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戴林间
“你睡着了吗?”
我小声问他。
他不回答。
我手脚并用地挪到他身边,俯下上半身,想偷偷看一眼他是不是在装睡。鼻子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语文书时,我放在他脑袋旁的手被握住了。
“别看我。”孟先生闷声说。
我立刻打消了非看他一眼不可的念头。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或许哭了也说不定。一想到孟先生可能哭了,我简直手足无措。
上一次见到他哭,还是他母亲快要过世那次。那副情景直到现在仍还清晰地烙在我脑海里,我一想起孟先生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落泪,就喘不上气,被绝望牢牢地扼住了喉咙。
我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母亲一点一点地死去,除了睁大眼睛将她痛苦万分的姿态看得更为清楚之外,别无他法。
我只好轻声问他:“你爸为什么又打你啊。”
“他那天喝醉了,在家摔东西。把我妈的相框打碎了。”孟先生说,“我骂了他。”
那相框我知道。不过一本书那么大的玻璃相框,立在孟先生卧室的五斗柜上。除此之外,那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有关他母亲的痕迹遗存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骂得好。”
他似乎闷声笑了笑,我听不清,但被这笑声沁得喉头一热,仿佛灌了一碗生辣的糖水。
那天下午有数学考试,我没参加,连书包都没回教室取,跟孟先生撒了谎,得以送他回家。
丁阿姨来开的门,屋里没点灯,阴沉沉的,空气里浮动着酒的气味。一把暗沉的声音响起:“你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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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我家装不下你。”
我脊背上的肌肉突兀地一跳,像挨了一鞭子。
丁阿姨说:“你也来了啊。”
那个声音问:“谁来了?”
“老何的小孩儿。”
脚步声比心跳还要低沉,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饭厅出来:“老师让你送孟潜声回来吗?”
我总不能说自己逃了学,只能迟疑地点点头。
孟叔叔倒像很高兴似的:“老师也管不了他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辩解道:“不是!孟叔叔,老师没有说……”
“我都知道。”他打断了我,眼睛亮得像两簇小小的鬼火,“我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么?”
丁阿姨几乎像个男人的高大身躯还立在门后,明显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孟先生已经迈进了门,转头冲我笑了笑:“行了,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
我不仅没放开他,反而还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孟叔叔和丁阿姨一左一右地盯着我们,像勾魂的无常,只等我放开孟先生,他们就立刻架上他,拖到那黑黢黢冷冰冰的地府里去。我顿时毛骨悚然,又冷又湿的手拽着孟先生,像五根不断融化的碎冰疙瘩。
“你、你还没吃晚饭呢。”我挣扎着说。
丁阿姨露出一个尖牙利齿的笑容:“我今天包饺子哪!”
“快回家吧,天都要黑了。”孟叔叔说。
我说:“你明天要来上课,明天有考试,学校领导还要来检查,老师说了,谁要是不去,要追究的。”
孟先生疑惑了一刹,旋即露出一个笑容:“好。明天见。”
“明天见。”
我盼望着他再跟我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只能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扇厚重的大门“砰”地关上,趾高气扬地甩了我一个乌黑的耳光。
我舍不得走,一直站在门口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见有人从楼上下来,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二天当然没有什么考试和检查,相反,我因为无故缺席考试,被班主任知道,立刻就向我父母反映了。我妈没有想到我居然让她颜面扫地,放学回家我就挨了顿打。
长大挨打的坏处就在于不能随便躲,父母也不会担心孩子太小打坏,可以无所忌惮地发泄怒火了。因此挨完打的我在家躺了整整两天,幸好是周末,也不用请假,最重要的是不用尽心机地向孟先生隐瞒。
礼拜一在学校,我全身勉勉强强已经不那么疼了,只是上下楼梯还是不自在。我们当时的教室在四楼,孟先生看我龇牙咧嘴地下楼,问怎么了,我说在家摔了一跤,他一面笑,一面弯下腰说要背我,让我伏到他背上。
我顾及面子,当然没好意思答应,非常有男子气概地拒绝了,只扶着他的手下楼。
那只手是很热的,和我的手叠在一起,因为受力而紧握,摩擦到后面,我的掌心几乎有些发痛,皮都要磨开了似的,还舍不得放开,巴不得真的把皮磨破,血和肉都搅在一起,融为一体才好。
那时候当然不懂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我稀里糊涂地“惨遭毒打为红颜”,多少也算能沾一沾情种的边吧。
第11章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开窍开得特别晚,身边同学胆子大的已经偷偷摸摸拉小手了,我还只会放学偷偷摸摸去街机厅玩两把,租两盘vcd的港片回家看,交流最多的异性除了我妈,只有街机厅的老板娘。
“老板娘,吃币了!”
