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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望月只即对小罗子道:“蒋太医能有此心,咱们心里记着即好,不必过多交往照拂,免得叫他平白引人猜忌,往后再还这份情吧。”众人恭敬应下了。

    望月出了本居庭院,沿着画廊一带着游走,仲夏时节,四处绿意盎然,时闻好鸟交鸣,因为府中有水泽,觉有幽幽凉爽的风,从两面贯通着,公府倒不是太炎热。

    上赐李绸的这一座县公府,说小也算小了,通共有五进院落,后面几进院落左右,皆有附势而建的仓厩跨院等,最后一进开辟花园子的时候,还特意向两方延伸远去。

    因此,武通县公府占地已不算小,而布局建造却是匠心独运,众人流连其中,不但游廊穿过洞,见庭除中不但栽花种竹,而且铺草砌石。

    诸院中穿插山亭水榭,还有假山堆围出的莲塘,盘桓其中颇觉青郁芬芳,使人沉醉忘返。

    到了后花园的时候,桂圆就给望月指点园中楼上某一层:“这一两间,安国公夫人便居宿于那三层楼上。”

    望月眼光逡巡一周,见此间楼阁峻丽、梁枋精彩,庭前有四时不谢之花,阁后有五季常青之树,近有圆石围护的水面,远有花枝斜逸的水面。

    望月点头笑了两声:“安国公夫人倒是会选,地方虽小,诸景已备。”

    望月想起送那一起婆子回国公府的康嬷嬷和桂圆二人,就问近侍道:“康嬷嬷跟圆子回来了不曾”

    小罗子即对望月道:“安大伴解犯事管事去京兆府,因这帮人一味攀咬安国公夫人,道是夫人暗里把持了县公府,专意刻薄公爷衣食诸用,才叫公爷病势越来越沉重。

    “康嬷嬷跟桂中官回来后,听闻有京兆府公人想到殿下跟前请示,二人一商量,没敢惊动殿下,桂中官就出府去了,因宫中过问此事,康嬷嬷往宫中去了。”

    望月点一点头,望月与近侍们颇有默契,自知道桂圆出去干什么——不外是找人散播消息罢了,安国公夫人行事不密,她在县公府做的好事,是经不起市人背后说嚼的。

    事情影响大了,安国公府不定会被御使盯上,这是望月乐见其成的。

    至于宫中的皇后与贤妃,她们等闲出不得宫,知晓此事后虽会平添担忧,然而知道还是比不知道的好。

    到底康氏在她身边呆得久了,想也能掌控好给皇后和贤妃普及信息的分寸。

    逛了半个多时辰回来,她只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换了一身衣服就罢了。

    望月说着要吃茶,让近侍给李绸也做了碗养身的茶,她还是摇椅上晃啊晃的,看着婢女清明给李绸细致的喂了汤水。

    望月忽然凑到李绸身边,歪着头看着他的下颏上,而后更是拿出细白的手指,在李绸下颏与颈上摩挲了两遍,在众人不淡定的眼神中,忽然惊奇道:“快收拾好用物来,我要给公爷剃须。”

    不单节气四婢犹疑不安,就是玉容等人也劝:“殿下,何须您亲自动手了。”

    想她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就是近几年与胡敌鏖战动了针线,何曾做过这一等事呢而节气四婢就生恐公爷被这公主作弄,再剃破了皮可是难受。

    此间人有人爱蓄须,有人不爱蓄须,蓄须者多为真正的老者,在五十多岁以前,世人其实不大强求男人蓄须。

    至少,在望月看来,皇帝已然偌大年纪了,但他一直亦不曾蓄起胡须来。

    此间剃除须发用的器具,无非还是各色的剃刀。

    因为胡须还分为髭、粜、髯、襞等,髭为上唇胡须,粜为下唇胡须,髯为颊边胡须,襞为下颏胡须。

    不同地方,还要用不同大小形制的刀。

    望月兴致勃勃地,特将剃刀们清理一遍,如临大敌似的,将宫侍奴婢们都遣开了,就着窗边最高的地方,小小翼翼地李绸脸上动着刀子。

    李绸忽然就感到了血液的流动,他的感官纷纷感受鲜活起来。

    绿窗外的繁树轻荫,还有啁啾的鸟的啭唱,他却看到窗间是如洪流一样涌入窗内的光线。

    是金色或杏色的如糖丝一样,绵密地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嘉善的整个人,都笼罩在不知是金色或是杏色的温柔的光幕中,一切的人与事物,都成了阳光里飘散的碎屑,连背景也算不上了。

