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韩载之游览主事记录的案卷,转头见嘉善公主这番情状。还怀疑她是故意作态,再仔细看她脸色,果然比之前又苍白几分,倒信她真是身体有恙,定下心神,他连忙上前告罪。
嘉善公主虚弱地笑道:“休再罗唣,本宫今日病体前来,就是为日后不必再与尔等夹缠,汝务必问明诸事,不然,日后再来请托本宫,却真延误了我的病情了。”
韩载之闻言,便有些豁然开朗——他从来不曾遇到一请便至,即便尊严受挫,也如实答问没有别话的公主。
如此,等嘉善公主精神好些,韩载之连忙请她将当日的经由始末,无论巨细,但是与案情有关,都从头到晚再叙述一遍。嘉善公主依言行事。
而后,韩载之便正式发问了。
韩载之问道:“依公主殿下所言,尚在往曲水轩的路上,殿下便留意到引领宫娥脚上的鞋履有些异样”
望月略点了点,头部微斜,凝着眉头,眼睛定在虚空里,似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听她声音有些飘忽:
“那时节,本宫十分疲乏,亦有些犯困,本身那女子便生得有些高大。本宫在她身后,觉得她身形高大,像是一堵墙横在眼前,叫人有些闷躁。
“而她的脚步声,也额外的响亮,更让人觉得不适。本宫往下看时,便见她脚下是黑乎乎的两团,不像夏日里宫娥们惯着的浅色丝履。不过当时也并未起疑。
“到她摔倒时,猛然想到,会否是她鞋子有毛病,才致突然阶下摔倒,便命周嬷嬷查看,后来再提起此事,才听嬷嬷说道,这是皇后殿下专为御膳房制发的縑布皂鞋。”
韩载之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略顿了下,继续问道:“公主既已生了警惕,为何任由那医官,将身边仅剩的三人又调走两人”
望月抬起头,正好迎上韩载之冷肃的审视神情。
那韩载之与一位尊贵的女性四目相对,神情丝毫不乱,依然用他的凌厉寒肃的眼神,盯着嘉善公主,在周嬷嬷忍不住呵斥以前,忽又将头垂了下去。
望月“苦笑”着道:“当时的情形,容不得本宫迟疑搪塞,不管那宫娥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未曾加害本宫,若真具痴傻伤残,到底说出去与本宫声名有碍。
“也是本宫托大,以为并未招惹过什么仇家,又是宫禁之内,守卫森严,若真有人图谋不轨,大喊一声,定有人能听到,是以不曾过多防备。”
韩载之闻此答案,进追着又问道:“刺客从背后袭击殿下,何以周嬷嬷晕迷时间近两个时辰,而殿下却始终清醒”
望月调皮地挑了挑眉,得意地眨眨双眼,看得韩载之神情一顿,苦道:“说起也巧,那贼子十分粗鲁,她拍晕本宫后,本宫确实迷离了一阵,被他带入室中后,将本宫猛向榻上一掷,便磕在的后脑上,本宫是被疼醒的。
“只是不知处境,便一直不敢造声,不想他倒自去了。到如今,本宫脑上还挂着血痂呢。”
然后韩载之提出一问:“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明显是针对公主殿下,显然是个人恩怨,不知殿下心中可有猜测”
望月脸上的表情迅速消失,神色渐至凝重起来,却紧紧地抿着嘴唇、双目含霜,良久也不说一句话。在
韩载之看来,与其说愤慨悲伤,不如说是有口难言。半响她长叹着摇头,沉郁道:“本宫心中怀疑的人,终究不可能向你们道出,如此也是为尔等好。”韩载之心中有几分明了,也不勉强追问。
向后又有几番问答,结束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爬满了绚丽如锦的火烧云,薄暮笼罩的皇家园林,恍如在烟金纱帐里。
