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圣公主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望月每往来宫中,与冯皇后互通有无,也知辅国公姜氏一脉恐怕倒大霉,姜中言既托身嫡枝,受其祸殃再所难免。
然而若说这刑部尚书姜中言清白无辜,恐怕也不能草率地断言,便面上凝重地对姜贞娘道:“若果如贞娘所言,令尊未入泥潭,本宫设法周旋一二,也是为皇父保留能臣,为社稷挽回栋梁——然而‘妇人不可干政’,乃是父皇金口主言,如此真叫本宫难为。”
姜贞娘好容易鼓起勇气,得了嘉善公主这一席话,灰心失望也是难免,然而毕竟她早有预设会失败,还好没有绝望到失态失言。
姜贞娘反而自责有之,倒让望月对这小姑娘破有好感,便安慰姜贞娘道:“贞娘如此,倒叫本宫无地自容,直要令尊果然不涉十恶之罪,本宫定为你说项,也算是天道轮回有报有还。”
最终得了嘉善公主这一句话,姜贞娘才真的喜出望外了。
望月却是心中暗暗警醒,刚说大家里有人与姜氏串联,而姜氏之女就登门拜访,且求得是这样棘手的事——实在不可不慎重以待。
虽然这样答应姜贞娘,然如何探查姜中言是否清白,若清白后又如何替他们设法,便是她自己在腹中计较了。
首先得弄明白大雪、李平二人,究竟对县公府来说是忠还是奸。
90.褚氏
不说嘉善公主这边如何辨人忠奸,只说姜贞娘自公主这里得了一点希望,诚惶诚恐地告了辞,回到家中即与父母大人禀告详情。
因是关乎家族存亡之大事,姜中言询问得尤其详细,连县公府中公主说话是何情态,言辞间语气如何等,皆反复询问得详细。
时尔详细询问,时尔凝眉沉思,直过了一两个时辰才问完,这时姜中言见女儿疲惫不堪,已被他问得惶惶无措,赶忙命妻子曲氏安排女儿好生吃饭歇过。
姜中言之妻曲氏,并非有来历的大家出身,然姜中言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她便成了这姜家妇。
她的夫君姜中言这一种如何惊心动魄,多少次趋利避害、艰难抉择,作为与姜中言同进退、共寒暖的妻子,她即便政治素养不够,也知夫君这一回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正是辅国公嫡孙过一周的那天,辅国公府中宾客盈座,座上客挺有几位皇子公爷,正是热闹喧腾、其乐融融的时候,千牛卫说来就来,将辅国公兄弟几人并近亲缘的子侄,通通被带刑枷上镣铐,眨眼间就被带走了。
虽一时不管满府的妇孺,然而千牛卫已经围了辅国公府了,已然禁止人员出入了。
安抚着女儿吃喝睡下,曲氏赶紧回到夫妻共居的寝室,见姜中言正负手对着窗前明媚风光,却难得形于外,正兀自在唉声叹气的。
曲氏走过去问丈夫:“郎君即为姜氏族人,并未牵涉大逆之事,借辅国公夫人沈氏与贵妃关系,何不求贵妃与我家斡旋。
“便是贵妃不可干政,也该去求西秦郡王(皇四子)和漪澜县公(皇九子),嘉善公主再受圣上恩宠,如何能在朝事上递得上话”
皇四子与皇九子皆沈贵妃所出。
姜中言寒士出身,不敢轻易行差踏错,是以他每每再进一步,总不忘了给妻子曲氏言明利害,直接要她约束子女仆役,不使他们给家中招灾致祸。
因此姜妻曲氏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姜中言便与妻子低语解说:“哎,若非有贵人提醒,为夫当局者迷,恐怕亦要如夫人一般,要去求贵妃与二皇子救命了。”
