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年惊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落蒲生
“这位长官不好好欣赏未香阁的莺歌燕舞,在这儿为难一个戏伶和伙计,真的很没意思啊。”陆惊鸿忽然出现,越过指着枪的高泽见司,挡在了两人的身前。
“你是什么人?”高泽见司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不悦地问道。
“中国人。”他淡淡答道。
“中国人?”高泽见司见他如此回答,眯了眯眼,说道,“哦,我懂了,都是来找死的对吗!”说完就朝他开了一枪,陆惊鸿立刻将柳眉生和宋漾一推,自己也俯身一躲,子弹猛地打入了自己的左肩。
很快,不断冒出的鲜血就浸染了肩膀前白色的长衫衣裳。
陆惊鸿皱着眉咬牙看向杀人不眨眼的高泽见司,心想真是好久都没受过这种清晰的痛觉了,感觉真他妈痛啊。
“怎么,现在还想多管闲事吗?”高泽见司得意地拿枪指着额头渐渐冒着密汗,唇色已然发白的陆惊鸿,问道。
“老板!”蔡花立刻扑过来,护住陆惊鸿,对高泽见司吼道,“你这个人别太过分!”
高泽见司立刻冷笑:“呵呵,你们中国人真是有意思,个个感情都深厚得紧。”
陆惊鸿缓缓推开蔡花,对上他的双眼,冷声道:“现今蓉城还不是你们日本人的领土,耍威风耍够了,就从这里滚出去。”
高泽见司冷哼道:“就凭你这嚣张的口气,迟早你们也会落在我手上。既然早晚都是个死,不如现在就送你们上路!”说罢,他又准备扣动扳机。
“嘭”的一道枪声又骤然响起,在座瑟瑟发抖的艺妓都捂着耳朵闭上了眼,而高泽见司手中的枪应声被打落在地。
“高泽,别来无恙。”
第12章第十二章
一个身穿黑色大衣,头戴礼帽的男人出现在楼梯口,修长的手指还扣着枪,淡漠的眉眼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高泽见司愤怒地看向楼梯口处握着枪忽然出现的男人,愣了愣,回道:“丰崎少爷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几个中国人的贱命跟我作对的吧?”
“呵。”丰崎良墅转着手起枪,抬眼走近至陆惊鸿的身边,望着高泽见司,道,“我没有兴趣和一个狗仗人势的小军官作对,怕污染了我的兴致。”
“哈哈。”高泽见司大笑着往前走了几步,拿枪抵着他的胸膛,敲了敲,说道,“丰崎良墅,你不过是个丰崎家的弃子,有什么资格跟我嚣张?”
“拿开。”丰崎的声音骤冷。
高泽见司冷笑着又将枪对准了他身边的陆惊鸿,道:“难道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中国人……呵,有意思。”
陆惊鸿还龇牙咧嘴地握着受伤的肩膀,立刻警惕地瞪向他,这日本人是得看他多不顺眼,居然第三次拿枪指着他。
高泽见司忽然又说道:“这蓉城安生日子也不多了,到时候,这大半个城,还不是我说了算。你充其量就是你大哥身边的一颗棋子,丰崎家终究是不会认你的。”
“说够了,就滚。”丰崎冷眼看着他,语气淡漠。
高泽见司起枪,嘲笑似的看了他一眼,挺身走下了楼,消失在未香阁的大门口。
陆惊鸿看向身边的丰崎,他深邃的双眸里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用阴冷的气息,有的只是让旁人看不真切的心绪。
“陆老板,你的手臂……”
柳眉生见陆惊鸿的手臂被血染了大半截袖子,担忧道:“这里出了门左拐就是市医院,我送你过去。”
“不必了。”陆惊鸿挥手示意没那个必要,又指了指一旁鼻青脸肿的宋漾,对他说,“这位恐怕比我更需要就医,毕竟,脸毁了不是件什么好事。”
柳眉生这才想起宋漾还木讷地在一边站着,便对陆惊鸿关心了几句,就不顾宋漾情不情愿就拉走了。
“老板,你的伤是要去医院处理,还是……”蔡花见陆惊鸿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开,开口询问道。
“回家。”
陆惊鸿扔下这两个字就慢步走下了楼,也无心去管身后的丰崎良墅。至少现在他心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晓了,他确实是个日本人,那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老板。”蔡花慢吞吞走在陆惊鸿的身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终于忍不住戳了戳陆惊鸿的肩膀,“丰崎先生一直跟着。”
“你想多了,顺路而已。”陆惊鸿淡然地回了一句,继续走自己的路。
