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山雾藏百魅
当时便有老成持重的将军出列相劝,如此一来,等如是与史思明反目成仇,不说史思明位阶比此刻的纪若尘要高得多,对友军刀剑相向、赶尽杀绝甚至有可能招致安禄山的忌惮虽然诸将皆愿随纪若尘出生入死,不过这明显只是史思明的试探而已,反应如此激烈,似乎不妥,毕竟天下大局未定,北方尚有郭子仪和李光弼在率军顽抗,还不是内斗的时候,除非纪若尘现在就想自己别树一帜
当然,如若纪若尘真有此心,这些将军们是绝不会反对的
听了众将军七嘴八舌地议论半天,纪若尘终抬起头,淡淡地道:“以后怎样暂且不论,但现如今河北道是我的地盘,潼关以东,黄河以北,皆是我的领民没有我的同意,休说区区一个史思明,就是安禄山自己来了,也不容他随意行事你们四个,可以出兵了”
纪若尘已定之事,诸将便不再多言四将领命出发后,纪若尘再向诸将看了看,道:“你们以为,这场战争还能持续多久吗?”
诸将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堂上将军虽众,大多是在转化妖卒表现出过人体质,从而被提升为将军两月之前,堂上众将多半是个普通兵丁而已,哪里懂什么军略政图?少数几个将佐出身的,也未曾独立统领过大军,自然无法领会纪若尘话中意思
纪若尘也不解释,吩咐众将自去准备进兵事宜,三日之后,出关西征,直取长安
这边且不说纪若尘布置,单说十余日后,史思明面对着几大车的人头,气得面色铁青,钢牙咬碎!旁边诸将更是怒发冲冠,有要立刻兴兵平了纪若尘的,有要向安禄山上秉的,更多的将领是想借机兴兵,取了河北道这块丰饶之地毕竟纪若尘不过区区数万军马,史思明一路征丁,此刻麾下已有大军二十万史思明反复思量后,喟然暗叹,先命人将人头悄悄埋了,就此不再提起此事他终是不敢与纪若尘决一死战
堂中诸将离去后,纪若尘又遣一名亲兵去请济天下过来
这边纪若尘元神回归后,在正堂上布署进军西京守备府偏房里面,苏姀、张殷殷、云风、姬冰仙,以及一众道德宗弟子云集房中,正听济天下高谈阔论
潼关守备府气势恢宏,这间偏房本就是用作非正式会客的用途,虽然不如正厅陈设堂皇,却也十分宽敞,容纳十余人有余
此时,房内原有桌椅摆设均被推到墙边,正中央醒目地放着一张檀木桌案,长宽各丈余,比寻常人家的八仙桌足足大了一倍,案上一片青绿褐黄,仿佛摊了一桌子微雕盆景
仔细看去,案上所放却非俗物,个中自成天地只见青山碧水具体而微,山间云雾飘动,谷底溪涧徐流,如果运足目力,甚至还可看到山民伐木、渔夫垂钓,林间飞鸟偶惊,溪中游鱼出水群峰中,一座秀峰顶上建着一片宫观,青瓦白墙,其气清而华,洋洋与青山碧水相和这片案上天地于细微处现道心,气息与天地相互应和,不说普通工匠,便是在场许多修士也无此神通,也惟有苏姀的道行才堪堪够得上
整片天地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秀峰宫观,运足目力还可得见宫观山门处牌坊上竟还有细若针尖的小字,上书:青墟宫原来这案上天地,还原的乃是青城群山
济天下手执一根象牙细筷,点在青墟宫上,正在指点江山,评判英雄虽然周围俱是当今修道界中一时之选,甚至不乏绝顶人物,而济天下不过是个凡人,然而此时他口沫横飞、气势升腾,非但丝毫不示弱于云风、姬冰仙等人,甚而还隐隐地压了压苏姀
“圣人有云,用兵当若雷霆,其意有二一是当合兵一处,以雷霆万钧之势破敌制胜二有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乃指用兵如电,破敌首脑,令敌不及自救以圣人之言为鉴,你们前次攻打青墟,一来不知敌人虚实;二来不曾呼朋唤友,才寥寥三人即便成行;三来竟是一个一个地攻上山去,如此添油加醋式的攻击,焉能不败?!”
