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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戴林间
我爸冲上来将她死命一拽,仿佛恨她太硬,不能够就地扯成两段;姑姑则把我从她的钳制里索回来,同时站到了我身前,气得小小的身子不住地细细颤抖:
“李秀琳,你个疯子!”
“你敢骂我疯子?你才是!你才是疯子!疯人院怎么把你放出来了?”我妈手脚并用地试图从我爸两臂之间挣脱,细硬的卷发扑下来盖住了半边脸,头发帘下闪着一点锐的幽光,“何国涛,你是不是还背着我拿钱给这个疯子看病?你个死绝了的”
小孩们哭成一片,哭声和骂声搅得眼前浑浑浊浊,如同站在无数颜色飞快变换的霓虹灯前,晕眩造成的恶心充斥着整个胸腔。
“吵什么吵,这是医院!”
一个女医生出现在诊室门口,挂起半边的口罩飘飘荡荡,“要吵出去吵!”
“关你他妈什么事?我说话还要你管?你以为你是什么”
我爸捂住了她的嘴,一张脸憋得通红,另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钳在背后,抓重犯一般地搡了出去。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恍惚像是某种长了七八只人类手脚的变异怪物,还不能自如地操纵肢体,跌跌撞撞地往前移动,中途不断地打滑,手足乱舞。姑姑拉着我站在原地,四周的人渐渐重新活动起来,仿佛瞬间彼此都成了阔别重逢的老相识,又像一群惊蛰里的动物,活络而愉悦地攀谈,走廊里遍布密密麻麻的细小致的笑声。
姑姑一直问我疼不疼,我充耳不闻,沉默地走到楼梯口,不见我爸妈的身影,只有一个女人立在那里。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来,仿佛受了什么惊吓,脸上还残留着惶然的神情。
她说不上年轻貌美,约莫三十多岁,发髻挽得很矮,干净齐整,连同一身的衣装也是。皮肤瓷白,左鬓靠近耳根的地方匿着两粒浓黑的小痣,细眉细眼间淌出一股古老的东方式的温慧动人。她一条手臂抱着保温杯,另一只手握着卷成筒状的病历,那只手腕十足得漂亮,纤细玲珑,轻软柔韧。
记忆深处的那只手表,突然在今天找到了主人。
我死死盯着她,她似乎越发不安,撩了一下鬓边并不凌乱的头发,转身走了。走到中途,迟疑地回头一望,见我还在看她,更加紧脚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一片惨白里。
我挣脱姑姑跟上去。
女人灵活地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那些体味怪异的病人,走出门诊大楼,到了住院部。她一直没有回头,但我直觉她知道我在后面尾随,只不过只要不回过头看,就仿佛我是只存在在想象中的幻影。
住院部的过道内同样人来人往,她走进了一间房门敞开的病房。病房很大,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我看见她走到最靠里的一张床边,床前还挂着打吊针用的铁架,透明的管子落到床上,一个小孩子陷在广大无边的被子里。看不清脸,只有软黑的短发铺在雪白的大枕头上,像雪原上一个孤独的脚印。女人俯下身,专注地抚摸女孩的额头,一会儿直起身子,去看输液吊瓶里的药水。
她抬头的一瞬间,我立刻离开了门口。护士值班的总台围满了人,小个子的姑姑正艰难地拨开他们,朝我走来。一路上的人都好奇地看我的脸,我真正觉得自己是一头供人谑玩的展览动物。
我没跟姑姑回她家,浑浑噩噩地一路走,最后竟然走到了孟先生家的小区外面。
这天刚好是考完试放三天假的第二天,工作日,孟先生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没出去的话。我立在他家单元楼底下发呆,自己都不知道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迫切需要什么人来可怜、来同情么?好像又不是。我的确感到震惊,甚至可以说魂飞天外,但我并不渴求别人的怜悯。我只是觉得轻飘飘的,好比一只风筝被突如其来的天灾震断了线,它发现浮在天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于是盼望着找一根线把自己重新拴回去,好证明自己依然是地面的产物。
有人叫了我一声,我毫无防备地转头,孟先生的笑容冻在了唇边。
他把我捡回家去。那态度像极了爱心泛滥的人道主义者把流浪动物捡回自己家,正好我也是在他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撞见的。我和流浪小动物的区别大概只有我体型不够小巧,没法让孟先生用大衣把我一裹揣进怀里。
