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公子优
这些日子钟关白的力都放在温月安与那本回忆录上,此时便有许多话想问,可当着他人的面,又不合适。他还什么都没问,就感觉陆早秋翻转了手掌,与他的十指牢牢相握。
那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力度。
陆早秋就这么一直握着钟关白的手,把车开到了京郊。他做向导,贺玉楼跟着,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温月安家的院子门口。
贺玉楼推着温月安进院门时,借着月色看清了院中的景色。
贺音徐跟在后面,也见到了那溪水、小几、棋盘,他微微讶然道:“父亲在南方买下一座带院子的小楼,亲自画了设计图,也将那处的院子修成这个样子。”
贺玉楼走到那竹木小几边,低头看那副残棋。
“这是……”贺玉楼从棋罐里执起一粒黑子,“那年中秋未下完的一局,月安,你这一子还未落。”
温月安脸上带着淡淡的追忆神色,全身像被一层带着暖意的光笼罩着:“是。当年你知道我要输,便不肯与我下了。”
贺玉楼眼底带着笑意:“怕你哭。”
温月安道:“我哪有那般输不起,明明是你……最是争强好胜。”
“好,是我,都是我。”贺玉楼的笑意从眼底漫到嘴角与眉梢,“那今晚,不如将它下完?”
温月安看着贺玉楼带笑的眉眼,也浅浅笑起来,应道:“好。”
一盘残棋就这么放了几十年,终于等到要下完的一天。
钟关白去屋里拿了灯放在小几上,贺玉楼与温月安坐在棋盘两侧,重新下起那盘棋来。
季文台和贺音徐在旁边观棋,钟关白又去车里取了那六只螃蟹出来,拎着绑螃蟹的绳子说可以做中秋螃蟹宴。
没有人做。
这整个院子里只有两人会做饭,而这两个人现在正在下棋。
钟关白悄悄握着陆早秋的手进了屋:“陆首席,不如我们一起做饭吧。”
陆早秋点头,但他先出去打了个电话订好一桌酒菜,才返回屋中陪钟关白处理那几只螃蟹。而等他一进厨房,便发现钟关白正如临大敌地拿着一把剪刀,五只被捆好的螃蟹还在水池里,而那只已经被钟关白剪开绳子的螃蟹正在飞快地爬向门口。
陆早秋关上厨房门,那只螃蟹便又横着往另一头爬去。
“陆早秋。”钟关白的视线追随着那只大螃蟹,严肃道,“幸好我们没有孩子。我连一只螃蟹都管教不好。”
陆早秋笑得无奈:“我来。”
其实陆大首席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来。
“小心手……陆早秋……你说我该把它夹起来还是捡起来,或者,抱起来?”钟关白紧张地在厨房左右四顾,终于拿起一只锅与锅盖:“嗯,应该是关起来。”
他迅速把锅盖在螃蟹身上,然后就听到锅的内壁发出蟹爪碰撞的声音,再将锅微微掀起一点,把盖子塞进缝隙中。
“好了……”钟关白小心地托着锅盖,将那只螃蟹转移到了水池里。
“搞定它比搞定李斯特难。”他站在水池边,跟那只螃蟹大眼瞪小眼,“你别这么看着我。”
陆早秋查了一下烹饪方法,照着准备蒸锅:“应该可以不剪开绳子直接蒸。”
钟关白把拎着绳子把那五只螃蟹一一放进蒸锅里,再用两只巨大的勺子把那只没了绳子的螃蟹夹进锅中,然后马上盖上蒸锅盖:“这样,直接开火就可以了吧。”
两人站在灶台前面,看着一锅螃蟹。
一秒,两秒,三秒……
那只没有绳子的螃蟹不断用钳子敲着透明的锅盖,小眼睛盯着钟关白。
四秒,五秒,六秒……
钟关白突然把火一关,端起那锅螃蟹。
“陆首席……要不我们把它们放了吧,院子里正好有一条小溪。”他眼巴巴地看着陆早秋。
“好”陆早秋眼带笑意。
钟关白把所有的绳子都剪了,看着那六只螃蟹爬进了小溪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下的一块块卵石中。
陆早秋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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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边看着钟关白,笑意越来越浓。
钟关白在溪边坐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我订了餐,应该等一下就到。”陆早秋说。
钟关白听了,沮丧道:“陆首席,你早就知道我做不成螃蟹宴。”
“不是。”陆早秋坐到钟关白身边,“只是一个备选。”这样你就总可以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不问结果。
钟关白突然想到车上的事,便问:“早秋,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医院。安心。”陆早秋站起来,“温先生与贺先生的棋应该也要下完了,过去吧。”
两人走到小几处,贺玉楼与温月安已分了胜负,季文台对钟关白道:“你的螃蟹呢?”