一般叫不来人,只需要“哐哐”拍两下机器,老板娘就不知道从哪个烟雾缭绕的角落跳出来:
“我来我来!你别给我拍坏了!”
每次总是那几个男生围在旁边眼馋,我嫌他们烦,就把剩下的游戏币全给了孟先生。
孟先生还提着我的书包,说:“我不会,浪了。”
孟家并不困窘,但孟叔叔从不给他零花钱,每次来他都只看我玩。我让他坐在我的位置上,投了两个币进去:“没事,我教你。”
一群挂着鼻涕的小屁孩围在我们旁边,还有几个其他学校的学生,此起彼伏一片的叹息和跺脚声。
有人懊恼道:“他不会玩啊,浪币。”
我一下子火了:“我乐意!花我的钱,管得着吗你!”转过去一搂孟先生的肩膀,“别理他们,烦人。”
孟先生只是笑。
我从小就知道,孟先生比我聪明多了。没过几回,他比我这个当师父的还厉害了,每次一坐上去,就有一群人围着看他玩,我只负责帮他提着书包,顺便掏钱。
从前大院里的几个孩子都陆陆续续散了,只有徐苗还跟我们一个学校,但也不在一个班。有回我看见他和我们班上一个姑娘偷偷牵手,就问他:“亲过嘴了没有?”
徐苗骂我色狼。
徐苗比我和孟先生大一岁,十六。有天学校组织我们去美术馆参观,队伍浩浩荡荡,他就混到我们班的队伍里,一边和那姑娘眉目传情,一边问我:“何獾,有没有女孩子对你有意思啊?”
这个问题很棘手。说有吧,我又说不出个张三李四;说没有,更是大损雄风。我正装作沉思状,孟先生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暴露组织的。”徐苗指天发誓,悄悄说,“偷偷跟你们说啊,我们班有个女生对何獾有意思。”
我心里一跳,像突然踏空了楼梯,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孟先生,佯装烦恼,恶声恶气道:“谁啊?”
“这么激动?”徐苗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头,“何獾,你要是再不长个子,人家女孩子都要比你高了。”
“你放屁!”我心不在焉地骂他一句,“到底谁啊?”
徐苗看向孟先生:“想不想知道?”
孟先生不吭声,只拿一双漆亮的眼珠子看我。我被看得有些心虚,像背叛了革命的汉奸似的,咕哝道:“你肯定逗我玩的,想看我出丑。”
“嘿,你这人,怎么就不会想点好。”徐苗不高兴,指着前面他们班的队伍,“那个背红书包的,看见没有?叫石小婷。”
“不认识。”我说。
“人家认识你啊。不是之前有个什么作文活动嘛,你不是跟她分在一组?”
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了点印象。上个月有个作文活动,我和班上其他几个同学被叫去参加,抽签重新分组,我和石小婷分到了一组。当时也就随便聊了聊,我看见她是二班的,就随口说我认识他们班的徐苗,小时候住一个大院,其他的倒也没说什么了。
我说:“一个组七八个人,我怎么记得住。”
徐苗哼了声,说我假正经。
到了美术馆门口,各个班排好点名,徐苗回到了自己班上,就站我们旁边。红书包的石小婷跟我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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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中间隔着两个女生,但那红书包太过扎眼,我不自觉地往她那边瞟。
“好看吗?”