曲氏仰面观夫郎,诧然问道:“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姜中言便殊无笑意:“姜氏倒卖物产资敌是真,而向敌国卖放军情更是真,谋叛乃是十恶不赦之罪。
“帝命千牛卫揽承审讯查证诸事,原本还要御史、尚书、大理寺卿参预,近来却将这三部都撇开了,你道为何
“为夫已是姜姓,而各部台中亦多沈氏姜氏亲眷,圣天子此举便是提防中州沈氏之意——可怜,他们还在到处串通鼓吹,试图挽救姜氏这个左膀右臂,已然引得圣天子狐疑惕然。
“帝王家素来多疑,此时,姜氏与安国公家谋叛之事,中州沈氏若还不知自缩蛰伏,已为圣天子所深忌矣。
“我家若还与贵妃皇子纠缠,恐怕于身后不利,也许本可苟且偷生,说不得也要被圣天子一道消耗。
“眼见形格势禁,我家与辅国公过往太密,已被皇帝亲勋卫率混为一谈,只好剑走偏锋了。
“可惜时不待我,若再待些时日,要嘉善公主亲近者与她说及此事,也许更有胜算。”
曲氏疑惑:“因何定要指望这位公主她到底有何特异阿郎说的公主亲近之人又是谁”
姜中言揽着妻子苦笑,一切的筹谋策划都只是尽人事。
点醒他这个病急乱医者的那一个,诚然是少年英材,聪明绝世,然而他既被人残害到这个地步,可见姜氏李氏华氏这帮人,是多么毒辣残酷,背后又有多大的能量。
若非还有个深孚帝宠的嘉善公主,姜中言焉能信他应下他要帮忙,在姜家这场祸事中替来日复仇埋下伏笔
姜中言即对妻子道:“夫人休要小觑圣天子这第七女。试想一想,四五年前,谁知道宫中有嘉善公主这号人这才几年间,她就能哄得中宫对她宠爱无伦,又使圣天子对其爱愈诸皇子公主,夫人以为她是什么人物”
曲氏对嘉善公主自也敬畏,然她一直以为:“不是皆言陛下爱其异才,以其聪慧类父,姣美类母,才有今日荣宠吗”
曲氏如是想来,与坊间不明所以者多类,然而姜中言这种老成持重者却不以为意。
姜中言倒并非知道什么内幕,而是他刑部堂中有个刺儿头韩载之,以其神奇古怪擅破离奇疑案著称,被圣天子宠得不知多嚣张。
前年被升了吏部郎中,若非他妹子嫁给九皇子,姜中言都预测他今年要刑部侍郎了。
从韩载之这个刺头儿对嘉善公主过分敬畏的态度,姜中言就暗暗察觉出此女的不凡。
姜中言见妻子若有所思,也无意与她多说,只嘱咐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要令贞娘再去武通县公府,近日定要约束好家小,勿要节外生枝。一旦有事,按你我先前计议照办,万不敢自作主张。”
他心中只喃喃说道,但愿这贵人如他所言,嘉善公主自幼爱慕于他,他的话在公主那里极有分量——能把他一家人拖出这必死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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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是大半月时光。
武通县公府的奴婢主人们,渐渐各有各的烦恼了。
在嘉善公主这里,头一件烦恼事,便是侄儿沈琳在公府呆了半个月,三皇子妃褚氏遣人催促望月将其子送归了。
若是沄三兄使人来催促,望月传信挽留一二,便可将阿琳继续留在公府。
然而,三皇子妃褚氏这搅家精,曩日对亲子沈琳既不亲近又不爱护,心情稍有不虞,便要拿着孩子撒气发狠,好端端怎么会因思念惦记,就嚷着要接阿琳回去——真正当家作主的帝后还未发话呢!
