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草根子
伙食还算丰富,一花荤一素一汤一碗饭。所谓花荤,不过是碎辣椒之间偶尔能挖出来的一丁点鸡蛋碎。素是绿豆芽,汤是冬瓜汤,清清淡淡,没有放盐。饭的量不多,但是看上去白白软软,湿湿糯糯,教人颇生好感。
吃完饭有一个时辰的休憩时间,这些日子过得了无生趣的工人就喜欢相约聚在茶馆里东拉西扯瞎唠嗑。因为日子实在苦,他们更喜欢听喜事,譬如谁家添了娃、谁家娘子女红卖得好,近来在他们身边恰有一桩特大的喜事麻胖子要娶亲了。
麻胖子也是做工的人,他跟一个家世不错的姑娘情投意合,但是那姑娘的阿爹放了话,不凑够聘礼,他是断然不会将闺女嫁出去的。
原本大家都以为麻胖子的这桩事算是黄了,但是谁也没想到,麻胖子不晓得用什么方法,居然让那姑娘的阿爹松了口,同意将闺女嫁与他了。
这实在是一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谈,他们这些人也能沾沾光,讨点酒吃。然而就算是美谈,也有人喜欢挑起话柄来作为嚼舌取乐的谈资。
这不,立马就有人生了疑:“不过这事说来也奇,当时那姑娘的爹是咋说的?他说要麻胖子凑满一棺材的聘礼才能娶到他女儿。”
新来的工人不大了解情况,愣愣地问:“她爹咋那么晦气呐?哪有人用棺材来装聘礼的?”
“你不晓得啊?那姑娘家是做死人生意,开棺材铺的!”有人回答他。
“咱一年的工钱才多少?麻胖子一辈子也凑不够啊!”打了大半辈子光棍还在存老婆本的工人叹道。
“那可不,那大爷这样说,摆明了就是不想把女儿嫁给他嘛。”
“可是后来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呢?”
“谁晓得呢。”
“还是麻胖子有办法!”
“麻胖子人呢?”背后说人长短总归是要谨慎些的,无数前车之鉴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说曹操,曹操到”的箴言。
“出恭呢,你要跟去看看不?”另一人打趣道。
“哈哈哈,去你小子的。也不晓得那姑娘瞧上麻胖子哪一点……”
“是啊,模样也不俊,口袋也装不满。那小子可是有福气咯,咱兄弟几个就没那运气。像我,家里偏养着个母夜叉……”
这话引起了一阵唏嘘,一人重重叹了口气,失落道:“你说,人跟人咋就差那么多呢。”
“跟麻胖子一同来的那兄弟,前两天刚入了土,唉。”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咱们已经算是好的咯。”
“别讲了,我看见麻胖子回来了。”这位仁兄的一句话,引得众人皆噤了声,朝着茶馆外一看,果然见一个胖墩墩的人走来。此人便是麻胖子。
麻胖子人如其名,脸上不大干净,像撒了芝麻的饼子,膀大腰圆,实在不大好看。
他走过来落座,兴许是人逢喜事神爽,跟这些强颜欢笑实则尴尬的工人比起来,他满面的笑容显得真诚多了。
所谓隔墙有耳,其实隔桌亦有,隔壁桌上,半枫喝了一口茶,默默地打了个哈欠。
日头正烈,一个时辰转瞬即逝,众人唉声叹气地离开了茶馆,临了时无一不灌了满腹的茶水,肚子成了大西瓜,走路时几乎能听见饱满的水声。
从码头到仓库约莫一箭之地,他们从货船上拿了货,扛在肩上徒步行至仓库,途中无一遮挡物,在最热的时辰顶着日头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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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十分辛苦。好在工期将满,再过半个月拿了酬劳,他们就可以去寻些轻松些的活儿干。想到苦日子将要到头了,大家干劲满满,但仍有例外,总有人在想方设法地偷懒怠惰。
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却叫眼尖又好管闲事的人揪住了,有人忙活到一半,忽然嚷着“麻胖子人呢”。
这人叫四狗,从前也是游手好闲的街头泼皮,一身痞气,原本是一无是处之人,好在力气颇大,这才得以在码头讨口饭吃。四狗跟麻胖子一起拿的货,结果他到仓库了才发现,麻胖子居然没跟在后面!亏得他一路高谈阔论,将肚子里窃来的一点墨水尽数倒出来显摆了一番,合着压根没人听。原本他一边讲一边还在心里嘲笑麻胖子,心想这傻胖墩一句话也接不上,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人!文不如他也就罢了,武也不行,瞧那死胖子动作迟缓,真是白养着那几斤膘了。卸了货,他一边往码头走,一边一路嚷着麻胖子的名讳,哪晓得他一路走回去都没见着麻胖子的人影。
四狗心想,这死胖子莫非是跑到茶馆里偷懒去了?他随便一推敲就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道这还了得!待他将人逮住了扔到东家面前去领赏钱,决计不能要那胖子整日里逍遥快活。
“麻胖子,你这偷闲的矮冬瓜!给洒家滚出来!”四狗人还没进茶馆就开始满嘴吆喝。
茶馆里半枫和沏茶的老阿婆面面相觑,再无第三个人。四狗傻眼了,半枫问他找谁,四狗还没答话,就见一个肥胖的身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不是麻胖子又是谁!