坐在客厅里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分卷阅读49
一会儿就直冒汗,孟先生让我进了他的卧室,窗户推开半边,终于能顺畅出气了。暖气把我冻成硬块儿的脑子重新煨软,嘴唇也不再因为太冷太硬而黏在湿热的牙仁上,我才磕磕绊绊地把事情说给他听。
细究起来倒没什么可说的,孟先生把气味辛烈的药油涂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就已经闭了嘴,脸上浮肿的地方被他一碰,火烧火燎的痛。
我爸在外面一直有个女人,她给他生了个女儿,我竟然有个妹妹。我对自己说出“妹妹”这个词感到不可思议她高烧住院,我爸去医院看他的女儿,没想到我妈黄雀在后,尾随到医院,闹了个天翻地覆。哦还有,我姑姑刚好也在市立医院检查,和我爸碰上,于是我妈坚信这么多年我爸一直在暗中偷偷接济她,不然像我姑姑这样“古怪的疯子”应该早就死在家里,尸体生了蛆才被人发现,绝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我说完了,孟先生一言不发,小小的卧室里登时静得像被温水灌满的柜子,连气泡爆裂的声音都不见。
他盖上药瓶的盖子,把褐黄的棉签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垃圾桶张嘴再合上的声音在这房间里大得惊心。
我突然发觉自己近乎痴迷地爱着这沉默。
“你看我。”我说。
孟先生掀起眼皮,眼睛里像盖了两块薄脆的玻璃:“看什么?肿成猪头了。”
我在他的书桌边上靠了太久,桌沿硬直的棱角抵得后腰下面的那块骨头阵阵酸软的疼。我平视着他,那张脸的右半因为挨近闷青色的窗帘而笼着淡淡的青光,是埋在芭蕉叶底的碎白瓷的颜色。
我凑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油呛鼻,他眼皮上那对蝴蝶忽然骄矜地扇了扇翅子。我捉到他后颈温热的皮肤,注视着那双乌沉沉的眼珠。
眼珠子里映出两个雪亮的小人,他温驯地前倾下巴,好让我轻而易举地吻到唇上。
嘴唇与舌齿的温度远不如想象中疯烫,温得过于绵腻,还蛰伏着不易察觉的粗糙凉意,像一盆只能眼睁睁看着冷却下去的炭火。
作者有话说:
高中部分终于结束啦。
第28章
为了那姓宣的女人医院里见过的那个,事后我知道她果然是我爸在外面养着的人个把月的功夫,我妈统共瘦了二十来斤,原本将翡翠手镯戴成紧箍咒的丰腴手腕如今也细得显出了丁点儿棱角。人好歹是瘦得能看出腰是腰、背是背了,却凭空老了一截,没有肉撑起来,周身的皮只能松垮垮地披在骨架上,被风一吹,晃晃悠悠地添了几道褶皱。这一切变化不是我明察秋毫,而要归功于她日夜在我跟前哭闹。她拉着我一哭就是两个钟头,不许我做旁的事,连多动一动也不能,那样显得我心不在焉。我觉得她将我看作了我爸的泥像,但这泥像却比正主来得好,单凭这份逆来顺受就别无二家。她哭得到位,我也只得尽职尽责地将自己装点成莲台座上的端庄模样,受着这一点虔诚的眼泪。
捅破窗户纸后,我爸索性明目张胆地不回来住了。我妈使尽浑身解数,发动舅舅姨妈们齐上阵,大伙儿拖家带口喜气洋洋地来到家里,提来小山那么高的葵花子、南瓜子、西瓜子还有桃酥,劝得我妈战火重燃,闯到我爸公司里轰轰烈烈大闹一场。
那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份,我爸一个电话打到班主任那里,说申请让我住校。五月的最后几天,学校完全放假,让我们休整备考。我白天和孟先生到图书馆去,晚上坐在卧室里对着墙壁发呆,客厅里的争吵声蛮横地从门缝里塞进来。从争吵中,我听见一点儿风声,由我妈这么一闹,姓宣的女人带着我那个五岁的妹妹搬到了省北的直辖市,大概打算彻底不再回来了。
我妈出师大捷,赶走了眼中钉的狐狸,然而还是不见我爸回家。借着吵架耽误我学习的由头,他独自住在那套紧邻公司的商区公寓里。我妈疑心他又搞金屋藏娇的把戏,暗中尾随,一次将帮忙煮饭打扫卫生的小保姆错认成他新养的女人,不由分说把那小姑娘打得头破血流,我爸连夜将小保姆送到医院去头上缝了三针。
小保姆刚刚二十岁,从农村出来,不惯城里油滑尖刻的那一套,不知道该把这狰狞的伤口当做敲竹杠的厚实本钱,连报警都没想到,只拿了我爸多给的两个月工资,哭哭啼啼地走了。
这回我爸终于勃然大怒,扬言要“跟这个泼妇离婚”。这话在先前我妈大闹公司的时候就说过不止一回,吓坏了舅舅姨妈们一大家子,先后到我家里来劝,一连磨了几个晚上,才让我爸将“离婚”两个字勉强咽了回去。我妈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到厨房拿了菜刀出来,跳着脚要自杀,要我爸跟她一起死,可把舅舅姨妈们忙得满头大汗。
这事我是不知道的,当时住在学校里,全然不闻一点风声。之后小姨说给我听的时候,脸上挂着一派餍足的笑意,“唾”地吐掉瓜子皮,却没发现仍有一点白渣固执地黏在唇角上,随着嘴唇翻动时隐时现。
