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雨良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饕餮_一响贪欢
灶房传来葱蒜的香气,何大娘在做午饭了,是做给田里的谢大爷的,不一会儿就装好拿了出来,谢雨眼睛里不知何时又有了湿热的东西,何大娘已经到了院门,谢雨叫住了她:“娘,俺想去。”
何大娘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抹了抹眼睛转过身,“哎,哎,娘知道哩。”
娘俩是傍晚时分去得刘乡长家,何大娘抓了两只鸡去,又提了两尾大鲤鱼,走得是小道,进院时,刘远正在院子里晾衣服,有些楞,瞧见何大娘手里提的鸡,顿时明白过来,面上挂了笑,招呼何大娘坐。
谢雨的眼睛在王娟身上,她坐在一张木凳上,择着南瓜秧子,听见刘乡长的声音,头也没抬起,她的头发又长了些,细软的落在背上,橘色的日光,落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十分温柔,她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马上,她就要做母亲了。
何大娘同刘远说话去了,谢雨则搬了一张木凳,坐在木盆前,自顾自地择起南瓜秧子来,王娟亦没抬头,谢雨心里头想过一些不好的念头,声音也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廖云,他……很好。”
王娟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了头,眼圈迅速红了起来,直直地看着谢雨的眼睛,“廖云死了,你不用瞒着我了。”,王娟说地很慢,一字一句,却像一个惊雷落在谢雨心里,湿热的眼泪随着王娟的话落在木盆里,发出一声轻的“啪”。
谢雨看着王娟的泪眼,耳边满是廖云死前的话,皱起了眉头,“胡说!廖云好着呢!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大滴的眼泪从王娟眼睛里滑落,使她的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曹元亲口……跟俺说的,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他,现在在哪……”
谢雨像是被一团打湿的棉花,堵在了嗓子眼,半晌说不出话来,进灶房倒了一杯水出来,递给王娟,喉头艰涩地开口:“在后山……”
王娟没接过他的水,手指攥住衣服下摆,指节泛白,咬住下唇,却怎么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撑着谢雨递过来的手,才能稳住身体,无声地呢喃,都是廖云的名字。
“他一直念着你,也一直喜欢着你……”
听到谢雨的这句话,王娟抬起了头,轻笑了一声,哽咽着:“你说,他们咋就……这么坏呢,就那么恨他……要他死……”,她的话音刚落,湿热的眼泪就砸在了谢雨手背上。
谢雨不忍再看,别过了头,上下两片嘴皮子磕碰着,想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切能用说出口的话抚平的痛苦,对王娟来说,都是不能的。
王娟放开了他的手,继续择起南瓜秧子来,眼睛里恢复了平静,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弯了弯嘴角,“谢雨,你还记不记得俺从前跟你说的,俺梦见了廖云骑自行车,俺就坐在他后头……”
谢雨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回答:“记得。”
王娟抬起了眼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才道:“那不是梦哩,有一年的国庆,放假哩,廖云骑着俺家的自行车,我们一同进了城,我就坐在他后头,脸贴着他的背。”,王娟唤了谢雨一声,指了指远边的几朵云,“回来的时候,就是那样的云哩,好几朵,俺记得清清楚楚。”
谢雨不敢想起从前,看着天边那几朵红霞一般的云朵,眼眶发热,低下了头,王娟又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那时候,俺是真的想这样一辈子,一辈子都坐在他后头。”
“俺有时候在想,要是没有后头的这些事,该是怎样的哩?”,王娟看着有些狼狈的谢雨,缓缓地说着。
谢雨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王娟的胆量,去这样想,因为这样他就会无数次地想起梁秋来,这样对他来说,是酷刑,是受罪,是后悔。谢雨没回答,王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是俺想不出来哩,俺一想到廖云不在了,就再也想不下去了。”
