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壶妖灵
这味药材虽然制法恶心了些,但清凉解热,是夏天里方剂里常见的药名。
吴议倒没想到李还记着他那句“药材的生长”,更没料到一载光阴而已,这孩子就已经对许多常见的药材如此谙熟了。
太平可就没有他们两个学医已久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嘴里“哇”地一声,赶紧丢掉了沈寒山留下的几页纸。
“除了人中黄,还有人中白呢,公主你猜猜是什么?”李又给太平指了个药名。
吴议算是看出来了,李这孩子,不仅肚子里藏着点他不知道的墨水,还挺记仇的呢!
太平往吴议身后一缩,双手捂住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儿最坏了。”
吴议揽住太平,用目光提示李点到为止,别真把小姑娘恶心坏了。
李伸伸舌头,也不去折腾太平了,一双明亮如珠的眼睛高高仰望着吴议,却不是往常那种怯懦的神情了。
“议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一对明眸折出穿堂而过的阳光,如两汪初阳里新生的泉眼,蕴蓄着无穷无尽的生机和活力。
吴议一边诓着咬唇不语的太平,一边含笑着问:“是长进了不少,你学了医科?”
李狠狠地点头:“我求了好久,父亲才答应我让我学医,我入宫的时候见过皇祖母了,她说,要是我能够通过博士的考试,就可以在太学里面读书了!”
太平从吴议背后窜出一个头:“那我也要和母亲说,我也要学医。”
要是以后知道了学医之路道长且阻的惨淡真相,这两个小家伙还会不会记住今天的话呢?
吴议只是淡淡一笑,谁小时候还没说过要什么文学家科学家的话,梦想虽然未必能成真,但没必要提前去戳破儿时这些不可捉摸但梦幻可爱的想法。
更何况皇族孩子一时的心血来潮,并不可能改变他们尊贵的生活和未来已经注定的轨迹。
三个人在沈寒山的书房里笑闹了好一阵子,才看见正主打着呵欠回到自己的地盘。
沈寒山也难得不带一丝酒气,眼角细微的皱纹堆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公主今天可玩得高兴?”
“玩”字当然是太平眼下的第一件要紧事,刚才要和李争着学医的事情立即就被抛在了脑后。
她略回顾了今天遇到的种种药材,最后沉重地摇了摇头:“不好玩。”
沈寒山窃笑一声,面上照旧平静如常:“公主不开心,就是臣的错了,我要做什么,才能弥补公主的心情呢?”
“今天儿教了我五灵脂、血余炭、人中黄……”她瞧向李,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听母亲说,百闻不如一见嗯,意思是说一百次不如见一次有用,不如沈太医你煎了这几味药材,给儿尝尝吧!”
沈寒山终于掌不住好笑之情,“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公主说什么,我就照着做什么。那个谁……吴议,快去快去,后面有个单开的小药房,就拣好了公主说的这三味药材,给儿尝个新鲜。”
吴议无限同情地望了一眼面色僵硬的李,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些吧。
李本来眸光闪烁的一双眼睛像被寒冬元月掀来的一股西风冻住了,全然一副蒙蔽的表情。
终归是舍不得这么折腾这小家伙,吴议朝沈寒山使了个眼神,低声道:“眼下天凉,吃这些泻火除热的,怕是不太好吧。”
沈寒山大手一摆,反驳道:“这三味药材都非烈药,就是寻常人吃个一两天也不济事的,你尽管放心好了,吃出问题,我来治!”
吴议不禁嘴角一抽,要是把这位玩性大发的沈博士放在现代的医院里,指不定给医教部请过去喝了多少茶了。
可惜在尊卑分明、上下有序的封建王朝,他还不得不照着公主和老师的鬼主意去做。
他默默瞥了一眼自作自受的李,无可奈何地招招手:“跟我来。”
五灵脂、血余炭、人中黄这三味药材都是不是什么好闻的玩意儿,混在一起更像是一锅烂泥似的秽物,饶是在临床上千锤百炼数年的吴议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想去呕吐一番。
这么一碗乌黑麻漆的药端在李手上,三双或同情或有趣或好奇的眼睛就像被一块磁铁吸引着,齐刷刷地盯着李那双颤颤巍巍的手臂。
“学生觉得……”
不等吴议帮他讨饶,李已经端起了那碗令人胆寒的药碗,捏着自己的鼻子,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表情,一气往嘴里灌了进去。
“喝点就算了吧。”吴议悄悄用脚尖踢了踢沈寒山,到底都是才髫年的孩子,玩笑过了也就算了。
沈寒山但笑不语。
李满脸视死如归地一饮而尽,嘴里虽然有苦味过去,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恶心的涩味,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咦……
见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吴议不禁感到惊奇,心头一转,偷偷从碗沿上涌拇指抹了一滴药汤,背着太平舔了一口。
原来如此……药汤一入口,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再觑眼望向沈寒山,他也正偷偷观察着自己,两眼放着光呢!