蔡花鄙夷地回道:“是老板想多了吧,他这是顺哪门子路?现在咱们都要到巷子口了,隔壁就一卖猪肉的。”
直到走至‘凡肆’的门口,陆惊鸿才转身看向果然还停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的丰崎,对蔡花说:“你先进去。”
蔡花看看一脸淡漠的丰崎良墅,又看看同样一脸淡漠的陆惊鸿,想了想这里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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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自己什么事儿,便哼着小调进屋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陆惊鸿率先打破了静谧的巷子里的沉寂。
丰崎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道:“我走之前,说过只停留三日,后来事情突发,如今还剩三天两夜。”
陆惊鸿对他说出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实在是难以想象他居然还这么幼稚。冷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不欠我,我亦不欠你。何必如此。”
“不过就三天两夜,住完就走。”丰崎面无表情地回道,不知为什么,陆惊鸿感受到他淡漠的语气中似乎有着那么一丝的……不要脸。
陆惊鸿想了想,紧张道:“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我可跟你们这些军官没有关系,我又不是地下党员,我也不懂什么国家机密,我只是个画皮混日子的啊。”
“我知道。”
“那你还站在这儿干嘛,虽然你的居心我尚且捉摸不透,但你的恶意我已经深深感受到了。”陆惊鸿后怕地跳进大门,挥着手祈求他赶快离开。
他本来就想着自己时日不多了,到时候如果没有寿终正寝,反而是死于非命,这多不光,多不划算。
丰崎看着陆惊鸿把自己当瘟神一样的往外赶,怎么平常小清高的他现在变得这么胆小了。
“你在怀疑我是日本人?”丰崎倒是没有犹豫,首先说出了陆惊鸿内心的想法。
陆惊鸿怔在门口,握着门把的手一顿,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我从没承认过自己是日本人,我也从没想过要瞒着你。”
陆惊鸿注意到他的语气平淡无澜,唯独说出来的内容让他感觉不是个滋味。于是看向他,一本正经地说:“有些事情不是你自身承不承认的问题,而是它就这样存在着,它就是事实。”
“就当它是事实,那你呢,在乎这个事实吗?”丰崎抬起眼帘望进他墨黑的双眸,忽而认真地问道。
陆惊鸿微微皱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丰崎听罢忽然一笑,说道:“既然和你无关,那你又何必在乎我的身份和想法。”然后又恢复了一副淡漠的模样,抬脚跨进了‘凡肆’的大门,全然无视了一旁的陆惊鸿。
陆惊鸿看着他自顾自走进门,环顾了下四周,坐在原来常坐的那个油木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老板。”蔡花穿着麻布围裙,择完青菜,到厅里拿了块抹布,看见此情此景,问道,“咋回事儿啊?”
陆惊鸿叹了口气,道:“你记得把房间里值钱的东西都一,最好买个保险箱存起来。然后晚间睡觉的时候,不要睡得跟猪一样,记得多留几个心眼。”说罢顿了顿,看了眼坐在桌旁喝着茶的丰崎,咬牙切齿道,“得遭了贼人之手。”
蔡花一脸茫然地点点头,回厨房做饭去了。
陆惊鸿这才想起自己手臂还受着枪伤,伤口在寒日冷风的侵袭下渐渐凝成了血痂,他后知后觉地疼了下,哼哼着上了楼。
吃了晚饭,蔡花一如往常地拾着碗筷,拉着陆惊鸿走到院子里。
夜空寒雾朦胧,月色黯淡。
“老板,丰崎先生是怎么回事儿啊?”蔡花偷瞄了眼坐在厅里喝着汤,吃着馒头的丰崎良墅,悄声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儿?”陆惊鸿睨他一眼,又反过来道,“你倒给我说说你怎么回事儿,他死皮赖脸赖在这儿,你还就真把他当祖宗供起来了啊?怎么着他也是日本人,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蔡花一脸不解,最后放人家进来的还不是你嘛,于是委屈道,“老板你是怎么想的,他是日本人,你也是中国人啊,为什么独独怨怼我?”