听清王娟的话,谢雨抬起了头,他们像是两个可怜人,受着同样的苦,却不能将伤口坦露出来,因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那个人的名字,就难过地喘不过气了。
王娟恢复了平静,择着剩下的南瓜秧子,“廖云跟俺说过的,你想去扬州师范哩,回头俺跟那人说一说。”,最后一根南瓜秧子也剥去了丝,王娟拿起了木盆,声音有些抖:“你没打他……你、是他的朋友……俺想他高兴……”
何大娘已经同刘乡长说好了话,让谢雨拿那两只鸡、两条鲤鱼进灶房,刘乡长面上挂着讪笑,嘴里念叨着:“不成,不成哩,咱可不能搞那些资本主义的派头……”,却是眼疾手快地把院门给关上了,没拦着谢雨把那些东西放进灶房。
见着谢雨空着手出来,刘乡长摸了摸鼻子,笑着看了一眼灶房中的王娟,“俺得帮媳妇儿做饭了,这……”
何大娘立马晓得了刘远的意思,顺着话茬要走,送两人出门时,还念叨了一句:“这两只母鸡,正好炖了给王娟补身子。”
王娟的父母已经不堪折辱死去,哥哥在南方的一个不知名村庄劳动改造,音讯全无,死活不知,五进的院子也被霸占,现在由那群人住着,刚刚刘乡长的院子里,谢雨瞧见了一些海棠花,想来是王娟要瞧的,但到底是比不得那个植满海棠花的院子了。
很快,谢雨就到了原先王家的院子,里头的海棠花开的正好,谢雨忽然想起王娟的泪眼,开了口:“娘,俺心里头难过,就是扎得慌哩。”
何大娘没答话,谢雨自顾自地继续道:“娘,你不晓得,廖云喜欢王娟,王娟也喜欢廖云,他们好过哩,廖云到死……也念着她。”
何大娘叹了一口气,听着那敞院的热闹,道了一句:“娘晓得,得和不得,都是命哩,命里有就有,命里没有,便没有。”
卷二完
第三十章:俺没看住她
不过半个多月,上头的批文就下来了,朱纸黑纸,端端正正的写着谢雨的名字,在一堆大字报中格外显眼,和他一起去的,是那群人中的一个,为萧灵办事得力,颇得萧灵喜欢,至于成绩,也不错。谢雨已经很久没见过萧灵,也不再去学校那,里头关着的人,同他没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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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廖云死后,谢雨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身边赫然多了一座坟罢了。
赵进曹元两人,俨然成了萧灵的左膀右臂,除了对着萧灵的时候,两人的都是仰着脖子看人,就连刘乡长也不放在眼里,他们揣测着萧灵的意思,很多时候,萧灵不需要开口,他们就能“打倒”一些人,那些关在学校里的人,看见他们就像老鼠见了猫,含着胸,瘦削的肩膀耸起,垂着眼睛,面上是讪讪的神情,在他们走近时,绷紧了身子颤抖,那是长期的你我压制形成的恐惧,从心里生出的战栗,对将要降临在身上未知灾难的害怕。
有一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在他们走近时,缓缓下落,也许将头颅切去,也许只斩断几缕头发。赵进曹元两人阴晴不定,使他们由衷地恐惧,可能是一巴掌,也可能只是抚摸他们的脸,笑着从下颌骨摸上脸颊,再给迟来的一巴掌。萧灵不再需要谢雨,可能有的那么一点喜欢,也随着时间消失,相比于谢雨,萧灵更喜欢赵进、曹元,这让谢雨松了一口气,他只盼着王娟平安生下孩子,一辈子都活着。
谢雨的档案很快就寄了出去,地址是扬州师范学院,刘乡长盖了朱红的公印,亲自寄的,谢雨的档案就搁在汴乡公社中学的档案室里,落满了灰尘,了一番劲儿才找到,刘乡长来家里道喜的时候,谢雨不是十分高兴,反而有些难过,他觉得他要去看看廖云。
湖里的荷花开的正好,谢雨摘了些,揽在怀里,往山上走去,廖云会喜欢的,谢雨心想,他有些日子没去后山,肯定也长了草,他要好好拔一拔,谢雨想着要做的事情,手掌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抓住,谢雨扭头一看,是何大娘,像是跑了一路,气喘吁吁的,眼里蓄了水儿,浑浊的眼睛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王娟……上吊了。”
谢雨眼前一黑,怀里的荷花就落了下来,沾了泥土,在他的脚边,耳边何大娘喘气的声音模模糊糊,嗡嗡地响在他的耳朵里,谢雨嘴唇颤抖着,磕碰着,半晌才憋出一句沙哑的话来:“娘……你说什么……”
何大娘瞧着谢雨微红的眼眶,慌张地抱住他,粗糙的手掌在谢雨脊背快速用力地滑动着,带着哭腔急切地唤:“雨娃子,雨娃子!”