“好了,咱们这算是‘百闻不如一见’了吧?”沈寒山笑道,“公主现在开心了吗?”
小脑袋往下点了点,非常满意。
几个人刚胡闹完,太平的乳母便慌慌张张地寻上门来了,左右也是该进午膳的时候了,哪能一天都呆在沈太医这里呢。
太平一手牵着乳母,一手拉着李,恋恋不舍地和沈寒山师徒二人作别。
等一行人走远,吴议才松了口气,笑着朝沈寒山行了一礼:“学生多谢沈博士放过儿之恩。”
沈寒山眉毛一抖:“这话奇了,药是你们煎的,他自己亲口吃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熟地,制黄,何首乌。”吴议一道一道数来,眼底一片清明,“您早就把药匣子里的药换了,都是黑色的药,熬出来的汤当然也是黑色的,也当然可以瞒过公主。”
沈寒山哂笑一声,既不答话,也不玩笑,只拿手里一柄扇子敲了敲吴议的脑门。
“快去给我拾东西,过两日我们就要出发去州了!”
第38章州土地
咸亨二年的春意,就这样夹杂着北方干涩的尘土,在青灰的天穹与凛冽的东风中拂上人们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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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上。
只可惜这个寓意美好的年号并没有如其被寄予的初衷,将民众所期盼的甘霖与祥和带给大旱已久的关中。反而随着年关的走远而愈演愈烈,伴着凉薄如刀的春风,用不降滴水的方式,深深地创伤了北国本已萧条衰败的农业。
其时,帝后已往洛阳行宫颐养生息,留任李弘为监国太子。
“臣听闻关中已经闹起饥荒,人们要靠吃榆皮、蓬实充饥。”左庶子戴志德进言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奔波劳累,老臣愿亲往查访。”
李弘负手而立,遥遥望向北方的州,州不过数百里之中,却远在视线之外。
他放目远眺,但见到一道残阳,漫天烟霞。
咸亨元年,圣上就已经下令开仓赈粮,只可惜从中央到地方,救济的粮食每到一个关卡便被剥掉一层油水,而真正分发到百姓手上的,恐怕连三成都不到。
“传我口谕,三日之后,照常动身,一切还照我之前的安排。”
“老臣……”
“戴公无须多言。”李弘微笑着摁住那双微微颤抖的臂膀,“张公与萧公如我左右臂膀,而戴公如我之脑府,我虽带着左膀右臂前往州,却留下了我的思想和政策,我想,您能镇守住长安。”
戴志德神色一震,望着眼前这个年轻而尊贵的皇太子,重重地一点头。
“臣,必不辱使命。”
李弘要亲往州巡查,命左庶子戴至德领衔一班东宫重臣留守长安。
而随行人员除了张文、萧德昭等几位天朝要员,还有张起仁挑细选出的一班太医博士,其中除了几位资历颇高的老博士,还有民间出身、素擅时疫的沈寒山。
贞观年间,关中曾大兴时疫,当时便是孙思邈、沈寒山师徒二人立下奇功,破解时疫,解救万民。因此,沈寒山虽然并非太学出身,却也跻身太医博士之流,在太常寺独占一阁。
事关重大,本来已被允许随行的太平又被从随行的名单里面一笔划掉,连带照料她的太医都临时换成了看顾沛王李贤的陈继文。
“我也要跟着弘哥哥去州。”太平自然是不服气的,撒泼打闹未得成功,又不知从何处学来个新办法。
“太医哥哥说过了,我是帝国公主,吃着……吃着人民种出来的粮食,享受着人民的供奉,所以……哦,所以一定要怀着感恩的心情,去亲自看看城外种田的百姓们。”
磕磕巴巴一席话,憋红了一张小脸才慢慢说完,一听就知道是临时抱佛脚照章背出来的。
李弘哂笑着点点头,总算听着倒是有理有据,只不过是否原创就有待考究了。
倒是吴议在旁听得嘴角一阵抽搐,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能把他短短一句“亲自去长安城外看看种田的人”扩写成一篇有理有据、冠冕堂皇的文章,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主意和手笔了。
那孩子……他在心底笑着摇摇头,到底是长进了,不仅药材背得溜熟,连文章也写得出几句了。
李弘焉不知这位玩字当头的小妹妹哪里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玩味的眼神微微上抬,从侍立一旁的吴议身上一闪而逝。
太平一贯顽皮骄纵,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教导的好机会,身为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她的到来也可以略微抚慰那些在冬风中寒彻的民心。
“你呀……”最终只是无可奈何地敲了记小脑袋瓜,“记着,我会让裴源将军跟着你,你要是敢跑出他的视线,我就把你送回长安。”
太平欢呼一声,管他是叫裴圆还是裴方,到时候用一盒果子贿赂好了,有什么不能好商量的嘛!