钟关白指了指溪水:“生龙活虎。”
好在这时候订的酒菜到了,几人决定借着月光,就摆一桌在院子里。
贺音徐还未成年,贺玉楼和陆早秋是开车来的,便都没有喝酒。倒是温月安,从不喝酒的人这一晚却喝了很多。
他喝多了仍然很安静,脸依旧白得像玉一样,只有眼角微微被熏红了,最后靠在贺玉楼的怀里,抓着贺玉楼的衣袖说:“师哥……不要走。”
季文台也有了醉意,他看着这样的他从未见过的温月安,感叹道:“老温这人,当年的学生哪,不管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当面都只敢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温先生,背后那可是叫他月安公子的。谁能想到这般人物,竟会像现在这样……这般人物,竟这样过了一生。我原想,老温应是一生淡泊,后来才知道,他是满腔情义,全付了一人。”
一阵阵晚风吹来,贺玉楼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温月安身上。
“月安,太笨。”贺玉楼用手梳了梳温月安的鬓发,“从不知道如何活得轻松些。”
季文台笑起来,带着酒意:“这一行,只有笨人做得,太聪明的,做不得。”
大约今晚坐在这院子里的,都是笨人。
温月安下意识地一点一点摸到贺玉楼的手腕,捏了捏,困倦道:“师哥……睡觉了。”
“贺先生。”陆早秋说,“请贺先生在这里陪温先生吧。我来送他们。”
贺玉楼抱起温月安,对陆早秋说:“辛苦。”
送完人,陆早秋开车回去。
已经快要到深夜,车穿行在空旷的城市中。
钟关白把头靠在窗户上,醉意朦胧地说:“早秋……我脑子里已经有一个雏形了,有一个故事,可以写成协奏曲……以前你说技法靠练,情感靠刺激……我是又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了,可是这些刺激我都不想要,我不想要你出事,不想要你听不见,不想要老师那样过一辈子……就像如果可能,我也宁愿从来没有得到写出《一颗星的声音》的灵感……
“我知道……陆早秋……不是音乐伴随痛苦而生,而是因为痛苦,所以一个人才会需要音乐……可是有时候我好想用我所有的天赋与才能,我写的所有曲子,换你们平安……”
钟关白一直语无伦次地说着话,说着说着,就快到了。
“……陆早秋,我不是怕承担那份痛苦……我就是想要你平安……岁月这么长,我想跟你一起……活着……”
等车停到车库里,陆早秋去给钟关白开车门。
钟关白下了车便挂到陆早秋背上,用腿盘住他瘦的腰:“陆早秋,带我回家……”
陆早秋用手臂托住钟关白的大腿,将人背稳:“带你回家。”
chapter46【《pianosonata incmajor,k545:ii.andante》-wolfgangamadeusmozart】
钟关白是惊醒的,他又做噩梦了。梦里,他和陆早秋站在几十年前的贺家院子里,看着其他人烧光他们的琴谱,砸掉他们的琴。
好在醒来的时候窗外风和日丽,家中一切如常,只有背上多了一层冷汗。
床头放了一杯水,钟关白一边拿起水杯喝水一边下床去找陆早秋,找了一圈发现陆早秋不在家。
他发了条消息过去:陆首席,你在哪,我要跟你进行神交流。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他又躺回床上,解开睡衣扣子,拉低睡裤,找了半天角度,刻意让窗外进来的阳光照在他紧实的胸肌与腹肌上,衬得大片的肌肤如蜜一般,然后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坦白道:陆早秋,我要谈恋爱!
