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见江心秋月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说书人
终于,他听见阮灵奚说:“睁眼。”穴道上的针已经起了,他试着睁开,但眼前又湿又粘,他举着袖子擦了好几遍才擦干净。先是看到一片暗红,然后是斑驳的人影。
“看我,看我。”阮灵奚捧着秋月白的脸,使劲儿念叨。
秋月白大口喘着气,撑着阮灵奚的肩头站起来:“别念了,看得见,能撑多久?”
阮灵奚手还在颤抖:“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不破不立,若是运气好,对治疗眼疾将大有进益。若是运气不好,可能从此再也没了复明的可能。
“足够了。”秋月白在臂弯处将剑上血擦干净,没人能体会到他此时的感受,近十年的黑暗,在此时得以窥见半分夜月,目光所及每一寸都被重新赋予了定义。旁人道他虽瞎却不妨碍行动自如,这话说来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看得见与看不见到底是不一样的。
剑影似雪花飞堕,凌霄身形如风,拄刀滑开两丈有余,他半膝及地,缓缓抬头,夜色映得他眉目愈发凌厉,一道血线从唇角滑落,他用舌尖将唇上腥甜卷入喉间,负在背后的刀交叠身前,脊背绷做弧线像是山坳里初长成的豹子,带着近似乎执拗的野性。
“霄儿。”
凌霄愣住,下意识地回头看去。隔着槐荫月影疏漏,他看见秋月白剑锋点地,步步走来。他看见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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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袖口腰间沾染斑驳血红,露出一截持剑的手腕也显得青白伶仃,但他挪不开目光。因为他看到他的师父在看他。
那素来泛灰的眸子似乎揉了细碎的星子进去,眼角晕开的血珠平白添上几多艳色。凌霄脑子嗡鸣一声,倘若此时有人一剑洞穿他胸口,他也不惧,此生此世,有这一眼便已值了。只一眼,便胜却万千景致。将来黄泉路上走一遭,也是无怨无悔。人素来将极度迷恋称作为“痴”,便是如此罢。
“师父?”凌霄低唤一声,目光已挪不开。
秋月白稍一颔首,虽不合时宜,却也忍不住柔软了几分目光。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儿啊,世无其二。
“寒霜剑名不虚传,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阁下本是光风霁月之人,何必行助纣为虐之事。”秋月白并指抚上薄幸,抬眼看向萧洄。
江行之冷笑道:“师弟真会说笑,莫不是忘了当年谁坐在断天门的主位上。真当自己改名换姓就一清二白了?从断魂谷到爬上那个位子,你手上的人命何曾比我少了?”
秋月白不说话,只是眼梢似乎结了一层冰霜。
“怎么?戳到痛处了?”江行之生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相貌,越是得意时眼神越是温柔,滴出水般盯着秋月白,道:“师弟好手段,当年能让喻老贼把你一手捧上位,阮家这个没用的到现在还护着你,连了个小徒弟都被你勾的五迷三道。”
“你住口!”凌霄握刀的手指骨作响,眼中怒火难熄。
江行之看着凌霄,含笑道:“到底年轻,真当身后这位是你恩师了?把你身上的玄机策和寒玉盒交给我,作为交换我告诉你当年你全家灭门的真相,如何?”
阮灵奚心里头咯噔一下,下意识拽住秋月白。秋月白并不做声,只是对他轻轻摇头。
凌霄沉默许久,从袖中取出两物抛给江行之。
江行之接住两物,眸中迸出光,笑地开怀道:“吴家啊,你何不问问你师父呢?当年灭门令可是他下的。”
凌霄愣住,蓦地回头看向秋月白。
“是我。”秋月白看向凌霄,道:“本不欲瞒你,江湖有三物早不必存于世,以血祭刀之术,以引续命之法,以药开穴之道。或是伤人或是伤己,留它何用?有了它们便有了贪欲,江湖人人妄想得之,为此起多少腥风血雨。我灭他一门,既是报当年母亲早逝之仇,亦是要毁了这有违天道的祭刀术。”
“师父……”凌霄目光闪烁。
秋月白知道迟早有这一日,只是到了这样的关头,五味杂陈齐上心头。当年狂妄,怎不多思量稚子无辜。倘若没有自己一意孤行,凌霄是不是就不用年少漂泊吃尽苦头。一手造就他,何尝不是一手毁过他。
“事实如此,霄儿。若你是吴家后人,我便是你灭门仇人。”秋月白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掐紧,强撑着平静道:“江行之与我仇怨几多,我誓要取他性命。至于你我间的恩怨,待此事了结之后,要杀要剐皆由你。”
“秋月白。”凌霄眼神骤冷,道:“你当初留我,亦是因为我是吴家后人?这么多年,你只是为了弥补良心上的愧疚?”
