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看得多了,也就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望月渐渐就觉着困了——此时早过了一更天,若还在玉卿宫,她已进入梦乡了。
以她这会儿的状态,没法察知有人在观察她——便是精神饱满,也备不住殿中人员太多——实际上,暗中对嘉善公主有探究欲的人也不算少。
譬如因嘉善公主闹事儿,父亲弟弟被罢官的王五郎。
譬如皇帝唯一的亲外甥——襄阳侯赵仁。
这位襄阳侯只二十出头,她母亲城阳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嫡妹。
而皇帝母亲赵氏,又出自襄阳候赵家。因赵仁父亲早亡,他又是皇帝外家三代单传的一根独苗,他若有什么意外,这赵氏嫡脉算是绝了宗了。
皇帝与外家亲厚,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城阳长公主嫁给了他舅家唯一的表兄——前任襄阳侯赵检。
可惜这个赵检是个命乖福薄的,一次秋狩围猎时,为流矢所伤,中在要害,没多久就一命呜呼。
赵仁是个遗腹子,被城阳长公主直宠成了个混世魔王。
王五郎瞥了一眼襄阳候,见他盯着嘉善公主猛瞧,也从杯沿上看到对面去,只见那贱婢脑袋猛地一点,身子差点歪在一旁。不由在心中冷笑连连——小人得志,竟敢这样猖狂。
这时,正好皇帝的宠侍敏充仪跳完一曲拓枝舞,皇帝明显龙颜大悦。
赵仁昂首阔步越班而出,到了庭中躬身行礼,高声道:
“陛下,外臣晚间在外面与嘉善妹妹闲聊,嘉善妹妹言她精心准备了一支曲子,到现在还不敢表演。外臣怕嘉善妹妹脸嫩害羞,空等之后错过机会,斗胆奏请陛下先允嘉善妹妹上来表演。”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嘉善公主,望月觉着,瞬间由背景板变成焦点的感觉一点也不美好。
26.佳舞
望月适才差点睡着,便被自己吓得一个激灵。暗暗告诫自己,万不能被抓着把柄,在御前告上一状。
等到那个猥琐男——是的,此人对望月来说不算陌生人。去岁腊月的万寿夜宴,望月路过松涛轩时,有人大开轩门,在堂中白日宣淫,被人看到还不以为耻的猥琐男,正是当庭而立的美男。
望月听他冷不丁提她,大脑立时高速运转。此人自称外臣,又敢当着文武百官,在御前称自己为“妹妹”。根据已知信息,只有襄阳侯赵仁,这个胆大包天的疑似精神病患者才叫得出来。明白此人身份,不及想他要作甚么妖。便绞尽脑汁,想着要唱什么曲子。
子夜四时歌——是方言,也不应景。
虞美人——缠绵忧伤,曲调对这里人来说可能也有些怪异。
浪淘沙——低音有些不好把握,问题是你当着皇帝的面,作此沧桑感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风华绝代——不是乱世,不应景啊。情怨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无论内里多纠结,诸多思量不过瞬间的事。在众人用饱含深意和期待的目光锁定她时,她已别无选择,起身离座,心中定下了基本符合现场气氛的歌曲——越人歌。
乐声渐起,早已面西南而立的望月摆,好架势,气出丹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一曲虽是临时应付之作,望月在这时空也未练习过,但因时人喜好歌舞,她自问这身板,目下想以舞姿取宠,实在异想天开,平时便注意练习嗓子。