仍旧没人回,他怕陆早秋有要紧事,没打电话去打扰,点了份早餐,吃完便把自己关进琴房里写曲子。
钟关白是天赋大于努力的那种作曲家,从前写曲子就几乎不作修改,一气呵成,哪怕是交响乐他也不是规规矩矩地循着曲式、和声、对位与配器的路子,从一个音乐动机慢慢发展出一部宏大的交响曲。那些复调音乐从来都是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拿起笔就可以直接写出总谱。
这种太有灵气的人,往往也格外依赖这份灵气,永远需要源源不断的刺激才能写出好曲子,乏味的神生活或者麻木的感知于他们而言都有如死亡。
钟关白坐在钢琴前,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的时候便拿起笔,在五线谱上自下向上分别写上:低音提琴、大提琴、中提琴、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独奏钢琴、竖琴、定音鼓、长号、降b调小号……
第一个低音谱号标在低音提琴那一行,第四线,升f:g大调。
抒情的慢中板。
第一个音符从低音提琴与定音鼓开始,第二个小节加入大提琴与中提琴,一个带着肃穆基调的低沉引子,开启了钢琴协奏曲中奏鸣曲式的第一乐章。
钟关白写完一页便将那页随手扔到身后,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将他低头写作的侧影映在琴凳右边的地上。
引子结束,调性一转,变为e大调,与引子形成对比,进入呈式部,第一主题自《秋风颂》衍生而来,少年相识相知,志趣相投,琴棋书画,诗酒年华。
连接部则加入竖琴与大提琴,如梦似幻,好似光阴流转。
过了连接部后,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是一段崭新的旋律
沉静如深湖,湖底却水波翻涌。
这段升c小调的第二主题背后是一个清瘦的背影,一双缠着白色细绷带的手,还有手中的一把小提琴与一把琴弓。
这两大主题在钟关白笔下不断交错、变奏。
日光一点一点偏转,他的影子也跟着一点一点移动。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旋律里,一张张五线谱从手里流出来,铺了一地。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将那些谱子一张张捡起来看,划掉一些,留下一些,涂涂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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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写曲,好像不能如从前那样恣意。
写着写着就发觉面前好像有一座大山,仰望着便自觉卑微,下笔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骄矜。
等他写完发展部的时候,稍微停了一下笔,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抬起头,才发觉已经写了太久,天色都变了,一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钟关白还没有回过神,脑海中仍是独奏钢琴流动在一片弦乐中的声音,身体自动地走出琴房、走向客厅、开门,机械地问:“请问找谁?”
唐小离抬起手,在钟关白的喉结上戳了戳:“……喂,醒醒。”
钟关白没有反应。
唐小离伸头朝屋里望了一眼,没有看见陆早秋:“钟关白,你傻了?陆早秋为了管住你,都开始对你施法了?”
钟关白退后一步,关上门。
“钟关白你夹到我的脚了!”
钟关白低头一看,一只黑色的皮鞋卡在门边,只有鞋,没有脚。
他再次打开门,皮鞋掉在地上,唐小离若无其事地迅速脱掉另一只鞋,挤进门里:“我给你打了四十二个电话,都没人接。”
钟关白挡在门口:“我在写曲子。”
言下之意:快滚。
唐小离继续厚颜无耻地站在原地,并自我肯定道:“陆大首席肯定对你做法了,哦,应该是下蛊,敬业蛊。”
他说完,突然听到一声清冷的:“你在干什么。”
“陆首席?!”唐小离汗毛一竖,完球,背后讲坏话被人听到了,他回头一看,却发现没有人,于是半惊吓半怀疑地,“……钟关白,你搞什么鬼?刚才那声音从哪儿出来的?”
钟关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又按了一次。
“关白,来练琴。”陆早秋淡淡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扬声器里传出来,逼真得让人以为他就在家里。
唐小离看着那个遥控器:“……好变态。这谁弄的?”
