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壶妖灵
“你别怕。”萧毅信手摘掉头顶的盔甲,抹了抹发际的汗珠子,微微一笑,“想必你也听说过,毛子头萧毅是前朝义军萧铣的后人。我祖上便是渝州人氏,所以对老乡格外亲切。”
“能与大当家同乡共脉,是我们的福气。”不管她目的欲何,装傻充愣总不会错的。
萧毅闻言,哈哈大笑两声,才拍了拍吴议的肩膀:“没有吓到腿软,很好。”
旋即挥手指向面前锐的部队:“你猜这里面,有多少人是我渝州同乡?”
吴议摇头。
萧毅比出一只手掌。
“五成?”
五指一,握成拳头。
“是全部。”
吴议惊讶地抬起头:“全部?”
底下传来极响亮的号声“一,二!一,二!”
这股冲天豪情并不陌生,渝州临江一带飒飒风声中常年此起彼伏,响声撼动两岸巍峨嶙峋的岩崖。
是船夫的号子声。
萧毅目光中有掩藏不住的灼热:“没错,我这护卫营三千兵,全部是我渝州好儿郎!我自祖辈,生于渝州,长于长江,便是皇帝老儿,也只能斩草,不能除根,动不了我萧家根基分毫!”
这话说得很狂。
但吴议知道这并非虚言。
太宗李世民做事何其狠绝,玄武门之变,父兄尚可兵戈相向,怎么可能轻纵这样一只威胁帝国的猛虎在深林酣睡。
唯一的解释就是萧家残余势力实在太顽强,只不过在内祸不安、外患未攘的贞观年代,他还暂时腾不出手来拾这千里之外的星星之火。
而等到他的儿子,以仁弱出名的唐高宗李治继位后,这股潜伏数年、待时而动的地下势力就要掩藏不住自己素食多年的獠牙,准备给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国家一口沉痛的打击。
吴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一个渺小如芥子的角色,竟然也能站在历史长途的岔路口,见证这样一个蕴蓄着风险和未知的转弯。
而这凝结了几代人仇恨和野心的罪恶种子,即将在眼前这朵霸王之花上结出饱含毒液的果实。
萧毅似乎并未注意到眼前少年晦暗的神色,在旁敲侧击吴议的同时,也勾起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百般回忆,数十年血泪的哺育涌上心头,化作一声耐人寻味的叹息。
“只可惜,我到底是个女儿身。”
吴议很清楚,再过数年,这世上的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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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骄女就要一步一步、昂首挺胸,以睥睨苍生的姿态,踩着一块块男人做的垫脚石,登上这个时代最至高无上的宝座。
只不过,倘若历史在这个时空依旧不偏不倚地走行下去,作为萧氏最后的余孽,萧毅是不可能看到那一天了。
而被剧透一脸的吴议,在此时此刻,也只能恰到好处地保持缄默。
沉默很快被一群嘈杂的士兵所打破。
萧毅大喝一声,招来一个士兵盘问:“什么事呛这么大声?”
小兵战战兢兢的目光从吴议身上一扫而过,垂下头不说话。
萧毅气得登时一脚踢上他的屁股:“老子的话都听不见了?”
那小兵屁股上挨了一脚,眼睛都痛出了泪花,哆哆嗦嗦地回话:“回大当家,是二当家的,此刻正在奉节县的大牢里头,听说,听说已经快不行了。”
“放你娘的屁!”萧毅一脚又踹上他另一瓣屁股,手已按在了斧头上,“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老子先砍了你的脑壳!”
小兵眼见那柄斧子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招呼,慌得顾不得捂屁股,扑通往前一跪:“大当家饶命!这都是咱们几个探子兄弟亲眼在奉节大狱所见,二当家的被用了重刑,只恨无法当场救他,所以,所以……”
“行了,别所以了,你把这话照实给老太太的说一遍,一个字也不许隐瞒。”萧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还没挥落,小兵已经跟回窝的兔子似的,两三步就蹿得没影儿了。
“小兔崽子。”萧毅磨着牙笑骂了句。
吴议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变脸比变天快的女首领,那双明秀的眼眸里波光一闪,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笑意了。
似乎是注意到吴议颇为探寻的目光,萧毅扳回脸色,抚平笑意,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放出一句话:“敢说出去,我就拿你喂狗。”
第94章秦二爷
萧毅笑了,百里之外的萧二爷却笑不出来了。
血迹斑斑的刑枷压低了他的脖颈,破烂褴褛的囚衣上也助兴地撒上亮晶晶的盐粒,萧勇硕大一个汉子瑟瑟缩缩蜷成一团,竟然看不出个高矮胖瘦。
“我知道萧二爷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用了这么多刑,还不肯供出你们大当家的,在下确实敬佩。”顾安笑眼眯眯地望着他,“不过我也着实是替你心疼,你拿血肉保下的大当家,指不定已经大摆宴席,庆祝你萧二爷死无全尸呢!”