“跟你说,小姨可是头号大功臣,全亏我帮着把你妈劝下来的,幸好有我在,要不然啊……”
然而这回谁都劝不动了,我爸恶其余胥,光是看到我妈的娘家人都双眼通红,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于是我妈亲自领着我上我爸公司去。
我很少去我爸的公司,准确来说,这么多年不超过五次。一个原因是我爸经常出差,办公室里不见人;另一个则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电话里说,而非要去公司见他不可的。
那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里人不多,除了个别加班的办公室里灯还亮着。我跟我妈经过一楼大厅,前台姑娘一瞧清她,旋即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她是个脊背瘦长,妆容细致的姑娘,即使摆出这样的表情依旧赏心悦目。瞥见我的目光,她疑惑地皱了皱鼻子,立刻掉过头去,佯装翻看手里的文件夹。
我爸的办公室里灯光明亮,我妈推门进去,走到那张锃亮的实木办公桌边,期间他都毫无反应。她压抑着怒火叫他,喉咙里发出动物攻击之前示威恐吓的嘶嘶声,但他充耳不闻。她只好拿出看家本领,我抢先一步关紧了办公室的门。听见声响,我爸抬起头来,似乎才注意到我也来了,脸色板得更难看,五官像被胶水糊住了,将厚厚的文件一摔,厉声质问我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又叫我回家看书复习。
我妈让我坐在会客的沙发上,要我“亲眼看看你爸多不要脸,你妈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我立在原地,手还按在金属的门把手上,不知道听谁的才好。不过他们已经顾不上我到底是回家还是坐下了,隔着办公桌痛快地对骂起来。整整一个钟头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分卷阅读50
,挟裹着雷霆怒火的指责与诅咒挤压得偌大的办公室几乎变形,他们骂过的话总是在十分钟后又开始重复,如同一条剧毒的没有尽头的衔尾蛇。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不忘替他们重新掩上门。里间的谩骂没有因我的中途离席而有哪怕一秒的中止。我也为此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不必背上类似无故旷课的负罪感。
高考就在越来越长的白天里那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比被太阳晒得发温的白水还要缺盐少味,我只记得天气热得像一潭死水。
考试前大家雄心勃勃地说好了要撕书,要一起吃饭,要痛快地喝酒喝到天亮,瞒着家里人一起出去旅游,要给没有谈恋爱的介绍男女朋友,没有喝酒却说了醉话,考完试之后酒醒了,醉话也就变成了昨夜的旧梦,没有人会想去重拾。
我坐车到孟先生考试的学校去找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格外得堵车,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夕光斜喷,灌了满街朱红的浆汁。学校前门大开,空无一人,橘红的光倾在地上,没有一只脚去踩,竟无端地寂寥起来,像个揽镜自照为自己年华消逝的忧郁女人。一点橘红的晚风从门内卷过来,在我脸上打了个旋儿,踉踉跄跄地冲向不远处小河边的柳树,媚嫩的柳枝为这莽撞慌了神,惊叫着四散开去,露出一个人坐在桥边的背影。
那一幕的景象到现在我还很清楚。我记得自己蹑手蹑脚地走了整整三十四步,刚好停在了孟先生背后。他垂着脖子,似乎一直在望着白沫漂浮的河水发呆。血红的光线下,黑t恤透着沉郁的绛紫色,金白的脖颈往上,在我的视线里只探出半个头的左耳饱吸了夕阳纯艳的光,我禁不住这沉默的蛊惑,低头亲了一口那近乎剔透的耳尖。
他被这突然的性骚扰吓得不轻,转头就要揍人,发现是我,气得推了一把,颧骨下一片薄红,不知道是难为情还是落日溅上的飞光。
我们背着空荡荡的书包沿路一直走,也不问要往什么地方去,只觉得今天是个该走一走的日子。
经过两栋楼房之间的一条小巷子,我忽然心里一动,伸手将他推了进去。那时候暮光只剩西方远远的一抹,新鲜的夜色肆意乱涌,楼房里家家户户投出的方形灯光满是酒足饭饱之后安闲的油腻气味。孟先生被我抵在墙壁上,起先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后来逐渐看不见了,就把一条手臂搭在我肩上,捏起了我的后颈肉。
“干什么?”
