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而如今,皇室分封诸王是慎之又慎,且诸王公在封地享受食邑供奉,处理些微民政大事,极少人有权干涉军旅之事。
说起来前两年的晋地之乱,本来就非是国策疏虞,只因先帝宠幸晋王母子。
当年,连中宫和还是储君的当今陛下都要韬光养晦、退避三舍,谁又真拦得住先帝将爱子封成一国之王
而当今皇帝膝下十三子,真正获封爵位的只有七位——皇长子空身无爵,皇二子安南县公,皇三子平原县公,皇四子西秦郡王,皇五子金台郡王,皇六子、皇七子皆无爵,皇八子渔阳县公,皇九子漪澜县公,九子之后再无所封。
而将皇子封册王公,除却年不及冠无封外,另一个原则就是子以母贵。
皇二子乃周昭媛所出,周昭媛位列九嫔之二,位分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她的家族乃是九姓七望中之一,背景不凡。
皇三子是先皇后章氏所出,说来是中宫嫡子——也是皇帝唯一的嫡出血脉,因其母为皇帝不喜,他自身也病弱,只得县公之爵。
皇四子和九子皆为沈贵妃亲子,说起来真是既贵且尊,也不怪他能早早封爵。
皇五子和皇八子皆为严淑妃所出,虽然不及四、九二位皇子尊贵,难得这两位一个有勇有谋,一个天纵聪明,皆为帝王所爱,谁也不敢小觑。
其他已成年而未获封者,皆因外家不显、生母卑贱,而自身又不能脱颖而出。
而且出身不好,许多事落后于人,非但蹉跎年华,而且惹人嗤笑。
譬如皇六子,娶妻六年,生下三四个孩子,连出宫建府都不能。
而皇七子呢,加冠四年,居然连正妻还未入室,只有侧妻在身边照应着。
一句话说白了,这是一个九成人眼中血统家世重于一切的年代。新出炉的贵圣嘉善公主算得上一个奇迹了。
嘉善公主借着“养病”的名头,乐得闭宫不出,她的大名在京城富贵圈子,早已是如雷贯耳了。
碍着皇帝龙威,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贬损她,心里的计较却多了去了。
阴谋论者从帝王心术出发,猜测皇帝早看王家不顺眼,也可能是对中州沈氏心有芥蒂。
总之,这种臆测里,嘉善公主不过是个恰逢其会的道具,皇帝顺手一用而已。
浪漫主义者暧昧地幻想,嘉善公主的生母薛美人,与皇帝有一段海誓山盟的蜜恋,后来薛美人触怒龙颜,而皇帝旋即弃之。
谁知美人薄命,转眼就去了,皇帝怨恨望月克母,十数年对她不闻不问,宴会上一见嘉善公主肖似生母的容貌,勾起皇帝的美好记忆。
王氏父子便成了出头的椽子,活该要受拍击捶磨了。
望月十分清楚,暗地里不知多少人恨得她咬牙切齿,确定一时半会儿不必出去让别人觉得碍眼。
正月十三,还有一天便是元宵佳节。
为庆祝元宵佳节,十五日夜里,不但市巷街衢要放宽宵禁、解放士庶,由着他们这一晚举家入市,赏灯猜谜、看戏吃酒,有大半夜的热闹。
内宫之中,自然也不能例外。
昭纯宫中,贵淑德贤四位夫人,正在检看账簿、听报理事。
一眼看过去,沈贵妃面沉如水,严淑妃蛾眉倒竖,张德妃左右为难,李贤妃作壁上观——气氛沉凝地任何人稍有异动,整个屋子就要炸开了。
忽然有人一声娇语,莺啼般打破了殿中死寂。众人往花厅门处观瞧,原来是个桃李年华的娇艳少女。
只见她头梳双罗髻、髻簪白玉钗,身穿缂丝锦绣缠枝碧霄花纹的翻领棉袍,身披朱红斗篷,脚穿鹿皮靴,手里擎着一朵盎然盛放的山茶花,更衬得她琼姿花貌、风雪精神。
只见她步步生莲,行到四妃面前,喜气洋洋地行了礼,笑道:“诸位母妃,可知阿绮请来什么人”
四妃尚未答她,她明媚笑道:“救场如救火,阿绮可将满京都的大才子找来了,母妃们可允他们进来”
张德妃连忙说道:“既是冒着大风雪来了,怎么好将人堵在外面。”
严淑妃翻了个白眼,沈贵妃美眸半阖,淡淡地有一丝笑意:“请才子们进来吧。”
内侍传唱两声,殿门处走来五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的青年男子。
尤其走在最后的一人。便是见惯风流阵势的沈贵妃和严淑妃,也情不自禁眼直心酥、手脚发麻。
只见这美郎君,头戴红漆小冠,发乌如夜。