萧勇猛然仰起脑袋,怒目圆瞪地看着他:“放你娘的臭狗屁,黄毛小儿,滚去吃奶!”
顾安不怒反笑:“奉节县赵家村离渝州城逾距百里以上,若不是我府到线报,又怎么能做好埋伏呢?”
萧勇的眼睛一滞,目光死死钉在顾安脸上:“你一介县丞,管得倒宽。”
“勾结叛军,不久被你发现了吗?你的好姐姐比你聪明多了。”
顾安等的就是他的话,他从宽袖中慢慢取出一枚信笺,一点点在他眼前完全展开:“大当家的字迹,应当认得出来吧?”
萧勇双肩仿佛被人用剑一刺,猛然地一抽。
他认识的字不多,大多都是姐姐在十几年前一笔一划地教会他的,如今纸上的一撇一捺,都眼熟得刺眼。
他克制着自己,逐字逐句地读完这封出自血亲手笔的勾连信,读到末尾,也只是用力咬住牙关,握紧拳头,喉咙里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吼声。
顾安眼看木已成舟,才撕下了温和的面皮,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萧毅妄图弃车保帅,舍你自保,甚至开出退居蜀中的条件,可她先敢绑架官学博士,后敢撸掠二位助教,我府怎肯容她在眼前放肆!”
萧勇静静听完他的话,说不出一个字。
他半生戎马,未曾言败,为长姊用血肉之躯遮风挡雨拼,为萧家在尸山血雨里拼杀了几十年,为前朝的一个遥不可及的遗梦牺牲了自己本可安稳平静的半辈子,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把他送往断头台的那个人,是他的唯一亲人。
萧家最后的骨肉,竟然是相残的结局。
顾安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怜悯,语气也温软下来。
“萧二爷是真丈夫,明府与本官都很激赏,只要你愿意与我府合作,我可以向你保证,投者无罪,降军不杀。”
顾安对自己的每个字都很有把握。
他知道萧勇这样的义军好汉,是不肯也不屑于自己苟全于世的。
可他的军队就不一样了。
那里的每一个人,往上数三代,都是跟他祖宗一起插秧耕田的父老乡亲,往下数三代,都是对他们萧家发誓不二的忠实拥趸者。
他笃定这个萧勇不是萧毅那样见利忘义、独善其身的小人。
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从不失手。
萧勇最终还是低下了他那不肯屈服的头颅:“我们早已到线报,官兵已经纠结周遭十个县府的兵力,准备合长安三万援兵之力,围攻我们萧家军。”
“你们的消息倒是很准,她还有什么诡计?”
“她已定下计策,五月二十,率先攻城,抢下先机。”
顾安的眼里放出了光:“她要先攻哪里?”
萧勇闭上了眼睛,嘴唇颤抖。
“渝州。”
“奉节?”
“没错,萧毅要先攻奉节,为求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李博亭隔了一层木板小声道:“官府早准备铲除这个败类,只不过渝州势单力薄,为求稳胜,已经联合了周围十数个州县的兵力,准备一举肃敌。”
吴议亦早听过学生们议论此事,但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萧毅要舍近求远,去攻奉节?”