此刻,望月真正用心在唱,尽管她尽力贴近这里的演唱方式,难免还是让别人品出来新异的表现手法。一曲完罢,下面议论纷纷,皇帝也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赏了她三匹帛,一椟珠。
无谓地被猥琐男害的出了场风头,一时有些人看她的眼光,不免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灼灼烈焰,当然也不乏一些“性情中人”,对她报以善意的赞美。
待众人不再注意她之后,她隐晦地瞟了赵仁一眼,心中暗忖:这襄阳小侯是什么盯上姑奶奶的
宴已过半,群臣喝得酒酣耳热,早飘飘然忘乎所以,这大殿中甚暖,不少人早脱掉厚重的裘衣大氅,或以手支颐醉眼迷离,有些人干脆倚靠在侍从身上,持樽畅饮,以手抓肉,间或还侧身到前后左右交头接耳一番,真是好不悠然惬意。
忽而有司仪报道:“皇圣保龄公主殿下,团转舞。”
望月忙像众人一样,打叠起精神,定睛看向场中。
只见灯火暗了片刻,再亮时,场中有九个身着青紫纱衣,臂缠枚红色披帛。,头梳凌云望仙髻的美貌舞者,将身姿拉得修长,臂展如仙鹤亮翅,彩帛随风轻舞
在殿中明暗难定的人造光下,仿佛是壁画中飘飘欲仙的天宫上人。
少倾,鼓乐奏起,舞女们宛若惊鸿一般,从围定的圈中散开,而中间的花蕊终于惊艳登场。
只见她雾鬓风鬟、花容月貌,身穿月白素纹铢衣,肩披五彩丝罗,裙上围束着百工丝绦,五彩缤纷、美轮美奂。
就见她臂如风柳,随风在空中任情揉转,倏忽在东,倏忽在西,又摆弄臂上纱帛,一时在前,一时在后,配合着舞女们些扭腰抬腿、抛帛收帛的动作,整个场面已似流云霞举,让人目不暇接。
望月不再紧盯着场中,暗想这保龄公主还真不亏“舞惊天下”的美名。
这团转舞也名胡旋舞,原是西域回国祭祀祝祷时,为神仙所跳的巫舞,各种肢体动作难免带了一些宗教性。
若是完全照搬,那种神秘的宗教属性,便会影响宴会的热烈气氛。
无论配乐和舞蹈本身是否为保龄公主编排,她这位阿姊的表演,至少十分到位——只看目之所及的年轻郎君们,那种目眩神迷的痴相,便可知她的表演是成功的。
保龄公主约转了有三分钟,便很快将舞收尾,漂亮的结束式后向皇帝行礼,现场欢呼喝彩声不绝于耳,皇帝夸赞声不绝,当场奖了保龄公主两件五彩铢衣,并三件镶金嵌玉的宝鞋,保龄谢恩离场。
听到保龄公主声音,望月恍然失笑,原来她正是先前来时,在对面廊上猜灯谜的那位被众儿郎环绕的娇女。
果然,这世上终有人得天独厚,天生有“主角儿”光环。不过转念一想,保龄公主刚跳完舞出了一身热汗,皇帝陛下怎么也不让她换了衣服再领赏,这会儿的皇帝,竟是君在前、父在后了。
刚领略完保龄公主的饕餮盛宴,又听司仪报道:“太仆寺少卿李绸者,高王掠阵舞。”
这太仆寺少卿,倒未在灯光上弄什么噱头,而那领头一人,却带了青面獠牙的面具,见这领头人身穿玄色交领窄袖襦衫大裤,系红丝带于腰间和裤脚处,其他舞蹈的健儿,则系着青带,皆穿皂靴,左手执皮盾,右手握长剑,身体随鼓乐沉沉律动,靴底踏在地上配合着鼓声如闷雷一般,营造出一种悲怆肃杀的气氛。
众人的情绪,都被鼓声和舞姿牢牢地攫住。
随着战鼓密集,气氛愈加凝重起来。
健儿们祭出了诸如1440度高难度鹞子翻身,持剑以头触地豹子翻身,三角形叠罗汉,还有领舞者一段矫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剑舞——可以说,这一幕让观众激情澎湃、热血沸腾,上元夜宴达到了最**。
待领舞者太仆寺卿李绸摘下面具,只听殿中嗡的一声,议论声、赞叹声,快将屋顶都掀翻了。
郑阳公主已将坐垫挪在望月身边,说话声音高亢刺耳,激动沉醉得像要厥过去来:“真是容光摄人,清艳不可方物,瞻彼其澳……想来潘安宋玉,也不过如此,恨不能与其朝夕相对。