望月不由怅惘起来。她向来是见雪飞雨落则心中喜悦,遇日落云霞则愀然伤神。
那记忆很久远,久远到揭起岁月的尘埃时便忍不住惆怅伤感。
那时节她尚年幼,一年到头与父母见不了几次面,小区里的住家一到傍晚,便响起父母唤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
姥姥是个大家闺秀,姥爷一辈子威风凛凛,不屑于在小场合里大呼小叫的。
每回都是姥姥亲自下楼,到她面前叫她回家,她饿着肚子,便不太犯倔,随着姥姥缓慢的步伐,静静地走在楼道里,连墙上的影子都显得寂寞。
有时,姥姥会教她欣赏火烧云。在小孩子的心灵里,这种扑面而来的强烈美感,美得过于强势了,让人觉得无法把握。正如她完全无力解决有父母如无父母的这种处境一样。
望月这一刻分外地想念皇后,渴望她温暖的怀抱、慈爱的话语,希冀她能抚平她心中的不安。
她没有回玉卿宫,转道去了位于颐和轩北面偏东的昭明宫。
刚到昭明宫门前,便见门外矗立着两排披假甲执锐的生猛卫士——皇帝必然是在里面了。
守门太监赶忙迎上来,低声道:“殿下,陛下圣驾在此,城阳长公主殿下与襄阳侯亦随侍驾前。”
望月低应一声,暗叹运气不佳她情绪难得低落一次,竟还要额外应付他们。
嘉善公主走在天井中,早有内侍向殿中传唱:“嘉善公主驾到。”
进入昭明宫前宫正殿,明晃晃的奢华贵气扑面而来。
殿中四处都燃满了灯火,大约连夜明珠也用上了。望月连忙迈着小碎步,低眉顺眼地来到几位大佬跟前,参驾的参驾,见礼的见礼,不多时便被皇帝赐座。
正有些走神时,忽听皇帝爽朗笑道:“朕的嘉善公主,怎么变成锯嘴的葫芦前日当着满殿的朝臣贵戚,也能意气风发、高谈阔论,你的架势到哪里去了”
望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那皇帝竟是双目炯炯,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
望月忙道:“父皇见笑,儿臣在颐和轩里耗了小半日,感觉有些疲倦。”皇后刚才就留意着的脸色,这时忙道:“快与公主取碗参汤来。”
一直不曾插话的城阳长公主见状,心中很不满意她这幅病怏怏的样子。她蛾眉轻蹙,轻拂了抚红澄澄的绡衫琵琶袖:“明知身子骨不好,大热天的不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到处瞎跑什么”
别人还未说话,耳边响起襄阳侯愉快得有些轻佻的嗓音:“刑部、大理寺正在查办宫里闹刺客的案子,表妹是去协助澄清案情去了吧。”
望月没什么情绪地瞅了赵仁一眼,淡淡道:“确如表哥所言。”赵仁再欲讲时,望月的参汤来了,当着这么多半熟不熟地人,望月起身,侧过身将参汤一饮而尽,向皇后谢了恩。
46.偶会
因为皇帝额外的兴趣,望月一直是众人话题的中心,除了些关于读书歌唱的闲话,皇帝竟问起了今日在颐和轩中的情景。
望月斟酌言语,谨慎地应答着,说着说着竟被皇帝问及对韩载之的印象,望月忍不住在心里掀桌——当着未婚夫和未来婆婆的面,你问一个姑娘对别的男人什么印象,你还是亲爹吗
虽然望月自己,对城阳母子二人,也难以发自内心地恭敬尊重,也颇觉这尴尬问题让人在喉间噎了一口气。
想了想,还是不敢敷衍这位精明的大老板,恭敬道:“回父皇的话,韩大人勘问案情的手法很特别,并非如寻常刑官那样墨守成规,一味只知向涉案之人求问破案的线索,倒更像是——”
望月顿在此处,颦眉细思时,皇帝追问道:“倒更像什么”望月定了定神敛衽垂首道:“请父皇见谅,儿臣从前常玩一种民间益智玩具,名为九连环,以金属丝制成九个圆环,将圆环套装在横板或各式框架上,并贯以环柄。把玩时,按照一定的程序反复操作,可使九个圆环分别解开,或合而为一。”
