受了风寒怎么办?快进堂去喝碗热汤,驱驱寒气!来,万财那杀胚别的手艺不行,一锅汤,一笼包子是做得不错的!”
掌柜夫人看来平日呼喝掌柜和伙计习惯了,再加上那比掌柜的足足高了一头,宽两围的伟岸身躯,举手投足间自有股霸气,不容违逆青衣刚想推辞,掌柜夫**手一张,劈头抓来,把她轻轻巧巧地硬拉入堂内,寻张桌子按她坐下
青衣举目四顾,见饭堂格局颇为局促,墙角一张桌子上伏着个光背道人,正酣声大作从那扑面而来的酒气可知,这道人醉得着实不浅
掌柜夫人向后厨看了眼,咆哮道:“人都死哪去了!锅里现成的热汤不会盛碗出来?”
掌柜不见踪影,只打发小伙计端碗浓汤出来这碗汤汤色ru白,清香隐隐,汤中飘着的几片菜叶也翠得喜人,一道好菜的色香味已具两项,确是平凡处见功夫,等闲难得一见青衣虽已可不食人间烟火,可看了如此一碗汤,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动她素来率性而为,便喝了个干净
掌柜夫人见了,心中欢喜,努力放轻柔了声音,道:“妹子,天也晚了,现下外面世道很乱,可是有不少坏人你这么水灵的女娃,怎好在荒地里乱走?要是不嫌这里局促,就住一晚”
掌柜夫人身材伟岸,一脸岁月沧桑,少说也有四十上下,这声妹子却叫得十分自然,不知是真亲热,还是另有别的心思
青衣认真地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起身告辞
掌柜夫人知道留她不住,叹口气,吩咐小伙计取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过来,用个包袱皮卷了,硬塞给青衣
青衣收了,便离店而去,悄然隐没在烟雨之中
饭堂内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大响,本是醉卧着的道人忽然站起身来,将面前桌子撞翻在地
“青衣!”他大叫一声,闪电般冲出正堂,然后在绵绵雨丝中茫然站住
四野苍苍,风雨如晦,哪还有青衣那婷婷身影?
道人怔了片刻,忽然一咬牙,随便选了个方向,冲入雨雾之中
掌柜夫人此时方奔出院外,吼声如雷:“兀那杂毛,喝了老娘这许多坛酒,可还没给酒钱哪!天下杂毛,难道都是白吃白喝的吗!”
掌柜夫人吼声轰轰隆隆,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可哪见那道人踪影?她刚咒骂一句,忽有一物自天外飞来,正好敲在她额头上,登时将个身躯雄壮的掌柜夫人砸翻在地掌柜夫人好不容易爬起,刚要大骂,忽然看见地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正是那道人挂在腰间之物她疼痛不满立时飞到九天云外,一把抓起玉佩,仔细看了又看,见象是块值钱宝贝,这才笑逐颜开
掌柜夫人一抬头,忽见小伙计缩在门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只向着自己手中玉佩猛瞧,立时骂道:“小杂种瞧什么瞧!你当你是什么人,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捡块玉吗?别说是玉,就是块石头也没见你捡块来!还不快去后厨烧水,再慢手慢脚的,仔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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