李博亭沉声道:“奉节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城池稳固,易守难攻,若能攻下奉节,就可以与三万长安援军分庭抗礼。之前的萧勇便是探路之人,否则他们断乎不至于跑去奉节掳掠。”
“但官府既然纠结兵力在渝州,也一定是到了什么线报。”
李博亭不以为然:“萧毅专擅诡计,一定早就散布出假的消息,老夫在这营中数日,已察觉到他们暗中部署船只,一定是要走水路。渝州近在咫尺,他们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要舍弃渝州老窝,而转攻奉节,占地为王。”
吴议在军事方面素无造诣,只能沉默地听李博亭分析利弊。
也难怪萧毅不肯如约放走李博亭,也不肯杀了他。一旦放走李博亭,就等于走漏了消息,而一旦杀了他,就等于毁了自己的信誉,所以只能将他关押在这里,不死不活地吊着他老人家这条性命。
“今日你被萧毅传唤去,到底为了何事?”李博亭问。
“给了我个下马威。”吴议回忆起今日情形,不由叹了口气,“不瞒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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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之前和许捷助教发明了一种叫做麻醉散的汤剂,服下之后可使人陷入酣睡,刀枪入腹而不醒,萧毅就是把主意打到了麻醉散的身上,想要我和许助教交出麻醉散的方子。”
李博亭沉吟片刻:“许捷虽然面冷心硬,但为人正直,断然不肯替叛军筹谋,吴议,萧毅此人反复无常,你可切莫为其利诱!”
吴议不由苦笑:“这个学生自然知道,只不过萧毅早打好了算盘,如今我和许捷都在她手上,她若用另一人的性命相要挟……”
他话音未断,便听得李博亭的声音如火上添油,陡然大了起来:“先贤有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男子汉大丈夫,生有什么值得贪恋,死有什么值得害怕?只要是为了巴蜀乡亲,为了天下人,牺牲一个你,一个我,一个他,又有什么可惜的?如果你想跟着这个毛子自取灭亡,做一个万人耻笑,遗臭万年的叛国贼,我也绝不拦着你!”
吴议被他劈头盖脸一通教训,赶紧截住他的话:“就算萧毅猖狂一时,也绝不可能猖狂一世,学生虽不似博士饱学,但也知道失道寡助,她决不可能成气候,又怎么可能做助纣为虐的事情?”
李博亭这才缓和下来,沙哑着嗓子,逐字逐句交代他:“麻醉散的方子你万万不可托出,但萧毅肯定不会就此罢手,倘若你能得到机会出去,一定要知会奉节、渝州两府要员,火速搬兵奉节,还可与萧毅一决雌雄。否则奉节兵力纠结在渝州,便如一座空城,是萧毅的囊中之物了!”
吴议在心中默默记住李博亭的话,只觉得一字一句均有千斤之压,累在心头,重不可遏。
不由想到曾经走在他前面那些沉重的背影,那重压之下仍不为曲折的背脊。
现在才切身地明白,原来这世间最重、最累、最难以卸下的担子,就是他曾无数次在自己的师长身上看到过的那两个字。
责任。
李博亭的话很快得到了应验。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箫狗儿便又来拎走吴议,只不过这一回不是陪萧毅操练兵马了,而是三当家的大胡子有请。
看来是威压不行,就准备来硬的了。
一入大帐,吴议便见着一个熟人。
“吴先生,怎么您也在这里?”秦二爷削尖的脖子往前一伸,眼珠子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形容消瘦,面色发灰,心中已经有了二三分掂量。
“怎么着,你们还认识?”大胡子的三当家掂量着手中热乎乎的银锭,长眉底下一双锐利的眼睛,鹰似的盯着照面相对的二人。
“这话说来就长了。”秦二爷哈哈赔一个笑脸,“吴先生对我娘子有救命之恩,咱们虽然是粗人,但是恩情还是记得的。”
他不提这话还好,一提便勾起了大胡子的思路:“对呀,我也听说,当初他用那个什么……什么麻醉散的方子救了你的夫人,你还有没有那个方子啊?”