谢雨眼前的视线恢复了清楚,耳边何大娘翕动着鼻翼哭的声音,真切的,谢雨连地上的荷花也来不及揽,就冲了出去,他已经走到了半山,很快就要告诉廖云,他喜欢的女娃,还有一个月就当娘了,会活得比他还要久,会有第二、第三个孩子,还要笑他,让他以后不要去人家的梦里了。
谢雨想着堵在嗓子眼里的话,跌跌撞撞的,湿热的东西模糊着他的视线,廖云,俺没看住娟儿。,
谢雨到刘远家里时,已经准备抬人了,王娟的头发静静地垂在背上,乌黑细软的,嘴唇是苍白的粉色,像平常一样抿着,谢雨只能看见她灰白的脸,那种白,一下子就笼罩在谢雨心上,将他的心脏裹得密不透风,这是死人的白,谢雨在吴芸身上见过,在廖云身上也见过。
怀着身子的女人上吊,在乡里人看来是不吉利的,被叫来帮忙的乡邻们,都板着一张脸,有些甚至捂住了鼻,谁也不愿意先动手,谢雨穿过了乌泱泱看热闹的人群,伸手去抱王娟,不重的,脖子上的勒痕随着王娟扬起的头露了出来,谢雨忽然想起它原本的样子,是白皙的,底下是鲜活流动的血,谢雨不小心碰着王娟的脸,冰凉的湿意,他怔住不动了。
很快有人从他手里接过了王娟,蹙着眉头,眼里还藏着厌恶,谢雨看着王娟被抬远的身体,摸向自己的面颊,是同王娟一样的湿意,却是热的。
谢雨走了一步,脚底却被什么咯住了,谢雨低头一看,是一支钢笔,被来来往往的人踩掉了漆,沾满了泥土,谢雨看着手里的东西,肩膀再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弓起了身子,跪在了地上,许久才哽咽着嗓子,沙哑地喊了一句:“廖云……”
王娟下葬的那日,谢雨没去,他上山去找了廖云,带上了那只钢笔,沾满泥土的笔身被谢雨洗净,刮蹭掉的漆让它看起来斑驳,丑陋的像个不值钱的垃圾,谢雨把它小心地别在胸前的口袋里。
廖云坟头的草又长了些,坟前有一些纸钱的灰烬,想来是廖叔廖婶烧的,谢雨将荷花揽在胸前,像是在同一个老友说话,将荷花放在灰烬上方,“廖云,俺又来看你了,河里的荷花开的好极了,俺晓得你的,你同俺一样,也喜欢这花。”
放好了荷花,谢雨开始拔起坟头的草来,絮絮叨叨的:“俺前些日子还吃了莲蓬,可甜哩,你要不要来俺的梦里尝尝?”,廖云坟旁的松树又绿了一些,谢雨又顺便拔了它根部的草,才坐下来。
谢雨就这样看着坟前的荷花,上头还带着水珠,看着看着就难过起来,想起廖云从前同他一起下河,出口哽咽:“廖云,俺对不住你,娟儿没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看着……俺一个人……怎么看得住……”,谢雨看着眼前的虚空,视线模糊,好似廖云就站在他前面,拿起了一株荷花,丢到了廖云坟头上,谢雨再也顾不得什么,颤抖着肩膀,几乎是半吼着,咸涩的眼泪淌进嘴里,“俺当初没答应你,你听见了吗!俺没答应你……俺要你自己看着娟儿!”,没人回答他,谢雨流着眼泪看着眼前的坟头,泄了所有的气,许久才低声开口:“俺可是……连梁老师都看不住的人……”
后山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风卷过树叶,谢雨跪伏在坟前的荷花上,声音沉闷缥缈:“廖云,娟儿死了,俺到底是对不住你,没看住她,就连这件事都做不好。”,回答他的依旧是山上的微风,谢雨抬起头,依旧看着虚空,那处胸前的那支钢笔,放在了荷花上,声音恢复了平静:“俺知道,这只钢笔是你送给娟儿的,她一直揣在身上。”
“俺拿来给你瞧瞧,你拿着,到了底下也好找着她,你说好不好?”,谢雨的声音越来越低,眼里湿热的东西又要落下来,谢雨抹了抹眼睛,低下了头,他知道廖云不会回答他,可他就是执拗地要说,他心里藏着一腔苦水,王娟的死又往里加了一瓢,他只能跟廖云说说,才会好受些。
