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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戴林间
我扔下遥控器,拿上手机,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门被人拉开,一股湿热的水蒸气扑面而来,我把手机递过去:“你的电话。”
他刚洗完,头发上的水珠滚在毛巾上,像在落泪。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手机,说了声谢谢。
我给学校写了申请,终于在六月初拿到了迟来一年的学位和毕业证。那天是个大晴天,孟潜声加班,我一个人去外面吃了饭,整个下午都在市中心的商场里乱逛。走累了,就在一间咖啡馆里坐着发呆,直到暮色四合,对面的老凤祥灯火辉煌,玻璃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对青年情侣,那姑娘一直在看自己的手,一会儿又抓起身边男人的手来看。男人说了句什么,她又笑又怒地捶了他一记,又揽住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一口。
我摸到自己手上的戒指。
夜幕降临,珠宝和手表的橱窗更是珠光华。我一个橱窗一个橱窗地看过去,双眼被射灯照得发酸,还是不肯停下。
我渴切地想要花钱。
停下脚步时,我正好站在万国表的橱窗前。我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听见门锁转动,我立刻坐直身体。孟潜声走进来,我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回来了啊。”
他应了一声,松开领带,看向我:“学位拿到了吗?”
“拿到了。”
“那就好。”
他解开衬衣头两颗扣子,脱掉西装,留意到我的神色:“怎么了?”
“我给你买了点东西。”
孟潜声站住了:“什么?”
我把那个黑色的表盒推到茶几边上:“你试试。”
他走过来,挽起袖子,我看见他睫毛飞快地扑扇了一下,目光旋即落在我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欣喜。我莫名感到一丝紧张,手心有点汗湿,仔细观察他的每个表情,小声道:“你打开看看啊。”
他掀开盒子,拿出了那只表。
我心里怦怦直跳,亟待他的夸奖:“喜欢么?”
他仔细看了片刻,将表原样放了回去,这番动作堪比一盆雪水浇在我头上。还没说出话来,他已先问道:“你卡里还有多少钱?”
“什么?”
“你卡里还剩多少钱?”他微微蹙眉,“你花了多少?”
我争辩道:“我每个月有工资啊。”
他眉头蹙得更紧,无声叹了口气,不说话,只是把我望着。我在这目光里恼羞成怒了,问:“你要不喜欢,我自己留着就是了。糟蹋的是我的钱,你犯不着这样。”
“这表四万还是六万?”他将盒子放回茶几,坐到沙发上,不耐道,“现在该攒钱,手表这些东西晚几年不行吗?”
“我还不是想着哄你高……”我刹住话头,喉间翻出一声冷笑,“对不起,是我的错。”
孟潜声对这种冷嘲热讽司空见惯,并不反唇相讥,只冷淡地扫了我一眼。
“下次我记得送酒。”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分卷阅读103
孟潜声不理,审视着我:“何遇君,你真打算过以后吗?爸妈不管,就得全靠自己,买车买房看病吃饭,全靠自己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家底;要玩儿命上班,被炒了就交不上房租,你操心过吗?除了抽烟喝酒,你还关心什么?”
我气得太阳穴猛跳:“我什么都不管?我不关心你?”
他冷冷道:“我不用你关心。”
我连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喉咙里腥气翻涌,怒极反笑:“好好好,我不该关心你,我关心错了!我给你赔罪行不行?”
“我最烦你这样阴阳怪气。”
“我烦我该死,你跟方雯倩结婚去吧。”
“我说过我不结婚吗?”
