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另又有人回他道:“你倒是梦得美,也不瞧瞧前头都排着谁,那些个正经官人都进不去,咱们老爷一个主簿,哪里就轮得到了?”
“二伯,既是轮不到,何苦还要早早就来,莫说不能见得人面,连进门都进不得,干巴巴在门房里坐着,白费一日功夫!难得有空闲,在家中泡茶吃酒岂不是好?”
“蠢材,在外头也废话忒多,中午吃的炊饼都堵不上你的嘴不成?”
韩若海转头一看,见得三两步外有两个人,一人牵着马,一人背着东西,靠着站在一旁,看上去像是寻常小官人家的伴当。两人有五六分相似,想来是伯父带着侄儿过来当差。只是小门小户,到底没甚底蕴,仆从嘴巴大得很,什么话都敢在外头乱说。
他听得顾侍郎三个字,顿时想起上回去自家叔父府上,对方说起这一阵子工部侍郎顾延章就要应诏回京,人还未到,已是叫下头牛鬼蛇神都四处活动起来。
韩家叔父在吏部任职,感触尤其深,被吵得不胜其烦。
因先前天子不知同谁透露过,想那顾侍郎回京后,让他去任三司使,虽是不曾落定,可约莫也有六七分成事的模样。
莫说三司使为计相,本来就是位高权重,虽不是比不上相公、参政,却也差之不远,手头掌着钱,更是叫人眼热。
再一说,数一数那顾延章得官这小二十载以来,例任各职各司,无论做什么,哪怕自己不能得什么大功,跟着他的,俱是有个好出路。
当日他在赣州任通判时,便是手下白身得官的,都能数出七八个,后头去了邕州,更是但凡沾上一点边都能吃肉喝汤。等其人回了京,居然带着提刑司里头一回数十人减磨勘,及至管导洛通汴,参与的人不过数百,竟足有两百余名官吏或升或调,称一句鸡犬升天也不够形容。
继而再去江宁、江陵、杭州、延州……无论哪一处,只要这一位顾侍郎到了地方,都能叫人把眼睛看过去。
好似同样开垦一亩下等田,旁人挖了又挖,只挖出一筐子烂泥,那顾侍郎也是在同样的地方捣鼓,不知为何,总能不是掘金,就是掘银。
朝中能臣并不少,官职、权位在其上头的,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比起那些个相公、大参,顾侍郎却是出了名的不乱贪功、昧功,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也不会把你的功劳拿去给自己亲近人使了。
正因他这行事,听闻此人要去任三司使,不少人提前便去打听其手下还有什么空缺,欲要后头使力,调去他那一处当差。
叔父不过扫着一下子风尾,便被人缠着不放,可想而知那顾侍郎回京之后,府邸上会是个什么样子。
韩若海看着这一处比坊市还热闹的小巷,实在满心向往。
他在家时常听得长辈说起,等入了京,进了太学,居然三天两头又听先生说起,只觉得那顾侍郎无论为人、行事、能干,俱是极令人佩服,早把其人作为自己前头山上插的旗杆,欲要将来向着行事,以实事为当要,置百姓于要,立身持正,为天子所依仗。
然而韩家虽是世家大族,到底同顾延章这样的后起之秀无甚交集,他虽然尽是景仰之心,也并无借口、更无能耐上门拜访,是以纵然眼下顾府就在一旁,却不能得进。
韩若海心中甚是遗憾,正抬头远望,想要看一看那顾府大门,却见前边顾简思打马拐进了一处小径,又歉然回头道:“韩兄,前头人太多,堵得回家的路,咱们今次只能从小门走了……实在惭愧……”
韩若海笑道:“你我二人亲如兄弟,怎的还讲究那些个生人间的俗礼!”一面打马也跟着进了小巷,却是不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朝着那顾侍郎府邸的大门方向看了一眼,权当如见真人。
进了那小巷子,再无人挡着,路便好走起来,往前两三百步,行不得多久,果然边上有处小门,两个门房正站在外头候着,见得顾简思同韩若海二人过来,连忙上前相迎见礼,先牵了马,口中叫一声“少爷回来了!”,又七齐声叫韩若海“韩公子”。
韩若海见那门房穿得虽然整齐干净,布料却很是寻常,等进了门,便偷偷同顾简思道:“你一家才来,怕是还未来得及知晓,这京中最是以貌取人,门房日日对外,还是穿得光鲜些,不容易被人看轻。”
他先入为主,认定了顾简思家中是个寻常富商,便想着商家尤重脸面,门房太过简朴,这一家又是延州来的,实在不好立足。
