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玉容倒有几分能明白公主的苦心,因此也不多说什么。事情禀完,玉容自领着人还去忙碌。
望月盘着她手中的相思子珠串,觉得很是可爱喜人,又笑着:“难得有生得这样规整的豆子。”周嬷嬷连凑趣道:“殿下可见孩子气了,这哪里是它们生得规整,是串珠的人千挑万选来,才得串成这一串呢。听闻只这一串红豆,若放在外面卖去,怕也有几千缗才能买得。”
几千缗就是几千串子铜钱,合银也有数千两了——这在陈朝可不是个小数目。
望月惊咦道:“只这红豆,如何得有这般贵价”
周氏便笑着给她解说掌故:“殿下自来读书,怎么不知这样的话——‘南国春来发几枝,点点丹珠最想思’,江阴惠江县中有一珠千年红豆树,自从有这首诗出来,那县中太爷将红豆改成了‘相思子’,串成饰物向外货卖,惠江县中的红豆可给县府增了不少收入,人们多爱从惠江县府购红豆珠串到处兜卖,听说,前些年惠江县男女订婚,多有以红豆为聘者——
“约是三四年前,惠江县这颗千年红豆树,却被惠江县转让给了江阴姜氏——姜氏与惠江县府不同,他们作出的串子更精致,且供应不比从前丰足——尤其姜氏以此物供应京中世宦,价钱就越炒越高了,如今寻常人家根本无力购置了。”
望月若有所思地点头,暗觉姜氏行事太过失策,姜氏祖籍本不在惠江县,怎么将一颗属于县府的神树,就拨弄到自家篮子里呢。且还敢倒卖军须物资,做出这样错乱自毁的事。
且姜氏与宫中联系也颇紧密,辅国公姜氏的妻子,正是宫中沈贵妃的庶姐——虽是庶姐,朝野尽人皆知,因为庶姐为辅国公夫人,中州沈氏一家及出身中州沈氏的贵妃,与辅国公姜氏一家亲密异常,贵妃对姜氏子侄照应得如沈氏自家骨肉一般。
辅国公姜氏若果获罪式微,对沈贵妃影响甚大呢。
心中想着这些事,望月笑一笑将红豆串放下,嘴上却道:“嬷嬷可知,此物虽有赋深情相思之名,却为何自来有些不祥此物平常把玩倒还罢了,若无意咬开豆珠,沾了豆珠里的东西,它可是有剧毒的。”
周氏不大明白,高高在上的世家贵人们,也多有推崇赞叹此物的,嘉善公主怎么会说她有毒呢——虽然周氏未尝没听过一等传闻。
因相思子珠串为姜氏云妃所送,望月也无意跟周氏延伸这个话题,最后说到姜氏的不贤不肖上——反而叫人把她的话传了出去,才是失策。
望月命人将相思子收起来,不要胡乱放了,也不要使人误吞了这红豆珠子。还特意洗了两遍手。
因周氏说及江阴之事,望月就跟她笑道:“嬷嬷出自鲁地章氏,鲁地与江阴毗近,难怪嬷嬷晓得那么远的事。说来,许久不曾见沄三兄,阿琳那小家伙也甚是想人,今日进宫是为省亲,偏偏又不方便。哎,皆说女子嫁了人,与兄弟姐妹不觉就生疏——”
周氏心中正喜出望外,指望公主不论要再入宫,还是遣人去宫中问候,最便能够指派她过去,如此倒能跟沄殿下好生说会儿话。
望月倒愿意成人之美,干脆就对周氏说道:“嬷嬷,这几日你给沄三兄备些用物,本宫也要给阿琳准备着,过几日你再进宫去,免得招了哪个人的眼,说本宫嫁了人还想天天出入宫禁。”周氏连忙欢喜应下了。
昨天后半夜熬着没睡,今天总是觉得精神不济,望月暗想,有空确实该多锻炼身体了。
望月四仰八叉挺在外面的榻上,想顺势昏沉睡过去了,可又实在睡不着。
难免心里就琢磨起这继嗣的事儿,其实这个事儿吧,到底要过问武通县公李绸的意思,毕竟嗣儿接过来是要唤他父亲的。
