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奇谭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但愿今宵迟
师父,东来接管大理寺的这一刻,你没有看到。裴东来接过旨意,对拎着鸟笼走过来的狄仁杰点了点头。
“东来看起来还是昔日的模样,我却已经老啦。”狄仁杰笑了笑,悠哉游哉走到大理寺少卿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都默契地绝口不提尉迟真金。
殓尸房的门一开,焦糊味儿从屋内蔓延出来,之前贾谊命案现场的情景与薛勇的死状立时又呈现在裴东来脑中。裴东来凝神细看被摆放在那两张桌上的遗骨,人烧完了原来只会剩下这么一小堆残余,他眼前再次浮现出薛勇死亡时的场景,黑烟夹杂着火光钻出他的七窍,那一刻裴东来仿佛又听见了雪女的诅咒。死在火里……他眯起双眼,本以为世上再无人能用天火符,自己永远不会死于体内燃烧的火焰,可是如今看来……烧成灰的过程也是挺简单的。
“东来,你对这案子怎么看?”
裴东来侧着头打量了他一阵,微微一笑。“狄大人,您是天后钦点,又何必问我意见?”
看来这八年时光改变的不仅是自己的外貌,狄仁杰从那堆遗骸中抬起头。裴东来讲话的语调依旧是冷冰冰的没错,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已变了。年轻时的骄傲冷淡如今更像是漠然或是毫不在乎。狄仁杰甚至觉得他看向别人的眼神竟与看着面前的遗骸没有丝毫不同。
“静儿,你先出去。”上官静儿手按在佩刀上就要出声呛他。狄仁杰瞟了一眼身边,静儿顺着他目光看去,见裴东来正盯着那堆遗骸出神。这神色她不是第一次见了,最开始时只是觉得他偶尔会发一阵愣,到后来只要不是忙于公务,裴东来便像是沉浸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似的,完全不理会任何人。静儿咬牙瞪了狄仁杰一眼,还是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东来,你变了。”
“哦?”裴东来淡淡应了一声,神色如常的看向他,仿佛刚才出神的并不是自己,“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一样?”
狄仁杰又沉默的打量了他一阵,“是不是因为尉迟……”
“别谈他!”裴东来忽然暴躁的打断了他的话头,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目光又落在那两堆遗骸上,“狄大人,我们是不是该说说案子?”
“你以前从不喊我大人。”狄仁杰却没有去接他的话。
“呵呵……”裴东来凑过去认真看了看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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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你今日是来与我谈心的?可真会选地方。”他若有所思的又看看屋顶,“你不谈案子,可让静儿听个什么?”
狄仁杰目光忽的一暗,“你和静儿如今也……”
“狄大人,你既然要我说,那我劝你也该去通天浮屠一趟,那儿似乎还有你的旧相识。”见狄仁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裴东来的眼神越发挑衅起来。今日的神都又有多少旧相识?你可还记得那个为了替你鸣冤把自己都坑陷进去的人?那个宁愿为了你,枉顾自己性命的人?
裴东来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笑起来。真是……原来世上不止一人愿意为了别人枉顾性命啊。
通天的浮屠大概能直插进云端里。裴东来站在大佛的左眼处,低头看着金碧辉煌的明堂,那就是天后要举行登基大典的地方,他一眼就能看见,目光却不能穿过层层檐顶直看进大殿里。
师父,你知道我在这儿吗?你已经有四年没与我说过话了。
这是多么值得纪念的时刻,他的身后有静儿,有狄仁杰,有沙陀忠,唯独少了尉迟真金。
裴东来转过身,刚好看见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昔日扎着三根小辫儿的回纥医官,原本比狄仁杰高出半个头的身材佝偻下来,看起来更加苍老。这便叫做物是人非吧。
他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们,那份重逢的喜悦洋溢在两人之间,深深刺痛着他。但他却凭空生出一种自虐般的快意,越痛就越清醒。他甚至看见了沙陀忠越过狄仁杰肩膀,向他射来的两道阴鹜的视线。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让他的头脑飞快的转动。
“沙陀忠,”冰冷的声音瞬间就让两个几乎要喜极而泣的男人平静了下来,“你前日与本座说贾大人死于天谴,再跟狄仁杰说一遍。”
“这……”
裴东来静静的逼视他的双眼,迫得沙陀忠低下头支吾着,不动声色的往狄仁杰身后退了一步。
“东来,你别逼他。”果然狄仁杰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俩中间。
裴东来微微一笑,并不在乎那个急于保护的举动,只对着沙陀忠说道:“其实见着了你倒让本座想起许多往事,或许其中就有连你自己都忘了的,要本座提醒吗?”