我扶着他的腮,琢磨了一阵:“我早就想试试把你堵在巷子里亲是什么感觉了。”
他的脸皮也是日渐疯长,听了也不害臊,拉近我贴着他站稳,鼻尖在我脸上懒洋洋地一通乱蹭,笑道:“你从哪儿学的?”
那气息吹在脸上,烫得我有点睁不开眼。正要张嘴说话,略微有点凉的东西就贴了上来,紧跟着另一个同样柔软却热得多的东西碰到了牙齿上。
是夏天早夜的味道。
高考之前为填志愿的事我还发了一阵愁,但因为我妈正忙着和我爸斗智斗勇打消他的离婚念头,疏忽了对我的钳制,我偷偷填了政大,没有报本地的学校,只在事后通知了我爸一声。我爸照旧“行行好好”地答应,就算定下来了。我妈后知后觉,抓着我声嘶力竭地大骂了一通,但到底为时已晚,也只好作罢。之后高考放榜,我和前几次摸底相比考得平平,念政法之类的王牌专业眼看无望,但好在能有惊无险地跨过政大的校门。
孟先生确实卯足了一口气存心要跟他爹叫板,末了果真被贸大的金融录取,高居红榜,羡煞全校一片人,也断了孟叔叔最后一线“等他考不上落榜好去当兵”的念想。关庭高三一整年起早贪黑,也算天道酬勤,挤进了贸大的大门,虽然是被一脚踢进了最冷门的哲学。她抽抽噎噎地跟她爹诉苦,正为掌上明珠终于光宗耀祖考上名校而扬眉吐气的关叔叔眉头一皱,表示他自有门道,只管放心去读。关庭对她爸的神通广大毫不怀疑,立刻云雨霁,欢天喜地地四处约饭开酒了。
最后我被录到了政大的汉语言文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爸难得没有出去,端坐在沙发上举着那张封皮上金字灿灿地印着政大校名和校徽的通知书沉思。
我们那时候念书不大讲究兴趣,实用主义稳占上风,我爸想来想去,还去公司翻了翻人事档案,最后发现似乎只有他的秘书助理和前台是这个专业毕业的,于是眉间那刚刚展开一头的“川”字就又缩了回去,虎视眈眈地打量着我。我妈则在一旁哭天抢地,忿忿不平地感叹孟潜声以后的出路好,听得我忍不住笑。
我爸想了两天,发现自己没有关庭她爸那样通天的手段,既然木已成舟,只好先下水再说,于是两手一拍,不再愁了,只让我去办了张银行卡,方便他给我寄学和生活。
为了这张通知书,我妈铺了不少钱,暑假过去,眼见得舅舅姨妈们都宽了一圈,个个红光满面,见了我就要夸出人头地,好像我是要去做侠客,解万民倒悬之苦似的。
因在同一个地方念大学,关庭跟我和孟先生的关系变得更加肝胆相照,只差没有在肉体上坦衣相见了。我俩因为入学早,比她要小一岁,她干脆以大姐大自居,放言要为我俩撑起半边天,我被这力拔山兮的气派镇住,不敢置喙,更不敢指责她耽误我和孟先生风花雪月,只能天天明里暗里地敲打,盼着这祖宗早点新谈一个男朋友。
九月开学,我终于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地坐火车上路了。
快开学前我专门去姑姑家探了一眼,她早年也在外地念过书,嘱咐了我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听说我跟同学搭伴,倒也放心,又掏出一千块的红包。那时候一千块不比现在轻贱,我知道她独身生活也不宽裕,原本不想,她却硬要拿给我。我妈整天念叨去外地不放心,原先说一定要送我到学校,看看环境,临走之前不知道又跟我爸吵嘴说了什么,怄气不再提这事,气冲冲地和舅舅一起把我送到火车站就算完。
车站永远热闹得没有消停,许多大学又都赶在这时间开学,给车站添了一大笔冲动喧嚣的活气。我妈和舅舅买了两张站台票,把我送到卧铺车厢,我弯腰一望,正看见窗户底下站着孟先生和他爷爷,旁边跟着丁阿姨,在月台上说话。孟老爷子握着孟先生的手,笑得皱纹纵横,孟先生连连点头,似乎也在笑;丁阿姨站在两步开外,皱着眉头拿报纸不住地扇风,不久又被来回吆喝的小贩吸引了目光,走过去,漫无目的地翻翻拣拣。
父子俩谁都不低头,孟叔叔竟然连送都不肯来送。
放好行李,车厢里人来人往,几乎没个落脚的地儿,舅舅热得汗流浃背,同我客套了两句,先下了车;我妈还在我的铺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分卷阅读51
位前拾,一会儿看看枕套和床单是不是干净,一会儿又担心带漏了水杯,我会在车上喝不了水。空调还没有开,车厢比蒸笼更热,汗珠从她的发鬓里沁出来,不上不下地挂在腮边。
