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玉连环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三余小生
“天玑——”他将黑刀背身,刀尖点地,屈膝奋力一跃,下一刻已经出现在蛮王耳侧。
莹润的刀光紧紧跟随,仿佛托地而起的一轮水月,大地生辉!
每念诵一个字词,血影的眼神便要冷峻一分,他手中那柄黑刀似乎也会更加亢奋一些,就像是——一个饥渴的、即将苏醒的孩子。
蛮王无心搭理这只出现在他耳边的苍蝇,即使在此时,他也一直注视着古罗门的面容。
“我族向来尊重强者。”蛮王想要抬手,可是连续的战斗已经让他失去了对双臂的控制,只好放弃,昂首说道:“取下我头颅,以你的实力……”
血影再次闪现在蛮王另一侧,一升一降,二者的地位已经发生改变。此时,他已能够俯瞰这位妖族霸主的面容。二十一天前,就是他率领着一众妖族攻上哀牢,残害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上千位兄弟。
血影心中却没有愤怒,愤怒是脆弱的情感,他的思想已经冷如寒冰。手上加了力,嘴角微张,默念“天璇”二字,同时举起手中的利刃,他以一种绝不属于任何生命的声调,下达了一条冷漠的命令:“黑刀,七星——”
从他动身的位置,到谷底,到山顶,到空中,到蛮王耳侧,到他此刻停留的地方,一个立在空中的六星图案依次闪耀,宛如一把发硎的镰刀缓缓露出锋芒,只差最后一角。
冰冷的星光照耀着一切,血影在一瞬间犹如天地君主,即将化身为一颗坠落星空的——“天枢”。
“斩——!”
流星坠地,命运的铡刀无情挥落,轻松划过蛮王粗硕的脖颈,割取了这位伟大的妖族君主的生命。
两斩三段,蛮王身首分离,刀光如满月,就连天上厚重的云层也被割裂;苍穹之下,一片星光惨淡。
楔子,醉落魄(二)
接连三声巨响,大地震颤。
蛮王死后,古罗门一跃而下,全身战甲浮空。额前几缕乱发狂舞,那件残破的血袍也随之倒悬,于风中猎猎作响。古罗门战戟一挥,不断下坠的身形忽然一个滞缓,稳稳落在山顶。
两位兵人在沉默中上前,血影也从远处归来,与他相距十步,三人并肩而立,一齐拜倒在古罗门麾下。
“古将军!”
余音散去,天地无声,古罗门凝望着远方,目空一切。
“为报老翁救命之恩,古罗门曾立誓,不论天界待我如何,必为神族镇守天门三百年。如今神族气数已尽,我也时日无多……”
“将军!”一人突然打断古罗门,激动道:“将军此役斩杀蛮王,不久便会名震天下,此乃我等追随将军下山救世的绝好时机!妖龙虽强,只需避之不战,杀退其余妖族,将军便可称王称霸,怎可在这时说这些丧气话!”
古罗门默不作声,突然,他反手挥戟,划过自己的面颊。血光一闪而逝,战戟落地时,眉间已经流下一丝血水。血涌如泉,很快滴落在他脚下一片血泊中。
三人震惊之余,只见古罗门竟从他的眉心捏出一颗金粒,对他们说道:“三百年来,我以自身神力滋养这枚‘神籽’,希望有朝‘开目’之日,可以借此位列神榜。可惜与蛮王一战,我神力散尽,神籽也几近损毁……”
像是回应他的话语,血水滴落后,金粒散发出的神光便显得有些黯淡。待三人细看,上面果然分布着几道裂纹。
古罗门语气肃穆道:“与其任由此物流入白龙腹中,不如将其赠与你三人。”
“此乃神器,将军怎可轻易赐人!”还是方才的声音。
“你三人随我镇守哀牢百年,始终无怨无悔,应当有所赏赐。何况经此一战,能从数千兵人中存活下来,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将军!至少……应当从长计议。”声音弱了,他知道古罗门心意已定,语气中也已流露出妥协,但还未放弃。
古罗门摇头,声音平静如水:“已无时日。”
已无时日三人心头一颤,其实他们早就明白,自妖族叛乱以来,神族昏招迭出,天地九柱依次沦陷,时至今日,龙主获胜已是大势所趋,神族已经败了。或许自女帝“擒龙柱一战”身死以后,他们就已经一败涂地。只是始终无人愿意承让,更没人敢说出这个事实。
“乱世落幕,战争即将终结,届时天地如熔炉,众生为薪碳。……既要锻造一个新的世界,那么往昔天地就终会覆灭。”古罗门举戟向上,三人随之看去,天柱上布满裂纹,一如在春日的暖阳下疯长的藤蔓,无时无刻不断蔓延。
古罗门又说道:“我会尽力延缓天门崩裂的趋势,可是终究无力改变这个结局。”随即看向三人,语气肃穆道:“八极断绝,天下灵气齐聚中土,黑龙如何打算,谁也不知,只是如今妖族势大,那里将是你们最后的逃生之地。——距离乱世终结还有些时日,趁此期间,”战戟落地,又猛然挥向远方:“你们即日北行!”