我愣在原地。
客厅里的空气迅速冷下去又疯狂灼热起来,不知哪里来的焚风割面剜皮,仿佛置身熔炉之中;电视机还发出细小的声音,像神志不清的人发出的梦呓,尽都是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胡话。又像是海水暴涨,铺天而来,灭亡了这世上一切声音。
孟潜声自己也像是怔住了,回过神后别开了目光,仍是冷着脸色,没改口。
我从沾满蛛网灰尘的罅隙里捡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听见它像锈蚀的铜片一样,让听到的人起了一层不舒服的鸡皮疙瘩。
“你也不怕人家觉得恶心。”
孟潜声不答话,睫毛低垂着,落下两扇温柔的淡影。
好像还是很多年前,我们坐在灯下读书,一起算最后一道数学题,两人都不作声,只有笔在粗糙的草稿纸划过的沙沙声,明明谁都没有看谁,却禁不住对着空白的题纸闷笑。
我听见秒针滴答,楼上的人来回走动,耳朵里的声音又开始窃窃私语,叫我的名字,辱骂我,嘲弄我,这些喧嚣转瞬又被疯狂的心跳掩盖了,心脏跳得要脱出胸口,身体下意识地想弯腰抱成一团,但我强迫自己直挺挺地坐着,两重命令背道而驰,背上的大片肌肉崩溃似的开始抽搐抖动,逐渐浸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咱们散伙吧,孟潜声。”滚烫的液体咆哮着要涌出眼眶,我别开头,“别互相折磨了。”
作者有话说:
架都在这章吵完了,以后没了。
第54章
那里有一扇门,但我绝不会选择走进去。只要孟潜声在门上挂一幅画,告诉我那是墙,我就相信那是一堵墙。
我难过的是他连挂画的功夫都不肯。
我怎么都睡不着,睁了一夜的眼。
早上天还没亮,我就听到孟潜声起床拾行李,大概又要出差。有时我觉得他这一行实在太忙了,睡觉都在天上,不知道那梦会不会轻飘飘的。
我想问他去哪里,但几个字只在齿间滚了一滚,就跟唾沫咽下了肚。
到了下午,我开始起不了床,骨头酸得能拧出水,随时胸闷气紧,一起来就头晕眼花。打电话跟公司请假,经理很和蔼地让我好好休息,注意照顾身体。明知是客套话,却莫名其妙听得想流泪,有那么几秒钟,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床上了。缓过一口气,我才松开握着缰死的手,手机在掌心勒出绛红的凹印,背后的衣服全打湿了,凉沁沁地贴在皮肤上。就这么躺到晚上,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翻出藏在包里的安眠药,到厨房倒水这一路仿佛花了半个钟头那么久。
厨房雪亮的光线底下,插在刀架上的刀刃凝着沉静安详的冷光,刀身泛着浅淡的银灰,像春天早晨江上的雾。
我把平常切菜的那把拔了出来。这把刀最快,好几次我都不小心被划过手指头。照着手腕比划了一下,听说普通人很难切到致命的血管,弄得我有点犹豫,害怕一刀下去只疼不死。
这很悲惨,悲惨里又有些尴尬,尴尬得有些滑稽,想到这里,我不禁对着这刀笑了出来。刀身上跳出一张惨白的人脸,光线角度,显得脸上颧骨高突,瘦削得狰狞。
拎着刀走回卧室,我想起药还在厨房,只好又气喘吁吁地倒回去拿药。躺在床上吃完药,下半身毫无气力,只好任刀丢在桌上,我伸手能够到最远的地方只有床头柜,上面摆着水杯、安眠药和一份孟潜声的《经济学人》,我把它拿了过来。
我并不真正为了看书,我现在根本没办法思考任何东西,只是迫切需要点什么把满脑子乱窜的自杀念头挤出去,分散注意力。
随便翻开一页,里面的每个单词都似曾相识,却死活想不起来什么意思,盯着一个“and”出神,忽然发现满页都在重复这个单词,闭上眼也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成了一张诡异的网。我丢开杂志,卷过被子,把自己埋在黑暗里。
我朝没有尽头的地方跌下,仿佛已过了三五年的时光,猛地全身一颤,惊醒过来。
墙上的钟显示才过了两个钟头,我却再无睡意,床头灯还亮着,我懒得劲伸手关掉它,在灯光下闭上眼皮,眼前一片血红。
真希望突然来一场意外,停电也好,地震也好,什么都好,让这可恶的灯灭掉。
我在被子里蒙到天亮,听见上下左右隐约的关门声,窗外传来楼下的说话声,锅铲翻动老式铁锅的糙响,我在用心分辨它们,又好像只是它们非要灌进我耳朵里来,在这似听非听中,我仿佛闻到自己身体腐烂的味道,掀开被子,居然发现外面天又黑了。
这十几个小时里,我思考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说服自己坐起来下床拿刀。
但刀太远了,这房间大得可恨。
活活熬到晚上九点多,我刑满释放一般地爬起来吃药,只剩三颗,索性一口气全吃了,将就杯子里剩下的半杯凉水,冷得脏腑绞成一团。
等待睡眠降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三颗安眠药会不会死。
要是能这么一了百了就好了,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行,万一死了,孟潜声回来看到受刺激怎么办?万一房东找他麻烦呢?对了,还有我妈,她肯定要大闹一场,那可就太对不起孟潜声了。还是把今天熬过去吧,明早起来写封遗书。
真是太累了。
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又像只睡了一个钟头,中途似乎醒过,但我不确定是否是做梦。有什么恼人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从天边传来,终于把我从混沌的泥潭里硬拽出来。
上下眼皮像被缝在了一起,睁眼的动作用了整整一年那么久。
世界全是朦胧的影子,光线粘着一层毛边,整个儿的像莫奈的画。我先是看见了一双眼睛,慢慢地是一副完整的五官,最后拼成了一张熟稔的面容。
孟潜声?
