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大陈的皇宫,汇聚了天下的美人、集合了天下的才俊。
皇帝固然风流倜傥,嫔妃难免争奇斗艳,他们的儿女,除却俊男、便是才女,更堪配三公六相家的麒麟玉树,并一众玉质金声的美娇娥。
今朝是玉阁夜宴,保龄公主蝶舞羡煞名闻天下的李世子,明日京阙花会,又庆丰殿下漫歌惊艳威震四方的王朗将。
春会上,两皇子情挑卫相千金,使出唇枪舌剑。
夏节里,杨许二郎君意惭北国蛮君,尽展南学长才。
又或是张德妃的侄女,当街赏了冯丽妃的小弟好响亮两个耳光,也还有华将军的小姨子,偷了姜云妃的姨丈。
总是外面的世界,乱哄哄的热闹,闹嚷嚷的风光。
玉卿宫里,时间的脚步似乎被人拖住了,沉缓又悠长。
已是六月中旬,望月的生辰佳期将至,这宫里的人,有心的早张罗着给主子过寿添福,无心也满心指望主子良辰吉日有些福气分享。
这一日是正是六月十四,两三个太监在二进正殿西跨院里,在侍弄疯长了一地的果蔬,三四个宫女在二进庭院里晾晒秋冬的被服。
望月在殿前天井里六角亭的花架下坐着,身上洒遍了斑驳的日光,明显的气色好些、精神壮些,正挽着袖子,用彩线胡乱地编着什么物件儿,旁边是辛川在伺候着。
不多时,编出来个红红绿绿的如意节,还没有小儿的巴掌大,吩咐辛川道:“明日是我母亲受难之日,晚间将那饱满熟透的各色瓜果镇在井下,备好明日供奉。再将我编的这几个如意寿桃,也一并纸钱一起烧给她,。记住,不必声张,只你我和小安子知晓便可。”
说完,将那小玩意儿递给辛川,她自己似累着了,懒懒地靠在交椅上,静静地呼吸着阳光。
辛川见了,暗道这公主确实开窍了,心里一动,心中焦躁莫名地去了几分,似有清凉泉水滋润。听了公主吩咐,辛川也不赘言,将宫娥叫来守着公主,自去办事去了。
第二日,众人与望月煮了一大碗寿面,那面里除了整个的鸡蛋,还放了青菜、瘦肉、鸡骨、香菌之类。
望月心中略有些感动,稍稍的吃了一筷子,喝了一小口汤,环视众人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也该是你们的好日子。难得辛、安两位公公为我淘换这些食材,我不愿独享,你们一口食、一口汤,一则为我添福,二则也为你我有缘,能吃上一个锅里做出来的饭。”
不待众人反驳,她又吩咐各去拿了自己使的筷子,将粗使的几个太监嬷嬷也叫来,从辛、安二人开始,一人一口,吃尽了她十三岁生辰的寿面。
这一碗寿面吃完,仿佛是完结一种仪式,便心思散漫、不将主子当主子的人,也莫名有了一丝儿归属感。
当时,望月又吩咐,将每式菜色都多备些,难得她生日时没有卧病在床,当与阖宫众人同乐一日。
听得公主这样说,众人劲头更高,尽膳房领来的食材和自种的果蔬好好置办了一桌酒席,也有二八一十六个碗碟。
玉卿宫虽然一贯冷清,望月为怕突然有人过来,就命人将用餐的桌椅陈设,都摆在第三进的天井之中。
宫人太监无论职位高低,无论亲疏远近,都暂放下手中活计,同到天井中聚会。
望月一人据北面南,坐在金丝楠木雕凿的高桌大案后面,桌上还铺了一张洗得泛白的可黄桌帏。
其他人就可怜多了,有将厨房的条案搬来的,有将院中石台搬来的,也有将放置衣服的大木箱子搬来的。
虽是些大小不一,高低不齐的物件儿,在辛李二人张罗下,做了东西向排列,又铺上些干净鲜亮的桌布,总算有了些样子。
玉卿宫原是一处年久失修的宫室,十几年来除了七公主沈望月,再没有别人住过。