济天下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眼睛斜睨着苏姀,心意不言而喻苏姀虽有数千年阅历,也不由得脸上泛起淡淡晕红,显得丽色无畴,看得济天下呆了一呆她旋即想起了一,又幽幽叹了口气
济天下所言不差,如果她当初不是那么托大,和一同上青墟,就算仍是打不过吟风,可是多半能够保得一的性命只有两人去攻真仙,实是过于草率了,又是先后出手,这等如是平白送去给吟风各个击破的机会
上一刻,济天下已讲过好几遍临战前需做万全准备的意义,早明里暗里将苏姀责备了个够苏姀虽是一副乖乖受教的可爱模样,但济天下也是个聪明人,他从云风、姬冰仙等道德弟子在苏姀面前谨小慎微的态度揣测出这只天狐的威力一二,口若悬河之际又不忘察言观色,至此立时适可而止,话锋一转
象牙细筷啪的一声,在青墟宫畔的飞来石上轻轻一击,济天下睥睨众人,概然发问:“诸位皆是修道有成之人,谁能告诉我,这个真仙究竟有多大神通,要多少人才能稳胜?”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根本回答不出神仙之能,早超出人间修士所能揣测,以往道典中也从未有载明苏姀虽然与吟风交过手,不过甫一动手便被收入镇妖塔中,受天雷炼体虽然她后来凭藉天狐不灭体震碎了吟风的镇妖塔,但也就是暂时打了个平手吟风还有何仙家法宝,还有何仙家法术,可还没完全试出来云风、姬冰仙等人就更不知真仙究竟是为何物了
济天下见众人都答不出,又轻轻敲了下飞来石,道:“这就是了!虽然你们不惧真仙,但其实并不知晓真仙究竟有何神通知已知彼,方可百战百胜,现下只知已、不知彼,又非得打这一架,那么便当倾尽全力,不怕准备过多,哪怕事后证明高估了真仙神通,但狮子搏兔尚尽全力,我们一群凡夫俗子对上真仙,慎重些也不能说是错”
济天下向云风一指,道:“现在便来看看我们手中都有些什么云风道长,可否将道德宗能够用于青墟之战之人,以及诸般法宝都详述一遍?”
不止是云风,道德宗众弟子也丝毫没有觉得济天下无礼云风略一思索,便将众真人的修为境界、擅长道法、精通符咒、特别法宝等林林总总一一道出,真人后便是擅长斗法的上清修士他虽然言简意骇,但也讲了一柱香时分,才算讲完
济天下铺纸挥毫,一一记下,然后伸笔再向苏姀一点,作凛然状,道:“这位苏姐姐,有何至爱亲朋可来助拳的没?”
苏姀早在心里想过,可是一思及天刑山,立刻就忆起那跪了黑压压一片、齐声高呼老祖宗的群妖,登时全身一颤,暗中出了身冷汗听济天下问起,她先是抿着自己朱唇,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亮出纤纤十指,向济天下执笔的手握了过去,嫣然笑道:“姐姐向来无依无靠的,虽然长了十只尾巴,可也只能靠自己这双手,才能谋个温饱呀!”
看着苏姀一双如雪似玉的爪子送了过来,济天下吞口馋涎,飞快地收了自己的手,惟恐被她的指尖沾到了济天下的确好色,但素来自诩有自知之明的他,万万不敢将自己的色心打到苏姀身上去就算暗中却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色心,也不能真的长出颗色胆来
于是济天下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如是写道:苏姀,尾十只,手一双
扑嗤一声,张殷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云风、姬冰仙也不禁莞尔苏姀双手则凝在半空,送也不是,收也不是,那双会说话的眼便有些眯了起来,只是她要保全自己是只识得大局的天狐的光辉形象,才勉强忍下一耳光将济天下扇出潼关的冲动
正当此时,偏房外脚步声响起,纪若尘亲兵飞奔而来,在门外报道:“大将军请济军师前往正堂商议军机要事!”