秋月白猛地抬头,却是无言。于他心中,凌霄就是凌霄,是徒弟是孩子,亦是孤寂岁月里的陪伴与温暖。简单的“愧疚”二字如何能道尽十年光阴,这样的诘问太过伤人。
“凌霄少侠,敌我已明。你莫不是当真听他的?我这师弟绝处逢生的本事可是一流,你若是错过机会,将来再想杀他怕是不易。灭门之仇还容得了一拖再拖?今日你手刃仇敌,方才一切我都不与你计较,出了大洪山,你依然是我穹武盟的座上宾。”江行之心里畅快,他江昕脱胎换骨重活一回又能怎样,还不是再受上一回众叛亲离的苦。
凌霄负刀于身后,头也不回,步步走向江行之。
江行之看着凌霄走近,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剑抵于身前。饶是如此仍是抵不住鹧鸪天来势迅疾,血光四溅,从江行之腰腹到右肩狰狞一线。
“你!”江行之身形如鱼滑开,冷汗从额角落下,倘若方才再慢上一步,此时他已被鹧鸪天开膛破肚。
“多谢江盟主提点。”凌霄抖落刀锋上的血,道:“若非如此,我倒不知当年救我于水火之人竟是我师父。”
“你说什么?”
凌霄冷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中刀:“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吴家人,我不过是吴家的祭刀奴罢了。当年吴家灭门时,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那位小主子换了一条生路。我本非良善之辈,师父行事如何,我何来资格评判一二。你也休拿往事来恶心他,你欠他的拿命偿,我欠他的,自有余生偿。”
“江盟主。”凌霄刀锋做一线,掌心抚刀背,“我实在不想你这张嘴里,再说出关于我师父的任何一个字了,所以……”刀挑血光如冰雪拂胭脂,只见残影折枝,刀刀入骨誓要夺命,已近疯魔。
萧洄挑剑要阻,却被秋月白拦住。听闻凌霄一番话,沉积心底多年的磐石似随风烟消云散,叫人一时间百感交集。昔年往事走马灯般在脑中翻得急,最后落下的满心的熨帖与动容。
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这一次萧洄明显感到不同,方才交手虽觉秋月白剑法卓然,但并非不可破。只是眼下秋月白的速度提升一倍有余,似摆脱了某种雾障,对剑招预判准的可怕。而萧洄修出世剑法,这些多年几乎心无旁骛,剑法更加纯粹,两人一时间不分伯仲。
江行之这边却扛得辛苦,他虽剑术造诣比不上秋月白,但凭着对江家剑法的熟悉和对同门师弟的了解,仍有几分回转余地。可对上凌霄就不一样了,双刀流本是狠辣的打法,大开大合的招式端是凶猛。凌霄一颗心里装满了秋月白,那点往事已从蛛丝马迹里品出个苦楚来,便是不细想,亦猜了个八九不离。叫他如何不恨?
凌霄足下步伐一摇,整个人已绕至江行之身后,鹧鸪天刀锋一点,力达刀尖直挑江行之脖颈。右手浪淘沙截刀阻住他上手中剑,双刀配合紧密,几乎寻不到半点破绽。江行之运足轻功避开致命伤,饶是如此也落得全身伤口遍布。
“萧洄!你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江行之眼底掠过几分惊慌,高声呵道。
逐雪剑剑锋一转,拼着重伤杀回,及时挑开鹧鸪天刺入心口的一刀。萧洄反手一掌将江行之拍开数尺,道:“还不快滚。”
江行之有些喘息的机会,非但没有抽身而去,反而从袖中取出寒玉盒将里面的丹药吞入腹中。那丹药呈黑紫色,吃下去的瞬间江行之神色癫狂,纵声大笑道:“昕儿,这就是你要毁去的以药开穴之道,服用罢可冲十八武穴,也就是你所谓的根骨天赋!你有的,旁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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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能有?”
秋月白眸色沉沉,眼看着江行之面色浮现不正常的酡红,随后全身骨骼咔嚓作响,持剑的手痉挛不已。江行之眼神愈发疯癫,他一生所求为何?不过是求居于人上,他是孤儿被江家主捡回养门中,偏是个敏感多疑的性子,稍落人后便觉难捱。习武资质平平便成了他的心病,眼看着同门师兄弟皆比他强,心里便像是扎了根刺。如今他地位权势样样不缺,可武学上的平庸却骗不得人。他怎能甘心?