荷花上的水珠干了,清幽的香气缓慢而悠远的传来,谢雨嗅了嗅,声音轻远:“廖云,俺要去扬州师范学院念书了,俺上学,连着你和娟儿的那一份一起上,你说好不好?”
“你不说话,俺就当你是答应了。”,谢雨弯起了嘴角,拨了拨坟边的泥土,走到了松树旁,靠了上去,闭上了眼睛,手里抓着那枚钢笔,“就是不知道你和娟儿看不看得上哩,你俩可是约好了去北京大学……”,眼里有东西要夺眶而出,被谢雨忍住,咳嗽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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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山上的风不大,却把谢雨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廖云,俺真想梁秋,他最近连俺的梦都不来了……”,谢雨看着手里的钢笔,轻笑了一声:“俺连他的样子,都快忘了,你说俺咋就这么笨呢?连求着他要个东西都不会,什么的都好,看着就能想起他的样子来。”
谢雨想起家里的那本书,嗤笑了一声:“倒是有一本书哩,可看的俺难受,俺想看又不想看,舍得看又不舍得看,怕一看完,俺就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来……”
谢雨走回了坟前,拿了一根树枝,在坟旁挖起泥土来,将钢笔放了进去,连带着,还有那方只剩下一个“娟”字的手帕,勾起了嘴角:“梁老师那时还问过俺,问你和娟儿想考哪所大学,俺装不知道哩。”
埋好了钢笔,谢雨站起身来,看着坟头,“廖云,俺只能到了地底下,才能喝你的酒了,大学酒、喜酒,都要讨回来……”,谢雨顿了顿,喉头像是被堵住了,“双份的,不饶你的。”
天色渐渐暗了,谢雨要下山了,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过了身,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俺只盼着梁秋活着,活着就行,其他什么,也不盼了。
第三十一章:我来看你了
八月份中旬,谢雨开始拾行李,通知书已经寄到刘乡长家里,何大娘去拿的,朱红的纸,上头有字有红章,何大娘不识字,却笑得很开心,拉了谢大爷板板正正地坐在石桌前,倒像是个挨训的孩子,让谢雨读给他们听,听到谢雨的名字时,何大娘红了眼睛,读完后又小心地装进信封里,拿进了里屋。
谢雨看着何大娘欢天喜地在灶房忙活的样子,扯了个笑容,也是同时,梁秋的样子闯进他的脑子里,他真的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来了,好似朦朦胧胧的雾,从梁秋的下颌骨往上,掩过月季花颜色的嘴儿,渐渐连那双眼睛也看不清了,梁秋离开汴乡三年……亦或是四年,谢雨数不清,他离开的伊始,谢雨甚至不敢去想他的名字,可这心里头又实实在在地装着这个人,即便是个虚名。
黄狗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扭头看谢雨,谢雨“噜噜噜”了几声,它就摇着尾巴过来了,前腿一抬,搭在谢雨的膝盖上,谢雨惯着它,它也愈发胆大,动着脑袋去蹭谢雨的腿,谢雨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抓着它的两只前腿,就抱了起来,皱着眉头笑:“哎呦,你又沉了。”