麻胖子喘着气抱怨四狗,说:“四狗,您老可要我一通好找啊。”
四狗愣了,好个贼喊捉贼,分明是这死胖子害他一通好找!怎么到他嘴里竟反过来了?!于是四狗不服,怒道:“你放屁!死胖子你自个儿玩失踪,赖我?明明是我四处找你!你说说,你方才上哪儿去了?”
麻胖子说他路上忽然内急,寻地方放水去了,才不过一会儿工夫,再回来就找不着四狗了,到处都找遍了,这才想到来茶馆瞅瞅,果然被他找到了。
四狗还要喋喋不休地跟他争出个谁是谁非来,麻胖子硬是将他拉走了,说还有许多活要做。
半枫暗暗盯着麻胖子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眼不瞎,之前见到一个人急匆匆地路过了茶馆,进了一间药铺,那个人身形与麻胖子极为相像。更巧的是,方才他在麻胖子身上嗅到了一股药味儿。很显然,麻胖子对四狗说谎了。
他觉得口干,倒满了一杯水,目光落到茶水上自己的影子时,半枫恍惚了,他看见那张脸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挑衅般的笑容。他顿时心中一慌,猛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中元至,白日里处处是鞭炮声,灰尘跟着爆竹屑子炸得满天飞,各户人家屋子边上都有一圈草木灰围成的圈,里面放一口铁锅,锅里烧着灰黄的纸钱,街上烟气弥漫,酒肆店铺一律关门了。夜里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响了三下,粗哑的男声走街串巷,一遍遍喊着“平安无事”。
后半夜梆子声被哗哗的雨声取代,春城老人家常讲的“逢七月半,必雨,先人洗浴”果然应验。然而这夜大雨遮盖的不只是梆子声,还有更夫惊慌的呼喊声。
第二日清早,有人在街口发现一具横尸,于是“醉汉中元街头暴毙”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传遍了春城大街小巷。
仵作验尸的时候,一群人远远地围着看,半枫也去凑热闹,他在人群中间,听人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半枫发现几个瞧着眼熟的面孔,他听见这些人提到四狗,有些诧异,再听下去,惊闻这死去的醉汉正是四狗。围观人群中有人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天有眼,天了这游手好闲的泼皮。可见四狗在街坊心中的印象可谓是糟糕至极了。
偏偏在这一片慨叹声中,竟有格格不入的啜泣声传出,半枫好奇地一看,嗬,好巧,竟然是麻胖子!惊讶的不仅是半枫,一同打工的工人也惊了,纷纷劝道:“胖子你哭个啥啊,那无赖不是经常讹你嘛,死了也是活该。”
麻胖子眼睛周围红通通的,眼泪一个劲地掉,全然不像个男人,他恨恨地讲:“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四狗是个好人,不该死。”边上劝他的人都傻眼了,心道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四狗要是没死那才叫祸害遗千年呢。
半枫盯着他打量了许久,感慨良多,要么就是麻胖子演技忒好,瞧着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四狗的死状非常奇怪,他的尸体是干瘪的,简直像一具披着皱巴巴人皮的骷髅,脸色铁青,眼睛睁得老大,却不见黑色瞳仁,只有茫茫一片白。尸体已经不成个人样了,若不是凭着那一身衣物,他爹娘都认不出是谁。仵作起初都被吓了一大跳,谁家尸体长这样的?还验个屁啊,明显就是撞了鬼呗!