    她在给他剃须,一张脸素净无饰,似梨蕊清洁的面庞离得他是这样得近,眉眼唇鼻离他这样近。

    她收摄神意、心无旁鹜地握着刀,让四下紧张围观的从人,都不免屏气凝神看她动作。她这样一丝不苟的从容神情——让众人都不觉沉静下来。

    而李绸眼里的嘉善,有独一无二的脸庞——她以天潢贵胄的尊荣,行起这仆役之事来,既非是女人的娇倩作态,亦非单单是好奇者的探索——她是和剃头匠一样的肃穆严谨态度——

    这样角度与光色底下的她,像是魔咒一样打入他的脑海,以至在往后的岁月里,这个画面似永远不会褪色了。

    李绸心里有莫名的触动。

    他这辈子见识过的红粉佳人,若单论颜色娇态,嘉善恐怕排不上什么好名次。

    然而她竟能以这样一件事来打动他——她固然并非是刻意的,而是出于跃跃欲试的好奇心。

    这般想着,李绸才突然明白,她并非是什么城府深沉的心机之辈,因为她做着最寻常的事,也要这样心无旁鹜罢了。

    也许,她结交皇后只为心之所向,她照应沈洵只因中心悯之——就像现在,她莫名怜惜他这个废人一样。

    李绸没有再想更多,望月捏着他的下颏,左看右观摩完了,一改肃然的剃须匠的神态,忽地粲齿一笑,显然对自家手艺颇感满意。

    宫中少有须给男子剃须的情况,宫女们自然对这手艺也不娴熟,望月只招来节气四婢:“你们瞧瞧,没有伤着他,还剃得干净平整。”

    这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从人忙说些恭维的话,还要尽力把话往回找,免得公主真迷恋上这项事业了。

    而节气四婢那里,多少觉得新主母是要将公爷当玩具,也怕她兴致来了还要自己动手。

    望月这一回尽了兴,心中颇觉有成就感,也就不跟他们缠什么了。

    做完这一件事,从人就不尽守在两个主人身边,先都各人去忙各人的。

    望月就无心再出门逛什么,便一直在房中,跟睁着眼莫名出神的夫君,也不必说什么话凑趣,两下里静静地坐着便罢。

    望月觉得困乏,在外间窗上躺了会儿,躺下来没多久差点睡熟了。

    到她醒过来坐起身,李绸坐在长椅坐上,对着西边的窗户,不知在出神还是想什么心事——反正还是原来的姿势,也难为他纹丝不动坐这许久,似乎竟不觉得多难受。

    望月即命小内侍们,和着女婢大雪、谷雨,将李绸搬进里间让他躺一会儿。

    望月便到外间的书案旁边,就着书案的上纸砚笔墨,一笔笔落实到了纸上,先画了一幅轮椅的正面草图。

    正面完后,又分别为侧面背后,而后依着先在三视图(这里的三视图,指的是正面、侧面、背面)上标好的序号,逐一画着每个部位的细节。

    就这样写画换纸,总共用了十几张纸,而后依顺序,给图纸们编清了序号,这才算是完事了。

    将图纸略晾了晾,望月伸个懒腰,向着玉容微微一笑,问玉容晚膳好了没,玉容说还没有。

    望月提溜着墨迹未干的图纸,笑着进了内室。

    李绸已然躺了一会儿,虽躺着然而并没有睡,望月吩咐大雪和谷雨,扶他起来坐一会儿。

    待李绸被扶着坐好了,望着将图纸递到他眼前,一张张翻给他看,嘴里念叨着:“我画工不好,给你瞧个意思,这叫轮椅,日后,你使得熟练了,不须求人,自己便能活动……

    又要一些紧要地方,仔细解说给她听:“你瞧这个,扶着此物将轮子转起来,便不怕会弄脏了手。摇一摇这个手柄,你自家便能给轮椅拐弯,若是向后拐的话,就得一点一点地摇,摇得急了,你可会跌跟个头。”

    望月笑盈盈说着话,也许是她自己心情好,虽然说话的对象一直不应声,但她总觉得李绸是听进了她的话的。

    望月既而又讲打制的程序,及轮椅所要用的材料,絮絮叨叨,又说了工匠的传承等事。




86.仇恨
    望月在寝房内与李绸解说轮椅,寝间的座屏后面,再走几步,有个走廊似的夹道。

    夹道内放着的几只炉子,常日不停火地烧着热水。为李绸常要换洗,夹道后面开了门,方便从主人寝房拿出弄脏的衣被。

    大雪和谷雨皆是习武之人,房中嘉善公主的说话声,二人大多听入耳内,默默地在心里消化着。

    这两个手上忙着活计,时不时就面面相觑。

    她们作为武通县公自幼豢养的武婢,忠心自不必说,虽说嘉善公主连消带打,将贪得无厌的安国公府诸人威慑得退避三舍,暂且不敢冒头——她们当然既感且愧,自然对嘉善公主感激恭顺。

    然而是公府原有之婢,要说与嘉善公主贴心贴肺,反将县公摆在第二位,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说别的,就说此时此刻,这两个婢子心中犯嘀咕,说不清这嘉善公主,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若说她在意公爷,昨日新婚夜公爷在榻间出丑,她连一两句安抚之言也不说,竟然立刻避在外面,给公爷清理时也不曾进入——连身边的随侍也不叫进来。