忽然来了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把东西扔到对面的上铺,也是来送孩子上学。儿子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两条细胳膊没法把装得鼓鼓囊囊的大书包举过头顶放到自己的床上,重心不稳,差点落下来砸到他母亲的头;那母亲吓得叫了一声,父亲赶紧抢上前伸手一托,把书包推进了床里。那母亲注意到我在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玩笑地数落她儿子手上没二两劲儿,那父亲也笑,冲儿子说你妈已经这么矮了,再砸一下就要到地里去了,三个人便同时大笑起来。
我归置好自己的东西,发现我妈一直在偷瞟那对夫妇,嘴唇绷得紧紧的,两颊松弛的肉几乎要垂挂下来。
她怎么老得这样快?
我妈不肯坐下休息,我说送她下去,外面凉快些;她也不肯,怕我一走被人偷了行李。恰好孟先生拖着行李来了,我请他帮忙照看,这才送我妈下火车。月台的地面晒得滚烫,舅舅蹲在阴凉处用发的旅游地图扇风,我妈随便揩了两把汗,嘴上一直嘟囔热得她胸闷,脚却不动,叫我到学校一定记得给家里打电话,不要和同学起矛盾,在食堂吃饭不要省钱,要准时,小心饿出胃病,她不在身边,我上课只能靠自觉,不要只惦记着玩儿,争取拿奖学金给她长脸,放假有空就回家,平时多跟她联系……
她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四面八方的鼎沸人声里,更可况还时不时有火车停靠和启动,这些大个子的怪物发出金属光泽的咆哮,带着铁腥和汗酸味的热风凭空在我心里吹出了一点儿离愁别绪。
无数的人在这里抛洒真挚的眼泪,泪水滚进灰尘里,商贩们在这片灰尘上大声招徕着他们打细算的生意,谁都想让对方听清自己的情意,因此不得不皱紧眉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尖声厉嗓地挤出破碎的字句。这种热烈的气氛让商贩们神大振,仿佛在预示他们生意的红火,于是更加卖力地高喊起来,车站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笼子,里面关着无数困兽,互相嘶吼着无法理解的语言,震得笼身砰砰作响。来回的人不断摩擦我的肩膀,一不留神,灵魂好像就被汹涌的人潮挤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我都记住了,你回去休息吧。天这么热。”
我妈不住地点头。
我忍了又忍,还是不防那些话从嘴里钻出来:“你和爸都少吵一点架吧,这样吵下去”
原想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又觉得这样太过刻薄,到底没有说出口。她会错了意,说:“你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些,我跟你爸不会离婚的,你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就行,钱你爸会准时给你打的。”
我不再嗦什么,只说:“那我上车了,你和舅舅回去吧。路上慢点。”
她不住地冲我摆手:“你上车,我看着你上车就走。”
火车上下的人乌压压一片,简直像一大群准备扛起蟋蟀尸体的蚂蚁。我拨开人群,艰难地挤上车门,仓促间一望,只见一片白花花的影子,依稀是她挥舞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高考考前志愿变考后志愿的具体时间,好像零几年才开始陆续推行的,所以这里写的考前,如有错误请告知。俩主角年龄我没准确设定过,大概出生在80-85年这个区间,所以有很多老古董出没。
第29章
新生开学军训半个月,硬生生把我累成虾干,晒得只剩一层皮了。教官们似乎认定让我们屁股挨一下凳子都是罪过,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休息时跟我们抱怨还没有女朋友。
好容易熬到第九天,天终于阴了下来,像要落雨,我们站在塑胶跑道上,闷得汗流浃背。不远不近的一棵大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传来浓厚的草木腥气。我盯着前排的后脑勺站军姿,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再往树下一瞥,一个穿白t恤的人坐在树荫底下的长椅上,正朝我们这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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