其眉如早春之柳,眼如天极之星,鼻似险山峻拔,唇似樱蕊清妍;身长玉立,步履从容,性与神合,情由心生;眸似寒泉清冷,唇如残花艳绝——好一个皎如玉树的美男子。
五人见礼毕,沈贵妃叫起,按捺对这陌生美男的好奇心。由左到右,从前及后,一一寒暄。
走在最前端者,乃是严淑妃兄长次子严亮,是皇八子沈浔的伴读。
第二位是沈贵妃姊夫辅国公长子姜容,是皇帝亲勋卫率十六卫中右金吾卫中郎将。
第三位是沈贵妃兄长的三子沈璟,是宫中禁卫千牛卫将军。
第四位是张德妃的姨表亲之子弟,亦是其女郑阳公主未婚夫,是鸿胪寺少卿顾仲康。
到第五位时,沈贵妃以眼神询问女儿。
那保龄公主尚未开口,安坐在锦墩上的李贤妃笑道:“这是臣妾娘家侄儿,先安国公嫡长子,名绸,如今在太仆寺供职。”
严淑妃玉手轻掩檀口,意味深长地娇笑道:“岂不是如雷贯耳的天下第一公子听闻李郎君诗赋独绝,雅擅美文,今日我等可真要好好见识一番第一公子的风采。”
李绸连忙拱手道:“不敢承娘娘谬赞,不过是前辈们鼓励后进,抬举晚辈。绸有自知之明,天下学贯中西、通博古今者不知凡几,绸只擅文辞小道,投机取巧而已,‘天下第一’四字羞煞小臣。”
严淑妃像是寻着乐子,正要再说两句,只听那保龄公主笑道:
“李郎君何必妄自菲薄,郎君的才学,连公河公、子干公、延至公,这些名扬四海的学界耆宿都赞叹不已。似我和庆丰姐姐,怕再用功三十年,也难望项背。是吧,四位兄长。”
另外四人附和她,纷纷对李绸褒扬不止。
沈贵妃心中一刺,脸上不由一僵,忙又笑容满面骂道:“你这丫头,夫子教你时,千方百计地偷懒耍滑,如今真好意思,你要自曝己短,何必扯出你庆丰姐姐。
“本宫瞧着,不需抬出天下第一公子,只你一个庆丰姐姐就让你难望项背了。”
保龄公主见亲母这样在人前贬低自己,心中着实委屈,面上却不显。
听她母妃又说道:“各位郎君都是前途无量的俊才,写几个灯谜也真是大材小用了。可时间不容我等迟疑,本宫和三位夫人在此拜托诸位了。”
众人连道“不敢”、“愿意效劳”。
25.上元
凤池龙阁碎琼瑶,青松红梅委玉屑。
青娥失落琉璃盏,角童撞破水晶帘。
六角仙人鼓朔风,寒风熏酡香蕊面。
日暮向晚寒鸦静,云低雪大如风片。
羸弱行人登雪丘,千里雪廓势连绵。
楼阁嵯峨隆兽脊,亭台秀致朝冻潭。
远道嘉宾袖风雪,青绛红黄似雪斑。
世界从来宜清洁,北帝覆雪群魔战。
这一回上元佳节,望月本不欲出宫。
是皇后娘娘派崔尚宫来,和她直奔主题,就是一个姻缘问题——不嫁人是不行的。
可不能由着不待见她的娘娘们,随便给她配一个歪瓜裂枣就算。
谨慎起见,她必须在这样骨头都快结冰的数九寒天,顶风冒雪,去赴皇家主办、以节庆娱乐为主、以男女相亲为辅的上元佳会。
“宫城团团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
望月悄立寒梅之下,双眼微阖,鹤颈轻扬,干干净净地,从心里吟出诗句的美丽。
这广阔清寒的天地让她心境一清。
她的从人们,皆在一丈之外,默默守着她。
因了主子的静默,他们也莫名觉得,此时此刻
精神上该虔诚一些。
良久,望月深呼一口气,片片白雾在她眼下消散,她道了声:“走吧。”提步转下了这个覆雪二尺的小山丘。
望月走了一会儿,梅林东面的雪垛后闪出两个人。
矮半头的那个身穿小翻领织金素文圆领袍,脚蹬麂皮靴子,外罩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将手抄在袖筒子里,一张细白俊秀的脸半掩在风帽里。
他像个猴子一样,一边左右跳着脚,一边冷得直嘶气,他牢骚道:“王五郎,她是哪座庙里的佛,还要大爷避着她死丫头唧唧歪歪半天,一首诗都敷衍不出来,充什么文豪……”
他身旁的男子眼中寒光一闪,洒然笑道:“襄阳侯小爷,说起来这位殿下和你颇有渊源。她是玉卿宫的嘉善公主,与保龄公主殿下只差数月,是你货真价实的表妹呢
“我等这些年也真是一叶障目,以为皇后无子就是个摆设。哪里晓得,这位嘉善公主,正是攀附了皇后娘娘,才能晋升如此神速。
“如今,别说庆丰殿下和保龄殿下,就是贵妃娘娘、淑妃娘娘都要避其锋芒呢。哎,也不知此女使什么手段迷惑住皇后娘娘。”
此人说完,瞥一眼襄阳侯,见其薄唇轻抿,白面阴沉,便不再多话。
上元宴依然在大正殿,不过已不局限在室内。
