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大晋太学有一个别称,唤作“有头陀寺,无官御史台”。
前半句说其清苦,便如修行的头陀一般,三餐简素,条件简陋;后半句却是说太学生积极参与议谏国是,虽非无官身,却与御史所行所为并无不同。
又因学生不受朝廷俸禄,又不需固天子之宠,再兼少年热血,有一腔报国之勇,比之真正御史,往往更为敢言。
今次事涉太学生,事主平日里又很有才学、品性上佳,为众人所知所爱,见他竟是被天家外戚欺辱,其中龌龊腌臜,更显朝堂污淖一片,凡有正直之辈,如何能无动于衷?
况且今日能羞辱太学中的外舍生,明日就能羞辱上舍生,将来说不得是个文人,都要被外戚轻视,如何能容忍?
若非韩若海压着,一干太学生怕是早已跳了起来。
国子监管得越紧,学官们束得越凶,就越激起学生们的反抗之心,此时见事情多日并无后续,复又闹了起来,都说要写谏言书,共书姓名往朝中递去。
说话间,已是有人将纸笔凑到了韩若海手上,叫道:“若海,你来写!”
后头人跟着此起彼伏地附和起来,纷纷叫道:“若海文章好!”
韩若海暗暗叫苦。
他深知此法绝不可取,可群情激奋之下,若是当场拒绝,只会适得其反,叫面前众人把他视为异类,不再共进退。
堂中人声鼎沸,不但同斋,便是旁边其余学斋的人也聚了过来,把一间小小的书斋堵得严严实实,越见不可挡之势。
众目睽睽之下,韩若海只得把毛笔接了过来,一面铺纸,一面着急,暗想怎的这样久还不敲钟。
想什么就来什么,正在哄闹之时,只听外头“铛铛”声响不绝于耳,却是上课的钟声终于敲响。
韩若海抬头一扫常安名,常安名也不傻,连忙叫道:“上课了,先生马上要来,大家赶紧归座,等下课再说!”
众人正在冲动之上,又是群聚,哪里会去理他。
有人甚至叫道:“我等为公理而书,便是先生也当赞同,朝堂如此,怎能安心念书!”
又有人喊道:“简思呢?喊他站在前头,我不信先生看了他竟会不痛心?”
一行人左右寻觅,这才现闹了半晌,正主竟是不知所踪,这才紧张起来,纷纷问道:“简思哪里去了?”
一时有人道:“蒋先生早上叫去了!”
又有人道:“明明已经敲钟,怎的人还不见回来?莫不是国子监里头要动什么手脚?将我等一一分而克之?”
也怨不得众人想得多,国子监管天下学院,今次要众人偃旗息鼓,不要闹事,已是让学生们很是警惕。
“去后头找找,若是不对,得赶紧把人弄出来!”
学斋中闹声一片,已是全然乱了秩序。
正吵闹间,忽听得外头一人怒斥道:“你等不在学斋里头静待先生,竟是团围于此吵闹,意欲何为!”
娇术 番外 进学(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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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循声望去,打头进来的那一个面露怒色,正是授课的先生,后头跟着一人,个小皮白,面容清秀,却是久不见归来的顾简思。
先生了怒,顾简思又跟着回来了,按道理学生们正该偃旗息鼓。
然而人群正在激愤之时,并无一个散开,当中还有人大声叫道:“先生,那傅业行此龌龊事,国子监却置之不理,难道皇亲国戚竟能辱士?天家竟要徇私?!”
听得有人起了头,学斋里仿佛点了炮仗一般,个个都跟着叫嚷起来。
有人便道:“我等士子为天下脊骨,若今日仰权贵鼻息,任其欺辱,将来有何面目映照汗青?!”
此人语毕,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眼见又要闹将起来,那先生大皱眉头,正要喝止,原本站在后头的顾简思却是往前一步,立在正堂当前,众目睽睽之下,团团行了好几回大礼,复才大声道:“多谢诸位兄长助援,实乃正义之道,小弟铭感于五内,然则此事别有内情,朝中言官已然上折,便是才去工部的郑郎中也有进言,不出两日,自见分晓,天子圣明、太后明智、学官高义,定有妥善处置,断不会辱了文士!”