陆惊鸿忽然怔住,他也是中国人……是啊,不过他连自己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他半百年前的记忆全没了,自己对这世间唯一的概念就是从晚清开始的。可倘若真正思索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来自哪里,心里完全没个数啊。
他抬头望了望寒空中迷离的弯月,只好岔开自己本身的话题,问道:“可我看你似乎……不怎么反感他啊,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蔡花这才缓缓答道:“我遇见老板之前,大概三年前吧,1937年的时候。那时我因为家乡被日军突袭占领,不得不逃来南方,在路上快饿得体力不支的时候,是一支日军的长官,一个日本人给了我半个粮饼。”
他眉眼带笑地继续说道:“虽然只是半个,却足够支撑我的整个生命。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家园失去,饥寒交迫的双重绝境下,选择放弃对死亡的挣扎,就那样静静躺在路边,慢慢死去。”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消失在寒湿的夜空里。
陆惊鸿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松动,尴尬地开口:“但救你一命的……不是他啊。”
“可他们都是日本人啊。虽然……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有怜悯之心,都会伸手去救一救因为他们而遭遇绝境的中国百姓,但在这人世百态里,纯良的无关国仇的人性,依然存在着,不管未来如何,我相信他们都会存在着。”
蔡花的眼中有着璀璨的曦光,文弱的声音带着一股坚定。
“你说的也没错。”陆惊鸿回道,便再也没有开口,内心却是深深叹了口气。
只可惜你生活在了这个世道里,并且这个世道没有那么多善良的人性供你信仰。不过,对这个世道抱有一种纯美的希冀,也并无坏事。至少自己的本身不会拥有那么多的痛苦,不会让自己浮沉在仇恨的深渊里,生不如死……
“吃完了。”
丰崎清冷的声音忽然从两人的身后响起,手里拿着盛汤的小瓷碗。
“哦,我洗碗去了。”蔡花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他递来的碗,转身走进了厨房。
陆惊鸿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就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过了两日,十二月末已经来临,很快,新的一年就要开始。
陆惊鸿坐在铺子里,仔细地描摹着一幅竹简上的山水画。耳边是冬日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给这平寂的空间多了一丝噪音,听着心间却不觉着聒噪。
忽然,‘凡肆’的大门被人猛地一推开,外面凛冽的狂风呼啸着灌进来。
他立刻被寒气冷得一抖,握着毛笔的手指一晃,笔尖的一点墨滴落在了宣纸之上,一簇渔火的江船上,渔夫淡褐的蓑衣被墨迹染透。
陆惊鸿起笔墨,皱着眉将画卷起,一边抬头不悦地对蔡花道:“叫你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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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坐在这儿的是个孕妇,岂不孩子都给你吓没了?”
蔡花放好雨伞,利索地脱下湿透半边的外套,急道:“老板,就算我是杀人犯子恐怕也比不上现在情势紧急啊!”
“怎么回事?”陆惊鸿卷好画轴,将它放到一旁的花瓶里,问道。
“日本人攻破蓉城的东边了!”
他一听,脸色骤然一变。照现在这个速度下去,恐怕再不出半日,整个蓉城就会彻底沦陷。
“你还愣着干什么,拾东西去啊!”
“啊哦,哦!”蔡花被陆惊鸿这么一吼,才后知后觉地拿起外套跑上楼去。
一上楼,就看见丰崎忽然从房内走出,然后慢步走下楼来。
第13章第十三章
陆惊鸿看着他一脸无异的神色,感觉有些好笑,却也不愿开口询问,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
丰崎走到他的身边,听着门外淅沥的冬雨声,斟酌着嗓音开口问道:“日军突袭蓉城了,是吗?”
