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望月就问贤妃与十三皇子之事,看得出来,贤妃与这半路得遇的“儿子”并不相得。
好容易送走前来凑趣的其他嫔妃,望月才得与皇后、贤妃自在说话。
想康氏昨日进宫来,已同皇后、贤妃说过县公府内发生的事,望月又将后续事讲了一讲,且将李绸身边武婢不大济事的意思,也跟李贤妃先通了声气。
皇后沉吟思虑自不必言,连向来闲鹤野去、万事不管的李贤妃,都好一阵面沉似水,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后不满嘉善婚事,操心她不能与夫君真正鸾凤和鸣的心,这一时也暂且过去了。
她现下忧心的是,将来他与皇帝尽皆离世后,守着一个半死不活且暗仇不少的丈夫,膝下荒凉而财爵性命又为人觊觎——这可怎么办呢
皇后端详嘉善半晌,除了觉得大婚之后,妆容浓艳了些,她脸上并无新婚妇人的娇羞,也不见夫婿不如人的怨苦,恍惚还是玉卿宫时冰清玉洁的少女。
皇后为嘉善的不幸遭际,在心里不知懊丧过多少回,此时倒不必多苦闷这一次,即与望月开门见山道:“我儿可思虑了过继承嗣之事”
正在用点心的嘉善公主,傻傻“啊”了一声。
看着显然已有默契的皇后与贤妃,望月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都处在思维停滞的状态。
她才结婚第三天,怎么就要铺排这过继子嗣的事了她们认定李绸不能痊愈,以为他定然不能有子嗣吗
皇后将望月揽在怀里,摸着她的脸语重心沉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子女人伦之事必得从长计议,不然后事难料。”李贤妃连忙附和:“此言是极,公主当听的。”
冯皇后拉了望月的手与同座,满面慈意哀怜道:“安国公府,有意把世子李绫的庶长子过继出来,依本宫跟你李娘娘的意思,安国公府恶名昭著,从根底里就坏了前程,这国公府里的孩子安上来,恐怕向后遗患无穷——”
听着皇后埋汰安国公府时,望月特意看向李贤妃,见她神情并无异常处,还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心里暗叹——这贤妃娘娘真是心无尘埃,果真未将安国公一家视为至亲。
就听皇后继续道:“……其实本宫本有人选,就是你姨娘家的一个孙儿,她父母才遭难去了,家里还有兄弟承祧——可惜,本宫才透一丝口风,你父皇似是无意……”
望月诧然道:“母后所言,可是京畿浣玉山庄大商孟氏,记得母后言有一庶妹嫁去屠猪起家的粮商,是这一位姨妈吗即是商家,难道父皇会同意吗”
皇后叹道:“本宫原以为,取个身份低微的,也免得招人忌讳。不想如你所言,你父皇许是真个介意孟家根基太浅。
“如此,倒也不能强求,左右你父皇膝下麟儿星数,你几位皇兄家中亦有不少新儿。你长兄、二兄、六兄、七兄皆可,只你二兄、六兄子嗣也不丰,不好强说此意。
“大皇子子嗣虽丰,然而你父皇宠爱太疏,听闻他常有自弃之意,连个县公之位也领得战战兢兢,想来将来会极省事;你与七皇子自来亲切交好,他虽子嗣不如大皇子,论起来也是上选之家——”
李贤妃在一边连连称是,望月直觉感慨酸楚异常——所谓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其实不外如是了。
不免扑到皇后怀中,嗯哼着撒娇道:“母后你待我真好。”皇后与贤妃都笑了。
皇后将几日思虑概叙完了,就要听望月自家有甚计议。
望月整理了头绪,跟皇后与贤妃叹道:“若说此事——”她前几天确未想过,不过与皇后贤妃自不能这般说。