黄狗充耳不闻,前后腿都搭在谢雨大腿上,伸着湿润的狗鼻子要来亲谢雨的脸,谢雨被他蹭到了脸,立马捏住了它的狗鼻子,黄狗顿时一副无辜的样子,谢雨被逗笑松了手,摸了摸它顺滑的皮毛,“乖……”
黄狗这才算老实,狗下巴抵在谢雨肩上,由谢雨翻弄它的皮毛,给他抓虱子,呜呜地喘着气,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荷丫头十岁,倒没像从前那样贪玩,谢雨教得她极好,写字读书都没落下,此刻正读着谢雨从前的故事书,瞧得津津有味哩,俊小子七岁,倒是个贪玩的年级,整日央着谢雨陪他闹。
何大娘今天高兴,做了满桌子的菜,有一道刚跟邻居阿婶学会的冰糖鸭,鸭是田鸭,谢大爷每天都赶到塘里吃小鱼小虾,不肥不瘦刚刚好,下了姜丝炒一会,加了足量的盐巴,便放冰糖小火焖,要幼幼的火,焖上一个钟头,甜咸适中,全家人都很喜欢,其余的菜都是些家常菜,红烧了鲫鱼,焖了一盘小河虾,螃蟹是谢雨喜欢的蛋煎,院里的丝瓜秧子今年依旧好,结了满棚的丝瓜,合着小葱一块炒了,还择了南瓜苗,拍上蒜炒,还整了几个小南瓜,蒸熟切开撒上了糖,糖是谢大爷好不容易买回来的,荷丫头和俊小子都很喜欢。
谢大爷也难得的高兴,一会儿一模样地咧嘴笑,夹了许多菜到谢雨碗里,有些笨拙地开口:“雨娃子,快吃快吃。”,何大娘瞧着谢大爷这模样,不甘示弱,也夹了许多菜给谢雨,不过一会儿工夫,谢雨碗里的菜就把粥给盖住了,谢雨只能瞧瞧含含糊糊地咬了些肉,就捏住给台下的狗了,垂着眼睛看它摇起的尾巴,眯着眼睛笑。
出发的那一日,谢雨意外地瞧见了萧灵,两人谁也没说话,谢雨听何大娘说,他们那群人很快就要回北京了,这儿的事情都交给赵进曹元,谢雨只看了她一眼,就再没看了,他与萧灵之间好似没有任何直接的仇怨,可又实在喜欢不起来,有些人相遇的第一眼,就注定不能亲近,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也不要去说服。
学校里的情况跟谢雨预想的差不多,学生教训教员的事情层出不穷,他们中有些人的身份能压过一切,压过尊重,压过恩情,今日也许教授你的教员,明日就在去某个地方劳动改造的路上,学生与学生之间,也没什么交流,谢雨从前还穿那身衣服的时候,这种事情见的太多,今日无意说出的话,也许会成为你明日跪在台上任人踢打的证据,谢雨除了每日的上课,就是呆在书馆里,独来独往,也自得快活。
每个月五号,谢雨都会写一封信给爹娘,除去上课与呆在书馆的时间,谢雨会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他心里想着梁秋,想着梁秋曾经看过的东西,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到了这儿,梁秋又频繁来到了他的梦里,离谢雨遥远的,同他说话,说那些他曾经说过的话。
不是没有女学生对他有好意,可他心里头装着一个人别人,他生命里出现的两个女娃,一个是王娟,一个是萧灵,前者是他对廖云一辈子的遗憾,后者则是强硬地闯入他的生活,盛气凌人的,连谢雨也捉摸不透的,也许还是害死他朋友的凶手,谢雨不喜欢她,不厌恶她,却也永远忘不了她。
第一次离家那么远那么久,第一次寒假来临时,谢雨十分高兴,考完了试,就急忙拾路行李,刚推响院门,黄狗就冲了出来,整个身子都要跳到他身上,谢雨摸它的脑袋笑,谢大爷听见了声响,从里屋出来,愣了一会儿才来接过谢雨手上的行李,朝灶房喊了一句:“孩儿他娘,雨娃子回来了。”