孟先生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吓得我一哆嗦。
“我没看她!”
“我说蝴蝶。”
我这才留意到,我斜前方女生的鞭子上停了一只黑黄花纹的蝴蝶,我的目光一扫过去,它像受了惊似的,振翅飞走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胡乱敷衍了两声,试图掩盖过去。
孟先生却不打算放过我,说:“你说的是谁?”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看向旁边二班的队伍,恍然道,“那个石小婷吗?原来你一直在看她。”
我耳朵都滚沸了,争辩道:“我才没看她!”
“你脸红了。”
“你烦不烦?”
老师正好说完解散的口令,我背着书包走了,孟先生从后面追上来:“你生气了?”
我全身的血都快烧起来了。
“别跟着我!”
我闷头乱走,走出一大截才东张西望,想找个相熟的同学同伴,别像个呆子似的落单。但不幸的是我平时都和孟潜声这个王八蛋黏在一块儿,和别人都不咸不淡,一时还真不知道找谁才不显得太过突兀。
“何獾,转什么哪?”徐苗走过来,“你家孟潜声丢啦?”
救星来了。
我恨恨道:“他才不是我家的!”
“怎么着,我才一会儿不看着,你们俩就吵架了?”徐苗嘴里啧啧有声,他那小对象跟在后面也过来了,徐苗使了个眼色,“你跟着我呗,给我打个掩护。”
死徐苗。
美术馆里稀奇古怪的画看得我头疼,但因为要应付老师布置的观后感,好歹要抄几个作品的名字在本子上。一翻书包,我才发现自己只背了一书包的吃的,作业本塞不下,就没带上。孟先生肯定带了,今天刚出发时,我还看见班长用他的本子登记点名,但我绝对不去找他。
我一点也不喜欢别人跟我开这种玩笑,尤其这个人还是孟潜声。他是我兄弟,我最好的朋友,别人可以随便说,我不在乎,他怎么能跟着别人一起笑我?
肩膀上忽然一沉,徐苗搭上我,让我看他面前那副画:“你看这个人脸画的,像不像个猪?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我问他:“你带本子了吗?”
他摇摇头,他的小对象也没带,两人只顾看着那副长了猪脸的人像,互相说长得像对方,笑得直不起腰。徐苗笑够了,才对我说:“嗳,你找她们借。”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石小婷火红的书包跳入眼帘。她和另外三个女生正在一座雕塑前,拿着作业本抄雕塑下面的介绍。
“去啊。”徐苗催我,“你还真不好意思了?她肯定会借你,说不定你们还可以发展发展。”
徐苗开玩笑从来口无遮拦,我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我朝石小婷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她应声抬头,一见我,还没说话就脸红了,其余三个女生都捂着嘴巴吃吃偷笑。我问:“你们能不能撕给我一张作业纸?我没带本子。”
那三个女生不约而同地说:“叫石小婷给你。”
石小婷果断地撕了一张给我,我装作没看见她微微发抖的手。
“给。”她的声音都快小得听不见了。
我忽然有点莫名的愧疚:“谢谢。”
美术馆就那么点大,尽管我尽力无视,但我敢保证这起码已经是第四次看见孟先生了。
前几次他都是和我们班其他三个男生一起,这次跟班长肖芳在一块儿,旁边跟着关庭。肖芳和关庭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另外还有两个女生,我不认识,只是眼熟,好像是一班的。
徐苗也看见了,感慨道:“孟潜声艳福不浅啊。”又摸我的脑袋,“何獾加油,你再长高点,肯定跟他一样。”
我真想把雕像手里的铁锤拿过来锤徐苗的狗头。
他们停在一尊雕塑面前,又走来几个男生,看了雕像,那几个男生突然夸张地大笑起来,又说了几句什么,女生们立刻捂脸笑着四散,作势要打那几个男生。
徐苗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看什么呢,我们也去看。”
这件雕塑不是展品,是美术馆里的装饰,米开朗基罗《大卫》的仿作,摆在拐角的地方。徐苗一看,果然立刻笑起来,指着雕塑胯间的生殖器:“你看!”