果然最终也没个定论,姑且认为四狗是流年不利遭鬼报应,然而这所谓的姑且早就成了不少人心中铁铮铮的事实。
半枫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首先这死状就不似人为,其次,目无瞳仁,即意味着失魂而死,如此一来,指不定就是四狗夜里醉了酒在街上瞎晃,撞着勾魂鬼了。半枫尤其相信此类怪力乱神的东西。
四狗的尸体被人草草拾了,隔日就要运到极乐山去埋了。原本这桩荒唐事就要草草场,然而四狗还没入土呢,过了一夜,立马又迎来了同行的兄弟。这回丧命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更夫,平时见义勇为古道热肠,那天夜里原本不是轮到他打更,他瞅着轮班的更夫面容憔悴,就替人家去了,结果一去不回。更加骇人听闻的是,这人的死相跟四狗一模一样!
这下人们就没那么安定了,原先以为是因果报应,自觉没做过亏心事的那群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夫的死让他们抹了一把冷汗这事儿是没有定数的,花落谁家都有可能。
有年纪颇大的长者讲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死状,众人焦急地想知道答案,可这事催不得,越催越糊涂,就像露头的王八,一吓它,反而缩回去了。
破事儿一来二去的搞得春城人心惶惶,街坊邻里相约夜间紧闭门户绝不外出,唯有码头工人,因为干活时间长,不了要走夜路。
半枫将近些日子发生的离奇事一桩桩讲给含辞和金蕊听,他越讲越觉得春城太乱了,实在不宜久留,甚至劝含辞别听什么讲经了,小命要紧。金蕊却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十分有趣,颇有些要掺和一脚的意思。他无所畏惧的态度让半枫感到无可奈何,只好拿鬼神来吓唬含辞,不料含辞却义正言辞道:“经书曰,菩萨、妖,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心生邪,种种魔生;心生善,种种魔灭。半枫施主,心如明镜台,当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其语气之铿锵、面色之沉静使得半枫无言以对,只好在心里暗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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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混账东西一个屁`眼里放屁!
(三十四)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5
丰莲寺的大师在观佛斋讲经解惑,含辞和金蕊二人一大早就出门了,半枫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时忍不住哈哈大笑,难以想象金蕊也有盘腿安坐几个时辰听老和尚催眠的时候,同时心里暗叹,能促使如此离经叛道的一个人做到这般地步,这股力量也是十分强大了。
百无聊赖,半枫又钻进了茶馆。据鼎鼎有名的“胭脂效应”所述,纵然身无长物,人的消欲`望仍然存在,于是购买诸如胭脂这类价格低廉又不是必需品的东西就能满足人的心理。这个理论用在半枫身上毫无违和感,像茶馆这种物美价廉又能安稳坐上一整天的地方最适合他这类穷得叮当响但是又有消欲`望的单身贵族了。
他来得早,恰好看见码头工人蹲在边上吃早餐,一人手上一个小碗,里面是白白嫩嫩浇着酱的油味糍。他看得口水直流,厚着脸皮凑过去,笑嘻嘻地问:“好不好吃啊?”那个人斜眼瞥了他一下,然后飞快地埋头扒拉了两下,咂咂嘴道:“好吃。”半枫看他的碗,干净得如同被狗舔过。半枫在心里暗自唾弃了一声,呸,狗东西。
正在这时,小半碗油味糍伸到了他面前,半枫惊讶地抬头,正迎上麻胖子的笑脸,只听麻胖子说:“我吃饱了,如果不嫌弃,你可以尝尝看。”
当然不嫌弃!半枫正要乐不可支地接过来,忽然脑子里冒出一句至理箴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犹豫了一眨眼的时间,他就释然了,他身上又无利可图,担心个甚。
半枫吃饱喝足之后,恰好开工的铃响了,麻胖子冲他笑了一下,随着一众工人跑去码头搬货了。半枫将碗放下,喝了杯茶,正是悠闲的好时光,他的脚才刚架起来,忽然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抬眼一望,好家伙,竟然是一队送葬的队伍。
正在煮茶水的老阿婆看见了,叹了口气,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咯。”
半枫见状便问又是哪家的孩子,老阿婆波澜不惊道:“还能是哪的?码头的工人呗!那儿有邪气,隔三差五就得走一个。前几天还听他跟人家讲得了工钱要给媳妇做新衣裳,这下人都没了,钱也打水漂了……唉,死的都是可怜人呐。”
半枫也跟着叹了口气,眼睛跟着棺材,当是送那孩子最后一程。他一直盯着棺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麻胖子的老丈人是做什么的?”老阿婆讲:“做死人生意。那家德丰棺材铺就是他家开的。”
他心想,如此说来,近来棺材铺岂不是生意兴旺财源滚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在半枫的脑子里疯长,他耐不住,终于起身向码头那边走。
说来也是巧得很,半枫偷偷摸摸地跟了麻胖子半个时辰左右,果然发现麻胖子不对劲。
麻胖子像忽悠四狗似的一面敷衍前面走着的人,一面轻车熟路地往边上溜,其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架势,让暗中尾随他的半枫十分吃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半枫跟着他一路到了一间屋子前,一股油烟味儿直冲口鼻,可见此地是厨房无疑了。
麻胖子在厨房外面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将门锁打开,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厨房。
一个寻常的搬货工人,怎么会有厨房的钥匙?可见是麻胖子偷偷配了一把。他要厨房的钥匙作甚?