又道:“明日便逢旬考,学官怜才,自知我等乃是一心为朝为国,然则太学乃是向学之地,还请诸位莫要为了小弟,误了课业……”
堂中嘈杂不已,各色人声喧沸,然则顾简思一开口,便把旁人声音压下。
他个子虽小,中气却足,言语中隐隐透着暗示,又因站在前头,背着那先生,还拼命朝着众人使眼色。
顾简思口中才去工部的郑郎中却是郑时修,此人在御史台多年,谏言无数,不忌权贵,一旦进谏,绝不惜身,太学生中少有不知道的。
韩若海反应最快,蓦地叫道:“既是郑郎中也有进言,此事自有分晓,我等上课要紧!”
一面说着,一面驱赶众人往外走去。
那先生如何不知道其中猫腻,只是也不想多管,睁一眼闭一眼让人做鸟雀散,只略作训斥几句,便继续上课不提。
这一早上的课,不少人都上得心不在焉。
眼见就到下课,好容易等到先生走了,一屋子人俱是转向当中的顾简思,正要问话,外头却是有人匆匆进来叫道:“顾简思何在?”
顾简思已是站了起来。
那人又道:“杜司业寻你有事,你且收拾一番,随我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堂中“嗡”的一下就闹了起来,纷纷议论起今日之事。
“杜司业寻简思过去,是不是此事有什么结果了?”
有人便道:“郑郎中已经别有差遣,不是言官,还能谏言不成?”
“郑郎中虽不在御史台,一般是知制诰,怎的不能上折谏言了?有他出马,想来今次那傅业、杨度二人再不能逃脱!”
“话虽如此说,孝字当头……”
“孝非愚孝……”
众人尚在说话,各执一词,互相不能说服。忽有一人冲得进门,嚷道:“我方才听得消息,大理寺将那傅业收押入监了!”
堂中顿时炸了锅,人人问道:“怎的回事!”
那人满头是汗,气喘吁吁道:“是太后懿旨,特将那傅业自宫中移交大理寺!”
***
且不说太学上下,一片哗然,人人欢喜雀跃,夸赞太后贤德,天子圣明,御史台当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会客的偏厅里头,卫七背脊挺得笔直,口中却是道:“苏御史说笑了,我是个粗人,不过做个都头而已,也不曾管什么京城安治,虽然有心,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你若是想知晓太学、国子学的情形,不妨去问问秦知州……”
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站了起来。
他右手边的桌面上安安静静摆着一盏满茶,不知为何,却是没有配盖盏,明明茶水已经毫无热气在冒,也不见吏员进来补茶。
对面的苏御史面色有些难看,跟着站起身来,道:“卫都头,你那一处正在太学边上,总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罢?我也不问旁的,只想晓得当日房中情形……”
卫七叹道:“军士在外杀敌,在内戒备,又不是巡铺,那等鸡零狗碎的事情,实在没有功夫去管。”
语毕,拱了拱手,口中说一句“留步”,竟是一句话也不多,快步朝外走了。
外头却是守着两名兵士,见他出来,紧紧跟了上去。
那苏御史留之不及,犹未能反应过来,等人走得远了,方才恨恨唾道:“这武夫,狗嘴倒是紧得很!”
他阴着脸回了公厅,里头已是等了六七个人,个个都坐在各自案前,见他进来,招呼道:“小苏来了,那人的怎么说?”
另有一二人已是把台上笔拿得起来,右手蘸墨、左手扶袖,还不忘抬头看他,一副等人说了,提笔就要写字的模样。
苏御史脸上更难看了。
寻个都头来问话这样简单的差事,居然还做不好,此时当着同僚们的面,让他越怨恨起方才的卫七来。
他不得已道:“那姓卫的都头只说不知,一张嘴同蚌壳一般,实在撬不开来……我已经着人去国子监中寻消息了……”
苏御史话未落音,厅中就有人不悦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哪里来得及??”
又有人道:“也未必就急于这一时,宫中还未有消息,上回递进去的折子也不曾有得回复,谁晓得天子是个什么想法……”
“你这胆子也忒小了!却不听说那郑时修已经在拟折子了吗?等他上了折,吃了这头筹,你我连汤都分不到一口!”