如果一盒不行,那就两盒,这世上就没有果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太医署这边才决定好随行的人马,而陈继文暂领太医署诸事,一时之间自然是走不开的,连带严铭也得乖乖留在官学里读经看书,眼巴巴瞧着吴议打包细软,踏出门去。
“议……”他想叮嘱几句,一腔关心在胸中翻来滚去,都挤着往嘴里蹦,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一路平安”。
吴议淡笑着点头谢过,跟着太子和公主,哪里能有不平安的地方呢。
州近在陕西境内,一行人马轻装简行,不过十日的功夫,就已经抵达这片荒芜的土地。
太子和公主亲临,太守王陵自然是一点不敢怠慢,亲自领了一班人马,早早地立在州的关卡前头,迎着夹满黄沙的风,恭恭敬敬地等待贵客莅临。
没想到从天亮等到天黑,都还没等到李弘一行人马的到来,他也不禁有些慌了神,州虽然离长安仅有百里,天子脚下,民风淳朴,但大旱年间,难保出不了什么刁民盗客,要是太子一行在州遇刺……
正满腹怀疑间,已远远策马奔来几骑武将,为首的一位翻身下马,三两步迈到王陵面前。
王陵忙笑道:“阁下是……”
“我乃东宫左邻军卫裴源,特来传太子口谕。”
王陵忙不迭跪下,一身颤颤的肥肉几乎贴到地面上:“臣谨领太子口谕。”
“传太子口谕:王公事务繁忙,不必特地迎驾,本宫与公主已另择小道,暂且歇在永宁郡公府里。”
永宁郡公王崇基乃是初唐名相王之子,就住在州城内。
王陵往上数三代也算和王崇基是沾了几分亲故,但王崇基承袭了他父亲清高的气节,并不喜欢与他走动亲近,更谈不上什么同气连枝,两家都是本地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族,却是瞎子见面,照面不识了。
“你听清楚了吗?”裴源很少笑,即使笑,也往往是冷笑,一双浓而锋利的眉毛一挑,仿佛两把匕首悬在一对冷漠的眼上。
王陵被他几个字敲回神,讪笑着从地上爬起来,锤了锤挺了一天又弯了一响的背脊,心中正埋怨着,裴源已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的玉佩,递给王陵。
王陵摸不清这玉佩的意思,但也不敢不接,只小心翼翼地观察者裴小将军素无表情的脸色,试探道:“臣听清楚了,这玉佩……”
“这是太子积年带在身边的玉佩,还是往年圣上赏赐下来的。”裴源眼也不抬,“太子知道你为人通透,譬如玉石,纯洁不折,所以特地赏了你这块玉佩,以彰你素年的功绩。”
此言一出,王陵本来还有三分惊喜的心情立刻化作了惊悚,这话里褒贬倒不论,竟是借着打赏点醒他做官之道。
宝玉无瑕,而他自己的为官是不是清清白白有没有瑕疵,恐怕太子心中已有定数。
想到这里,他忙又跪下去,硕大的脑门猛一声扣在地面上:“烦请裴将军带言,臣敬领此佩,当日日悬在公堂,时时警醒自己。”
裴源压着脖子略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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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左右吩咐两句,便策马扬鞭,扬尘而去了。
吴议对唐朝农业的印象仅来自于在袁州城时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实际上唐朝农业还算旺盛,就拿北方来说,这时候还流行一年两熟,刈麦种禾也就是早稻春种夏,晚稻夏种秋,一年之中获两次,土地得到较高的利用度。
在春冬之接,人们还会见缝插针地种一些白菜之类抗寒抗冻的蔬菜作物。
近几年是罕见的大旱,水田里的稻谷都还干瘪晦涩,青黄相间,吴议虽然是头一回下地,也知道田家这数月来的心血几乎都付诸东流了。
田间挖有数道通渠,但水位很浅,古人简陋的抽水工具根本不足以满足水稻田的基本要求。
他蹲下身子,捏了一把田边的泥土,触手全是粗糙干透的沙石感,心道不好,田不保水,即便通渠不至于断流,单靠人工灌溉也不可能拯救这片注定颗粒无的土地。
吴议上辈子是没扛过锄头的八零后,压根不知道耕地的锄头怎么使,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想一想就明白了,这土地都被榨干了,还能结出粮食吗?