半枫跟上去,站在门口思忖着要不要冲进去当场抓住麻胖子,可他没料到螳螂捕蝉,自有黄雀在后,他不过是那只螳螂。远远地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什么人?站住!”
来人衣着华丽,显然不是工人,半枫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还真就站在了原地,心想不能让里面的家伙溜了。待来人走近了,半枫才发现原来是个熟面孔。
杜仲天见到半枫,原本有些狰狞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半枫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杜仲天正是码头工人口中的东家,跟半枫有过一些来往。
半枫笑说是嗅着香味儿来的,杜仲天哈哈大笑,两个人相互寒暄了一阵,尽管半枫进厨房游历一遍的意图已经相当明显了,但是杜仲天显然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半枫明白没戏,也不跟他耗着了,暗自腹诽,杜仲天果然是万年不变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因此半枫也自然没有看见,杜仲天在他离开之后盯着门锁时骤变的表情,他站在原地半晌之后,冷着脸推开了门。
这边含辞和金蕊受了一回思想的洗礼回来,总算是决定要离开春城了,半枫喜闻乐见,筹谋着要搭顺风车,跟二人一道离开。
欢欢喜喜地上了路,在街头又瞧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围成了一圈。半枫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早就觉得这个地方风水不大好,留不住人,这回他看也懒得看,路过之时偏偏鬼使神差地捕捉到了“麻胖子”这个关键词,顿时起了好奇心,挤进人群前面一瞧。
不得了!死的人竟然是麻胖子!确切的说,路上的两具尸体中,有一具正是麻胖子的尸体,而另一具,半枫同样眼熟,那人就是不给他吃油味糍的小气包。
这二人虽然都死了,但是死状却迥然不同。一个全身浮肿,另一个枯皮包骨。让半枫难以相信的是,全身浮肿的是小气包兄弟,而枯皮包骨的竟是麻胖子他如今这般模样已经担不起“麻胖子”的名号了。
与四狗和更夫一样,麻胖子尸体干瘪,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而且双目惨白。相比之下,小气包兄弟看上去要正常多了,除了浮肿以外,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老家伙,瞅够了没?”金蕊极其不耐烦的声音穿过了人墙,直达半枫耳边。
半枫立马回过神来,跟金蕊讲:“别急着走,这事有古怪。”
金蕊嗤了一声,道:“你不是总讲‘死生有命,旁人勿论’么,怎么管起闲事来了?”
半枫愣了片刻,说:“我说的话多了去了,我哪记得。这件事我一个人不行,你迟些再走,帮帮我。”
“半枫施主,你放心,金施主会留下的。”含辞道。金蕊听了这话,刚要脱口而出的嘲讽之语硬是哽住了,他笑了两声,摸摸小和尚的脑袋,说:“那话怎么说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家伙,你都求我了,我帮!怎么帮都成。”
半枫原先以为害人的是麻胖子,这家伙戕害同行,拿工人的命作聘礼。然而头号嫌疑人竟然死了,这说明整件事情没有他所想的那样简单。他起初怀疑麻胖子是因为他身上的两个疑点,其一,麻胖子隐瞒去药铺的事实,对四狗撒谎;其二,麻胖子莫名其妙地使棺材店老板承认他做女婿。
想到这里,他首先赶往德丰棺材铺。
棺材铺里阴森森的,一股冷气仿佛从地底噌噌地冒出来,叫人脚底发凉。而棺材铺的老板坐在摇椅上,戴着黑色的圆帽,有一张苍白的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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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皱纹的脸,他手里拿着一块黑布,擦了擦脸,见客来却并不起身,嗓音粗哑道:“来看寿枋啊?”
老人家脸上的沉郁悲痛无法掩饰,眼睛也有些肿,据说他与他女儿听闻了麻胖子的死讯之后,那姑娘当场就昏死过去,老人家也差点没撑住。
半枫开门见山:“我不是来看寿枋的,我是为麻胖子而来。”
老大爷身子一震,显然有些意外,看向半枫的眼神透露着慌张:“人都死了,我家跟他已经没关系了,放过我吧,别来找我啦!”