他急切地说着什么,我耳朵里像进了水,嗡嗡听不真切。直到他说完了,我才勉强听到自己的名字。
之后的记忆完全乱成一团。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分卷阅读104
天的天气,万里无云,风清气爽,太阳明晃晃的,像悬在头上的雪亮的刀。医院永远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和没完没了的检查让我想吐,每个角落都堆满了人,像群居动物的巢穴,热烘烘的,同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气。
我这才知道自己睡了两天。
医生说太长时间没有进食,让吊水,我说我不吊水,孟潜声不理会,拍了拍我的后颈,像安抚不会说话的动物。之后又挂号检查心肺,还去了脑科,片子也拍了,医生也看了,都说没问题,说什么不会有像我这样毫无理由的长期胸闷和头疼,两科的大夫都建议去挂神科。
一听我就懵了。
孟潜声跟着一愣。
走出诊室,孟潜声似乎有点踌躇,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我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我没病。
他好声气地附和我,但我觉得他根本没听进心里,明显还记着医生的话。果然刚走到医院大厅,他就试探着说给我挂神科。
我恐慌得心脏狂跳,咬死了说不去。不管他怎么连哄带骗,我都说不去,讲着讲着眼泪就下来了。
孟潜声吓了一跳,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方寸大乱,赶紧掏出纸巾替我擦,我觉得丢人得要命,越想忍住,泪腺越不受控制,泄洪似的往外扑,他又拿了一张,过来过去的人已经有些转头来看了,好像看见一只猴子穿着衣服走进来。
最后还是去了。
孟潜声把休假事假全用上,请了整整半个月,不放心单诊,一口气挂了三个医院的号,为此我大大发了场脾气,他从头至尾一声不吭,一副任由打骂的姿态。
我从小就特别讳疾忌医,等着看病的那几天,脑子里更是翻来覆去地回想起小时候大家叫我姑姑疯子,偷偷在她背后吐口水,还有邻居家的小林叔叔惨叫着被绑上疯人院的汽车。
没有吃安眠药,我根本没法睡觉,整夜整夜地大睁着眼睛,加上恐惧,幻听和身体疼痛一齐发作,我躺在床上,以为自己睡在一只漩涡中心的船上,视物的重影叠着头晕目眩,冷汗能把床单打湿,只能死命抓着身边的孟潜声,一面哭一面叫他的名字。有时头疼得我几乎崩溃,会止不住地拿头撞墙,他就半抱半按地将我箍在床上,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约束和控制自己,每回都是闹到心疲力竭,喉咙哑得出不了声,才被迫安静下来。
三个号里,两个是三甲医院的神科,另一个是神专科医院,据说在神病方面比较权威。
去他妈的权威。谁会想被盖戳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神科的检查都莫名其妙,做一堆乱七八糟的测试量表,测血压,什么脑电图,还看了眼睛焦距。头一家医院说我有抑郁症,后两份诊断却都说是双相情感障碍2型,现在是抑郁期,还有失眠症。
问大夫怎么回事,大夫说就是躁郁症,抑郁和躁狂交替着来,2型的抑郁期长,躁狂期短,很容易被误诊成普通的抑郁症。
我说我没听过这个病。
大夫上了年纪,态度很温和,耐心也好,我猜因为他整天都和脑子不正常的人打交道的缘故现在我也是脑子不正常的其中一员,简直不可思议。
大夫问我:“这是你家里人吗?”