苏姀心情正是不好,立刻冷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军机要事?!真有要事,让那纪小子自己过来!你就这么去回!”
亲兵十分为难,可又知道苏姀身份特殊,只得飞奔回正堂,将苏姀的话原样送到
亲兵话音刚落,纪若尘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眨眼间,他已立在偏房门口,推门而入,向案上具体而微的青城山望了一眼,便明白了众人正在筹划何事,微笑道:“正在筹划去青墟杀人放火吗?”
济天下立刻献宝般侃侃而谈聚已方全力、一举破敌的想法,又将手中白纸递给了纪若尘纪若尘虽然一张脸终年都是冷冰冰的,可是一看宣纸,立时浮上不可遏制的微笑几乎是笑出来的同时,纪若尘感觉到后颈处多了一点冰寒,似乎有一根冰针刺了上来,半边脸又有些火辣辣的,就如被生死大敌给盯住一般
好在他也算是读过春秋的人,危机时刻即将笑容挪移到云天之外,换回木无表情的脸,向济天下道:“很好,就这样办如今长安空虚,也无须太多帮手接下来我先破西京,你们去道德宗搬援军,待万事齐备,便攻上青城!”
张殷殷忽然道了声“不要!”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张殷殷身上,她轻咬下唇,叹道:“为什么一定要攻青墟呢?你从地府归来了,我也没有死方才济先生也说了,其实谁也不知道谪仙究竟有何神通,我们攻上青墟,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谪仙反正在人间是呆不了多久的,何不任他回仙界去?若尘,将过去的恩怨放下,我们再去把青衣找回来她虽然不肯来见你,可是我知道,她不可能放得下你她只是……只是想成全了我们而已若尘,不要去报仇了,好好的过完这一世,不好吗?”
张殷殷说到如此直白,不仅纪若尘没有料到,其他人也听得呆了本朝虽然风气开化,然而修道之士,多还讲究个清心寡欲、含蓄冲和,如张殷殷这般直白大胆的女孩,实是万中无一
然张殷殷性情刚烈果绝,纪若尘苍野纵横,又岂是将世俗礼法放在眼里的人物?
当着众人的面,纪若尘轻轻拍拍张殷殷的脸蛋,微笑道:“事到如今,攻打青墟已是不得不行且不说你在青墟上险些丢了性命,那吟风假天之名,擅动仙怒,影响了天下气运卦象,推动天下群修围攻道德宗,又有多少性命得记在他头上?他即是真仙,就应该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会令天下修道之士趋之若鹜,以求在他飞升回归仙界时,能够得到一点鸡犬之荫既然对道德宗行事看不过眼,他如果亲自出手,哪怕是轰平了道德宗,也令人服气何必役使天下群修冲锋陷阵,却成全了他自己的超然之姿?”
这番道理,张殷殷自然也懂,可是隐隐然,她心底油然而生一丝恐惧,令她想不顾一切地劝止纪若尘
另有一件事,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然而纪若尘并未在众人之前说起,张殷殷也不愿提及
这便是那柄即穿了他心,也割伤她手的仙剑斩缘
就如曾经慷慨赴死却得生还,便会加意珍惜生命一样,她以血拭斩缘时无比决绝,从未想过今后百世轮回,然而青墟一战未死,又发觉纪若尘竟已莫名重归人间,她心头狂喜之余,便格外的想要与他好好过完这最后一世哪怕没有移山填海的法威,哪怕没有任何人间的荣华富贵,哪怕没有子息后代,哪怕再不会有转世来生,便是与他,一生荆钗布裙,种两亩薄田,开一间客栈,瓜田李下,粗茶淡饭,坐看日落月
尘缘 章十七 上穷碧落下黄泉 二
三日前传至潼关以西各郡县的檄令显现出无比威力,潼关至长安百余里地方,百姓早已逃得一空各县大小官员也都匆匆收拾细软,携妻带子,挂印悬袍,弃官而去就是有一二热血的官儿,决心以一条性命报效朝庭,猛然间发觉手下兵丁衙役早逃了个精光,于是除了喟然长叹,又能奈何?