望月很觉为难:“请恕儿臣孤陋,对刑狱之事,着实是一知半解。只是凭空揣测时,觉韩郎君似乎意图将案情的每一环节反复验证。正如解九连环中的一环时,前后各环要反复上下,才能最终将此环开解,进而再开下一环节,只有每个环节都切实开解,才能最终将谜题解开。”
说完略有些纠结地看向众人,果然城阳长公主听得额头打结,满脸不耐,皇后与赵仁也是一头雾水。
只有皇帝像是发现了激发情绪的趣事,目光灼灼地笑看望月,让望月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微妙的异样感觉。
一行人将要转换阵地,到东暖阁进晚膳。望月抽空到净房解决了生理问题。收拾好了一出净房,迎头就见赵仁在三丈之外,歪七扭八站着,似笑似讽地歪斜着脑袋打量她。
望月似若无其事向外走,心里却恨不得将他暴打一顿。
要知道,所谓净房,并非四周砌了实体的墙,有很好的隔音隔味效果。它只是用高不到一丈、甚至部分镂空的落地罩隔离起来的空间,赵仁这样大喇喇站在外面,在是很触犯女性清誉尊严的事。
赵仁倒全不以为意,望月的左手臂突然被他攫住了,他面上是嘲弄的表情,眉飞色舞地谑道:“你可真喜欢卖弄聪明,没想到舅舅就由着你放肆。”
望月俏皮地瞪着眼,得意地歪歪脑袋,斜睨着赵仁冷哼道:“我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话,到你那就成卖弄聪明,你这硕大的脑袋里装的都是锈斑吗”
赵仁神色一阴,寒声道:“肆意拨弄口舌,却不把皇后殿下也骂了进去”
望月皱眉,用力挣了挣,手臂被他拽得紧,只得厌烦道:“母后从不留心这些,你这样无所不至,却也不知道,和她比什么”
玉容一边瞧着,早想冲上来,却知身份有别,襄阳候若拿她开刀,只叫公主难做。咬牙忍了半天,到底忍不下了,一上前便要阻止赵仁的拉扯。
赵仁见望月不耐,回想每次相处的情形,心中郁气翻滚,脑子一热,将望月身体翻扯过来,手臂钳住她的腰肢,低头猛力在她脸上唇上,密密亲吻着。
玉容见此人猖狂,哪里还受得了,冲上前死力扯拽着赵仁的袍服身体,却不妨被他当腹着了一脚,却一丝儿不敢喊叫,生怕闹大了无法收场。
她忍痛从地上爬起,还要往前冲,便见公主一个抬腿的动,襄阳侯就摔倒在地,捂着“非礼勿视”的部位,嘶嘶地喘着粗气,细碎的,从他口间断断续续地逸出。
望月气怒难平,恶狠狠地瞧赵仁,连揍死他的心都有了。想及昭明宫中帝后皆在,却克制住了怒火,她再是出离愤怒,也知道身在何处,明白事情不能闹大。
望月又将赵仁踹一脚,只得回身理妆洗漱,又整衣肃容赶去东暖阁。
她刚坐下,赵仁就没事人似的紧随其后归来,与帝后见过,抬腿就在她对面坐下,望月若无其事坐着。一顿饭在筷子与杯盘碗中结束了。
本以为用了晚膳,就该各自散了。皇帝又生起下棋的兴致,帝后二人摆开架势,城阳长公主母子,都在表示很荣幸观战。
望月倒不好一人独去。过了戌时四点,望月强撑着不打瞌睡。好在帝后下了两盘,过了戌时便不再继续,众人方各自归去。
秋初的高温持续发酵,到八月中下旬时,宫中各处湖池塘溪的水位下降很多,到了触发某些人焦虑情绪的程度。
仔细算来,从五月中旬以来,已连续三月不曾降雨了。京都上下、宫城内外,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能清晰地意识到,一场旱灾已迫在眉睫了。
对江北开始蔓延的旱灾,和即将到来的农业歉收、农民绝粮,甚而是民心变乱、边疆骚动,圣德帝率一众臣僚,日以继夜地商议对策,快马在京城与地方来回穿梭。每隔数日,便有钦差或轻车简从、或携资带物前往各地。
对于以土地谋食的庶民,天灾意味着深入的贫困,甚至家破人亡。
而对于上流社会的“寄生虫们”,一场可预见的旱灾,不会比在宴会上比美、而妆容服饰差人一筹更令人沮丧。