他小对象立刻别开眼,红着脸打他:“你真恶心!”
那几个男生还站在那里指指点点,偶尔一两句漏到我耳朵里,说什么“形状”,“外国人恶心”之类。肖芳是难得外向大胆的女生,通红着脸问孟先生:
“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看看她那假装羞涩的脸!你问那几个男生去,问孟潜声干什么?
孟潜声居然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对。”
女孩子们惊讶地笑出声,有一个甚至轻轻推了一把孟先生的肩膀,说“讨厌”。
我从小到大对女孩子都很友好,只有这一回,恨不得她们都消失了才好。
徐苗冲孟先生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对象已经跑去跟别的女生们聊天了,孟先生走过来,徐苗不怀好意地低声问:“你们偷偷那个过没有?”
我莫名其妙:“哪个?”
“就早上起来,那个啊。”徐苗往我裤裆扫了一眼,“何獾你应该没有,我觉得你还没长大。孟潜声你呢?”
我暗自骂娘。
孟先生不理他,专心抄介绍。徐苗只好又来逗我:“何獾,你……过没有?”
他说得太含糊了,我压根没听清:“什么?”
徐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遗。这你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我确实还没有,只好咬牙切齿道:“我还差一个月才满十五!”
徐苗哈哈大笑:“我们何獾还是儿童!”
孟先生跟着抿唇一笑。
这一笑无异于火上浇油,我立马诘问他:“笑什么?你有吗?”
孟先生看向我,笑着说:“你猜。”
我掉头就走。
徐苗被扔在原地,孟先生跟着追上来,我越走越快,也不看路,哪里人少就往哪里钻,最后甚至跑起来,闷头冲上楼梯,又七拐八拐地瞎跑,应该早出了展区,四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一个拐角,孟先生从背后拽住了我的书包。
我被拽得向后一倒,他没接住,我们两个一起跌到地上。剧痛从尾椎骨一个猛子蹿到后脑勺,眼泪一下子滚满了眼眶,我脱口骂道:“你神经病啊!”
“对不起。”他马上坐起来,要来看我,“摔到哪里没有?”
我向来没出息得要命,别人只要一道歉我就哑火。索性挪了挪屁股,盘腿坐在冰凉的地上:“没事儿。”
孟先生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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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心,坐在我身边:“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好气道:“你说呢?”
“我没说你和石小婷怎么,你生什么气?”孟先生看我脸色一沉,岔开话头,“吃东西吗?”
休息区才可以吃东西,我们结伴下楼,到二楼的休息区。已经中午,休息区里三五成群地坐着吃东西聊天的学生,闹哄哄的,很热闹。徐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随便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孟先生拆开我包里的话梅干,自己吃了一颗,举到面前等我拿。他垂着眼睫看地上的反光,腮边鼓起来一块,像只花栗鼠,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他躲开了,舌头一卷,另一边腮帮鼓了起来,拧眉道:“干什么?”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肖芳有意思?”
他笑起来:“你少乱讲。想报复我?”
我哼了一声:“那关庭呢?”
孟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她和别人在谈恋爱。”
我吃惊道:“谁啊?我们班的?”
“想知道?”
“你快说啊!”