便道:“依母后同娘娘的计议,自然是大兄与七兄家,然而这个就有倚势欺人的嫌疑,两位皇兄心里不说,恐怕要说嘉善跋扈轻狂,想要谁家孩儿便指名道姓要来——”
“说白了,要看父皇疼不疼我跟驸马,总要请了父皇意思才妥;只等父皇允了,且要问过大兄与七兄,不然,就算兄长们念及兄妹之义,不与嘉善计较什么,恐怕嫂嫂们也要与儿生嫌隙。”
皇后与贤妃相视一眼,贤妃即道:“公主说的是正理,天家骨肉确实该有计较。”
这个话题暂时揭过去,三人东南西北地闲聊。一时说姜云妃又使人过来,说娘家嫂子从江阴带来土产,挑了上好的再贺公主新婚之喜,嘉善公主命从人接下了,且与送礼的宦者亲热说了一遭话,好生将这姜云妃使者送走了。
送走了不免就跟皇后纳罕:“我与姜娘来往一向疏淡,难为她今日这么有心——”
李贤妃不惯背后毁人,即使姜云妃与她也无甚交情,她一时倒不知如何向嘉善解释,还是皇后跟望月道:“姜妃的长兄与伯父,与王大将军共赴北疆征伐胡人,期间勾结当地流人犯官,倒卖军中粮服物资,近日被秘密押回京中了。”
望月不由蹙眉咂舌:“竟有如此昏悖之人,边战眼见就要大捷,如此利令智昏,敢于窃邦国气运,毁社稷根基,无异于自限死地,亦遗祸戕害子孙矣。”望月说得轻蔑,还有点叹人愚蠢自毁。
李贤妃这时才说:“姜氏如此,也非一日,前年姜妃之族弟姜容亦敢引诱沈贵妃的女使,听闻在流放地多有狂悖不臣之言——”
皇后皱眉看向贤妃,对于她这样议论人狂悖,其实不大赞同,到底只是转移话题,说起了宫中年幼皇子的教育问题,说着就偏说到比望月早几月大婚的保龄。
嘉善公主大婚时,做姐姐的保龄就未曾露面,沈贵妃向来对外陈说,保龄风寒许久未愈,一直在公主府里养息,轻易不敢走门受风。
保龄公主私出禁宫的事,宫中数得上的大佬都心照不宣,因为皇帝严令封口,谁也不敢张扬出去。
望月奇怪问皇后:“听几位母妃话间之意,保龄姐姐这一回病得不轻,想她向来身体康健,竟然一病就缠绵半载,真是稀奇。”
皇后却接了宫婢新换上的茶,似无意在这上头展开话题,只埋头喝着茶了,连李贤妃都表情怪异地说了句:“保龄一向康健少病,将养好了,想来也没大碍。”
保龄逃宫后到底受了什么罪,沈贵妃的昭纯宫主奴上下,将隐情捂得严严实——望月其实没什么兴趣探究。
而后,母女俩说了居家之事,望月就说她调理县公府的一点心得,聊着不多时,就听崔尚宫过来告知这娘儿俩,这会儿已经申时末了。
皇后连忙命人给望月整理,叫人送她去崇德殿亲拜一下皇帝。
望月回到宫中,第一个要请见的人就是皇帝,然后皇帝处理国政时,并不好随心打扰,只能叫递话的容海她向皇帝致意。
此时要别父母出宫去了,就算皇帝无心见她,也该在崇德殿外头给他磕个头。
没想到,眼见崇德殿快到进膳时分,皇帝竟然还埋首国务,根本无闲见一见嫁后归宫的公主。
崇德殿掌宫副监周老福下来,与嘉善公主说了好一篇话,望月将给皇帝备的礼奉上,而后结实向正殿方向行了叩拜大礼。
又嘱周老福定要关照父皇,要他劬劳政事之间,务必要慎时保养龙体。
诸般都交代完了,这才依依不舍、怏怏不乐,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目送着嘉善公主一行人远了,周老福笑眯眯甩甩拂尘,跟身边探头探脑地小内侍道:“还悻什么呢,回吧。”
这小内侍算是周老福弟子,是同周老福一道伺奉过“小扇儿”的人,此时就云里雾里、不乐地嘟囔道:“真闹不明白。”
周老福瞅了他一眼,绵绵的声气说道:“在宫里过日子,会守口如瓶的孩子,比大大咧咧的孩子有福气儿。”小内侍忙蔫头缩脑的,老实跟在周老福身后向回走。
回到崇德殿前堂中,皇帝在帷幄间看折子,周老福踩钢丝似的踮着脚进去,屏气凝神侯着皇帝问话。