只见四面廊檐上垂挂着不少几何形、兽草人物纹、五光十色的大灯笼,或是縑帛、楮皮,或是藤纸、桑皮。用料也十分讲究,前后左右挂满殿檐,让人眼前一亮。
望月暗暗皱眉,今天风太大了,而这些灯笼似乎也挂得密了一些。
此时天色未暝,即使灯笼内灯火未燃,也大致看得清灯皮上的文字。与客宾客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堆,不少人已凑在檐廊下猜灯谜了。
最显眼的,是西廊上的一群人,衣着红紫青绛、相映成辉已然惹眼。
以望月的眼力,虽看不清那些男女的脸部轮廓,却看得清其身姿如青松傲雪,气度如月华生晕;声如骄鹂,音如钟罄,手臂款摆,行动似穿花拂柳;玉指一弯,举止若掬月捧云。
这样的动静风彩,由不得人不为这些男女心折。
望月略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道世家子千年的积淀,百年的雕琢,也难怪寻常人望之,则心生仰慕自惭之心。
一路径往殿中,这次却从佑门进去,与鸾座距离十分之近,不过还与上次一样,在第五排。
望月见殿中席位大半有人落座,便也和光同尘,在自家案前高坐。
方坐下,一个身着彩绣大红抹胸,项挂珊瑚珠串、外束华丽如鞠衣的赭黄锦袍,又罩灰白色狼裘、衣襟半敞、身子窈窕的明媚少女,在望月右侧的宝毯上坐下,语气好不亲昵:“七姊,看到你来,阿薇不知多快活。”
说过寒暄的话,郑阳凑近望月耳边,得意洋洋道:“七姊,不瞒你说,阿薇今日要在御前献舞,那群人——”
她澄净美丽的大眼,睨了一眼对面,分明有未竟之言,却不再说话了。
望月循她视线看去,是江阴公主一行。
望月自去岁出宫半年,对宫中人物已颇能对号入座。
譬如眼前自来熟的这位,是张德妃之女郑阳公主沈薇。
而她欲争锋相对的那位,是江阴公主名火姬的那个——也就是望月头回参加内眷朝会时,对宫女指桑而骂槐的那个。
其生母冯氏,正是皇后娘娘之继妹冯丽妃。
看得出来,江阴公主性格殊类其母,她第一次后宫大朝,还被她来了个下马威。
这沈薇倒不是个笨姑娘,即使厌烦江阴公主,在此公开席座间对望月也只点到为止。
她接着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她年前年后的行程,重点强调她怎么怎么忙,每次想去探“七姊”的病,都不得空。
这女孩心思不难猜,不过即望人欢喜她——而又不欲会出太多心力精力。
难得是她言语有趣,表情明媚,若不必深交的话,就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听这小娘子絮谈,望月在心中轻哂。
毛爷爷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她很难相信这姑娘的话,要对她掏心掏肺也不可能。
不过,看人在心,待人在脸。她总不好无端去得罪人。
听郑阳说着,望月就配合着她,脸上一时忧虑,一时好奇,一时惊诧的表情,虽然不太鲜明,还是十分应景的。
时间差不多,宾客陆陆续续进殿。
稍时,钟鼓齐鸣,笙箫和声,净鞭三响,内侍高唱“圣上驾到,皇后殿下驾到——”
皇后竟然也出现,底下有不少人惊诧,却无人敢有一丝异动。老老实实地屈膝叩首、口唱圣安,皇帝喊起、坐,众人才井然有序地各自归座。
皇帝酹酒,简单祭过天地鬼神,宣布宴饮开始。
教坊司先表演了几幕类似于滑稽戏的节目,接着重头戏开始了。
青春萌动的少年男女,各个使尽浑身解数,奋勇地将拿手绝活儿奉上御驾之前,间或穿插后宫嫔妃倾情奉献。
望月正襟危坐,走马灯似地看过一幕一幕。
这些节目叫人眼花缭乱,在她眼中勉强算是新奇——这还是因为她数年闭宫,久不经历这等视听盛宴,乍见之下耳目一新——距离经典是有些距离的。
譬如舞蹈,太注重身体某个部位的炫技,虽然眉目传情、肢体表意,意境不够明确,情感不够鲜活,不能给望月灵魂上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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