“郑时修那是疯子,作甚要同他比!”
“郑时修是疯子?你见他从来叫得响,可曾见他哪一回吃过亏?我看你才是傻子!”
众人还在争执,最后觉出不对,见得一旁有人一言不,竟是埋头疾书,连忙问道:“你写的什么?”
那人便道:“既是外头传出话来,说是那傅业强行欺霸太学士子,照实写便是,左右又没甚要紧。听说那姓顾的士子还是延州来的,我等御史,风闻奏事,哪里有功夫给你顾忌那样多——又不是有意污了他名声,更不曾点了他姓名,旁人怎的想,那猥亵是真是假,干我何事!”
他口中说着,手里妙笔生花,已经把缺的那一个尾巴补好了,抚着封皮笑同众人道:“诸君,我苦熬了这两夜写出的折子,却等不得诸位了。”
娇术 番外 进学(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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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任的御史江镛将同僚们留在公厅里头,手中拿着新写就的折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也不先去同御史中丞、判御史台三院事打招呼,而是径直去了银台通进司。
银台司的吏员们正在公厅中收拾奏章。
江镛走得进去,问道:“御史台折子可是递进宫了?”
他头冠有獬豸角,腰佩银鱼袋,又问御史台的折子,一看就是个言官。
负责的小吏连忙指着面前的一个封盖好的木箱,回道:“御史台的还在此处,须臾便要往里送!”
江镛走到他跟前,摸着袖子道:“另有一份。”
那小吏并不敢多问,只殷勤将木箱揭开,里头满满当当堆着御史台送来的各色奏章。
江镛也不用人帮忙,亲手把袖中折子放在了最上方,见那小吏将箱子重新盖上,又贴了封条,融了蜡,也只站在一旁,并不见走。
因他盯着,那小吏也醒目,陪笑道:“小的这便叫人来,一齐早早送得进宫!”
果然寻了搭手,不多时将那木箱抬走了。
江镛这才松了口气。
御史台递的折子可以不经中书,直呈至天子案台,然而往往要先交给台中上官,由其统一往上递。
江镛到御史台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已是渐渐感受到了直属上官的畏畏尾,自知若是这折子递上去,十有八九会被打得回来,等到再行修改,说不得便被旁人拔了头筹。
言官弹劾都有自己的习惯在,江镛做学生的时候,就擅长春秋笔法,写出来的文章,感染力极强,而今好容易得做了御史,正能挥所长。
试想,若是仅仅言说那傅业仗着身份欺霸良善,辱骂士子,哪里激得起什么波澜?
可要是说那傅业联合杨度,借助太后娘家子侄身份,猥亵太学新入学士子,致其愤恨欲要求死,再渲染那士子年龄之幼、身世之微寒、受辱后之凄惨,又举几个金陵前例,一旦折子递上天子案头,即便宫中不去理会,只要在士林、市井间渲染一回,何愁不闹出轩然大波?
言官靠什么吃饭?
除却靠名声,最要紧是靠天子的信重!
光是循规蹈矩,听从上官分派,管个屁用!
且看那郑时修,当真便是一条疯狗一般,逮谁咬谁,全不知进退。可近十多年来,他除却被贬官罚俸,偶尔给申斥几句,竟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御史台中谏官来了又去,便是御史中丞都换了五六个,唯有他屹立不倒,偶尔为了规程,出去三两月,不多时又会给弄回来。
得先皇喜欢并不奇怪,毕竟是其钦点的榜眼。然而随后太皇太后垂帘,听闻连调令都拟好了,要把那郑时修贬去岭南祯州,只是流程才走到一半,忽然出了天庆台之事,换了杨太后垂帘,当今继位。
杨太后萧规曹随,先皇喜欢的,十有八九都会重用,又兼没几分本事,由着那郑时修骂来骂去,竟也不敢多言。
这样的好命,江镛不敢奢望自己能有,不过眼下换了天子亲政,他新进御史台,难得遇到这样一个机会,却是一定要把住了。
说不得在天子面前露了脸,下一个二十年,也能叫他一并演一出君臣相得,一个谏言不惜身,一个纳谏从善如流。
只要弹劾出了名,哪怕当前受些委屈,可若是能换来被天子记在心头,便是一笔极划算的买卖了。
太后垂帘十余载,母族这样势大,天子还是个过继来的,怎可能没有二心?