能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足见韩若海亲近之心。
顾简思很是感动,却更惭愧了,便道:“多谢韩兄,我晓得你的好意,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前头却有一人迎面而来,笑着道:“少爷回来了,夫人说你少有来这宅子,怕带着客人迷了路反倒不美,叫我来接。”
韩若海抬头看去,对面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身上并无什么钗鬟,服色也寻常,看起来却很是体面,进退间更是大大方方的。
韩若海极少同商户人家接触,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今次来了顾府,虽只见了几个从人,倒觉得个个都周身一股子文气,连礼节都丝毫不错,寻常书香门第尚且比之不得,哪里有半点铜臭味,不由得在心中暗忖:果然天下间有儒商的说法,正是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简思如此人品。
他一面走,一面又暗自纳罕。
简思家租的这宅子实在有些偏大,还是在新封邱门左近,可谓寸土寸金,不知月计要多少银钱。
他先头还忍着,见走了不少时间,竟是还只在园子里绕,再忍不住,小声问道:“简思,你家这宅子甚时赁置的?”
顾简思答道:“从前买的,听闻那时我还没出生。”
又笑道:“我娘说,当时实在便宜,便似白捡的一般,还因缘凑巧,和着人把左近几个宅子都买了。”
他指着东边方向道:“我有一个世伯姓张,就住在隔壁,上回你不是说想学长枪?他尚在外州任职,过三两月才能回京,等得了机会,我带你去讨教——那枪法端的厉害!连我爹都夸过!”
这样大的一个宅子,还在新封邱门如此地段,竟是买下来的,还说什么“白捡的一般”。
饶是韩若海见惯了世面,有一刹那,竟是觉得脚下踩的并不是石块,而是黄澄澄的金子,那光亮闪得他实在眼花……
娇术 番外 进学(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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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虽大,建得却十分简单,韩若海走了一路,未曾看到什么桥、榭、台、阁,除却一个荷塘,便只见得一个小角亭,上头题了“藕花亭”三个字。
因那字写得有些奇怪,他便多打量了两眼。
一旁的顾简思有些尴尬,道:“写得不好,你莫要见笑。”
韩若海惊讶极了,脱口问道:“你自己题的?”
顾简思无奈道:“那时年纪太小,也不知事,他们叫我起名字,当真就起了,还给骗着说自己起的名字自己写,居然也老实听了……又是长辈特把着我的手写的,现在想拿下来也不成了……”
又道:“实是不好看,只是有人把着手,架子倒是出来了。”
得了他这一句,韩若海终于找出其中的别扭来。
大字一向比小字难写,这匾额上头的笔画很是生硬,笔锋也粗糙,看着像是初学者所书,只架势果然很够,再仔细辨认,三个字的风格竟然迥然不同,只要稍稍留意,便能看得出来。
右边那一个“藕”字,框框架架都带着气势,明明都在草盖之下,却仿佛随时都能脱框而出。
中间那一个“花”字,却是很有几分灵性。
再往左那一个“亭”字,笔画简凝,颇显老练。
因前头带路的从人看着有几分体面,韩若海揣度乃是顾简思母亲的贴身大丫头,便不好在对方面前多问,心中虽是十分好奇,也努力压了下来,又因顾惜顾简思面子,特找了点来夸,道:“写得很别致,别有一番味道在……”
两人闲谈着一路往前走,等到了一处小院外,才进得门没多久,韩若海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抬头一看,果然见得檐下摊晒着不少松木,又有一口大缸,里头泡了半缸鱼胶。
韩家乃是大家世族,韩若海一下子就认得出来,叹道:“这是仿张子厚的制墨法?你娘真有雅兴!”