而当事人沈琳,听褚氏遣来的老妇天花乱坠,一味地胡编乱造,将褚氏美化成了思子慈母的典范,望月主仆听得作呕不说。
才七岁的沈琳气得双眼赤红,双拳紧握,小身板直在颤抖——像是下一刻就要像个小炮弹,径直冲出去砸到那个信口雌黄的老嬷嬷身上。
望月虽知沈琳性子暴烈偏激,这半月间,却更多觉其聪明伶俐,性子有点独,却没想到他今日反应如此激烈。
遇到生母之事,这孩子竟然如此失控。
显然,沈琳这小郎君心中,藏着一段极为沉痛的事,现在看来,当与其母褚氏有关——
望月对眼前笑得像朵烂菊花的老嬷,其实很不以为然。
暗想果然是奴相主形,褚氏明明身份尴尬、地位不稳,却敢这么爱憎分明,不把极得上意的皇圣公主不当一回事。
望月这一二年间,随着与沄三兄与阿琳越发亲近,由衷地更加厌恶褚氏。
不说望月如何厌恨,只说冯皇后,就忍不下这么放浪形骸的皇子妃。
若非顾及沄三兄颜面声名,也因阿琳心志幼弱,处置了褚氏也许会让落井下石的小人,将性情本已偏激的阿琳彻底毁了,焉能叫褚氏如此张狂
望月将激愤的沈琳揽在怀中,拉着他的小手摩挲着,暗示他稍安毋躁,看着这个年纪不小,还要妖调弄姿的嬷嬷,淡淡说道:
“听嬷嬷适才之言,是道本宫这做姑母的,将侄儿接到府里做客,反倒有意虐待了他不成”
这嬷嬷扭臀搔首,扬声尖气地笑道:“可不敢说公主是有意,只是公主毕竟是初成婚,公主身边的使唤人,也不是养过儿女的,哪知小人儿家怎么照应才妥当。
“您瞧瞧咱们琳公子,在宫中是白白胖胖儿的一个小人儿,来公主府里才十来天,倒了成乡下泥地里打滚儿的黑泥鳅蛋子,这么黑干燎瘦的,别说皇子妃这个亲娘,就是奴婢这个底下人瞧着,心里都不落忍了。
“公主对琳公子是一片爱心,可您毕竟没经验不是左右公主与侄儿也亲近够了,您就开开恩、行行好,让奴婢将琳公子带回吧。”
这嬷嬷说到阿琳黑瘦,还惺惺作态地揉着眼泪儿装哭。
公主近身侍候的人气得冒烟儿,然而公主没发话,他们也没法教训这信口开河、做张做致的老奴婢。
反而公主听得哈哈大乐,将搂在怀里的沈琳小身板扳过来,捧着他愤愤又疑惑的小脸儿,饶有兴致地端详许久,才揉着沈琳的小下巴颏儿,笑盈盈地逗他:
“这老嬷嬷说姑姑把你养成了黑泥鳅蛋儿,阿琳也以白胖为美吗”
沈琳因父母不和,是极敏感的小孩儿,他听了老嬷嬷与姑姑的话,只疑这老嬷嬷故意诬陷姑姑,从此以此为由也许就不让她亲近姑母,心中立时大恨。
此时便从望月怀中脱出,小炮弹似的冲过去,将那嬷嬷腿上踹了一脚。
那嬷嬷吃痛地尖叫一声,沈琳未及再踹她,便被距离较近的招娣抱着腰拦下了。
招娣将沈琳送回望月身边,望月拽着这小郎的手,只在心间叹气,说沈琳偏激执拗倒真没错。
那嬷嬷受了沈琳的踹,犹自不省事,嘴里还在乱嚷嚷:“……没听说过,做姑母要离间侄儿和生母,撺掇了侄儿要打生母手下的人。公主若没有交代,这件事可不能随意过去。”
望月呵呵冷笑两声,揪着沈琳戳着他脑门道:“为上位者,被个张狂悖乱的奴婢激得亲自打人,若主人真与奴婢厮打起来,你做公子的有什么脸面!