凌霄刀锋翻出缭乱的刀花,丝毫不惧地迎上江行之的剑锋。江行之嗑罢药只觉得一股燥热传遍经脉,反手抵上刀锋。刀锋五转,震如大浪怒号!只听一声脆响,江行之手中剑竟从半腰裂出一道缝隙,随着凌霄一声高喝,断裂成两半。血色喷薄如雾,江行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断裂的长剑。
“这不可能……”血从江行之口中涌出,方才那一刀挟了凌霄全部内力。江行之未能避开,五脏遭受重创,身上刀伤见骨,伤及心脉,回天乏术,已是大限将至之象。
凌霄刀,从袖中摸出一颗丹药,道:“你是说这颗药吗?可惜,我从未给过你。”纤细苍白的两指一捻,丹药化作齑粉,随着一口气吹散在夜幕里。
“你竟骗我!”江行之大怒,一口血从喉中喷出,身形踉跄几下跪倒在地。
“那又如何,不过是随手捏来的丸药,你不一样嗑得开心?”凌霄敲落刀背血珠,冷冷道。
萧洄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江行之,方才给过他脱身的机会,是他偏要回来送死。一个一心作死的人,他又如何救得了?
江行之眸中神采散去,半晌忽然撑着站起来,边咳血边朝秋月白走去。“昕儿……昕儿……灭灵引……救我……”
秋月白看着江行之,开口道:“师兄,当年你窥得江家秘典,只道灭灵引能重塑经脉,起死回生。为了灭灵引,你逼我至何等地步。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没办法修炼灭灵引。”
“你胡说……”江行之不断呛咳出血,断断续续道:“你不愿给我罢了……咳,咳咳……你从未真心待过我,若非如此,你为何不给我灭灵引。倘若当年你嫁给我时,将它给我,我又何必把你逼上死路,你自找的,你活该……”
“这辈子,我何曾骗过你。”秋月白垂眸看着江行之,忽觉竟悲喜全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灭灵引需是江家嫡脉方能修习,你要来何用?况且,你知道的……从此再也没有灭灵引了。”
时至今日,以血祭刀之术,以引续命之法,以药开穴之道,尽数湮灭于江湖之中。
“我不信,我不信……”江行之喃喃自语道:“你是要看着我死,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不过是你江家捡来的一条狗而已……你们谁拿我当人看过……”
阮灵奚听不下去,怒而道:“江行之你说的是人话吗?伯父伯母带你如亲子,甚至把自己唯一儿子都嫁给了你,你如何对他的?你竟有脸说这样的话。”
江行之眼神已经涣散,闻言竟疯笑起来:“待我如亲子……如亲子……师父师母偏心,同门兄弟背后嘲笑我,昕儿……不过是,不过是贪图我纵容与你,你习惯了,才觉得那是爱……你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过我……没有……”
秋月白剑尖抵住江行之心口,道:“师兄,你入障了。师徒之情,同门之谊,皆是真的,只不过你从不肯相信罢了。”
“咳,咳咳咳……”江行之呕出喉中血,缓缓闭上眼睛:“我不信。”
秋月白冷冷看着他:“所以你可怜。”亦可恨,薄幸入心口,血沿着剑锋滑落,滴滴坠于泥土,如绽出的诡艳残花。
“昕儿……”江行之忽然伸手握住剑锋,苍白的唇动了动:“上来……师兄背你回家……”
那年月夜里,少年趴在他背上,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领,有那么一瞬间,江行之不是没有动过心。可动心又如何,他那颗心终究是跟旁人不一样的,那是腐枝烂叶污泥里长出的,蒙着世间最大的恶意。一片净土也无,又如何存放这份动情?既然无处安放,不如毁了也罢。
“师兄。”秋月白看着搭在薄幸上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滑落。薄幸猛地抽出,血终于绽开,溅满秋月白的衣摆。江行之的身子落在泥土中,再没了丁点气息。
“没家了啊。”
薄幸甩落一串血珠,秋月白低声道。
第二十三章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已经过去,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极北的星子黯淡渐而隐去。风吹过无边落叶萧萧而下,铺盖住地上的血色,像是将这段江湖恩怨一并埋去。