他掂一掂手里的银锭,往空中一抛,堪堪就落在秦二的眼前:“你要是能交出这个方子,就是咱们寨子的朋友,朋友之间,就不必你来我往的客气了。”
吴议心中猛然一震,萧家军四处搜刮,瞧样子今天秦二就是来送钱的,他们往不往很难说,秦二来可已经来到这位三当家的面前了。
秦二眼睛像个小钩子似的,钩在大胡子手中的银锭身上就下不来了,手也像被磁石吸引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前缓缓伸着。
“嗯?”大胡子把手一缩,拿捏着手中的银锭,眼睛却笑望着秦二爷。
秦二爷像才缓过神似的,几乎半栽倒在空中,所幸吴议一个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正欲小声嘱咐他万万不可交代,已经被箫狗儿伶俐地拉开了去。
“这……这一个多月前的方子,我哪里还找得到啊?”秦二苦恼地挠了挠头,目光依依不舍地留在银锭上,“吴先生都在此地了,我看,这钱,还是让吴先生自己赚去吧。”
吴议心中正松了一口气,便见秦二几乎微不可觉地摇摇指头,心中顿时云开雾散,秦二哪里是找不着方子了,分明是寻个借口,给他留一条生路呢。
只可惜这条生路早就被李博亭一席话堵成死门,是万万行不通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赶早地下山去吧。”大胡子毫不留情地将银锭往袖中一掖,断了秦二眼中的念想,“下个月还是老规矩,你亲自送粮食过来,你若敢缺斤短两的,或者走漏一丝风声,仔细你全家的性命!”
第95章援军
秦二忙着点头称是:“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嗯,去吧。”大胡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吴议心头通明雪亮,偌大一个寨子,定有些固定的经济来源,秦二爷也就是被他们欺压的小富之家中的一个,一家人的性命都捏在这些草莽的指头中,像一撮细细的烟灰似的,轻轻一搓就没了。
萧家军根深蒂固,一时不可拔除,可怜这些平头百姓,报官无用,抵抗无门,只能老老实实地为人鱼肉。
鱼肉……吴议心头遽然一亮,趁着秦二拔腿要走的空当,忙牵住他的手:“尊夫人在术后卧床已久,想必已染疮疡[1],邪热灼血,所以必有虚热寒战的症状,是不是?”
秦二眼珠子左右一拨动,脑袋却已比眼睛先行肯定了他的说辞:“是是是,先生真神人也,不知要用哪一味药材才好?”
吴议含笑道:“这个不难,你尽管去买些鱼腹草,捣碎后细细地敷盖在伤口上头,很快就能药到病除了。”
他两个擦身错过的一阵,就只够说这三句话,秦二便被箫狗儿生拉硬拽地扯走了。
大胡子把方才从秦二手里取过来的银子哐当一声丢在桌子上,对吴议道:“吴先生,我虽是个莽撞人,也知道你是有真金白银的本事,刚才我对秦二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咱们做个朋友,这银子就不分你家我家,咱们要做不成朋友……”
“做不成朋友,也未必就是敌人。”吴议从善如流地接过他的话。“几位当家的爱惜人才,才不肯对李博士动真刀,此举譬如曹公待云长,吴某虽无关公之才德,当家的却有曹公之大义呀!”
一番热乎乎的马屁拍下来,大胡子才觉得通体舒顺了许多,他已经在李博亭和许捷两处遭到了冷雨似的拒绝,被两把冰刀子绞过肺腑,一腔的翻腾的淤血怒火终于被吴议春风化雨的一番话洗得干干净净,这才缓和下脸色,也自觉该拿出好话劝劝这个前途无限的年轻人。
“吴先生不愧是杏坛高手,比那两个古董知道好歹,既然先生也知道咱们当家的是一位枭雄人物,就更应当投其门下,为之效力啊!”
“我也想为之效力,但当家的有所不知。”吴议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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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顾盼一番,见四下唯有大胡子的亲信,才悄悄地说,“我和许捷助教早已商定好,方子一人拿一半,所以光我这一半是肯定不行的。”
“胡扯!”大胡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方子怎么可能一人一半?难道你们看病的时候都捆在一起?”
吴议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孙思邈先生所著《千金方要》,就说明一好方可抵千金,我们这麻醉散若能上报朝廷,定会有厚厚的封赏下来,为了公平起见,才一人执一半的方子,得兄弟两个撕破了脸皮。”
大胡子这回将信将疑了:“这么说,还得撬开许捷的嘴巴才行?”