皇帝拿着一个折本翻来覆去阅了半晌,一时又放着折本耽思沉想,到底也不见他落笔,而后将手中笔一扔,才威势沉沉地问周老福:“月儿怎么样”
周老福满脸堆笑道:“回禀陛下,嘉善殿下可是惦记您,听说您不得空,老大不高兴地走了。”
皇帝一提神,看着周老福问他:“她可曾说什么了”周老福将身子又压得低些,轻声道:“殿下说了一大车请您保重龙体的话,交代奴婢近日给陛下传什么汤,做什么菜,还说万般还在于勤加保养,劝陛下宁愿每日早起些,务必不可频繁熬夜,说现在时节正好,劝您每天批阅听奏乏了,往园子走动一两回……
“奴婢看着,穿的洁净鲜亮的袍子,在地上又伏又跪,衣服染得灰扑扑的……殿下满心想见一见陛下,嘴张一张又阖上,张一张再阖上,有话说不出可真难受啊——”
皇帝忽然深沉地从喉咙里喘气,像睡醒的老虎在漱口一样,内宦宫婢们个个噤若寒蝉,呼吸声都不得闻。
过了一会儿,皇帝按住御案上一个折本,良久无语之后,才倦怠地对容海道:“摆膳——”像静止了的奴婢们,麻利地动作起来了。
又对周老福说道:“你自己寻个由头,将千牛卫将军王义之请来。”
王义之便是众人口中的王五郎。
到膳食摆好的时候,看着满桌的珍馐海味,皇帝倏忽长长叹了一声:“若是小扇儿在就好了。”侍膳的周老福连忙屏气凝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回——上一回有个中监要凑趣,只说了句“若嘉善公主生作个男儿,能常伴陛下左右才好呢”。
皇帝陡然暴露不制,将那中监及当时侍膳的奴婢统统杖毙了。此时皇帝再发感叹,近侍者谁也不敢多发一言。
不多时,王五郎就随个小内侍入了宫。
皇帝有事下询千牛卫将军,还特意给他赏座赐了膳,且命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只留了一二个亲信。
王五郎也是如芒在背,他大抵知晓皇帝将问何事,世家豪族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其中涉案的人,恐怕也少不了他王家的亲戚师友。
得罪了亲戚朋友且罢,就怕即使王氏愿为陛下鹰犬,开罪留聚京内的著姓豪族,就怕一旦触了众怒,反被皇帝抛出去做走狗烹,还要被其他著姓落井下石。
皇帝不过半百未几,这些秋后算账的事,非是不可逆料之事。
作为族长的伯父王辅,屡屡告诫逐践高位的王五郎,身怀利刃一定要“慎藏之,善用之”。著姓勾结倒卖军需、资敌卖国之事,显然不该由王家郎来亮刀子。
此时预备驾前奏对,哪还有心情吃吃喝喝呢。
皇帝胃口也着实欠佳,随意进了几口,就一脸厌意地撇开了宦者送到嘴边的食物。
便径直问王五郎道:“许大将军上的折子,朕细细研读数遍,千丝万缕、盘根错结,连朕的皇子与宫妃都脱不了干系,然若一味姑息放纵,是纵妻子为虎狼之患,不特妨害国家社稷,草菅天下黎庶;而若要以利刃割人,真叫朕非要割舍骨肉,方能决断乎”
王五郎慌忙离席,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
88.医士
王五郎跪伏于光明鉴人的地面,心中思绪翻汹涌,忽而听到皇帝喟然太息道:“若不然,朕即欲将此重任,托付与许大将军与王卿,随尔等如何处置罢。”
王五郎立时惊骇欲死,一瞬间血液奔流、毛发倒立,把他的头皮都震得麻木了。
若真如此,皇帝就有意做叫他与许大将军做杀人的剑,这剑若是钝了杀人不利落,就要被扔回锻炉里变成烟水;若是杀人太决绝无情,难免又为被杀者视为仇雠。
王五郎正在煎熬地斗争,忽又听皇帝说道:“罢了,朕若真做了甩手掌柜,恐怕尔与许大将军事后为人恨妒残害,罢了罢了,俚语中不是说了杀鸡给猴儿看嘛。王将军,知道谁哪几家是鸡吗”
王五郎脑中嗡嗡地响,哪几家,还说是哪几家吗!