凌霄将刀入鞘,缓缓走到秋月白身边,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秋月白的额头磕在他胸口,后脑勺被紧紧按住,半晌才听见头顶传来凌霄闷闷的声音,“他死了,不准你再看。”
秋月白回过神来,觉得凌霄的话一团孩子气,显得有些好笑。刚想开口宽慰几句,忽然感觉有温热滴落在他额头上。待抬头,这才看到凌霄低垂着眸子看他,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白霜,看起来湿漉漉的。
“师父。”凌霄又唤了一声,乌黑的血从口中涌了出来,顺着秋月白的脸滑落,滴溅在他领口上。
秋月白下意识地举起袖子给他擦唇边的血,手还未碰到便眼看着凌霄身形晃了晃,倒在他怀里。
“霄儿……”秋月白有些怔怔地抱住凌霄。
阮灵奚抽了口气,忙起身跑过去。他忘记自己身上有伤,猛地起身时扯动伤口,疼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是萧洄。
“多谢。”阮灵奚来不及细想此人如今是敌是友,三并两步到秋月白身旁,拉过凌霄的手切脉。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中的毒?”阮灵奚脸色发白,抬手封住凌霄心脉大穴。
秋月白紧紧抱住凌霄,闻言抬头道:“难道是地宫里的那条蛇……”
阮灵奚皱紧眉头,召那边方杀完人的红萼过来,对秋月白道:“此处无药,他的毒拖不得,我们赶紧走。”
秋月白不敢耽搁,起身抱着凌霄要走,奈何早已伤重不过在强撑罢了,腰腹间更痛的起不得身。阮灵奚拉住秋月白,要从他手上接过凌霄。
“我来吧。”萧洄冷不丁冒出一句,说罢又觉唐突,只得道:“在下本无心为难诸位,倘若信得过……”
“可以。”阮灵奚应了下来,拽了拽秋月白袖口道:“阿昕,耽搁不起。”
秋月白颔首,他并不质疑萧洄品性。方才交手时若萧洄真心为难,他是撑不住那么久的。一行人于晨曦之时离开大洪山,寻到了先前留于山脚的马车,车上事先存有许多药材,或许能救凌霄一命。红萼伤势不轻,驾车的活儿就落到了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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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身上。萧洄倒也任劳任怨,丝毫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
车厢里满是浓郁的药味,汗珠顺着阮灵奚的脸滑落到下巴,秋月白沉默地递过去一方帕子。
阮灵奚一双眼里全是红色血丝,落下最后一针后接过帕子狠狠擦了把脸,有些虚脱的叹了口气:“你怎么样?还能看清吗?”
秋月白摇了摇头,从上了马车之后,眼前就开始变得模糊,这会儿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但他在意的并非这个,只是将凌霄冰凉的指尖紧紧握在掌心,紧张道:“霄儿如何了?”
阮灵奚拉住他的手给他号脉,迟疑一瞬,才道:“得亏当时将毒血吸出,原本该无大碍,只是到底残留了几分余毒未清。此毒忌大动忌怒,动则毒侵血脉,怒易攻心。他半宿拼命,这才导致毒入心肺。我已施针控制住了蛇毒蔓延,至于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造化了。”
秋月白低头闷咳几声,拉过凌霄的手贴在心口上,不再说话。
阮灵奚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边帮他处理伤口边道:“他年轻身体骨又好,应该熬得住,倒是你……快别乱动了,让我看看都伤哪了。”
秋月白像是没听到一样,摸索着用湿帕子去擦凌霄脸上的血迹。
一番切脉之后,阮灵奚才松了口气,翻找着药材道:“药师佛保佑,没叫你落个永远失明,那行针凶险倒是将旧毒一举逼出,调养月余该是能恢复了……”
马车行到镇上,阮灵奚寻了个客栈安顿好凌霄,又看着秋月白喝了药才算是一摇三晃的从屋里出来,推门便瞧见萧洄在外面站着。
阮灵奚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跟着忙前跑后,一拍脑门道:“萧大侠?你怎么是还在这?”说罢又觉得不太妥帖,显得跟赶人走似地。
“他们还好吗?”萧洄问道。
尽管萧洄帮了一路忙,提到此事,阮灵奚仍有些气,冷笑道:“好不好萧大侠还不清楚吗?”
萧洄闻言一愣,指尖下意识捏紧袖角,沉默一瞬,才道:“你可是生气了?”