只因武通县公府还没料理清爽,有些人的耳目还不知是否是姓“李”的。较为隐秘的心腹之言,她甚至不会当着节气四婢的面说来。
这继嗣之事不妨先放一放,过些日子再跟李绸通个气。
望月跟皇后与贤妃互通消息,有些事他们刻意隐晦,望月一时便无从得知。
然而,老练的嬷嬷、宫女、内侍们,可都是她的消息来源。
将公府的武婢们遣出去之后,今日随侍的周嬷嬷告诉宝妤:
“听闻严娘娘寻了位良医,五殿下的脸伤也许有转机了。”望月便展颜一笑:“五兄为国远征儿儿狼子野心的燕国,与将士同赴国难,致有此难,若真能遇良医解了此难,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招娣瞧了安大伴一眼,想从他的反应中,探知公主这番话的真意——然安大伴微笑从容,实在瞧不出他是什么心腹。
招娣不由心里感叹——从前在玉卿宫中,公主说话也曾这么隐隐遮遮,她这般肠子不够曲折的人,现下听来多少费劲,每回还得偷偷请教玉容姐姐。
而后其他人又说了些宫禁中的闲事,眼见时辰不早,望月便开始洗漱着酝酿睡意了。
回到里面床榻上面,李绸一直躺默默在床上,将公府武婢遣出之后,望月一直命内侍们看着他。
他们在外间说话的这会儿,李绸并未出什么事故。望月命小内侍送李绸如一回厕,回来还是安稳躺了下来。
望月知道,只要李绸耳力尚不大坏,她与近侍们在外间的谈话,他便可以听得大九分。
她正期冀李绸能籍此寻回精神上的活力——他现下连开口说话也不欲,精神状态很成问题。
这一会儿再躺下来,望月终于感觉到困倦袭来。
她抬着手轻拍李绸的肚子,笑道:“后晌我不在家,郎君可曾觉得无聊了”
李绸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塑——他自然还是没有说话。
望月阖上双眼,不以为忤地笑两声,模糊道了一声“晚安”,就再也没有话了。
月映星移,新婚第三夜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翌日清晨醒过来,望月醒来时颇觉神清气爽,身下的这一只床似乎也熟稔几分。
总之,清晨心情不太坏。
窗外天色只是朦胧的亮,当然时辰还早,望月侧身面向李绸,不出所料,李绸果然早就醒来了,两只漆黑的眼像裹了两团墨色的莹光,在朦胧的晨光中熠熠闪光。
望月心里惊奇,忽然一跃而起,直将上半身趴在李绸的胸膛上,欺近了他的脸庞,目光灼灼地审视他的表情和眼神。
她的脸庞几乎贴在李绸的脸上,晨曦渐渐明朗的光亮中,连他脸上的汗毛与肌肤的纹理,都觉得历历可见。
望月揪了揪他的脸颊,竖着手指头小声威胁他:“老实交代,适才——是何奇异之事占据了你的思维”
李绸难得眼神不是呆滞,而是定定看了她一阵,然而外间值夜的奴婢侍人很快进来,见驸马将身体重量压在驸马身上,两人姿态亲密异常。
望月见李绸眼神又恢复僵滞,干脆若无其事地坐起身,对惊诧后面面相觑的众人道:“今日醒得早了,本宫还要躺一会儿,你们侍候公爷更衣去来——”
不相关的人有序退出,夏至和清明,还有望月特意指派的内侍,就过来侍候李绸进行早间排泄。
待李绸更衣回来后,望月命将李绸扶着靠坐着,望月就随意躺了下来,且让其他人先都出去。
望月又拍拍李绸的肚子,问道:“今日有什么特别的心得吗”
对方一点反应没有,望月盯他一会儿。将身子往后一靠,脑袋枕在手背上,悠悠问道:“有没有听过盲鱼的故事”