“这老奴今日生要在姑姑府里作死,由不得姑姑不教训她,只是若要教训便要先说明她的过失,不但是叫她明白尊卑上下的道理,且教一边看热闹的人,也知道姑姑教训她的道理所在,即便她还不服驯教,别人也在她身上吸取教训了。
“阿琳,你且与这老妇说说,你为何在公府里变得黑瘦了”
阿琳受了姑母教训,心中还有火气,听姑母吩咐略思量了,倒沉着小脸儿近几步恨声与老奴说:
“自来武通县公府中,姑母命护院卫士教我骑射,还要修习拳脚功夫,每日早晚各练半个时辰。
“虽说道黑瘦,却每餐比从前多食两倍,走路铿锵有风,在府中上下游赏一周,还觉神清气爽。难道你还以为姑母还是害了我不成。你这贱奴——”
阿琳年龄尚小,心中怨愤激荡,恶狠狠地跟厌恨之人说这番话,反而像跟人赌气的小孩子,却难得他思路清楚、言语条理。
望月正听得高兴,忽听他又骂人“贱奴”,忙示意桂圆止住他的话,招娣又复推他回来。
如今见了褚氏身边这老嬷嬷,望月才后知后觉地悟了,怪道有时听阿琳生气时说话,嘴里就有些不干不净的昏话——原来是从褚氏主仆那里习来的。
此时,桂圆就朗声历数这老妇的罪过:“……见公主敷衍礼仪,屡屡张狂行止,顶撞公主……诬指公主虐待天家骨肉,离间母子人伦……杖三十……”
这老嬷且听桂圆说时,初时难以置信,而后便大叫大嚷道:“我家主人是将来皇后,你敢打我!”
望月听此言,更是心中惊恨。本来沄三兄自己远离权势,皇帝也不爱理会这嫡子,那一辈摩拳擦掌的野心家们,也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因此他才得以平静度日。
沄三兄处境这样尴尬,褚氏这个浪人,竟还敢肖想皇后之位,既是痴心妄想,也无疑是给她丈夫招惹祸殃。
招娣早脱了袜子堵了这老妇的嘴,望月思绪急转间,已经想明了处置办法。
虽说顾忌沄三兄与阿琳,望月无意对褚氏赶尽杀绝,然今日被个恶奴欺到头上,她再忍气吞声就恐为世人笑矣。
而褚氏这贱妇肖想至尊之位,不说沄三兄性情不合作帝王,就是皇帝也对这唯一的的嫡子颇见冷漠,褚氏若不知死活地上蹿下跳,将来还不知拖累多少人了。
望月干脆定下决心,来日与皇后商议,将褚氏的丑事捅到皇帝那里,说服他废了三皇子妃褚氏,向后无论三兄再娶佳妇,还是空置妃位,总比她将来做下祸事的好。
只是阿琳也许就为庶子,怕年幼的小人儿家想不明白。
如此,望月其实多少有些犹豫。
无论如何,褚氏这不可由她这样作死。
被褚氏这主仆搅了兴致,与小安子、康氏将处置方法交代妥了,那老妇已经被卫士执在板凳上行刑。
那老妇行刑时嘴被堵上,行刑卫士想来下手极重,每打一板子,这老妇就虚汗直落,喉咙里嗯嗯嗬嗬极为痛苦,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也就越发的狰狞可怖。
老妇被刑棍击打的部位,就渐渐渗出湿红之色来。
望月因想着料理褚氏之事,一时心神不属,倒忘了也许会吓到小孩子。
结果此时低头一看却见沈琳稚嫩的脸庞上,却隐隐是放肆的快意,而丝毫没有小儿惊吓后的不忍与惊恐。
望月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到底是个什么毛孩子呀。
本来尚还对褚氏犹豫的嘉善公主,见七岁儿童被不靠谱的父母养成这样,难道还要对褚氏有姑息之心吗
当然不。
说起来,沄三兄对阿琳自比禇氏负责,对于褚氏的跋扈淫佚,他长日里沉浸在书画棋乐间,自有逃避现实的去处,然而他却叫阿琳这小儿也学他逃避隐忍——
正在成长发育的孩子,只有对父亲亲近崇拜,才会下意识地模仿他——因此父子性情才会愈发相类。
阿琳这性格既不像其母褚氏,也不怎么肖似沄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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