他只知姜家深为皇帝厌恨,他们定然逃不脱的,还有哪几家呢
安国公府李氏中州沈氏东郡冯氏濮阳张氏
皇帝这样说来,其实与让他与大将军“随意处置”是一回事,不过是换了种冠冕堂皇的说辞。
这任意一个姓氏,都非他和许大将军能轻易能开消的了。
忽听皇帝沉声说道:“姜氏、李氏皆为宫中夫人外家,朕给你们一道‘便宜行事’的明旨,再赐一柄尚方斩马剑,遇有佞臣叛逆不服刑命者,斩之可也。王将军以为如何”
王五郎还能如何推诿自然是慷慨激昂不含糊、誓以助陛下铲除叛逆、澄清朝野为己任了——这尚方斩马剑不接也得接了。
王五郎出了禁宫之内,才觉夏衫汗湿粘于背上,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
直到这一会儿,他才有空想一想,皇帝即要命人诛除陈朝与胡敌交战间,敢于在通敌卖国的国之蠹虫,为何专寻了职级次之的他,反而将许大将军撇在一边。
直至回到家中见了族长王辅,才听这位胸腹藏着天机的伯父数语道破:“哎,怪伯父当初不曾约束子弟,叫陛下对王氏忌惮厌弃如此。反是许大将军身出剑南,许氏子弟向来也不骄狂跋扈,陛下有意不让他做出头的枪,将你放到前面了。”
王五郎恍然了悟,忽然语出惊人道:“伯父,陛下如何对中州沈氏优容至此五皇子遭人毁伤首面,贵妃姻族之中,多涉及通敌丑事,如何这般纵容徇私”
王氏族长王辅复杂一笑,这个侄儿还有赤子之心,有些事目下且不必教他,将来自有分晓。
王氏子弟多出才俊逸士,稍显骄横跋扈之态,皇帝便难以为容忍,何况是出了贵妃皇子的中州沈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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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回到武通县公府,只换了一身衣服,将脸上浓艳的妆容卸掉,略吃了一盏燕窝粥,就觉疲惫得睁不开眼了,干脆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
怕公主晚止走了困,待她躺过小半个时刻,玉容就赶快将人唤醒了,怕她没睡好心气儿不顺,专意将晚膳摆放好了才叫她。
望月倒没心思乱发脾气,带着残留的困意,安安静静把晚膳用了。
用完晚膳,帮他整理宫中礼物的玉容禀事,将录好的礼物单子给公主查看,望月细细看了两遍,又命叫实物拿来她看看。
待两下对照完了,望月叹道:“姜娘娘道是家乡递上来的特产,难得这些食物倒保存得好,玉容,把姜娘娘送的糕饼给各处分发下去,记住发放这些东西,也须有点赏善罚恶的意思,勤则勉过则改,如此公府风气才能好起来。至于这些食材,除了江阴圆芋,往膳房送一些,命人往窖中好生收藏了——此物公爷吃着有益,其余也给大家吃用了。”
玉容迟疑道:“府中人并无甚功绩,若要如此轻赏,恐怕仆役们有轻视公主之心。”这时候陪侍公主进宫的周氏进来了,听着玉容如此劝诫,连忙附和道:“玉姑娘说的极是,无故重赏无功之人,非是管视正道。”
望月将姜云妃送的相思子珠串,拿起来放在手里观赏,听她们这样如临大敌,不由失笑:“姜娘娘原只为送我一礼,其实份量并不大,送与家下们吃用,想来人人要得一口,恐怕一顿也就完了。本宫先时大刀阔斧、打草捕蛇,恐怕已经留下厉害名声,现在正该软和几分。”
这番话岂不是说,还要金枝玉叶的皇圣公主,去讨好忠不忠好不好的下流胚子去周氏心里恶狠狠啐了一口,她向来切恨一味趋吉避害,而唯利是视、不忠不孝的东西。然而侍奉公主也有经年,知她素性思虑周全、心有锦绣,且一旦决定要事,行起事来极为固执,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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