顾简思却是笑道:“她却没有这功夫,只我爹一向爱折腾,说是我娘上回嫌这几年的墨不好用,要自己给她做好的。”
说话间已是进了正堂。
韩若海站在门口先整了整冠,又抖了几下衣摆,方才跟着进门,也不敢乱看,先是老老实实行了礼,才口中叫人问了好,便听得对面一道女声道:“不必这样拘束,先请坐下罢。”
那声音极是干净,偏偏听来又温柔可亲,让人生不出半点见外来。
韩若海连忙道了谢,直起身子,才半抬起头,便见上坐着一女子,相貌正正切合声音,是一种极温和的美。
她看着很是年轻,与顾简思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比顾简思更柔和,偏偏一双眼睛灵气十足。
不知为何,自小到大应酬惯了长辈的韩若海竟是一下子局促起来,生怕自己给对方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
说了没几句,门外便有人道:“官人来了。”
韩若海本来已是有些恍惚,听得这称呼不对,连忙又站起身来,抬头一看,果然外头进来了一人,顾简思还转头看着道:“是我爹。”
那个“爹”身形很是高大,在家里走路也是大步流星的样子,明明离得极近,韩若海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对方的脸,只觉得那人身上挟着山岳一般的重压,让人不敢直视,一句“顾叔叔”卡在喉咙里头半天,才吐了出来。
***
一顿饭下来,韩若海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
顾家并不讲究食不言,韩若海原本紧张极了,等听得顾简思的父母同自己说话,不过是聊什么灵寿风土,进京路上所见所闻,哪一位先生乡音重,喜欢用什么笔墨这一类的,回得起来十分容易,慢慢便放松下来。
他已是知道这顾简思的家中绝不是什么商户,却不好多问,只觉得与这两位长辈说话实在有意思,又有好友在一旁陪着,本来是打算吃了饭就回叔父府上,眼下竟是不愿再走。
不但不想走,他还恨不得明日也留下来蹭饭吃——比起去对比两个堂弟的不成器,叫婶婶不舒服,当然是在顾府舒服。
只毕竟是来做客,总不好头一回就在别人家过夜,另又确实明天有个极难得的机会,是以听得外头更鼓响,韩若海连忙看向角落里的漏刻,见时辰已晚,起身就要告辞。
顾简思便留他道:“别走了,我娘说明早吃笋泼肉面,南边送来的新干笋,统共没多少,你今次走了,下次再来未必还有。”
又道:“我已是叫人把床榻被褥都收拾好了!”
韩若海为难道:“来之前已是同家中叔父说了,也不好不去。”又道,“原是上回给我留了功课,让我作文,吩咐今次一定要带过来,说是明日有一位老先生取道雀坡去西京,想出城半路拦着给他帮忙看一看。”
他话刚落音,却见对面那顾五叔笑了起来,道:“说的是钱厚斋钱先生罢?他赶着行路,今日午间已是走了,若是不介意,把那文章拿来我瞧一眼?”
韩若海虽然尚摸不清对方来历,却是毫不犹豫便把文章从袖子里掏了出来,双手呈上。
那顾五叔收了,又交代道:“明早吃了东西,你同简思寅时左近一同来找我罢。”
另又道:“你叔父是吏部的韩令韩官人罢?一会我让人拿了帖子去同他打声招呼便是,你且安心住一晚。”
既是说起功课,那顾五叔便考校两人功课考了一晚上,把韩若海考得满身满头是汗,等到跟着顾简思回房,明明一肚子问题要问,只是实在又兴奋又疲惫,洗漱之后,本来还想秉烛夜谈,结果屁股一坐到床上,整个人就靠了下去,眼睛一闭,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早过了辰时。
韩若海心中大急,连忙要去叫醒顾简思,然而手一拍,另一半床榻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倒是有个人在门口守着,问道:“公子醒了?”