“大人明鉴,”沙陀忠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裴东来,又很快将半边身子掩在狄仁杰身后,“下官并不是有意要欺瞒大人,只是……只是怕说了之后勾起大人回忆……又想起尉迟大人。”
“沙陀忠!”
“东来!”狄仁杰赶紧按住裴东来意欲拔刀的手,扭头使劲儿对沙陀忠使眼色,对方却一脸无辜的拱着双手说道:“下官只是实话实说,若是大人您不愿提及尉迟大人,下官不说便是。”
狄仁杰心里一凉,心道这人竟不知自己让他住口的暗示,真正激怒了裴东来,却听见一声冷笑:“很好,既然你非要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是过于思念我大理寺的刑具了,就算钦差大人在此,咱们也得按规矩来。来人!”
“在!大人!”
“东来!”狄仁杰上前一步拦住裴东来,“你既然知道我是钦差,凡事就该询问我的意见。”他挥退了大理寺众人,与对方又靠近了些,“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如今也只有赤焰金龟能产生这种奇效。但这与沙陀并无关系,你又何苦为难他?”
“当年的沙陀忠敢和本座这么说话?”裴东来嘴角依然噙着冷笑,只是眼睛更亮了些,“狄仁杰,你这么护着他,可一定要护到底。”说罢扬了扬手,大理寺众人便都跟了上来。他转身踏上吊索,“你既不想为难沙陀忠,那我们就只好去鬼市会会王溥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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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g小剧场:
裴东来:听说你在焚字库装瞎?习惯吗?
狄仁杰:怎么不习惯,以前在大理寺天天被闪瞎眼。
裴东来:……
狄仁杰:狄某在焚字库待了几年,自觉眼界开阔了不少。
裴东来:是吗,本座看不光是眼界,你连眼角也开阔了不少。
狄仁杰:……
第三十八章、扪天遂启极(中)
尉迟靠在榻上,静静看着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夜明珠。这些明珠排列出的图案眼熟得很,他曾在洛水巨龟蜕化的外壳上见过。朝夕相对一千多个日夜,他闭上眼睛都能描画出来。
过几日天后便要登基,原本代替自己执掌大理寺的薛勇已经身亡,下一位寺卿应该就是东来了吧?视线落在被重重封印关闭的门扉上,尉迟真金碧蓝的眼眸黯淡下来,就算东来在明堂中与百官一同朝贺,他们师徒只怕连眼神交汇都做不到。
他阖眼躺下,自从入了这阵中,只觉得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为缓慢,不说动作不复昔日迅捷,就连数日不饮不食,也不觉饥渴。他本以为这是年华老去的征兆,却在悬挂在四面墙上的铜镜中看见自己的脸,还是将将而立的模样。翻了个身,披在肩头的发丝便顺着脸颊滑下,遮住了尉迟真金的面容。东来,东来……师父不在,你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大白天的,怎么就躺下了?”女人雍容的声音传入耳中,尉迟真金猛地睁开眼睛,撑起身拜倒在地:“微臣叩见天后。”
下巴被托起,天后细细打量前大理寺卿的脸:“前日看见狄仁杰,已经不是年轻时的模样,就连本宫,眼角也生出皱纹了……你却还是相貌依旧,操劳令人老啊。静儿,扶你师父起来。”
“谢天后。”
“本宫赦了狄仁杰,令他前往查办焚尸案,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垂着眼光看着他的低眉顺目,天后好像又见着若干年前大理寺卿赤红的睫毛微微颤动的样子,不禁一笑,“尉迟,如今你还会觉得狄仁杰能为我所用?”