问题是这年代肯定没有科学配比的肥料,一般都单纯地倚靠人畜的粪便养沃土地,而一年两熟的播种机制严重地压榨了土地的养分,最终在这种极端的天气里彻底失去了生长作物的能力。
而土生土长的梅州人王崇基显然比他更清楚其中的情况。
“天公不作美是一重,更重要的是一年两耕多种,土地失去保养,留不住水分啊。”他捧起一把泥土,指缝一张,干燥的土壤就像粉尘似的迅速漏下去。
李弘思忖片刻,问:“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王崇基拍拍手心的泥土,扛起撂在一边的锄头,用力一掀,把田里萎靡不振的稻谷全部拦根铲起,直接埋进了土里。
“王公,你这是……”右庶子张文颤颤巍巍地指指他,又指指地,半响说不出话。
第39章同塌而眠
王崇基倚着锄头歇了下,才自信地笑道:“张公,你别急,这叫以地养地!”
“以地养地?”张文愣了片刻,抚掌长叹一声,“人尚且养不起自己,还怎么养地呢?”
倒是吴议心中一震,迅速明白了王崇基的道理缺什么,补什么,最能养地的,当然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庄稼。
王崇基的做法看似鲁莽冲动,其实已经过深思熟虑,在州生活的数十年里,他已经充分地考察了陕西各地的地理、气候和农植物,所以他深深知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抢救这点微末的成,而是好好改造这片被压榨过度的土地。
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王崇基的这个观念实在是太先进了。
并且,张文提出的问题也正是眼下悬在刃上最锋利逼人的那一个
百姓已经饥荒到啃树吃草了,并不是家家都像郡王府中那样存有余粮,对于这些穷苦潦倒的老百姓而言,哪里还有养地的余裕呢?
一行人先在王崇基自家的田地里巡查一番,才进入州城内。
飞扬的灰尘遮天蔽日,唯有数丝冰凉的光线刺破云层,冷冷地拍在人们干瘦蜡黄的面颊上。
自入城门,李弘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从城门到郡王府的短短一段路上,一路皆有衣衫褴褛的人端着饭碗乞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乞丐怀抱着一个干瘦如柴的小婴儿,将手指伸进婴儿的口中,以血代乳。
吴议藏在人群的最后,隐约瞧见这对苦命母子,那婴孩惨瘦得全没一点幼儿圆润软糯的样子,襁褓之外露出的皮肤一片干涩,脸上还触目惊心地发着一大片红色的疹子。
萧德昭忍不住走上前去,在她怀里塞上一吊钱:“去买些吃的吧。”
女乞丐抱着婴孩,颤颤巍巍给他磕了个头:“老爷,你是好心人,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张文忍不住问:“难道你们这里就没有开仓赈粮吗?”