最多是当家主事者,痛惜自己的田庄会减产,进而影响家族是年收入。如果想他人面临同样的烦恼,这的“伤痛”很快便被治愈了。
作为一名“寄生虫”,望月做了一些部署,对于这旱灾,没法采取更多措施。
自从能将触角伸向外面的世界,她便开始采取行动,向世界润物无声地输入一些先进技术,主要在农业、手工业领域——自然,历史的车轮向前,这些技术会陆续出现。但对今人来说,至少早一些出现,生产力的进步会减少华夏民族无谓的饥寒——对望月来说,这些比政治革命和慈善事业更有意义。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确实是一种真理。但人为干预的方式,加速生产力发展,进而促进上层政治制度变革,也许确实是出于善意。
但是民众的惰性,会让他们在接下来的进化中遭受更残酷的试炼,才能取得自发进化所产生的效果。造物是残酷的,同样也是公平的,如果一个民族轻易找到捷径,那么意想不到的弯路,也许就在眼前了。
所以,以望月的微薄之力,从不奢望一出手就惠及数代子民,只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尽量避免因异族侵扰或天灾肆虐而付出太沉重的代价,其他的,她不应该干涉太深。
47.闲人
时间进入九月初,暌违一年的金风红叶又来到人间,炎炎暑气收敛嚣张的气势,渐渐褪去令人生畏的威力,让位于带着干涩老木气息的金帝。
淡影楼在大陈皇宫西部略偏北,是一座地广八亩、危高三层的石木建筑。架尾叠头、深邃雄健的斗拱,伸臂展背、秀逸深远的屋脊,盘桓勾对、慵坐高视的鸱吻,淡彩清色、静雅幽微的布色,底健上精、巍巍挺拔的立柱——它是禁宫最妙绝神思、巧夺天工的建筑。
曾赞叹淡影楼,“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最盛之时,不知多少文人骚客笔下赞美不绝。可惜,两次雷火洗礼之后,尽管重新修缮的楼阁依然峻雄拔,众人却心照不宣,视其为不详之地,绝少有入主此楼者。
而这一代中,这不尴不尬的地方却有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住客。
此人是圣德帝唯一的嫡子——皇三子沈沄。
沈沄是已故端孝顺诚皇后章氏唯一的子嗣,说起来,也是圣德皇帝唯一的嫡子。
可惜三皇子天生体弱,人也惫懒,也无个强势的外家扶持,到底是不得圣心,以二十七岁高龄,还只得在深宫里虚耗光阴。
初秋时节,宫室内已有轻寒,三皇子思忖,他与雅客都不是耐得住寒气的人,便提议往西斋前的临溪亭里玩赏秋景。
而他的雅客,却在扶枝嗅香花时,回眸一笑道:“三兄是个雅人,但水面上风冷,妹妹可不喜欢,不如就在东殿前的花坛后面坐着,如此既阻住了风气,又能遍赏秋声、秋色、秋香、秋影。”
沈沄听她说得洒然,回想那已被他遗忘的花坛后面,确有几棵昂霄耸壑的枫树,这时节已红艳如醉,此当为秋色。
而花坛里零乱疏落地开着几株瘦菊,此勉强算得上秋香。
而雁阵往南时,有头雁提调之声,有孤雁哀伤之声,当是秋声。
这秋影又是什么虽然景色也有可玩之处,到底无有遮挡,面上便显得踌躇。
一直倚在窗下看书的青年男子,忽然从书中抬起头,露出一张花神玉面的脸庞。
只见他丰隆额面柳叶眉,点漆眸子小山鼻;香脂晶颌映黄叶,胭红菱唇衬绣衣;凤颈婉转羞蛾眉,玉指挑拨惭红粉,似喜时而有轻愁,欲安时则生妍态,实在是令人惭妒的一代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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