    若说不在意,今儿上午这一场,也真叫公府的仆役奴婢大开眼界,真正以雷霆之势扫除宵小——是人都知道嘉善公主此人,不但有能力有威严,且是舍得下脸面得罪人的——

    正反横竖地看,这位公主今次敢以得罪安国公府,正是以武通县公府女主人身份,为县公爷得罪的他们。

    婢子们心中还有芥蒂,说不清到底该如何看待这位公主。

    就说这一会儿吧,公主若说给公爷做了什么椅子。若成品做好,直接拿到眼前不成,偏要絮絮叨叨,也不知是拿着这空话叫人眼馋,还是想叫人提前令公爷承她的人情。

    当然,要说公主此时是在别有用心,也不全对。毕竟,对着个全无反应的瘫臣之人,说这许久的话,也是要些耐心的。

    这些个心思,谷雨和大雪,也只敢在心里揣想。不说嘉善公主算账的本事,就说那些如狼似虎的卫士,拿刑棍跟捏着个细棍似的,狠狠砸在食五谷而生的皮肉上面,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这些个公府下役,自然都是惜命的。

    内寝之中,说了一会儿,望月仔细看李绸身体姿态和脸上表情,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像端详着个大娃娃。

    待她端详够了,她忽然惊叹地跟李绸说:“这么老长时间纹丝不动,郎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说完,百无聊赖地卧倒在床,挥舞着手臂在榻上滚了一圈,就不小心将图纸打在他脸上。

    望月坐起身,见他脸上着了一块黑迹,嘴里忙说着抱歉失礼,拿帕子小心给他擦干净了。

    呆了一会儿,望月叫女婢们进来伺候李绸,她就从榻上起来,整理一番朝座屏外走。

    身边的近侍都被支派出去,她只好跟大雪谷雨二人道:“你们打了热水进来,给公爷擦擦身子,别长了褥疮。”二人忙应声。

    这两个婢子熟稔给李绸褪了衣裳,他仰面躺着被人擦身时,望月往夹道后面看了一看。

    待将他翻过身来擦后面时,望自后房夹道上闲荡回来,见李绸被翻了身在擦洗,望月便将她们的毛巾拿过来,指了李绸近腰处,跟她们说是什么穴位。

    她交代两个婢子,每次给公爷擦洗时,可用温热的毛巾将这几处穴位捂两三次,可利于病人身体回阳,不会因肢体活动太少而一直冷冰冰,也可他身体的抽搐和疼痛发得太剧烈。

    晌午吃饭时,康嬷嬷和桂圆都从府外回来,将府中管事扭送京兆府的小安子几人,及送赃物的卫士们,到此时都没回来。

    望月命今日一直在府中的小罗子先吃饭,吃完饭快去京兆衙门瞧瞧。

    吃了饭,望月在黄昏里散了会儿步——乍离皇城宫苑、初到公爵府第,多少想起宫中的皇后了。

    散完步时光尚早,左右无事,她便把蒋太医留下的医嘱拿来,叫请了公府里的账房过来,和这个账房一起,帮着将这针对公爷病情的医嘱抄写了。

    因为照顾半瘫病人,是个非常精细长远的工程,望月本就有意让本府诸人了解照顾病人的各种枝节。

    厨房、药房,针线房,这份医嘱各得两份,其他房所一处,不管是抄是背,要求所有人在十日之内,都务必将医嘱里的条目记得烂熟。待到十日之后,再有人于这些方面出错,不是打死,就是卖到西山挖煤去。

    对这近身侍奉的节气四婢,望月给她们每人一份,不认识的字可以询问,三天内务必背得烂熟。不然,嘉善公主绝然是铁面不饶人的。

    对于望月来说,武通县公府从今后也是自己的家。可这家中牛鬼蛇神没清理干净,她也没心思对将来作更精细的规划。

    将近就寝的时候,送管事到京兆府的人,及后来去探情况的小罗子等,都喜气洋洋回来了。

    望月的近侍们回来,被卫士们扭送入京兆衙门的八个管事中,一同回来的倒有四个。

    县公府的大管事李平,管车马房的朱临,管花草的郎大郎,上午受不住刑、最先跳出来,说要和安国公夫人对质的那个也回来了。

    小安子将经过一一说了,望月叫节气四婢也听着。

    京兆府中的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唇枪舌剑下面的暗流汹涌,听得人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又愤慨不已——也是叫人唏嘘。

    这小安子一席话听完了,望月淡淡看着李平,问她:“李管事,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李平忙跪下,且恳且惶地道:“小人知错,小人为一已之私,只顾着明哲保身,忘了公爷对小人的提携栽培之恩,不顾公爷的安危,对安国公府的倒行逆施听之任之,差点叫他们害了公爷。

    “小人罪该万死,若殿下给小的机会,小的定会痛改前非,尽随殿下公爷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望月丝毫不觉感动,随意啜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你再信誓旦旦,本宫也只当是一席废话。

    “本宫就信一句,听其言不如察其行。

    “你自去卖力表现,本宫将你言行都会看在眼里。京兆尹判你无罪,是因那些账簿上的章印,都不是你的真印,证明你尚非全然背晦的人——

    “可你失职渎职,在本宫这里盖了印,什么时候由戴罪之身变成清白之身,本宫会帮你算计着。”

    大管家李平诚惶诚恐地领命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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