我点点头,孟潜声扶着我的肩膀,说:“我是他哥。”
大夫跟孟潜声说了很久我的病情,我的思路跟不上他们,稍微集中神听久一点就累,只好盯着窗外的梧桐打发时间。临走前大夫开了一堆西药,嘱咐注意观察,说神类药物的副作用都不小,但如果适应不了或者哪里不舒服必须及时沟通,还留了张名片,让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出去的路上,孟潜声一直拉着我的手。医院里人来人往,谁都没觉得我们这样奇怪,这里多的是奇怪的人。
有一瞬间,我觉得这病好像也没那么坏。
孟潜声帮忙取药回来,我把墙上挂着的神病种类与用药科普的宣传牌指给他看:“六种重性神疾病:神分裂症、分裂情感性障碍、持久的妄想性障碍(偏执性神病)、双相(情感)障碍、癫痫所致神障碍、神发育迟滞伴发神障碍等。”
我说:“我姑姑就是神分裂。可能真是遗传。”
他握住我的手,捏了捏:“没事儿,有我。”
我望进他的眼睛,想到当年表白说喜欢他,我也是讲到一半就把自己吓哭了,反倒要他这个吓了一跳的人来安慰。这样一想,似乎我遇到的破事儿都少不了孟潜声帮我背着。
孟潜声是这么好的孟潜声,可惜我配不起他。
我真希望他这一辈子都可以春风得意,却又希望他跟我一起溺死在这永无天日的沼泽里。
孟潜声每天夜里抱着我睡。有天晚上我中途起夜,他惊醒发现身边人没了,几乎吓个半死,在卫生间找到我的时候,那手冰得像鬼。第二天我就发现厨房里的刀具和家里的利器,全都被到了我找不着的地方,只有他用的时候才又拿出来。
刚开始的大半个月几乎全在试药,剂量远远够不上治疗,药物强烈的副作用让我彻底断绝了出门的念头,更不提上班,于是孟潜声问我要不要考虑暂时辞职。近来他跟我说话措辞相当审慎,每句话都像字斟句酌后才吐出来的。
我同意了。
舍曲林和丙戊酸钠让我手抖得拿不住东西,头几天吃饭都要靠他喂;记忆力疯狂衰退,经常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连辞呈都是由孟潜声代笔的。每天我只待在两个地方:扶着马桶在卫生间里吐得站都站不起来,或者干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我没法看书,药物让我注意力不集中,神涣散,一页普通的书看半个钟头还在第一行,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读完了,却怎么也不明白说的什么意思。
这种感觉尤其恐怖,让我想起智商退化后的查理高登。
确诊有病以后,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东西瞬间断裂,我再也没强打神佯作无事过,堂而皇之地将见不得人的阴暗面摆到台面上,放任一切消极恶世的念头倾闸而出。因为害怕副作用,我会抗拒吃药或者假装配合,把该吃的药偷偷扔掉,逼得孟潜声不得不每天亲眼盯着我咽下去,还要张嘴检查有两回我把药压在舌头底下,装作吃了,等他一走立马吐掉。
头几天药效不够,我被抑郁、身体疼痛和副作用折磨得发疯,抱着孟潜声痛哭,求他不要让我吃药,他没办法,只能不停地说软话哄我,最凶的一次闹到凌晨四点半,勉强睡到七点钟,他又爬起来洗漱上班。
有时是怕做噩梦,有时是因为夜里吃过药但不见睡意,我会神经质的紧张焦虑,疑心药对我没用,紧张焦虑让神经紧绷,想要入睡几乎不可能,孟潜声只好也醒着陪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分卷阅读105
我聊天,经常到凌晨两三点钟,我听见他吐字已经疲倦得模糊了,就问:“你睡了吗?”
他立刻惊醒,说没有,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简直开始可怜他了,于是装出睡意朦胧的样子,说我困了,想睡觉。
他就摸索到我的手拉住,说晚安,随即立刻睡着了。
有一天他回来后,我半天没听到声音,到客厅一看,发现人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之后我注意到他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先在沙发坐着发一阵呆,有时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他也开始抽烟抽得很凶,我每次拿着烟灰缸数,里面总有七八根烟头。
我走到厨房里,他一边煲汤,一边跟同事打电话说工作上的事,听到动静,冲我笑一笑,等挂了电话,说:“怎么跑出来了?晚上吃松茸炖鸡,再给你做个糖藕。”
我看他利落地给藕削皮,慢吞吞地问:“每天这么忙,你累不累?”