按说一宫之主,里里外外原不该只有这十二个宫女太监侍奉,可她毕竟只是一位有名无号的公主,又不跟在后妃身边,内侍省虽按着宫中无封号帝女一般配备——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并四个粗使的奴婢——送到她殿里。
她本是身体多事的,又还配着一个小厨房,还要料理各处的宫、园、轩、亭,又没有额外的内帑开支,难免左支右绌、难以周全。说到底,这偌大的玉卿宫除了干净些、有人气些,依然满眼破败的样子。
各处门窗锁好,将膳房的明火暗火也尽都熄灭,已是未时末的光景。
望月讲了两句场面话,也不必煞有介事地宣一声“开宴”,望月先动了筷子,说一声“动筷子吧”。而
众人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好半天,又听望月难得笑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许大家这一日可以无视尊卑、不分上下,尽情欢乐。便有些不合时宜,我也宽恕不罪。”
众人将信将疑地谢恩,开始动手动口,据案大嚼起来。
小安子以望月为重惯了,这时又要他自己受用,又让他眼见一众宫奴没有尊重、交头接耳的乱谈乱讲,将一宫之主视作了路人一般毫不顾忌,心里真是好不爽快。
辛川知道他心中所想,也知道公主难得有兴致,还是不要扫她的兴。他小安子使个眼色,只好按捺不快,也吃将起来。
吃饮得七八分饱,公主又说:“于此埋头苦吃未免无聊,不放一起玩儿一个击鼓传花。”
她的话一出口,见大部分人懵懂的神情,吩咐辛川先去张罗,她便颇有兴趣地解释:“先定一位令官,他来击鼓,花由我这里传出,你们一个挨一个放到邻人手中。可不许乱扔!
“他鼓声停时,花在谁手里,谁便要起来罚酒一杯。
“我们权且以水代酒罢——这时却要站出来表演个好玩儿的,不拘唱只歌,跳段舞,或是讲个白话,说段故事都可以。”
这一听,许多人就算没玩儿过,也是见过、听过的,或是跃跃欲试、或是忐忑不安,总归没有毫无所动的。
便由小安子当了令官,叮叮咚咚地玩儿了起来,开始人们接了花,就像火中取出来的栗子,忙不迭地扔给下一个。
当见新来的胖宫女杜漫,学了一阵猪打呼噜,就逗得公主哈哈大笑,赏了她两颗肉丸子时,众人的心都热了,纷纷摩拳擦掌地要表现。
就有圆脸的玉容,讲了家乡土财主读书的趣事;又有眉上生了痣,被他爹嫌弃散财童子、送进宫的小罗子,说了他家的事;又有亲娘原是舞姬、后与人作妾的春梅,跳了支南方的巫生舞,又有粗使的婆子蔡氏,讲了这宫里神秘的往事。
后来,辛川唱了支湘北民歌,就被望月将花接在手上,她知道众人不敢真的闹她,便自觉地说要讲一只猴子的故事,便是《西游记》。
这时空里,也有不少志怪的小说,却似乎西游记并未在民间流传,反而是七八十年前,这玉卿宫的主人藏了一个零乱的、不太齐全的抄本,也说不清是不是个穿越者。
望月的魂儿是个过目不忘的记性,她连着讲了两回,也没有一点错乱的。
正待让击鼓传花继续,就有人记起她说的“无视尊卑、不分上下”的话儿,求着她继续讲下去。望月就又讲了一回,小安子拦下了。
望月自己也觉得不愿讲下去:一则她嗓中不适、气力也不济,二则,尊卑上下关乎下人顾忌她的程度,她不能真个无视自己的威信,一味地去容量下奴。
这般闹了两个多时辰,她也累了,便叮嘱道:“这猴子的事儿,原不是我公主之尊该讲的,不过是为大家同乐。你们在外面不要同人说起,便说也万万不要提及我。不然,犯了哪个主子的忌,终究是你们的苦处多些。”
众人难免意犹未尽,也只得诺诺称是。