韩若海听那声音耳熟,抬头一看,对面竟是站了个韩家的下人。
娇术 番外 进学(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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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得对面人长相,韩若海最后那半分困意也被惊得飞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忍不住暗叫一声不好。
原来这从人名唤许逢,本是韩家一名老仆的儿子,自小聪明灵活,又会来事,很得韩若海叔父韩令看中,虽是还叫他在家中伺候,却早做过承诺,如若其人能考上,便会资助他去书院进学参加科考。
那人往日常在韩叔父身边服侍笔墨,比不得幕僚、管事,然则人人都高看他一眼。
韩若海犹记得自己刚来京城的时候,小堂弟考入了白马书院,婶娘想叫这许逢去送读,不过一两日功夫而已,却被叔父一口拒绝,说书房里头有事,轻易离不得。
这样一个人,眼下竟是给送来顾府伺候自己作息,给婶娘晓得了,嘴巴上头不说,不晓得心里会憋屈成什么样。
韩若海自入京以来,因他才高能干,常被叔父拿来同两个儿子比较,衬得二人一无是处。
他颇通人情,察言观色,看出婶婶面上客气,细微处却难免带出些难受,偏两家又是至亲,叔、婶皆是长辈,又避让不得,只好小心留意。
谁料想一觉起来,竟是见得面前站着这样一个大麻烦,一不留神,韩若海差点将脖子扭了,口中忙道:“怎的叫你来了?”
那许逢连忙上得前来,一面给他递衣裳,一面恭敬道:“官人吩咐小人过来小心伺候,特叫小的同七少爷说,休沐足有三日,家中并无什么要紧事,不着急催你回去,客随主便,自听主人家安排便是。”
如果说先前韩若海只觉得麻烦,此时听得这样一番话,则是变为了诧异。
这回休沐之前,因韩若海早答应了顾简思,叔父得知后,还特地叫人给他带话,说近日因顾侍郎事,吏部很是惹眼,叫他去同窗家坐一坐就走,莫要多言多事,径直回府便是。
怎的一觉起来,又变成“不着急催你回去”、“客随主便”了?
这变化实在太大,韩若海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那许逢又道:“官人还说,若是便宜,七少爷不妨也邀这一位小少爷来府上做客——难得同窗,实是缘分,当要多多走动……”
话已是说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说韩若海还未察觉出什么不对来,便是真傻了。
他一肚子话想要问,偏偏碍于顾家的随从就在一旁,还跟着一齐伺候洗漱,实在不好多说,又因误了时辰,匆匆收拾妥当之后,照着指引,急忙去小书房寻人。
***
灵寿韩家积蕴百年,韩若海又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少时便跟着长辈外出拜访,见识过的书房不知凡几。
然而看到顾简思的小书房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说是小书房,房间却是大得很,还未进门,便见顶头一方匾额,两边挂着对联,上书“满将正气参天地,必留丹青照古今”。
字写得很是寻常,也无半点落款,可其中内容口气,却是叫人看出了一身冷汗。
这话怎的能胡乱说?还能这般堂而皇之地挂在书房门口,让往来人全数看进眼里!
韩若海此时心中已经开始打鼓,却又觉得以自己了解,简思并不是这样狂妄之人,至于昨日见的顾父、顾母,更是半点不张扬,绝不会不知分寸。
他思绪微乱,等到进得房内,其中并未挂字挂画,也无什么摆设装饰,当先入眼的便是两墙书柜,满满当当摆着书,除却寻常经义,最惹人注意的是正中间的一个柜子。
当中成排成列,最上面三四架的书脊上只写了《手札》二字,又排有一二三四,最后数到一共四十五册,中间的架子也有两排,书脊上是《小记》二字,排了有二十一本。
无论《手札》也好《小记》也罢,上头俱是没有署名。
韩若海压下狐疑之心,先朝正站在桌案前顾简思打了个招呼,复才羞愧地道:“我起得晚了,顾叔叔说的寅时……你怎的不给人叫我!”