“不累。”
我也笑笑,不说话了。
简直要被他骗过去了。
每个月他准时带我去复查,我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好,医生给不出确切的答复,只说起码要连续服药一至三年。我每次都忍不住问病情是轻了还是重了,他也总是不说,让我不要焦虑,药物是辅助,重要的是努力调整情绪,不抗拒的话可以试着做心理咨询。
我没办法做心理咨询。对着外人说心里话,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神上戒备太过,甚至闹头疼,心理咨询也就不了了之。
药量慢慢稳定,我偶尔还会犯病,自我厌恶到顶点,孟潜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让我感到他是在明褒暗讽,排斥他的一切劝解和开导,威胁要死给他看,还用非常难听的话嘲讽他。
我一双眼睛只能看见自己,像尊阴毒的恶神,坦然地受着供奉,又威逼自己的信众杀身以证忠诚。我仿佛成了我母亲的一个影子,打着真爱的幌子在人心上持刀行凶。
有一回把孟潜声气急了,说:“何遇君,我知道你有病,应该照顾你,但你非要过得像摊烂泥一样,谁也救不了你。”说完摔门而去。
我真觉得天都塌了,一边哭一边找被他藏起来的刀。还没翻遍抽屉,他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一把抱住我,给我道歉。我把眼泪全揩在他衬衣上,说以后再也不骂他了。
随着服药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病情似乎跟着稳定下来,我跟孟潜声之间仿佛也在好转。
但实际上已经越隔越远了,我知道。
我帮不上他任何忙,不管是工作、钱、家务还是仅仅给出一条买房的建议,他也不让我沾手。他忙的时候,我就坐在他旁边守着他,像一只寸步不离的猫、狗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被他养着的某种东西,赏玩的,消遣的,呵护的,可以是一切乐趣的对象,唯独不是共同生活的对象。
一个人待在家等孟潜声下班时,我都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查出这个病,我们应该已经分道扬镳了。但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分手的事,好像之前那些字字刺骨的争吵和歇斯底里的发作都没有存在过,两个人还跟很久以前一样互相体谅和爱慕。
但这温情脉脉明明都是假的,是被海水侵蚀得已然腐朽的木头上建起的七宝楼台,看上去珠光炫目,明华璀璨,底下却早烂到了骨子里。
就像拯救病入膏肓的人,每一天的续命都靠大把大把的钱,我们磨蚀的是二十几年的所有感情。
我那么喜欢他,珍惜他,就算有天这世界都他妈完蛋了,也希望他可以安然无恙地活到新纪元,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这感情走到无法转圜的绝路上去。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飞快,秋天似乎都没来过,回过神已经到年底的冬天了。
十二月下旬,孟潜声工作很忙,几乎只有晚上回来睡觉。平安夜我们去外面吃了饭,算是提前给他过生日,因为他第二天要加班。我没想到送什么合适的礼物,加上之前那只表几乎掏空了我的积蓄,最后选中一条丝绸领带,买了束白玫瑰。
孟潜声接过花,亲了我一口,笑问:“你卡里钱花完了吗?”
“还剩点儿。”我想了想,“我生日你就别送了,给我包个三百块的红包吧。”
他的鼻尖在我脸上来回细细地蹭,一直笑。
圣诞节这天,我一个人去市中心看八点半的电影,到的时候才七点多钟,外面下着细细秘密的小雨,风又潮又冻。
中泰广场就在隔壁,我琢磨着开场还早,不如顺道看他一眼,便发短信问什么时候下班。走进咖啡馆时,忽然到他的回复,说今晚上忙,下班晚,让我别等。
我只好坐在咖啡馆里,捧着咖啡发呆。
门口的风铃叮凌一响,我下意识回头,一个女人走进来,另一只手替她推着门,在她之后跟进来。
第一眼我没看清,看第二眼时,他们已经走了进来,灯光暖洋洋地洒到身上,像亮晶晶的糖油。我脖子都僵了,差点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店里的暖气温度很高,两人在一条长桌前坐定,脱下大衣,孟潜声手里提着电脑包和一个印着珠宝大牌标志的袋子,方雯倩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大衣,连自己的一起叠好抱在怀里。两人一直在说话,也许是她说了什么可爱的俏皮话,引得孟潜声笑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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