吴议万般诚恳地点点头。
“那你先写出你的半个方子,许捷见你交出半个方子,他那里自然也会松动些。”
大胡子话音一落,箫狗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笔墨纸砚,就用银锭当镇纸使,摆在吴议的面前:“先生请吧。”
吴议倒也不客气,饱蘸一笔浓墨便一字字写下:皂角、木鳖子、紫荆皮、白芷、半夏……
半个方子下去,唯独最重要的草乌川乌不在其中,等于一张无用的白纸。
吴议心里算得清清楚楚的,假如两个人都坚持顽抗,只会惹毛这些不讲道理的毛子,招来杀身之祸。而给他们一个不成用的半个方子,就等于给了他们一个甜头,让他们反而更想得到完整的方子。
而掌握着另外半个方子的许捷,就更加杀不得,动不了了。
这种现代常用的营销手段,对付这些没被套路过的古人,还格外有效。
吴议写完手头的半个方子,老老实实地交给大胡子过目。
大胡子虽然不通药理,大字不识一个,但也装模作样地看了好一会,才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吴先生深明大义。”
吴议从大胡子帐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漫天的烟霞烈火,一重又一重的云燃烧在地平线上,恍惚间还是新罗前线的时候,纷飞的火焰映红了广阔的天穹,将黑夜也照成白天。
他遥望着落日余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祈祷曙光的黑夜,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他所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黎明的到来。
黎明还没有到来,但渝州的城郊已迎来了一批期待已久的客人。
刘刺史并十几个州县的要员一同出城恭迎。
万人纷至的马蹄仿佛一声声有力的心跳,擂动这这片被不安和惶恐笼罩了数年的土地,也鼓舞了他们与逆贼抗争到底的信心。
马蹄扬尘中,但见为首的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天庭饱满,脸颊鼓出,连双唇都特别厚实些,仿佛被供奉在案上的神明,被油水滋养得格外丰润。
往左一看,是一名冷肃的青年,整个人如同冰凿雪雕似的,即使在马背上也溢出一股寒气,令人怀疑他的血液还会不会涌动。
往右一看,领衔的是一名丰神俊朗的小将,少年初开的眉眼如一柄刚出鞘的小刀,时不时甩出一道凌厉的眼神,但很快就泯然于一个谦和有礼的微笑中。
刘刺史细细观察去,中间那位必然就是才封了讨逆大将军的武三思,左边那个冰雪似的青年则是左卫将军裴源,而右边不必说,定是南安郡王李了。
这三位可都是天后器重的人才。
他忙不迭上去迎接:“下官见过武将军、裴将军、郡王爷。”
武三思被人搀扶着下了马,满腹的油水也跟着颤了颤,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利州口音:“不必见这些虚礼了,赶紧快给我们找个安营扎寨的地方才是,哎哟,我的腰……”
刘刺史一听这话,本来炽热的一颗心就凉了一半,向来行军打仗都是将军指挥统筹,哪有主帅甩手不干,要旁人指点江山的?
裴源也立即拦下他的话头:“安营扎寨,自有我们的调度,你们纠结的兵力,从此也要听从我们的安排,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刘刺史这才安下心来,心知这武三思不过是个挂名的主帅,旁边这两位才是正经论事的人。
天后近年来愈发提拔外戚,连带这么个草包也跟着鸡犬升天,做起了讨逆大将军了!
武三思哪里在乎他们的腹诽,按着自己腰使劲捶打:“快,快替我找个好一点的大夫,替我瞧瞧这是什么毛病……”
刘刺史虽然心中怨诽,但脸上却不露一丝痕迹:“下官这就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几人一面说话,一面已经进了城。
裴源自去安排安营扎寨的事情,由武三思和李与刘刺史交洽着讨逆的事宜,其实谁都知道这个“讨逆大将军”是天后赏的功名,就连武三思也知道自己没有领兵打仗的本事,不过就当游山玩水一趟罢了。
几个藏在深山里的毛头子,还能真造反不成?
三万唐军,加上本地纠结的兵力,就是一人一脚,也把他那山寨踏平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让裴源和李领兵去攻下了萧家大寨,然后便大功告成,鸣鼓兵,捷报长安。
刘刺史忙道:“这万万使不得,蜀道艰难,萧家军又藏在深山之中,如果合我们兵力去攻打,无异于失了天时地利,反叫他们可以打一个埋伏。”
“那他们总是要出来活动的吧,等他们出来之时,咱们再攻打过去,不就成了吗?”
这话倒算说到半个点子上了。
刘刺史愁眉不展:“难就难在他们到底预计先攻哪里,根据俘虏的招供,他们可能要先攻渝州,占据此地,坐地称王。”
武三思想得很简单:“既然他们要先攻渝州,那咱们固守渝州,不久可以来个一网打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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