在纪若尘五万大军出关的前一夜,长安城西门悄然而开,一个车队在数千御林军的护送下,悄悄出了长安,一路向西川奔去居中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车窗上的帘帷掀起,露出一张清隽白净的面孔来他望着在夜幕下渐渐隐去的巍巍长安,不禁长叹一声,怅怅然,几要落下泪来
看那面容,依稀与本朝天子,明皇隆基有九分相似
纪若尘这次行军不疾不徐,全无当日率妖卒一天奔袭百里之如风如火势头,每日只前进四十里,便扎营休息他扎营之处,皆是四面空旷、易攻难守之所,不避树林,不封大道,白日旌旗如林,晚间营火如昼如此大张旗鼓,一路西进
纪若尘挥军直取西京的消息传出,早恼了北疆正挥军直进、径奔范阳的郭子仪郭子仪本来用兵稳妥,听闻此报即刻派出五千精锐,轻骑疾进,杀入河北道,要抄了纪若尘老巢,以行围魏救赵之计哪知这月余功夫,济天下早在河北道布下数千妖卒,且亲自上阵指挥两军周旋二日,方始大战,五千对五千,在河北道内大杀一场,结果郭子仪大败,五千精锐几乎全军尽墨,郭子仪只率数十亲兵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才留下了一条性命
经此一役,郭子仪便不敢轻进河北道,命诸军皆在原地驻停他遍思对策后,便遣使西去,许下重利,要向西域诸胡借兵在郭子仪看来,只有借胡骑之利,配合自己的谋军布阵,方可克制得住纪若尘如鬼如魅的妖卒
纪若尘五万大军刚出潼关,西玄山上,紫阳真人便得了消息他凝思片刻,命那报讯的弟子退下,自归书房,自书架上取下三只紫檀木匣,放在书案上,郑而重之的一一打开
三只木匣内各放着一卷雪白宣纸,一枝狼豪小楷,及一方玉印紫阳真人取出匣中宣纸,一一摊开,略略沉吟后,用小楷笔蘸饱了墨,在其中两张宣纸上刷刷刷各书就数行字,然后盖上玉印,便将两张纸分别投回原本盛放的紫檀木匣内纸柬入匣刹那,木匣中便猛然窜起尺许高、明晃晃的真火,真火熄灭后,木匣中空空如也,不见半点灰尘
而在夜出长安的车队中,有两人正取出袖中白巾拭汗即是逃难,车队便行得甚急,虽然车厢装饰普通甚不起眼,但是驾车的马却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没行多少时候,已离开长安十里尽管尚是冬夜,寒风凛冽,快步奔行的仆役、禁军士卒也都走得满头是汗这两人虽然颇有身份,各自得了一匹驽马骑乘,可也是额头汗下,混着满面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因此擦擦脸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白巾在面前晃过,上面忽然浮起数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两人看得明白后,小字便即隐去,这方白巾就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方布巾,沾满了汗水灰尘,又收于袖中这两人其实相距不远,旁的人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他们互相之间却是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于是两人略有诧异而又意味深长地互望一眼,即各自转过头去,全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已过中夜,紫阳真人对着那第三张宣纸,狼豪小楷几