她侧过头仰着脸瞅他,李绸照样没有反应。
望月晃晃脑袋,顾自说道:“从前,某平原上有一湖,湖中有一种鱼,他们的视觉很敏锐,只要看到异物,即时便能躲开去。
“一整湖都是这种鱼。一次天庭中神仙乱战,无意将这只湖截成了两半。一半依然留在平原上,一半坠入了地下的暗河。
“这些掉到地底暗河的鱼,多数侥幸活了下来了。它们一代代繁衍生息。
“不知一间更迭了多少年代。有人机缘下进入地下暗河,他们发现,这种极暗的环境中,竟也有类似游鱼自由地存活繁衍,以为它们是被神赐福的吉祥鱼,小翼翼带上地面不少。
“带回去后,人们渐渐发现,这种所谓被神赐福的吉祥鱼,同他们常日养殖食用的一种鱼,体征习性甚至肉质都极为很相类——
“只除了一样——暗河中的游鱼目不能视,与其他鱼类放养于同池中,行动变显得额外笨拙。
“有个博物家就说,物久置不用则坏,这些暗河的鱼之所以目眇,是因暗中眼睛无用,长此以往,它们的双目就真成了摆设。”
望月改编着循序讲完了,也没指望对方有什么反应,她有点难为情地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哀叹一声,坐起身对李绸道:“这个故事讲的不好,下回再讲别的。”
说着她直情摇头摆首,自己穿两件衣袍下榻,她冲外头喊了一声,早就待命的侍婢们都进来。帮着两人穿衣洗漱不提。
这是嘉善公主新婚的第四日,鉴于蒋太医医嘱中有交代,望月叫安大伴留意就中技高德韶的医士,这一日终于请来了针灸医士和一个推拿师傅。
针灸是很专业的技术活儿,嘉善命近侍们皆在一旁观摩,大家确实也只能干看着。
推拿师傅给李绸做推拿时,近身侍候的无论男女都要跟这儿学。
望月也一眼不错,跟他们一道从头学到尾。末了,跟这两位师傅都商议好,每天都请他们到武通县公府来一趟——一来为公爷做例行的疗治,二来也是使公府诸人多学学关照病患的技艺。
周嬷嬷心有疑虑,总觉得外头人出入多了易生事,就问望月:“为何不将这二人养在府中”
望月淡淡道:“嬷嬷怎么不问,我为何不请宫中医士,来照看公爷的病情”
周嬷嬷一愣,恍然明白过来,可她还是犹疑:“由他们住在外面,岂不更易为人所趁”
望月晃晃手中医书,对周嬷嬷笑道:“所以尔等尽要专心攻书啊,待用不上他们,这一头烦恼也就解除了。”
周嬷嬷讷讷无言,暗觉嘉善公主是个奇葩——每每言语行事就能出人意表。
这一刻文静娴雅、温柔慈悲,谁也想不到,她下一刻有什么叫人招架不住的奇思妙想。
89.姜氏
其后几日,望月只在家中理事闲游,吃喝玩乐地受用,自给李绸订制的轮椅制作好,连日地教他怎么使用,先在室内室外的平地上练习。
待李绸自把轮椅使得顺手,望月就令大管家李平去找了人来,把府中诸院路上公爷也许要去的地方,请匠师来好生商议,选择恰当合宜的地方,砌一些起势平缓的能供轮椅出入的缓坡。
在缓坡尚未砌好时,李绸若要去更远的地方,就只好靠侍从们将轮椅抬上抬下。
然而李绸除了对轮椅表现兴趣,显出一点活人的生机,对物外的人与事一如既往冷漠,更无兴趣和望月一样四处闲逛赏玩。
除了三五天入宫皇后叙阔亲近,望月不必出武通县公府与什么人交际。
如此日子过得恬淡似水,府中一应诸事皆是井井有条,显出一派别有意趣的生机。
说来也是奇事,武通县公府这一对尊贵夫妇,竟是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走的。