钟关白:“我。有段时间弄来吓自己的,一听就不敢挥霍生命了。”
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这才像是从刚才那些带着浓烈情绪的旋律中挣脱出来了。
唐小离:“我应该给教育部写信,建议他们给全国中小学生配备这玩意儿,保证人人都上重点大学。”他思考两秒又自我推翻道,“不过我严重怀疑这玩意儿的合法性,陆首席有时候说起话跟恐吓似的,中小学生家长肯定会投诉的。”
钟关白:“……”
钟关白:“你到底来干什么?”
唐小离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已下载的视频:“你的直播视频,《秋风颂》火了,好像这几年只有你一个人还带谱上台演奏,视频封面就是你用左手翻谱的这一幕”
屏幕上的钟关白微微倾身,眼眸低垂,形状美好的脖颈在白色立领与黑色领结中,手腕从袖口中延伸出一小截,修长的手指捏着一页琴谱。
“这个,号称年度最优雅瞬间,不知道多少人拿来做手机屏保。”唐小离翻视频下面的评论,“不过底下也有很多黑你的贺粉,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小朋友,臭不要脸。哦,还有,说你早就过气了还回来蹭他们天才钢琴少年的热度。”
钟关白无所谓道:“哦。”
唐小离开玩笑:“要不要我给你买个水军?”
钟关白:“你可以把本来要买水军的钱打给我。”
唐小离翻白眼:“钟关白你说你一个艺术家,怎么这么爱钱?”
钟关白嘲讽:“对,艺术家就活该贫困潦倒而死。”
唐小离上下打量钟关白:“你这么缺钱啊?还贫困潦倒,我看陆早秋把你养得如花似玉的。”
钟关白:“……我跟你说实话吧,解散工作室、违约,我本来就已经赔的跟王八蛋似的,一分钱没有了,现在还约等于失业在家,靠老婆养着。”
唐小离不信:“得了吧,你作曲的版税呢?每年都有吧?而且你不就一直得意于被老婆管着么?”
钟关白:“……这个是有,也在老婆账户里。其实我本来没想这事,老师的事办完之后,早秋说如果他高频听力不能恢复,可能就会改变工作重心。后来我就想……如果我要求婚,我希望能送他”
唐小离大吃一惊:“你连买高级助听器的钱都没有了?陆首席家教这么严的吗?”
钟关白:“不是。我希望我能送他……一支交响乐团。”
“为什么……”唐小离反应了好半天,然后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钟关白,“……我知道了,如果你买下一支交响乐团,那不管发生什么,这支交响乐团的首席就永远都会是……陆早秋?”
钟关白的神色十分认真:“对。”
唐小离想,果然爱会使人想要创造一个世界,啊,真是黏黏糊糊。
“那正好。”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丢给钟关白,“戴上跟我走。”
钟关白:“去哪?”
“去赚钱。”唐小离点开视频播放键,琴声便随之流出。
“这个视频我是和秦昭一起看的。他看完就说,故事性太强,谁都听得出来,这曲子背后有点什么。”唐小离说,“秦昭说,那是一种直觉,不管这个‘有点什么’到底是什么,他都想把它拍成电影,请你做配乐。他现在稍微露个脸都被人围追堵截,所以我才来找你,接你去谈这个事。”
“不行。这曲子背后是有点什么……”钟关白想了想该怎么说,“其实不是有一点什么,那是一些人真实的人生,我不知道他们愿不愿被打扰,以这样一种形式。”
唐小离说:“钟关白,这不是一种打扰,我们不是要扒开某些人具体的人生来瞧瞧看,没那么恶心。我应该这么说,有些东西之所以可以打动人,那是因为它是属于人的、共有的一种东西。一些作品被创作出来之后,自己已经有了生命力,不再受创作者的初衷拘束。哪怕创作的时候只是一颗种子,它自己也能长成一个世界。《秋风颂》之所以动人,归根结底不是因为它奏出了一些人的人生,而是因为,每个人都能从这里面找到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角落,用海明威的话说,它为每个人而鸣。”
“跟我去吧。”唐小离把钟关白拖出门,“放心,不是我订的地方,秦昭订的,没有烟,没有酒,没有鸡,没有鸭,单纯谈事情。”
钟关白坐在车上,给温月安打了个电话,想征求意见。
是贺玉楼接的。
“贺先生?我是钟关白。”
“嗯。”贺玉楼应道,“找月安?他在院子里看鱼,看得睡着了。”
钟关白把唐小离的意思说了,贺玉楼说:“放手去做。”语气听起来沉稳而不容置疑。
钟关白不放心:“可是老师……”
“我在拾月安的东西,过两天南下。他嘱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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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时候的东西,要好,一起带走。钟关白,你是月安的学生,他有一样,你却没有学会。你若觉得对,便去做,不必迟疑。若不敢负人,终不能成事。”贺玉楼顿了一会儿,声音慢慢变得悠远,“何况,现在是什么年月了……我与月安都老了,只嫌所剩岁月不够相伴,哪里会在意旁人。”
钟关白想起温月安也曾说他心软,可是听贺玉楼说来,他却忍不住为温月安问一句:“贺先生,您……留老师一人过了几十年,难道如今也觉得是对的么?”