4.潜移
自望月生辰那一日,她与众人讲了三回的《西游记》,满宫人就心心念念惦记着,盼她什么时候再有讲书的兴致,让他们也解解渴望。
这一等足有一个月,他们的公主似忘了这事。
终于有一日,傻乎乎的杜漫愣愣提起这个话题。
公主当时正迷在一本书里,没什么兴致理她,便随口敷衍一句:“我以六日为期,若你们所有人都将差事做好,让辛公公、安公公满意,便在第七日讲上两回。”就打发她杜漫走了。
这《西游记》果真就如此有吸引力,杜漫儿一将话传出,众人就跟追着胡萝卜转的傻驴子一般,当差做事的斗志一直十分高昂。
这一日,正是说定的第七日,望月根本就忘了这事。
还是小安子、辛川来提醒,她才想起来。辛安二人说这六日,众人确实都称职,她只好在午饭后又设了个讲书的专场。
如此,这六日讲两回《西游记》,已成了玉卿宫的定例。
到金风送爽时,天气渐渐冷了,顾忌望月身体,这讲书的场子便移到殿内。
每七日才两回,人们是心有不足的。当然,便是望月君威不足,他们也不敢聒噪,私下里便有很多针对故事的延伸和评论。
那一日又讲完了书,那个叫桂圆的快嘴太监,便将平日里众人的乱谈讲了出来:“公主,他们都说孙行者厉害,奴婢常想着,还是那唐僧更厉害。奴婢等常为这吵的多呢,谁也说不服谁,奴婢请公主评个理,您说到底谁厉害些”
便有小安子、辛川出来喝住。其他人也只得将想出口的话憋在心里。
只见公主笑叹一声,挥退了辛、安二人,饶有兴致地问:“为甚觉得唐僧厉害”
桂圆那双眼一下子快乐地眯起来:“回主子话,观音菩萨总是偏帮那唐僧,孙猴子要发狂,他念一个咒儿就降住了。
“每到了一个地界儿,那些人见唐僧有礼、又会讲话,总是……总是拿他当个人物,不把孙猴子当盘儿菜。”
说这里,人们哄笑起来。公主又问:“可曾想过为什么”
桂圆其实不太清楚她怎么有此一问,勉强支吾着答道:“那唐僧……那唐僧是个出身好的,他上辈子又是个人物。孙猴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爹没妈的,也没人教他。”
他说这话时,有人心里满是不认同,只是不敢造次,权且就憋在心里。公主瞧见一个最藏不住心事的,问她:“漫儿,你怎么看”
那杜漫儿憨直,但是公主让她说,她一个字也不藏着,听她道:“奴婢就觉得唐僧是个婆婆嘴,唠唠叨叨好烦人。
“孙悟空那么厉害,七十二般变化,嗯嗯……还刀枪不入……他……他就是太冲动了,想打人就打人,想回去就回去……所以观音菩萨想了个法儿,借唐僧的嘴来治他……”
公主让众人各谈自己的看法,讨论得热火朝天,最后,有的人立场不定,有的人中立骑墙。
末了,公主有些疲惫地道:“我以为,这虽是件打发时间的闲事,你们却都用了心思了,正好令我刮目相看,尤其是桂圆和杜漫。
:最重要不是唐孙二人谁更厉害,只在于你想做什么样人、成什么样事。进退得体、知情达意是唐僧的本事,遇到各路神魔,念经打坐不济事,他也只能坐以待毙;而探路开山、降妖除魔,孙悟空最在行,却总给人留个张狂放纵的印象,费了力也不讨好。
“不如想想,将这二人的好处,都总到一人身上该有多厉害……你们日后有了心得,也不必来与我说,只是为人处世,多想想怎样才得尽职当分,保全自身;怎样才不劳心劳力,却没一个好结果;怎么才不给自己招灾,不给玉卿宫惹祸,这便都是功劳了。
“记住,这宫中的事,还有我讲的那些外面不曾听得的,不得与外人说道。”
众人诺诺,各自在心里都有思量。
展眼到了十月上旬。林晓也有点忧郁体质,也喜欢倚窗听雨作愁诗、围炉赏雪吃火锅,可惜有好身体的时候少,难免就嫌冬衣太薄,柴薪不够。