“天后,臣如今哪里还有立场为他人求恩典呢。”
“呵呵……尉迟,这些年你倒是看破了不少事,不过……”高高在上的女人有些玩味,“登基大典近在眼前,你也就快要从这牢笼里解脱出去,怎么一点都不见开怀?看这波澜不惊的姿态,竟是越发像个老人。”
见尉迟垂下的眼睫毫无动静,下唇却有些泛白,天后沉默片刻,宽广的裙裾拖过珠玉铺就的地板,慢慢步向来时的方向,她的手缓慢地拂过鬓发,声音因着渐行渐远也更飘渺起来:“倒是本宫糊涂了,由来相思催人老……”
“恭送天后。”
“狄仁杰扬言,一定要亲眼见到国师,”天后离开后,静儿低声道:“因在鬼市被人假扮国师埋伏,欲杀王溥灭口,只怕他疑心此案是天后与国师的手笔。”
尉迟自然知道国师是静儿假扮,若焚尸案与天后有关,也不会交由大理寺查办。他仔细听着徒弟讲述鬼市一行的种种惊险,生怕漏掉一字,静儿也知道师父有些话跟她问不出口,便将其中关于裴东来的细节说得更详尽些。
“冒充国师,这是明摆着要嫁祸了,东来办事少有疏漏,你们去鬼市一事如何会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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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儿回想片刻:“当时东来说要去找王溥,在场的除了我、狄仁杰、大理寺一干人等之外,还有沙陀忠。”
“沙陀忠……”尉迟真金忆起回纥青年腼腆的模样,又立刻想到当初自己嘱咐东来的话,紧紧皱起眉头:“东来没有把他当做疑犯拿下?”
“他当时确有此意,但狄仁杰一力袒护……”
“狄仁杰……他还真是个烂好人。”心里这几日慌乱的感觉仿佛更甚了,尉迟真金十指在掌心留下深深印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沙陀忠真参与此案,他连自己师父都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事不能做?”若沙陀忠真参与此案……尉迟满脑子兜兜转转的都是昔日王溥手中的十双赤焰金龟,倘若那东西真的残存于世,一旦贼人将矛头对准东来,那可……没事的,东来是雪子,不会轻易栽在凡人手里,之前既然他曾经想拿下沙陀,那必定是有所防备……这几年间数次感应,东来都化险为夷,这次一定也不会例外。
尉迟真金将下唇抿得惨白,静儿看在眼里,怎么会不知他在担心什么,她只能期待这案子赶紧破了,天后顺利登基,然后解了师父的禁锢。天后……
静儿轻轻在师父腿边坐下,抬头看着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师父,你有没有怪我?我从没有带东来过来看望你……”
“傻孩子,”尉迟真金有些诧异的对着她笑了笑,“你怎会这么想?你也是身不由己。”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静儿忽然低下了头,整张脸的表情都掩进阴影里面,“师父,若是东来永远都没机会对您说出心中所想,他最终会怎样?”
尉迟真金一愣,半晌摸了摸她的头顶,“这是怎么了?谁惹我的宝贝徒弟伤心了?告诉师父,日后师父为你出气!”
最后故作严肃激昂的语气让静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师父别当真啦。”她俏皮的眨了几下眼睛,一双大眼水汪汪的。虽然早已不再是小孩子了,可她还是像十几年前一样,撒娇般的静静枕在了尉迟膝上,“师父,静儿真羡慕您和东来。”
“你心软啦?”狄仁杰深夜拜见天后,却在一干侍卫包围之中全身而退,天后看向静儿的目光幽深难测,带着隐隐的不悦。
“……这是师父的意思。”不敢正视天后,静儿跪倒在地,低声解释:“留着狄仁杰,总能对破案有所帮助,登基大典的日子毕竟就要到了。”
“希望如此,”天后不再追究,只在回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静儿,本宫教导你的话,千万不要忘记。”
“欲成大事,至亲可杀吗……没想到,你居然会有违逆天后的时候。”与静儿一起目送天后远去,裴东来淡淡道:“狄仁杰眼下最可能去的地方是无极观,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静儿反问,明亮双眼中似有火焰灼烧:“这不是违逆天后,我只是想早一些为天后解决烦恼。”她翻身上马,挥下的鞭子却被裴东来抓在手心。
“静儿,冒充国师之人消失在无极观外,你不要大意。”
静儿怔怔看着他,半晌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你放心,我自有计较,你也要多加小心。”
两人策马背道而驰,却有同样怪异的感触涌上心头,就好像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似的……静儿甩甩脑袋,摈弃心中杂念。眼下还是抓紧时间赶去无极观,不要让狄仁杰发现国师的秘密。
披上艳丽的道袍,易容成男子样貌,上官静儿以驭兽之法驱使神鹿在观中巡卫。端的是一副神仙做派,静儿自嘲地笑了笑,昔年郭行真劝她,易容术需忍痛修习,不适合女孩子家家,道法更是千奇百怪,半路出家难以学成,但是她却咬牙坚持了下来。
“静儿,本宫教导你的话,千万不要忘记。”
从小到大,天后说过的话,静儿一字都不曾忘记。神龛上织锦的垂帘凉滑如水,她抬手极尽温柔地拂过,仿佛指尖之下是谁人迤逦的发丝。呦呦鹿鸣传来警讯,她猛然回过神,拿起了法器。
狄仁杰来了。
“没想到,威风凛凛的裴大人,也会有一天,沦为我沙陀忠的阶下囚。”代替了左手的铁钩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沙陀忠绕着被粗大链条捆在木桩上的裴东来绕了一圈,眼角的旧疤细微地抽动着,将他面上的笑容牵出几分阴暗。
“本座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听从你这废物驱使。”裴东来不屑地笑笑:“让本座做阶下囚,你也配?”