那女乞偷偷觑眼瞧着一行人,但见为首的是个面容如玉、身姿颀长的青年,青年身后三三两两跟着数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汉子中间或插着几位面色肃然的老者,都不是普通人的打扮。
而两位问话的老爷看着虽然和蔼可亲,但面色凝重,眼神深沉,显然不是一般的富家老爷。
听闻当今太子和公主要亲自巡查州灾情,难道……
她来不及多想,双腿一蹬,跌跌撞撞爬到李弘脚下,用沾着血的指头抓住李弘的衣角:“您是太子殿下吧?您是来看望我们的吧?您……”
第三个问题还没有问出口,就被一道飞快闪落的刀光切断了话头。
裴源半抽一把雪亮的长刀,用刀柄抵住她的手腕:“不得放肆。”
“无妨。”李弘轻轻摁住裴源的手,一点点把抽出一半的长刀推送回鞘。
裴源压下刀柄,目光转向李弘:“太子殿下,她的孩子可能正在发疹,您请小心。”
李弘并不回答他的话,依旧温和地望着这对母子:“你先回答刚才先生问你的问题。”
那女乞也算有胆色的,非但没有被裴源的杀气吓傻眼,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也松开了手,抱紧孩子,半跪在地上,跟李弘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这几年草民这里都是大旱的天,好在圣上了三年赋税,又曾在咸亨元年的时候开仓赈粮,草民们才靠着官府放出的一点赈济过日子的。只是到了今年,王太守说粮仓已空,实在放不出粮食来,所以……”
话未说完,众人心中都有了分晓,张文冷哼一声:“没粮食?年前他来长安,老夫见他膘肥体健,可见一仓粮食都给他一个人吃了!”
他一番揶揄,反倒把严肃的气氛化解了三分,众人哄笑一声,其实心中早知这个王陵是个偷油吃粮的硕鼠,也就张文最是心直口快了。
李弘淡淡一笑,命人将这女乞丐送回家去好生安抚,再送了几吊银钱。
那女乞自是千恩万谢,临走前忍不住回头道:“殿下,州像草民这样的人还很多,殿下,求求您也救救他们。”
一阵细碎的凉风卷过,掠过李弘低垂的眼睫,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中结出三分冰霜似的冷意。
“我会的。”
永宁郡府一如其主人清而不高,纯而不朴的为人,一座大宅宽阔有致,打理得宜,既没有吴府、刘府那样显贵于外的炫耀,又不失其主人高贵的身份和丰厚的涵养。
郡府早备好了东院请太子入住,院里斜插几株高低错落的青桐树,总算给州阴霾晦暗的天色抹上几分绿意。
太平自然就住在她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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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隔壁的厢房里,她和李到底男女有别,就由乳娘照看着,而李则被扔去和吴议一起睡。
两个人同榻而眠,好在一个身材清瘦,一个身量还小,挤在一张床上,热络暖和得刚好。
这连日的奔波,别说是李,就连吴议这个正直青春的少年都觉得有些疲乏,打更的锣声刚刚从郡府门口擦过响去,两个人就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了。
吴议至今还用着慢白汤养着身子,睡眠倒是一向很安稳,鲜少有做梦的时候。
这一夜却不知怎么的,居然梦到女娲补天的故事,那块缝补天空的巨石从天穹之顶径直掉下来,就生生砸在他的胸口上,差点没把他压断气。
他自梦中惊醒过来,借着熹微的晨光一瞥,才算是找到了罪魁祸首
李这个睡觉不安分的小子,双手双脚都树藤似的牢牢缠到他的身上,一颗脑袋干脆直接枕在他的心口上,还不时用软糯的脸颊在他身上蹭一蹭,嘴里时不时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
吴议好奇地低下头,小心地窃听着着小家伙的梦呓
“胡饼……地公老爷……吃胡饼……不许吃馅……”
得,还记得这一茬呢。
吴议无奈地将缠在腰间的手脚轻轻地拿开,又小心翼翼地抬起李的脑袋,软软的小脸还是两年前那正宗的小笼包的手感,吴议忍不住趁机又捏了两把,遭到一双手脚扑腾两下的反击。
七八岁的孩子,正贪睡的年纪,就是给人撸秃了脑袋估计都醒不来。
吴议给他掖好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才穿好了衣衫,从行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伤寒杂病论》,借着稀薄的晨光,立在窗前默默记诵。
读完一篇《辨疟病脉证并治》,便觉得脑子被这些充满了经验和智慧的文字塞得满满当当,连带脑袋都沉重了些似的,压得脖子一阵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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