她是这年二月到这身体的,身体疾患早过了紧迫的时候,如今倒越发觉得手头儿拮据。
想着除了短斤少两的份例,及上面总是来迟又不甚可观的年节赏赐,还有什么来钱的法子。一则让满宫的男女老少都能衣食周全,二则引着他们不要让手脚头脑一时闲下来,生些不必要的风波。
这玉卿宫里的人,不是笨的太显眼的,就是伶俐的教人看不出来的,不然这门客罗雀的玉卿宫他们也住不安生,便有的话,望月也不会留着的。
这有些赚钱的法子,也只好跟辛、川二人说说。
小安子虽平时瞧着不觉得,却是最识眉眼高低、会揣摩人心思、打探消息的一个人才。玉卿宫里谁是个什么来历,心里有什么想头,傍身的是个什么手艺,他都有个六七分清楚。
而辛川入宫前是认真读过书的,进宫后跟的师父大小是个官,为了培养个记账管文书的心腹,也不拘着他读书。
是以宫中上下什么职称是什么差事,这个差事领着什么样的俸银,那个官衔儿有个甚样的权限,辛川虽不说如数家珍,倒也通晓个七八分,平日里再留意,也能推出一两分。玉卿宫的主仆,能够上下不逾矩,内外不失分,都亏了他。
望月一道出心中想法,辛安二人皆是一惊,暂压下心中对此事评说,只详细问着公主的具体筹划,听公主如此这般一一讲来,不说心惊,也觉纳罕。
这一年半年,公主身子渐渐中用些,脑袋里越发爱想些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不说,为人行事看似不着边际,琢磨下来却有些章法。虽说不是坏事,总觉得心思再难以揣摩。
公主吩咐下来,辛、安二人不敢不从。
就找到那粗使嬷嬷里一位姓宋的,传了公主旨意,叫他们平时忙完了,领着玉容、雀儿、杜漫、春梅一处做针线。
又教桂圆领了如意、小罗子、小柱子,并蔡氏、张氏、钱氏三个粗使的,平日没事了到玉卿宫内外,及左近少有人出没的桃林、巷道里,将无人收拾的枯枝败叶都收拾进来。
这些都能做柴禾用,天气晴好时搬出来晾晒,天阴时堆进闲置了的屋子里,作过冬做饭取暖之用。但嘱咐千万不要攀折树上完好的枝桠。
一时虽有人觉得多余,又兼人都有个惰性,就有人想随便应付了差事,又怕公主恼怒之下不再讲孙悟空的故事了。虽事做是大体不差,难免总有些抱怨之声传出来。
小安子终究眼利些,比常人看得长远。
这一日,便当众堵了最爱多嘴的春梅,似笑又如怒道:“你见这宫里并不缺人,便当此地冬天也是个好来处。咱家今日多与你费几口唾沫,免教你死了也做个糊涂鬼。
“从咱家十三年前住到这里,这宫中每年都冻死几个人,早些年那些死鬼,咱家也记不得几个,这两年可记得清清楚楚。
“前年有个得罪了贵人的小栓子,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老太监是晚上去的,第二天发现,他早冻的邦邦硬,眼睛怎么也合不上,像个要索命的冤鬼。
“抬尸的小太监吓得腿一软,将他尸首摔下来甩了个稀烂,宿在左近的一个小太监,后来说院中闹鬼,活活给吓死了。
“去年好些,只一个叫雨荷的姑娘,她长得俊,只是瘦了些,九天里冷得跳脚。
“她是个老实孩子,也不敢与咱家和公主说,偷偷将腿塞进灶囊里捂着,等有知觉的时候,两个小腿早烧烂了。咱们哪有闲钱给她请医问药,那孩子第二天就咽了气,两只眼也是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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