“随便你怎么说,”沙陀凑上前,几乎与裴东来面贴着面:“我还真是好奇,这都八年了吧,裴大人的模样居然一点都没有变,哦,”他敲了敲右手掌心,笑道:“瞧我,又忘记了,没了尉迟大人的裴大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得意洋洋地盯着裴东来,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一直高高在上的白子为铁链所困,只能向自己怒吼嘶叫的样子。却不料裴东来只是嗤笑一声,开口慢悠悠道:“这是自然,本座可不是那等欺师灭祖,连把自己养大的师父都能下手去杀的畜生。”
“住口!”裴东来的官帽被用力打落,沙陀额角青筋暴凸,“你懂什么,有尉迟真金在,你的仕途一路顺风,哪像我们这些人,苦心学习医术,也只能做个小小的医官,在大理寺出生入死,功劳再多,也进不了太医署。而一下狱……”他抽下铁钩,举起光秃秃的手腕:“那些牢头狱卒,生生踩废了我的手,从此我再也不能行医……”
“当年本座已经派人把你送去鬼市交给王溥,你非要逃出去自投罗网,怪得了谁?”
“怪谁?”沙陀笑声如枭:“怪你们?怪师父?怪刑部?……哈哈……不,我谁也不怪,我只恨那个女人!她毁了我,我就要让她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
裴东来冷冷看着他,沙陀已经疯了,他想,也不知道如沙陀这般疯狂,是不是会比自己这样日夜煎熬活的容易些:“你想通过通天浮屠,毁了登基大典?”
“裴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沙陀缓缓沉下脸:“天后登基之时,熔浆会将大佛的通心柱毁去,失去支撑的大佛立刻就会倒下,压塌举行大典的明堂,连那女人也会葬身其中。”
想得挺好,可惜别说弄死身为凤凰的天后了,那浮屠倒下来连我都未必会受伤,就算压塌了明堂,关着师父的阵法也不会被破坏。裴东来面无表情:“有狄仁杰在,你只怕成不了事。”
“狄仁杰?他不是去无极观了吗?”从下属手中接过水壶,沙陀的双眼冷如冰霜:“他和上官静儿出不来……就算出来了,唯一知道真相的裴大人你,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们……谁阻碍我复仇,谁就得死!”