孟先生说:“那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我环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人偷听到我们的谈话,忙不迭把耳朵凑过去。
孟先生稍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耳廓上,一阵热一阵冷。或许是我太心急想听,只觉得耳朵也尝到了他口腔里酸涩的话梅,颤颤发软,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凶猛,和他的混在一起,化作深春里两潭生机盎然的烂泥,勃发着吞人下肚的欲望。
靠得太近了。
我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紧跟着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仿佛每一根上面都顶着一颗豆大的汗珠,不堪重负地压弯了腰,酸劲扫过我的皮肤,颤巍巍地直透骨髓。
下一秒他的嘴唇贴上了我的耳朵尖。
如同软嫩的樱桃肉在心上被细细揉烂成早春的汁水,四周男生的说话声,女生之间的打闹声,撕开零食塑料包装袋的哗啦声,像抽血一样被神秘的针管抽走了,一片人声鼎沸的空白里,只剩下血液急流的声音,我身体里像住着一口幽深混沌的古井,咕咚咕咚地冒出嫩绿的泡。
他含着浓浓的笑意说:
“不告诉你。”
这声音是一根细细的毒针,在我耳朵里刺了一下,耳朵立刻僵住了;毒液顺着血管流进心房,心也僵死了,却还以为自己在欢乐地跳动。
我感到自己落在了美杜莎的目光里。
他移开头,轻轻“咦”了一声,曲起食指,轻轻刮了刮我的耳朵:“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我激灵了一下,突然跳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眼睛不知道在看谁,什么都看不清,仿佛春雾蒸腾。
“我、我要去厕所。”
第12章
我冲进一个离休息区更远的厕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可以听见隔壁女间里不时响起的冲水声。我把自己锁在小隔间里,锁扣有些生锈了,手抖个不停,“咔哒咔哒”推了几回,才把插销推进去。
心脏撞得胸口肋骨生疼,耳朵里全是血液排山倒海的涌动声,有液体从耳朵里漫出来,我慌忙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我一直相信人在受到极大的惊吓时,脑子里是完全空白的。我站在小隔间里起码五分钟,脑子空洞洞的,像按下了冲水的马桶水箱,直到一阵急阔的脚步声进来,“砰”地推开隔壁的纸片门,又“砰”地甩上,我才在稀里哗啦插销栓的声音里陡然惊醒。
我恐怕是疯了。
伴着隔壁中年男人荒腔走板的歌声,我冷不丁打了个突。
脑子里乱哄哄地像有几百条蛇在钻,不等我想明白这诡异的反常,那把要命的声音已经由远至近。
“小獾?”
“小獾,你在里面吗?”
“我出来了。”声音有点抖,像猫被捏住了嗓子。
孟先生站在污迹斑驳的镜子边,端详我的脸色:“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洗手。刚打开水龙头,他的手就贴上我的额头。
“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发烧了?”
像是没觉出温度,他撤开手,把头凑过来。我反应过来,立刻闪开,手上的水不慎甩到了他前襟上。
“没有!”
他愣了一瞬间,约莫是被我吓了一跳,倒没有再勉强,只说:“快洗手,别浪水。”
莫名其妙的心虚胀满我的心脏,我不敢接他的目光,只好看向镜子。镜子脏得如同一块凝了油污的水洼,边角上裂了一块,蛛网般的裂痕向中心散开。厕所里惨淡的光线映得孟先生的脸有些青幽幽的,眉毛和眼珠异常得黑,不像活人,更像小时候老人讲的故事里夜半吃人的妖怪。
我惊异地发现,镜子里孟先生的侧脸轮廓,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样:孩子气的圆润线条已然悄隐,眉头微微一皱,像从孟叔叔脸上掠夺来几分神气,只是还不大服帖,浮在面上。
而我面红耳赤的模样更加可怕,仿佛可以看见热气从脸皮上腾腾蒸起,眼睛亮得像鬼。
孟先生的目光在镜子里攫住了我:“我刚才逗你,你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冷水让我捡回了自己的脑子,掩饰道:“我才没有生气。”
我一路上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比脚步声更响。做贼心虚地看了孟先生一眼,他疑惑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知道关庭跟谁好。”
“你说说是谁?”
“牛军呗。”
孟先生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躲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去想关庭的事情:“她总帮牛军去开水房接水,每次我和她值日,牛军也要跟我换。”
孟先生笑道:“聪明死你了。她今天跟我说的,你知道就行,别跟别人说。”
“我才不会去跟老师告状,多无聊。”
孟先生忽然扯了我一把:“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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