阮灵奚觉得这人当真是有意思,净是问些废话,挑眉道:“您说呢?阿昕肚子里是我没出生的干儿子,若是有丁点闪失,一尸三命您这可是损了大阴德了。”
萧洄无言,只是头更低了些,活像个犯了错沮丧至极的孩子。
阮灵奚倒是没想到出手如此凌厉的剑客竟是这么个不经说的性子,挠了挠下巴,决定不讨口舌之快了,转身要走。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拽住手腕,恰牵动肩头伤口,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怒火上来想骂人。
“别乱动,你肩上的伤还没处理。”萧洄松了松手,又怕阮灵奚跑,没舍得全松开。
阮灵奚扶着栏杆,喘着气:“我知道,我这就出去找个医馆。”他帮几人处理了伤口喂了药,但自己这个够不着,只能出去找人帮忙了。
“不必,我来帮你。”萧洄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屋里,按在凳子上。
阮灵奚撑着额头,看他倒水拿药,忍不住道:“萧大侠……”
“叫我萧洄。”
“萧洄大侠,你不必如此。”阮灵奚嘴上说着,手上倒是配合着解开了衣衫,趴在桌子上,道:“虽说不打不相识,我们到底跟您没什么仇怨,送我们到这就成了,再过叨扰实在过意不去。”
“疼就说一声。”萧洄跟没听见似的,用巾帕擦去周遭干涸的血迹后小心擦拭着伤口。
阮灵奚皱紧眉头,指尖绞紧桌上铺着一块绣兰花软布。跟秋月白不一样,他长这么大没怎么吃过苦头。秋月白半生坎坷,血雨腥风生死边缘熬出来,打断骨头都不会吭一声,耐得了痛。阮灵奚自知武功差劲,也就没想过跟人正面刚,打不过跑就好了,所以没受过什么伤。
他是怕疼的,特别怕。
萧洄眼看着阮灵奚把脊背绷成弓,一双手拽着桌布,浑身都在颤。他手上顿了顿,把动作再放轻一些,饶是如此,趴在桌上的人仍是疼出一头汗。
“再忍一忍,马上就好……”萧洄连声音都跟着压低,生怕惊着他一样。
阮灵奚疼的迷糊,只觉得萧洄轻飘飘一句安慰绕到耳朵里,竟是说不出的温柔。人美,声音也好听,若是不会武功就好了……他这般迷迷糊糊想着,竟闭眼睡昏了过去。
萧洄见他没了动静吓了一跳,在看他呼吸还算平稳,原是昏睡过去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把伤口包扎完,然后将阮灵奚抱到床上安置好。阮灵奚脸色苍白,眉心仍是皱着,似乎昏睡前那点疼跑到梦里搅得他不得安生。
萧洄盯着看了半晌,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眉心,刚触到又像烫到了一样赶紧缩回来。许久,才轻声道:“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第二十四章
晨辉洒过菱花窗,露出斑驳光晕落在地上。秋月白轻轻捏了捏捂在掌心的手,暖了一宿仍是冰凉。他叹了口气,将凌霄的手拢进被褥里,守了一天一夜,凌霄依然没醒。
秋月白有些艰难地扶着泛酸的腰身,缓了好久才迈开脚步,准备招呼小二送点热水上来。刚一开门就瞧见阮灵奚在外头。
“阿昕?”阮灵奚扶住秋月白,皱眉道:“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秋月白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骨,道:“你帮我去看看霄儿情况如何了。”
阮灵奚脸色有些难看,严肃道:“我知道你担心徒弟,但是你多少也要顾及着些自己的身子,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么?还这样不知惜,仔细将来生的时候吃大苦头。”
“我心里有数。”秋月白拉着他往凌霄床边走:“你快看看霄儿好些没有。”
“你有个鬼的数。”阮灵奚接过凌霄的手给他诊脉,片刻后,他脸色微变。
“怎么样了?”秋月白心里莫名一紧。
“没事。”阮灵奚放下凌霄的手腕,故作轻松道:“今天再添一味药,我现在去药坊拿,等会儿让小二送热水和吃食上来,你挑拣对胃口的吃点然后去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了。”说完他便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秋月白的声音。
“打小时候你就这样,扯点谎就心虚。”秋月白将手背轻轻贴在凌霄额头上,轻声道:“霄儿的情况你直说就是了,最坏不过是……撑不过去。”
阮灵奚靠在门框回头看秋月白,看他坐在床前背对着他,消瘦双肩撑不住素白的衣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单薄,低垂下的眸子同他的人一样冷冷清清,脸上神色很是平静。不是从容不迫的静,是万籁俱寂的静。他的脊背仍是直挺,仿佛这世间一切都无法将他压弯,又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去他仅剩的坚持。
“如果他真的……”阮灵奚摸了摸鼻子,有些难以把话说下去,“你怎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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