李绸父母早丧,而其姑舅亲戚家也式微极早,早年就搬出了京城。若非如此,李绸年少失了怙恃,也不会如此轻易丢了父亲本欲传给他的安国公爵位。
至于本族亲戚,也是说来话长。
其他的不必闲叙,只说李绸自从重伤被皇家卫率从边疆解救回来,只向皇帝上了一道请求与本族分宗的折子,因皇帝答应得极爽快,这件事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就做成了。
本该由本族德高望重者集会商议之事,就被金口玉言的皇帝拍板落成,而始作俑者正是李绸,想也知道那帮倚老卖老者,对没有后继之力的李绸有多么厌恶,更休提要照看他亲近他了。
因此,望月把李绸亲叔父安国公一家,打得不敢冒头之后,李绸根本无有可资来往的本族亲戚了。
而嘉善公主自己,她生母故逝二十余年,亲娘舅本就无从寻足迹,也就谈不上要来往。
至冯皇后的娘家,在皇后面前根本不必提冯家人,望月当然选择与皇后同仇敌忾了,何故会与冯家眉来眼去的呢。
因此,望月镇日恣意遨游,清闲得不得了。
望月的教养嬷嬷周氏,得了她的应允,入宫中往淡影楼望过沄三兄两回后,回来总是怏悒不乐,她虽强自忍着,然后几日就突然卧病了。
周氏除了心向旧主这毛病,其他事并无让望月不满意的——望月当然不可不过问这老嬷嬷的病情。
待教玉容安抚数次后,又赐下上好的药材,周氏病势就渐渐好转了。
周氏可下床后先来谢恩,望月其时正给李绸读点有趣的书听,见周氏清減不少,面容上还有悒郁心思的残留,不由放下书大疑道:“嬷嬷究竟有何难事,何不同我说道”
周氏就颇见疑虑,因这背后实在结连着一桩丑事,她既觉得不该说与做妹妹的嘉善公主来管,也怕说出来叫三皇子无颜见人。
何况,周氏虽然时刻不敢或忘旧主,然而对嘉善公主亦有几分真心,也生恐给嘉善公主招引祸端,因此心中颇是踌躇不安。
望月见周氏迟疑,倒也不强问她,只是愀然叹道:“我见嬷嬷总是去淡影楼后不快,心内也有思量。别的倒不必说,我只心疼一个人,嬷嬷可知是谁”
周氏听公主此言,心中一动猜测道:“公主说的莫非就是琳公子”望月就莞尔一笑,丢了书本拍掌道:“果是嬷嬷与我心有灵犀。”
说完这个话,看着神情稍微比初成婚时生动些的李绸,还有站在他身后的夏至、清明,她又按下了说起过继之事的**,只对周氏笑言道:
“明日后宫朝会,我去宫中问一问母后,若得便了,就将阿琳接过来住些时日,也免得他夹在中间难挨。”
沈琳是三皇子沄唯一子嗣,沄三兄是闲云野鹤,居于内宫之地也有无穷的自在。
三皇子妃褚氏就是野草闲花,宁愿长在别人家的园子里,也不着在自家的庭院。
沈琳夹在这两个南辕北辙的人里,且因是生身的父母,一辈子也别指望能逃避开来。
阿琳眼见七八岁了,望月真怕这孩子再偏激下去,就被他的父母逼得走向自我毁灭了。
与周氏略商议过了,看一侧还似无觉无感的李绸,就凑过去晃他的胳膊,粲齿一笑道:“郎君可有异辞”
见他还是漠然无言,她也不以为意道:“便是郎君不喜也不妨,待阿琳来了,我便与他到后园里住,不过来与郎君照面可好”说着笑嘻嘻的。
李绸还是无言,她身后的夏至心里暗急——公主明摆是在逗弄公爷,何苦连个眼神也不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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