眼下虽然面上不好表示,可那龙肚皮里是个什么想法,江镛哪里会猜不出来。
此时旁人都闭嘴了,自己心系天家名声,一心为朝为国,卖力弹劾,纵然会遭太后记恨,有了天子的好感,也值得了。
至于杨度、傅业、杨家之流,不过是一块晋升的跳板而已,再说那姓顾的太学生会否因为此事被京城传来传去,又被传成什么难听的身份,就不是他江镛份内之事了。
谁叫其人运气不好呢!
江镛亲眼见得银台司的小吏走得不见踪影,忖度其余同僚再来不及把新写的折子送过来,这才慢悠悠踱着步子回了衙署。
御史台的公厅里头,不少人聚在一处,正吵闹不休。
其中一人面向着大门,见得江镛进来,忽然咳嗽了一声。
众人各自转头,瞧见是江镛,却是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面上神色各异。
不遭人妒是庸才。
自知抢了苏御史的消息,又第一个递了折子,还绕过了上峰,定会让同僚不满。
然而言官要什么人缘!
比起立时就能到手的好处,旁人嫉恨的目光,只会让江镛越自得罢了。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苏御史,暗笑道:嘴巴大,胆子小,合该你要为他人做嫁衣。
然而才回到座位没多久,就有一人上得前来,问道:“江镛,你折子递得上去了?”
江镛颔道:“却是对不住,小弟熬了两夜,总归领先了一步。”
又叹道:“也是可惜,今日的折子已是递进宫中了,若你也写好了,不妨催一催何院事,叫他明日请早帮着送去银台司……”
说着话的时候,江镛的心头不可谓不窃喜。
然而看着对面人那犹豫的表情,他忽然也觉出有些不对起来,抬头一看,一屋子的人竟是都望了过来,有人面上写满了同情,有人则是幸灾乐祸,尤其那苏御史,居然一脸的嘲讽。
他心中悚然一惊,还未做好准备,已是听得对面人道:“你在路上当真没听得消息?太后已是下了懿旨,说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莫说傅业、杨度二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江镛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一时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半晌没能做出反应。
对面人又接着道:“……将二人都送入了大理寺,着有司按查审……又听外头传,那郑侍郎并不曾递得什么折子进去,只说那姓顾的苦主年幼,又是太学士子,不应受此带累,天子圣明,必会秉公而断……”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已经带出了几分怜悯,道:“江镛,你可见得银台司的折子是甚时送进宫中的?我听得国子监上下全为一张嘴,只说外头俱是乱传,并无什么姓顾士子的受辱一事。”
“那杜檀之还特地找了郑时修去,郑时修当场否认,只说自己虽有上折,却不曾提及太学学子,说的乃是傅业在金陵旧事……你那折子,虽是风闻奏事,可出入如此之大,叫天子看了,不独你自己,御史台上上下下,也一并跟着丢脸,此时还来不来得及追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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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送进宫的折子,怎么还有追回来的可能?
然而江镛还是立刻就推开桌子,如同后头有狗撵一般冲了出去。
被留在公厅里头的御史们努力憋着笑,就此议论起来。
“唉,原还听说这一位家中世代都有人在做官,按理当十分通晓礼仪才是,怎的会如此进退失度——好歹也是台谏官,这般失仪,叫旁人看了,如何得了!实在不成体统!”
“我等御史,闻风奏事,却不是信口胡诌,便似他这般无中生有,自己倒是不要面皮便算了,偏还污了同台名声!”
也有人小声问道:“只这究竟是怎的了?这事情先前还无声无息的,递进去那许多折子留中不,外头也一点声响都不曾听到,又是太后娘家,明明是要将事情盖下来的兆头,这才多久,偏似转了个大身似的……”
众人揣度了半日,有人猜是太后贤良:毕竟这一位垂帘十余年间,为了避嫌,从来都是压着娘家,眼下虽然撤帘了,可大义灭亲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到底主犯只是个远亲,又不是亲侄杨度,转手卖了赚个名声,便宜得很。
也有人猜是天子恰才亲政,为图民心,特去求了太后,为了给那傅业治罪,怕是许了不晓得多少好处出去。
另有人道:“听闻外头虽然没什么声响传出来,那些个太学学生已是有不少欲要联名上书,便是学官们也很有意见,想来是宫中听到了音讯,不想此时出事罢?”