“这是金龟毒?”被壶中倾下的水打湿了头面,裴东来干脆甩了甩脑袋,将乱了大半的发髻彻底散下:“原来被泼了水也会中毒,你们是在薛大人揭去平安符之后对他下的毒吧?滴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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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少卿,都到了如此地步还在推衍案情,佩服,佩服。”沙陀拍了拍掌:“不过很可惜,一切已经结束了。”
被黑布当头罩住,听得外边摆弄机关之声,裴东来冷冷一笑,坚守在肌肤表面的妖力被撤回,金龟毒随之渗入了体内。
明心的经历和妖世守门者的话,反复推测下终于让他茅塞顿开。想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不再受人摆布,就得走这一条路。他感受着体内那荧荧发光的球体,被深深隐藏在血脉里的某种能力蠢蠢欲动,一旦得到释放,即使天后亲临,也不能再逼他低头。
天后登基的吉日是由太史局尽心力选取,自然天地祥间灵气充沛,于妖物蜕变是最好的时机。正思量着如何进行这一步,偏巧沙陀忠一干人就撞了上来,正好可以助成此时。眼下只待静儿带着狄仁杰来寻自己,揭去这层黑布,让阳光照到自己身上……接下来只要自己意志足够坚定,就绝没有问题。师父的容貌浮现在脑海,裴东来抿唇微笑,此刻谁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这张嘴真是神憎鬼厌,直到把狄仁杰揍晕在地,静儿才好好克制了一把脾气,将方才被亢龙锏敲断的剑刃扎在地上。
原本是要劝他打消对天后的怀疑,转头去查沙陀的,谁想到狄仁杰一开口就是挑拨离间……对,挑拨离间!静儿手站起身来,不忿地又踢了狄仁杰一脚,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是自己找打。
天后是说登基之后国师再也不会出现,那是当然的,我这个国师本来就是为了让天后登基才存在的!翻出几瓶子金疮药,拔出插在狄仁杰胸口的断刃帮他上药,静儿嘴里的抱怨就没停过。
“狄仁杰你这个可恶的家伙,真是笨死了!跟你说了不要来找国师,你非要来,来了还说这些不中听的话……”静儿用力把狄仁杰扛上肩头,打算把他送出无极观,“知道天后的秘密又怎么样,天后才不会对付我呢!这下好了,你受伤晕了,怎么办案啊,还有一天天后就要登基了……”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
天后就要登基了……静儿无声地重复了一遍,面上神色纷乱近乎凄惶,天后登基就意味着……
“静儿,你是个乖孩子,”立新帝的那一天,天后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道:“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的,就算有朝一日不能陪伴我了,也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快活地过日子。”
当时她着急地抓住了天后的衣袖,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天后这是讨厌静儿了吗?静儿的命是天后给的,要永远陪着天后!”
“傻孩子,”天后温柔地摸摸她的脸蛋:“这个世上,就算是相爱的人也终有一日要分离,又有谁能永远陪着谁呢……”
静儿啊,你真的想让天后登基?离开洛阳前,郭行真满脸严肃地问她,你知道天后登基意味着什么吗?人间帝王有龙气护体,她却是凤凰,龙气对凤体而言,无异毒药,她若称帝,那就会慢慢失去凤凰的神力,衰老死去!
“天后……”
第三十九章、扪天遂启极(下)
竹林间的薄雾在晨曦中逐渐淡去,静儿眸中的光也随着周围景色的明亮而黯下。她沉默着将狄仁杰放在地上,歇息片刻换另一边边肩膀扛上,继续前行。
要眼睁睁看着天后走上死路,我却无能为力?她迈出的步子沉重而缓慢,将沾着露水的草叶踢得刷刷作响。这样的结果我无法接受,却也无力更改……泪水蒙蔽了她的双眼,透过晶莹的水雾,连前方道上蛰伏的细丝竟也变得绚丽起来。
对啊,她盯着那条致命的细线,其实我还有另一个选择……永远永远,不会看到天后衰亡的办法……只要这样,轻轻地踩下去……
鲜血从腰间被贯穿的伤口涌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打湿了地上的落叶。心绝望到麻木的时候,肉体上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跌倒在地的时候,静儿如此想道。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侧过脸看着被丢在一旁的狄仁杰,焚尸案还没有破,狄仁杰还不能死……她用尽全力抓起狄仁杰,运起轻功纵上树梢,掩住两人身形。
沙陀当年为了救你,不顾大理寺众人和他师父的阻拦,偷出了先帝赐给王溥的金牌,一个人跑去刑部为你鸣冤,所以才会下狱。他这般待你,也可以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不枉你和他当年交情。裴东来的面容在阴影中晦暗不明,嘴角抿起的弧度隐秘而冷淡。我自然明白你和他交情匪浅,不过狄仁杰,你现在这么护着他,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护到底呢?
一别经年,所有的人都变了,沙陀、东来……狄仁杰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静儿因失血变得惨白的脸庞。
“静儿?!”他赶忙爬了起来:“是我伤了你?”
“这话有意思……”静儿微哑的声音答道:“伤了我的是谁,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呢,狄仁杰……”
“别说了!”见她只张了张口,便又有血从唇角溢出,狄仁杰一把抱起她:“我带你去医治!”
“不,”静儿缓缓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微笑:“送我回去……”
“静儿!”
“狄仁杰,你真可怜……”静儿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不会明白……你的心太大,装满了这天下苍生,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了心爱之人而求死的心情……”她虚弱地咳嗽几声,抬手摸上狄仁杰的侧脸:“狄仁杰……你送我去见天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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