半枫安抚他,撒谎说自己跟麻胖子是朋友,然而老大爷却赶他走,什么也不肯讲,半枫只好转变策略,十分阴险地笑了几声,道:“别演戏了。你跟麻胖子的那点事,我早就知道了。麻胖子害死同行,让你这棺材铺生意兴旺财源滚滚是不是?”
“呸!你快住口吧!这种话还是人说的吗?你不怕遭天杀吗?”老大爷大惊失色,情绪十分激动。
“可拉倒吧,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这就跟外面的人说去,你看会不会有人信!”半枫故意刺激他,作势要走。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是老实人啊!”老大爷连忙拦住他。
半枫便顺势问道:“那你倒解释一下,那一棺材的聘礼是怎么回事?麻胖子怎么使你转变心意的?”
老大爷无可奈何地重重“哎”了几声,心一横,道:“我没有回心转意,那小子将聘礼凑齐了!”半枫不信,老大爷便将他带到里屋,果真有一口漆黑的棺材,里面堆着大小财物,看着眼花缭乱。老大爷讲,起初他也不信麻胖子能这么阔绰,以为是些不义之财,硬是逼着麻胖子将实情讲出来了。原来麻胖子根本不是穷困潦倒的码头工人,而是外地来的捕风使!
老大爷十分哀恸:“他说他佯装成工人是想要调查清楚工人的死因。我起初还嫌弃他相貌差,搞不明白闺女瞧上了他哪一点,后来才发现他真是个好人啊,对谁都很照顾。没想到突然就死了……”
他不像是在说假话,半枫运棺那么多回,早就感觉码头不对劲,隔三差五就死人,但是他一直冷眼旁观,只求置身事外,没想到竟是向来风评不大好的捕风使铁肩担了道义。
另一边金蕊和含辞已经到了茶馆附近的荣和药铺,药铺的掌柜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一点也不斯文,络腮胡、粗布衣,讲起话来也粗声粗气。含辞问他有没有人来这里买过砒石、奎宁之类的毒药。掌柜皱着眉,很不耐烦地讲从未有过,他说自己这儿只卖救人的药,没有害人的药。
金蕊环视了药铺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反倒是被掌柜磨药的动作给吸引了。他磨药的姿势异于常人,仿佛药非药,而是石盘,药杵则像是一把钝刀,竟像在磨刀。金蕊注意到他的手掌,宽大粗糙,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信口问道:“唷,掌柜的,你从前不是做药材生意吧?”
掌柜笑了笑,答:“不错,我从前是做铁匠的,磨刀打铁配锁,样样在行。”
金蕊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掌柜深藏不露啊,现在还做老本行吗?”
掌柜道:“做,怎么不做?但人上了年纪,做不得许多了,有人找上门来就顺手帮个忙,前两天我还帮人配了钥匙呢。”
闻言,含辞忽然开了窍,钥匙!
“那个人是不是叫麻……王寻知?”金蕊道。王寻知正是麻胖子的名字。
掌柜忽然警惕起来,狐疑地打量这二人许久,将东西一放,道:“我哪知道!你们来干什么的?不买药就赶紧走!”
见他如此反应,金蕊已经得到了答案,当下便笑出声,使得掌柜手心发颤,话也说不利索,直到他离开后过了半个时辰才缓过来,心中不寒而栗,从没有人笑一笑能这么吓人的。
兴许是因为麻胖子死得惨,东家杜仲天对手底下的这群工人生了怜悯之心,当天夜里的伙食里意外地多加了一道荤菜。码头工人感恩戴德,尽管肉因为太肥了而油滋滋的,口感不怎么样,他们一个个吃得贼香。
“他还在的时候,总是将自己碗里的肉丁分给我,这回东家赏肉吃了,他却再也……”这个“他”指的是麻胖子,说话的是平日里颇受麻胖子照顾的年轻工人。
他旁边的工人闻言也颇有感慨,半天没说话也没动筷,轻轻地叹了口气。
“别这么丧啊,胖子人好,看到我们有肉吃,在天上也会高兴的。”另一人劝慰道。
他的话说完,就像是应验了似的,忽然刮起了一阵怪风,码头木柱上高悬的红灯笼晃荡得厉害,工人的脸上明明灭灭。立刻有人心慌了,颤巍巍道:“怎、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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