他忽而笑出声,似乎觉得这个问句毫无意义,不由得回道:“你早就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丰崎看向他的双眸,不难读懂他眼底的悲怆,反问:“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高泽的话,你一定是听进去了的吧。”
这时蔡花已经带着两个大包下了楼来,本来铺子里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也就拾了几件衣裳和两块怀表,还有老板的一些画具,以及一个密封式的桃木盒子。
“你这么多东西?”陆惊鸿看到两肩各自挎着大包的蔡花问道,想了想,说道,“你果然背着我藏私房钱了。”
“不是……老板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啊。”蔡花欲哭无泪,指了指右边那个稍微更大些的褐色布包,道,“这里面可都是你那些奇奇怪怪,不值些钱的东西。”
陆惊鸿听完神色一顿,忽然对他说:“把它们放下。”
“啊?”蔡花感到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将包从肩上卸下来,难道老板这是想通不带这些破东西了,好让自己逃命逃得更快些?
“好了,你可以走了。”他又开口道。
蔡花这下是真的憋不住了,立即问道:“老板,你这是干嘛?”
陆惊鸿对他无奈地翻个白眼,道:“让你走,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可是你……”
“我还不能走。”说完陆惊鸿就转身上了楼,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不是啊,老板!”蔡花急得大叫,也不管什么平时的谦卑了,气得骂道,“你说你这时候又发什么疯啊,日本人马上就炸过来了,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赶快跑啊!”
“这里确实挺危险,所以你快些走吧。”
“不……我……你不走,我去哪儿啊……”蔡花可能是真的又急又气,渐渐有了哭腔。
陆惊鸿就那样停在楼梯上,却未回头,淡淡的声音穿透屋外不息的雨声:“我最讨厌男人哭哭啼啼了,你还那么年轻,干嘛非要跟着我一个快……”
跟着一个快死了的人混日子……
“你走吧,一路珍重。”
说罢,抬脚踏上了最后一步台阶,进入了房门,把门缓缓关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才一刻钟,可能已经半个小时。房门被人推开,来人的脚步很缓很慢,也很轻。
“他走了吗?”
陆惊鸿背对着丰崎坐在窗前,被雨淋湿的百叶窗外,是一大片寒波荡漾的河川,枯败的柳枝被河面的寒风吹起,又被冰冷的冬雨淋着垂下,起起落落,仿佛一个人辗转未知的一生。
丰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似乎算是默认了,只是慢步走到窗前,一同看着窗外的寒天雨日,问道:“这个地方,是什么让你无法离开?”
陆惊鸿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舍不得,也没什么要等的人,我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下来,回停滞在远处的目光,瞬间感觉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了,反正过了今日,他们之间也是再无关联,便凄惨地笑道:“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死了,一了百了。”
“死?”丰崎深邃的瞳孔微微一缩,皱着眉反问,“‘死’是什么意思?”
陆惊鸿倒是无所谓地回答道:“最原始的意思吧。”
“你是觉得,日军占领这里,你会死亡,并且不需做无谓的反抗?”
“差不多吧,反正也无多大关系了,不论怎么死去,因何死去,我现在都觉得……无多大关系了。”
丰崎忽然冷笑:“可你当初不还害怕死在我手上吗?”
陆惊鸿听他这么说眸光暗了暗,他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没错,但现在于他而言,怎么死还真没什么关系,
“可你不会死。”丰崎又开口打断他的思绪,紧紧盯着他涣散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至少我不会就让你这么死去。”
陆惊鸿冷不防地站起身,退后两步,不自然地半开玩笑地说,“你在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可我们……”
明明是两个大男人啊,而且,眼前的人……是个日本人啊。
谁知丰崎没有去戳他那莫名其妙说出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那知道的呢?”
陆惊鸿淡淡瞥了眼他,顺着他无聊的问题答下去:“我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誓要让我生不如死。”
“那我情愿……当那无知之人。”
他清冷却夹杂着一缕温柔的声音就那样传到他的耳畔,意欲难明的话语震得他心头一颤。
陆惊鸿立刻睁大了眼睛,就那样愣在原地。
良久,他才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嗤笑:“我曾说过,你不是姑娘家,没有必要以身相许。”
“性别与否,真的很重要吗?”丰崎似真似假般的反问。
“也许没有。”他认真地回答道,停顿了下,又说,“不过在我们之间,它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是……”
‘嘭’的一道枪声从‘凡肆’门外的巷子口响起,剧烈突兀的声响打断了他要说清的话。
丰崎立刻眼神一凛,抓起陆惊鸿的手,大力推开了窗户,冬雨被风席卷着刮进来,陆惊鸿被雨水激了一脸,虚睁着眼大声问道:“你干什么!”