次提起,又再放下沉吟之间,足是两个时辰过去,才缓缓落笔这张宣纸上才书了寥寥十余字,字字都仿佛重于千钧紫阳真人似仍不放心,又反复颂读,细细思索,如是再过半个时辰,方才收笔落印,玉印在宣纸上留下一个鲜红印鉴后,便化青烟而去直至明月西下,紫阳真人才下定了决心,将纸笔一并投入最后一个紫檀木匣中看着木匣中升腾而起的真火,紫阳真人双眉紧锁,只觉双肩之上,又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长安外的车队中,一个人忽然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这辆马车样式和内饰更为简朴无华,空间也十分局促,不过车内仅有他一人,显然身份地位非同寻常他自袖中取出一块白绢汗巾,抖了开来,借着车窗缝隙中透进的暗淡月光,仔仔细细地读完汗巾上那十余个字,便将汗巾收起他思索片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车厢座椅下散乱堆着的衣服包裹中取出一个不大的紫檀木匣,抚摸片刻,缓缓打开
这个木匣除了用料颇见珍贵外,雕功手艺平平无奇,寻常富裕人家中也是多见的木匣表面油光水滑,显然经常被摸索开关若有人生得千里眼,会讶异地发现这个木匣与紫阳真人书架上放着的三个木匣实是一模一样
那双白净、略显浮肿的手在匣中摸索着,慢慢取出一件物事在窗隙透进的月光下,这双手上数点褐斑格外显眼
紫檀木匣合拢后,又被置于座椅下方的衣服用具当中那人重新卧下,车厢寒冷,用锦被裹紧了身子,在车轮声中,沉沉睡去
西玄山巅,莫干峰顶,夜色下的太上道德宫巍巍峨峨,珍花异葩争奇斗艳,荒异兽灵禽躇躇而行,一派太平景象群修围山,真人陨落的种种往事,仿佛已深埋进时光长河之底
太上道德宫侧门打开,十余人鱼贯而出门外空地上,早落了三只青鸾十余名道士各出一根丝绦,系在青鸾足上,为首一人拍拍青鸾的背,三只青鸾展翼飞起,各牵引数名驭气飞行的道士,向长安飞去
以青鸾拖曳飞行,一是比修士自己驭气飞行要快上数倍,二来青鸾这等神鸟气息与天地相融,飞行之际也不会惊动沿途的修士精怪,可保隐密只是青鸾深具灵性,并不比人差了若得它们长久聚居而栖,需有德有大能之士镇压才可,而若要差遣它们,则须付出价值不菲的灵药宝物,供它们提升修为,凝练内丹才行
即使以道德宗所藏之丰甲天下,如非十万火急,也不愿轻易运用宫中所养的数头青鸾不过普天之下,也只有道德宗方能慑服、豢养得青鸾这等神鸟细说起来,这几只青鸾还是前代洞玄真人所伏,洞玄仙去后,紫微功行神速,年纪轻轻便显飞升之相,也就镇住了这些青鸾待紫微飞升后,道德宗内或许再无人能够镇伏得了这些青鸾,它们多半会离西玄而去,从此海阔天空,任意逍遥
夜深人静长安城外五十里,立着一座规模恢宏、灯火通明的大营
若看营盘规模,这座大营足可容纳二十万大军,不过此刻营中只有五万妖卒而已反正妖军行动迅速,每天四十里路用不了半日就能走完,余下安寨扎营,修筑简单防御工事的时间多得是,纪若尘便下令将营盘扎得大些,一来让众妖卒阴将得以好好歇息,二来则是在营中留出足够多的空地,以供道德宗弟子设立旗阵法坛之用三来此刻纪若尘道行道心均再进一层,山河鼎内玲珑心已幻化出千瓣冥莲,此时此刻,神威大进神游之际,中军大帐百丈之内,若无上清修为,人妖均无法立足如此一来,这般大小的营盘便是刚敷使用而已
纪若尘端坐帐中,凝视着面前地图,正在筹思行军事宜,然而思绪却怎都无法集中,早飘到了青城山上