“可怜,有缘见此谪仙人,却终不能亲近……呜呜,我欲与顾家子退婚,若得与李郎厮守,为妾婢亦不悔。”
说着竟哭了起来,哭了半天又道,“母妃定不能由我,父皇只看到两位姐姐……如此,还不如死在他面前,让他一辈子记着我……”
望月读过了不少此间的书,于文字间领略过大陈女儿的彪悍狂放,从这宴席间的座次,确也能窥见男女大防之稀疏。
猛听到这位十六岁的小妞公然说出悔婚的话,望月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这里的姑娘,比唐朝贵女还彪悍啊。
检讨了自己的孤陋寡闻,望月举目四望,发现情状如郑阳者不在少数,便是男人堆里,也不少人对此君欣羡甚于嫉妒者。
望月向上首望去,那李绸领着众舞者,接了皇帝赏赐,正在谢恩。
便只见此子身高八尺,长身玉立,项接天地,脚踏厚土,如一条蓄势待发的矫健玉龙。再回想他刚才脱下面具的惊鸿一瞥,说他是谪仙人,一点不为过啊。
望月想起记忆中,有赞另外时空世家子的名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若上位者有断袖之癖,少不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他收入囊中——君不见,这么多少女都被他美哭了。
望月若不是经历奇特、心性坚韧,少不得也被这身负天下第一美名的男子迷惑,做出些狂乱的事来。
其他女郎早歇了哭声,郑阳似要哭个没完了,皇帝后都注意到这里。望月绞尽脑汁想了说辞,便拉郑阳向殿外行去。
在东配殿中寻间空房,将门关上后,小声劝说郑阳:“九妹不必再哭,想这样的人物,百年也难孕育一个,就让我等碰上了,本身就是一场缘法。
“你若为他闹个天翻地覆,伤了德妃娘娘的拳拳爱女之心,又绝了顾郎君殷殷相待之情,便没了后路。
“想那李少卿,生来如此出色,年少便游历大陈十八州之山川,什么样的风情不曾领略,什么样的美色不曾听闻。
“这一向,又传闻京中有寒门女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欲裸身相就。不管是真是假,想来他长这么大,投怀送抱者不知凡几,你只管往他身边凑,却不想想:你再高贵,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投怀送抱者,仿佛是寻常衣裳,得来的容易,轻贱的也容易。
“你便是天家公主,做了女卑之身就比男儿家艰难,再想不开去做什么婢妾,连我都要瞧不起你。
“更何况父皇母后是你我之君,少不得因你自轻自贱而嫌恶于你。如此,李少卿更难看重你。早晚歇了这念头,免得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你我姐妹一场,才有这一场好话劝你,你若不爱听,权当我是胡言乱语了。你将脸上泪痕清理干净再进殿,我出来的急,身上却有些冷,便先去了。”
那郑阳已哭得声小了,听这苦口婆心的一席话,面上就若有所思,大约是听进去一些。
望月心想,形势所逼之下,交浅言深倒也有些作用。开了门,外面除了周嬷嬷和雀儿,还站着两个眼生的宫女,想来是郑阳的从人,便干脆让他们都进来。
周嬷嬷和雀儿伺候着望月将棉衣穿了,想着待会还有灯会,她坐了一两个时辰,虽几乎不饮浆水,天寒地冻,保不齐就有尿急的尴尬,便道:“去后殿更衣。”两人答应着,簇拥着望月去了。
一路走着,望月突然问道:“松儿在殿中守着吗”周嬷嬷连忙答道:“八殿下酒醉,撞翻了席案,松儿帮忙在清理,安总监守着殿下的食案呢。”望月眼珠子一转,低低叹口气,“嗯”了一声。
27.猜谜