灶房里顿时传出了声响,像是打翻了凳子,接着何大娘就弓着腰出来了,手掌在衣服上抹了抹,眼里就有了水儿,她担心极了,担心谢雨在学校里出事,惹上那些人,担心他在学校吃不好穿不暖,担心着一个母亲所担心的事情,几乎是颤抖着嗓子喊了一句:“雨娃子。”
谢雨看着何大娘又白了许多的头发,赶忙上前抓住何大娘的手,沙哑地应:“娘……”
何大娘赶忙抹去了面上的眼泪,另一只手握住谢雨的手,紧紧的,“哎哎,娘听着,娘听着,娘就是高兴哩。”
“菜一会儿就好,先坐下来。”,何大娘压不住的笑声,夹杂着哽咽,烧着谢雨的心,谢雨想去帮忙,却被谢大爷拦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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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帮忙去了。
晚饭谢雨吃得很快,放下碗筷就要出院门,谢大爷正想问,却被何大娘拦住,给了他一别问的眼神,她知道谢雨要去哪。
谢雨穿过茂密的树丛,悉索着上山,他将近半年没回来,上山的路却记得清清楚楚,他穿着白衬衫,皮带扎着腰,显得身形宽大,来到了那颗松树旁,靠在了那颗松树上,闭上了眼睛,半晌才沉着声音唤了一句:“廖云……”
没人回答他,谢雨闭着眼睛喘气,翕动着鼻翼,又是静默的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我来看你了……”,带着些许哽咽,颤抖着下巴。
廖云的坟很干净,没有什么杂草,坟旁的松树也长得极好,却让谢雨难过的要喘不过气来,谢雨的手指紧紧抓着身旁的青草,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勾起嘴角问:“如果你还在,现在也回来了哩,我就会去你家里喝酒,吃廖婶晒的干鱼。”,话一说完,湿热的东西就从谢雨眼睛里流了出来。
“咱俩再看那种书,也没人会说些什么了……”,谢雨笑着自言自语,叹了一口气,来到了廖云坟旁,抓了一把泥土放进口袋里,小声地问:“你找着娟儿了吗?我希望你找着哩……你拿着那支钢笔,一定能找着的……”
依旧没人回答,谢雨像是习惯了,脸上挂着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找着了。”
谢雨下了山,却没往家里走去,在山脚的一处拐了进去,悉悉索索地找着些什么,直到到了一处隆起的草丛,那是王娟的坟,王娟没了父母哥哥,坟头长满了草,那是茅根草,有一点芽儿没拔干净,就会再长出来,谢雨卷起袖子,弯腰拔起草来,低声道:“娟儿,我来看你了,你是不是和廖云在一处呢?”
谢雨拔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抓着身旁的泥土放在坟上,静静看着面前的坟,喘息声渐渐平静,天色有些昏暗了,虫鸣声在周围萦绕,“娟儿,廖云让我看住你,可你去找了廖云,你怨我吗?”,谢雨说完就碰到了口袋里的泥土,拿了出来,放到了王娟的坟上。
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多的虫鸣,谢雨看着手里的泥土苦笑,站起了身走到坟后,将手里的泥土撒了出来,那里有一棵海棠,不知道是谁种下的,谢雨刚发现的,也撒了一把口袋里抓出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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