张殷殷相劝于他的拳拳赤子之心、切切深盼之意,他怎会不知?虽然前生记忆只余下为数不多的零落碎片,然而与姬冰仙、云风相谈下来,对于道德往事已知道了许多那温柔如水的青衣,也便浮出识海其实他是记得与青衣的一夕交欢,也记得许许多多同她相处往事这个柔若春水的青衣小妖,还与苍野中最后一点青莹所幻化成的婷婷身影有七分相似但在他眼里,这相似只是形似,而非神似对于日日神游八荒的纪若尘来说,不论看人看妖,都是望其神而不是观其形哪怕青衣与青莹的外貌一模一样,只消神不似,对他来说,即是完完全全的不同
他甘冒大险,重归人间,一是为了寻找青莹源头,二是不忿前生种种往事,要来了却未尽的恩仇青莹不知从何而来,未必便能在人间寻到源头,这点他早已心知,因此也不甚着急人间若遍寻不获,便辗转黄泉、或下落九幽,即使搜尽酆都,又或直上仙界,亦复登临星宫,便又如何呢?总而言之,他自会一界一界地找来
虽也渴望与青衣一见,但与张殷殷一样,这些都不足以令他放下前世恩怨纪若尘不是不知苏姀这些日子来正逼着济天下筹划攻打青墟之事,不过直到今日,他才真正下定决心,不再回避,定要上一次青墟至于明皇与杨妃,也是不可放过的两个人纪若尘重归人间后,已抓过不少各门各派的修士,逼问之下,已知晓当年明皇诏令天下群修围攻道德宗,九成原因是由于杨玉环的陷害前生他也曾见过杨玉环,当时实在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设下如此毒计,挑动天下修士与道德宗的恩怨便是直到今日,长安城已遥遥再望,纪若尘也仍是没有想明白杨妃为何要做出这种徒惹腥风血雨,却没有明显好处的事情来
不过,如今的纪若尘早无兴趣知道她的动机,对他来说,明皇杨妃此刻皆可视作是掌中之物,既然他们当初做了围攻道德宗的决定,便须为此负责
纪若尘还有一件事情始终未能明白,那即是道德宗何以要破了天下灵气之源,篁蛇又为何要将神州气运图送上人间他自苍野中成长,见识远非前生可比,知道苍野东方之主篁蛇冲上人间的虽只是个分身,但是本体道行必然大受影响,少说也得折损三成如篁蛇这等黄泉之魔,三成道行,恐怕修行个几万年都补不回来据神州气运图所载,天下灵气之源共计有二十四处,以应二十四节气每三处灵气又对应一个先天卦象,以应八卦之数八卦缺一,必天地失衡,人间大乱道德宗已取了三处灵气之源,再取一处,则灵力之源所对象的先天八卦必破生灵涂炭,再无可更改道德宗过往行事虽然也有跋扈之处,但观其延绵千年的道统,毕竟仍是正道领袖,怎会突然做出这等祸乱天下的举动来?
或许,若能从青墟宫活着回来,该去找紫阳真人问个明白了纪若尘如是想着
吟风乃是真仙,虽视天下凡人如蝼蚁,但也不肯任蝼蚁被欺凌屠杀,是故出手阻止道德宗纪若尘化身魔神,麾下的阴兵鬼卒虽然无知无识,在他眼中也与蝼蚁无异,可是麾下阴卒毁于鬼车、梼杌之手,他同样勃然大怒,不惜重回阴司,直斩了鬼车方才罢休若非一时找不到梼杌下落,他又心切回人间荡平西京,哪怕杀遍苍野,他也会将梼杌寻出来杀掉
吟风所作所为,不能说错,或者对真仙而言,他做的正是最该做之事而对纪若尘来说,也有无数扫灭吟风的理由因缘对错,如果仅是今生今世,那还说得明白,理得清楚可若是牵扯到前生后世,是非曲直犹若团丝,剪不断、理还乱
吟风与纪若尘,一自天上来,一由地府升,都不能说是错了,只是他们所行之路,背道而驰,便注定要在青城山上,决一场生死
纪若尘叹息一声,将纷乱思绪暂时放下帐外隐约透进淡淡天光,已是天将破晓,大营中开始传来人声马嘶再过一个时辰,妖卒们用过早饭,便该拔营起行,至长安外十里再次下营后日一早,便是进攻西京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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