一干人等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谁人也说服不了谁。
因事不关己,尤其有了江镛的对比,叫他们越轻松起来。
忽有一人插道:“江御史还不回来……也不晓得追到了不曾……”
纵是极力压着,其人的嘴角还是微微翘了起来。
另有人幸灾乐祸地答道:“怕是追不及了罢……他不是说,亲眼看着‘今日的折子已是递进宫中了’?”
大家泰半是新入御史台,同僚中不乏名门之后,可如同江镛那般眼睛长在头顶的,还要表现出来的,实在是独一份,已是犯了众怒而不自知。
眼下见他吃了大亏,虽是知道宫中十有八九不做出什么反应,然而一旦想到那江镛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一心抢着在天子面前头一个表忠心,谁成想变成了卖力自污,如此峰回路转,当真是让人看得偷笑。
***
想要笑的,自然不仅仅是御史台而已。
太学上下欢腾一片,几乎人人颂称太后贤德、天子圣明,哪怕到了先生授课的时辰,各个学斋里头依旧有些吵闹。
上课的先生却是半点也没有客气,一敲钟,就先后点了七八人起来答话,把人问得满头大汗,又叫一室学生个个胆战心惊,收了神思,复才慢慢上起课来。
那先生姓虞,乃是一名教授,素来十分严肃,此时因提到大禹治水,自然而然就扯到了近日生的事情。
他道:“前日御史台弹劾知都水监沈存复罔顾人命,强令兵士清打冰凌,致使死伤无算,就得此事,尔等各自写了文章上来,所想所思多为相似,唯有二人,并不相同。”
原来前一阵子朝中出了一桩大事,却是有人弹劾知都水监事沈存复,说他以权谋私、刚愎自用,行事刻厉云云。
自导洛通汴之后,虽然汴渠因此得以全年通航,可枯水季节往往水浅,遇得冬日,更是易冻,为此朝中特设了“打凌兵士”,顾名思义,是用来抽打冰凌,确保水道畅通无阻的。
打凌兵士从京畿各地厢军中抽调,由都水监统管,预有钱粮,然而不知为何,还是连年饥冻,死伤人数极多,除此之外,往往还不能得力。
去岁冬日极寒,汴渠冻结,冰凌堆积,伤了沿岸不少农田,百姓叫苦不迭,除此之外,因催厢军去除冰凌,累得死伤过半,不少人冻坏了手腿,只能拄拐。
这事情当时闹过一阵,给人压了下来,到得今时不知为何又让人挖了出来,特还列出历年因打凌而死伤的人数,引得天子震怒。
刑部领了皇命,查核之后,现那主理此事的知都水监事沈存复贪墨了朝廷分拨的钱粮,虚增用度,减少兵卒,又摒弃原本规程,催促日夜行事,致使打凌兵士冻馁不已。
沈存复原本乃是都水监中的一名技术官,因通晓水利之事,在导洛通汴上头立了大功,自此平步青云,甚得重用,见是他闹出这事,朝野大哗。
太学唤作“无官御史台”并非虚言,先生们授课,哪怕是讲说经义,也常常结合实事,让学生试而析之,至于带人外出采风、探访,更是不计其数。
先生便趁着机会,叫学生就此事做一文章,不拘不限,任由挥。
诸人各自写了,毕竟不过是新入学的外舍生,不少人才进京三两月,哪里知晓这汴渠之事,是以其中多为感慨沈存复明明一身本事,偏要佳人做贼的,另有些则是论及当要如何补偿受伤兵士,抑或如何处置沈存中。
虞先生这一厢话才出口,正顿住,忽听得外头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前门未关,外头竟是站得一个小少年郎,正是先前被叫走的顾简思回来了。
他告罪行礼,正要解释,那虞先生已是颔了颔,和声道:“快些回位子上,眼下只缺你一个了。”
一面说着,又接着道:“若海,你且来上来读你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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