顾简思笑道:“我娘特地吩咐的,说好容易旬考过了,平日里必是没能睡好觉,难得今次休沐,让我们睡足了再起来。”
韩若海的眉毛都失望得垂了下来,面上的神色甚是复杂。
简思的娘亲实在是体贴,这一觉确实也睡得极舒服——整一个月里头,只有今日早间醒来没有从前那疲惫感,只觉得许久没有这样精力充沛过。
可比起睡个好觉,他也想多腾出一点时间来,听简思的父亲说话。
想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顾简思递了一叠纸页过来,道:“我爹今日有事,只同我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他特给你留了书信……”
韩若海忙不迭接过,立时就拆得开来。
那书信虽然是代写,却很长,当先夸他文章做得好,立意很正,开题也开得准,夸完之后,便开始给他改文。
改文用的是新纸,并非在原稿上。韩若海的文章才千言出头,可这一份如何改文的书信就足有两页。当中不但提点了他用的典故不够妥帖,言语过于含糊这些个细处,还特帮着调整了结构。
韩若海照着调整后的文章在心中过了一遍,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同样一篇文章,不过换一个切题的点,调整一回前后,又按着书信中说的或将长句改为短句、胼句,或将结语改为单句,简直是焕然一新,此时虽未写得出来,只在心中品砸,竟是也给他品出了几分大家手笔的味道在。
韩若海又惊又喜,继续往下看,却见其中点出了自己一处错误的释义。
他眉头微皱,心中想了又想,虽是认为顾叔叔不会出错,一时却也不清楚自己哪里错了,便抬头问道:“简思,你这一处有没有大柳先生注的《隆平集》。”
顾简思随手指着当中的书架道:“你去翻那一处的《手札》,八、九、十三册便是注的《隆平集》”
韩若海并无他想,依言去了,然则才把第八册抽得出来,便吓了一跳。
书的扉页就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印,上书“柳伯山印”四个字。
再往后翻,有涂有改,往往一处地方,有三四个不同的注义。
韩若海学问做得扎实,一眼就辨认出来自己在课上学的是哪一个,可另外几个版本,却从未听说过。
他越看越是心惊。
韩家到底是书香世家,虽然与柳伯山来往不多,可也藏有其人少量书画,另还有难得的中堂,全数被小心收得起来。
韩若海这样出身的小孩,父母却并不怎的出挑,少时靠的全是自己。他只有遇得大考考好了,才能借机壮着胆子求大人把大柳先生亲手写的文章原稿借出来临摹仿写,对这一位大儒的笔迹十分熟悉。
此时他抱着手里的书,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叫道:“简思!”
顾简思手中提着笔还在写字,听得后头叫,回头问道:“怎么了?找不到吗?”
韩若海努力叫自己镇定些,勉强笑着问道:“这书上头盖了大柳先生的印,字也极像,不会是谁人仿着他的笔迹手书罢?”
娇术 番外 进学(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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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简思从来无话不能说,听得他问,便笑着回道:“这一份却是原稿,老先生注《隆平集》花了多年,反复校正,里头修改甚多,他说自源头循着改的方向去看,能别有领悟,是以特拿来给了我。”
又道:“因是原本手书,并非整理之后的定稿,是以看起来有些乱,与学斋印制书里的排布并不相同,你要找什么?若是寻不到地方,来问我便是。”
短短两句话,对顾简思来说,只是轻描淡写,可对韩若海而言,却已经几乎把他给砸得眼冒金星,快要喘不过气来。
手中这一册书,竟是大柳先生注《隆平集》的原稿!
放在寻常文士之家,哪怕只得了三两页,怕是早已经千封万密,仔仔细细供得起来。
可放在简思的房中,却就这般随意地置于书架上,连锁都不舍得给上一个!
这书还只是普通的线装,被翻得毛边都起来了,而打开的那一页,当中除却大柳先生的手书,还有另一个人的笔迹。
那笔迹虽然犹还稚嫩,然而具体框架已是颇有自形自态。韩若海略一辨识,就认出这是自己几乎日日得见的同窗所写,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他忍不住控诉道:“这样的珍贵之物,你居然在上头写字!”
写的还全是些童言稚语!
顾简思一时也有些脸红,道:“小时候不懂事,师公叫我在上头写,好便他翻阅,我就老实写了……”
凡举文人,都不会让自己的手稿流传于外人之手,更何况大柳先生这样的大儒。
能叫他把注《隆平集》这样重要的原稿轻易赠予,特地交代其务必在上头手书,最后居然还要时时跟进查阅的,非至亲至信之人不可能。
简思不姓柳,姓的乃是顾,又唤柳伯山做师公,是个什么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韩若海的心砰砰直跳,像是在打鼓一般,都要奏出一道九曲十八弯的节奏来。
从昨日到今朝,自入得顾府以来,所见所闻,全在准备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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