“跳下去。”
陆惊鸿一怔,脚挪了挪,又疑惑着停下来。
丰崎微皱着眉,松开了握在腰间的手,问道:“你不跳,是要我抱吗?”
“你抱得动就……”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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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字未说出口,就被丰崎狠狠拽着手猝不及防地推了下去,然后墙下的惊叫声渐渐被雨声淹没。
接着丰崎跳下来,窗下是个不足两米的小土堆,种着一棵此时在风雨交加中生命垂危的小白桦。土堆离他们跳下的窗户大概有近三米的距离,加上下着雨,土堆松软泥泞,跳下来毫无生命危险。
陆惊鸿抬起自己扎在土里的头,满脸都是雨和泥的混合物,狠狠地瞪了下眼前除了皮靴沾了泥外毫无污垢的丰崎,又垂下头心想着刚刚这一摔自己这把老骨头真的就要散架了。腰骨此时疼得厉害,清晰的痛觉使他就那样半个身子趴在泥堆里,一动不动。
“你还想趴在土里多久?”丰崎淡淡瞥了他一眼,问道。
陆惊鸿不说话,就那样趴着。
他又继续道:“现在巷子里都是日军,你如果不怕被他们逮着死得难看,就继续与天地作伴吧。”说罢,他便抬脚走人。
陆惊鸿一激灵,抬起头说道:“等……啊呸。”他话还没说完,丰崎抬起的才刚踏开了一步的皮靴就又甩了他一脸泥浆子,他愤懑地闭上嘴,赶忙爬了起来。也无需去管长衫身上沉甸甸的泥水,抬手抹了抹脸,迷茫地望望不成路的四周,问道:“我们往哪儿逃?”
丰崎看他半虚着眼,整张脸都沾着泥,着实狼狈。于是只一人往前走,跳下土堆,等着他一瘸一拐地跟上来。
两个人,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一前一后走在去往城西火车站的路上。
等到了烟雨飘渺,寥寥几人的火车站,陆惊鸿脸上的泥土已被雨水冲刷的差不多了。
丰崎和陆惊鸿走上月台,只看见两个身穿列车员工作服的男人忙着将几个沉重的黑皮箱子抬上火车车厢去。
丰崎过去帮了把手,末了两人道了声谢,看看他湿透的大衣,问道:“这位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儿?”
“西藏。”
两个列车员听后面面相觑,本来日本就已经占领了东城区,那一块儿的各大车站也封了,这西边的车站连带着也暂时不再乘载乘客,偌大的车厢除了几箱货物,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列车员,一个列车长和列车司机。
丰崎继续说道:“你们的这几箱东西都是送往西藏拉萨城的,我们就两个人,搭到拉萨火车站口就下车,不会出任何意外。”
“那我去……问下车长?”其中一个稍显年轻的男人看看丰崎,又望向身边一样犹豫的列车员。
谁知另一个列车员直接不耐烦地说道:“问什么问啊,直接上车好了,反正顺路。再说他们也只是逃去西藏保命的,你没见日本鬼子已经在城东烧杀掳掠了吗,还愣在这儿干啥啊,等着日本人杀过来吗?到时候想走都来不及。”
年轻的列车员想想点了点头,便领着丰崎和陆惊鸿进了三等车厢。
三等车厢紧挨着火车头,但装潢待遇远不及二等和头等车厢,火车车位也是硬座,不过车厢内的暖灯依次亮着,昏黄的光线下走廊显得又长又极为幽暗。密封的火车车窗外,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敲打在车窗玻璃上。但车厢内带着丝丝暖意的装设,给人在这风雨交加,城墙沦陷的冬日里,平添了一丝安宁与祥静。
过了一会儿,那位年轻的列车员递了两套陈旧但干净的工作服给他们两人,示意他们换掉身上又脏又湿的衣服。
陆惊鸿倒是毫无意见,进了车厢尾部的卫生间,换好出来后,就看见早已换好衣服的丰崎靠在走廊窗口,目光静静地望着车窗外渐渐流过的景色,火车很快便驶出了蓉城的西边城门。
忽然,火车缓缓停下。
从他们俩这里的窗户望过去,可以清晰地看见四五个日军挡在了最前头的火车头外,手中还各自拿着长杆枪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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