“是。”贺玉楼说。
那十年留下的最大烙印,并不是死亡与分别。它阉割了一代人,让他们在几十年后仍心有余悸,不敢多说一句不正确的话。
贺玉楼可以负月安,却不能把温月安心里那个师哥变得面目全非。若他不只身一人做那些事,不走那么多年,他也就不是贺玉楼了。
钟关白挂了电话,唐小离问:“请示得怎么样啊?”
贺玉楼一个短短的“是”字,坚定有力,钟关白便懂了。他对唐小离说:“拍。”
唐小离兴奋地敲了一下方向盘:“就快到了。”
地点在一家私人会所里,廊桥流水,竹林幽静。
秦昭已经在等了,他是这个圈里难得的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上来就直接谈正事。他想做什么,要什么样的效果,有什么要求,能提供的资源,通通说给钟关白听。和秦昭合作特别简单,他是一根筋的人,足够真诚坦率,只有把事做成一个目的,别的都没有。
钟关白把《秋风颂》的背景简要一提,然后说:“我不想拍得浮于表面,但是弄深了,又担心不能过审。”
“每年都有大批的电影不能上映。”秦昭说得很直白,“几年前,我自己也吃不饱饭,想的肯定是生存问题,但是现在就算电影全赔了,也没关系。走到这一步,拍电影这件事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口碑和影响力,就是想留下一些值得留下来的东西。我不是拍给审查部门看的,今天的观众看不了也没关系。”
“我明白。”钟关白说,“就像老巴赫。”
其实伟大的音乐家也一样,不跟随于潮流,不受困于时代。
他们谈了许久,把能敲定的都敲定了,唐小离送钟关白回去。
唐小离在车上炫耀:“没想到吧,秦昭这么红,但是一点没膨胀,不像你。”顺便贬低一下钟关白。
钟关白说:“我也谦虚。”
唐小离嘲笑道:“你就扯吧。谁不知道你,就没把其他音乐人放在眼里过。”
钟关白:“人家比我差,我嘴上还说好,那是假谦虚。”
而真正的谦虚是对于音乐本身,对这个伟大的领域,永远心存敬畏。就像秦昭那样,不为其他,只想为某个领域留下一些值得留下的东西。
唐小离:“啧啧。”
钟关白:“爱信不信。”
唐小离正准备回呛,却突然看见了什么,他踩刹车减速:“钟关白,你看那里,人行道。”
钟关白顺着唐小离的目光看去:“快停车,我打120。”
唐小离把车停到一边,两个人走过去,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摔在地上,脸上和胸口都是血,已经晕过去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被人打了放到这儿的吧?”唐小离不敢相信,因为看样子,女孩像是一头撞在了十几根从大货车尾部伸出来的金属杆件上才摔倒的。
那些粗大的金属杆那么明显,根本不可能绕不开。
本来女孩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当钟关白和唐小离过去之后,旁边马上就围了一群人,有几个还举着手机拍照。
唐小离看了一眼正在打电话的钟关白,虽然戴了口罩,暂时没被人发现,但是也因为口罩和不同于一般人的气质被拍了不少照片。
钟关白打完急救电话,指了一下女孩身下的地面,对唐小离说:“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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