望月三人更衣过后,来至前殿,拐角处早看见好大一群人。
这群人簇拥着一个头戴通天冠、身穿龙袍的高大男子,就站在天井之中。
望月看他们时,有人也看见她们这一行,此时若贸然退回去,被有心人揪住了罪名可大可小。
想着,她三人赶紧控背躬身,从游廊上穿到后面去,竟然有一人冲望月善意点了点头。
望月不识此人,只见他戴绢帛幅巾,身穿浅紫色织锦交领菊纹袄衫,外罩浅金色齐膝填绒斗篷,脚穿皂色縑布靴,身高约有七尺六寸,脸颊清瘦,神情清淡。
望月在脑中回想,记不起这郎君的座次,想来该是在自己视线的死角。
这郎君此时又落在这群人的尾部,大概不是身份不显,就是地位尴尬。望月也与他点头示意。
只听约有三丈之外的地方,皇帝正与人说话,对象模糊就是之前在殿中大出风头的“谪仙人”李绸。
人群里安静得厉害,大约可以听出皇帝念了几句诗,结合此情此景,应该是灯谜中的内容,那李绸拱手答道:
“……微臣年少时在秦境游学,见古长城中遍生此果。想到数百年前,大将蒙恬在此修筑长城、抵挡蛮军,是何等意气风发,只因其胸怀天下苍生,实是为千秋万代谋,打造一个安稳国境。
“小小苦果里见证了边城的兴衰荣辱,是以微臣在灯谜中倾注了些悍然尚武之气。”
望月心中怪笑,这李少卿也是个妙人。此时提起蒙恬来,连她都替拿了三个女儿和亲异国的皇帝尴尬。
别说大半女眷勋贵,不太明白他这般意有所指,也说不出什么场面话解围;就是心知肚明的,这里有外国使者在场,什么话都不好说。
倒是站在一旁的保龄公主说话了:“父皇,这个谜底可没有一人揭开,可赏李少卿些什么才好。”
皇帝笑道:“绮儿所言甚是,不过这灯会刚刚开始,还有许多机会呢,向后再有猜不出的,一并发赏不迟。”
那李少卿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让皇帝尴尬了,于是欣然赞同保龄之言。
便又在天井之中尽行玩赏,几位皇子和朝中才俊又先后得了赏,便到廊上去了。
这一会儿雪虽停了,但北风刮得紧,身强体健如周嬷嬷都冷得直嘶气,更不用说望月,便她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也快冻成个冰棍。
若非有玉容和周嬷嬷,站在人后悄悄轮流着为她暖手,她怕忍不住也簌簌发抖了。终于挨到走进廊檐,她赶紧领着人往人后穿插,好教这群不畏寒风的好人们替她挡挡风。
正在心里吐槽:幸好这夜宴一年只四五回,要不然生物钟都要紊乱了。
只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道:“陛下,您可是忘了一位猜灯谜的好手呢何不唤她上来猜猜这难解之谜”
皇帝明显被唤起了兴趣,笑问道:“朕身边的才俊,还有哪一位不曾显露敏捷文思的,倒要见识见识。”
那女子格格笑道:“臣妾向来听闻玉卿宫的藏书,连天禄阁都不遑多让呢。听姐姐说,咱们嘉善公主在病中,可将这些书通读了足有两三遍。往年也常在宫中设赏猜谜,臣妾揣度,嘉善公主定然擅长此道。”
皇帝的兴致明显淡了些,不温不火道:“哦朕不知还有这场旧事,嘉善公主现在何处”
望月连忙抖擞精神,高声道:“儿臣在此。”
立时便有人让出一条通往御前的道路,望月老老实实地小碎步往前行去,与帝后并众嫔妃重臣见礼毕,恭敬道:“父皇,儿臣之前离得远,不曾听清谜面。”
皇帝淡淡说了声:“王将军。”便有一个男子朗声念道:“上有孔夫子谈天论地,下有楚霸王举石千斤,左有关云长提刀上马,右有姜子牙斩将封神。打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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