看着手中那颗布满裂纹的“神籽”,古罗门目光柔和道:“可惜,此乃天帝所赏,女帝亲赠……”或许是想到当年那位天界第一女子杀神,想到她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壮举,古罗门面露愧色,自言自语道:“不曾想就连她最后的遗物也没能守住。”
“将军……”还是方才那人。
古罗门止住他的劝阻,看着他们说道:“今日我便将它分与你三人。——南官擅谋多思,精于复盘,当得我技;凌郎嫉恶如仇,骁勇善战,可得我力;穆子生性仁厚,荣辱不移,最合我神。”
谈话间,金粒悄然裂为三瓣,依次流入三者眉心。
正对古罗门之人,名为南官。此人在百年前登上哀牢,经过考验后,最终成为一名守护天门的兵人。也正因此,他才得以沐浴神恩,延寿不老。南官在三人中排行老大,他的额前出现一道蓝色竖纹。
在他右手边,是方才斩首蛮王的那道血影。此人名叫凌青云,使一把黑刀,一百年来,在哀牢兵人的杀力排行榜中,他始终名列第一,无人能与之匹敌。登山两年后,他与身边二人结拜,三兄弟中排行老三。此时,他的额前显现出一抹红色纹路。
最后一块,也是唯一一块完整无瑕的金粒,进入了第三人眉心。他便是方才数次劝诫古罗门之人,单姓一个穆字,双名舞墨。只因在三人中第二个登山,便排行老二。金粒的碎片流入穆舞墨眉心后,显现在他额间的,却是一道不曾改变的金色。
南官先是抚摸一番自己的额头,又扫了一眼凌青云双目间的红色,最终凝望着穆舞墨眉心的一线金印,眼神飘忽不定。心中一声叹息,曾经看似忘不到头的百年岁月,如今却也已经一晃而逝,哀牢兵人南官——终究是一个过去的身份了。
往日的记忆终于追了上来,那些隐藏在他心底的仇恨与愤怒,时至今日,却始终不曾减少分毫!他面不改色,眼神中也不曾出现任何异样的波动。只是……最终的结局越发近了,届时,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南官微阖双目,回想着他荒诞的一生:想到那位始终未能看他一眼的父亲;想到那位把自己的美丽留在了画中的母亲;想到这一百年间,他们兄弟三人日复一日的欢歌纵酒;想到在过去的二十一天里,他救了穆舞墨的命——整整七次!
金粒分散后,古罗门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我是枯泉,新主如活水。技、力、神,三者合则互利,争则有伤。你三人既是哀牢兵人,又是结义兄弟,便当同气连枝,共迎太平。”
从左向右,古罗门最后一次端详身前三人:
凌青云的眼中明显有一丝喜悦,这是一名直率的战士,始终追求着至高至强的力量。或许在经历了百年的苦难后,他正在庆幸着自己终能有所收获。
南官的神情却很平静,果然是位以稳重著称的人。只是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不知为什么,古罗门忽然觉得他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却又熟悉。疏远如素昧平生,却又熟悉如一位故人,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多想。
古罗门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穆舞墨身上,这位在方才接连劝诫自己的战士,在过去百年间,是他最信任的臂膀。看着他眉心的那线金印,古罗门欣慰一笑,这份脆弱的希望若是由他来守护,一定会照亮他们的未来吧!相信很快,他们便会在新的世界里重聚……
古罗门收回视线,开口说道:“若有机缘,三者相合,‘神籽’必会重现。”停顿片刻,又意味深长道:“你们好自为之。”
语毕,古罗门化身为数道长虹,犹如许多条金色长龙在空中绕柱盘旋,更融入石柱中,修补着不断蔓延的裂缝。这是他在用生命来阻止天门崩溃,为得到他赏赐的三名战士,争取最后的时间。
“哀牢兵人南官,恭送古将军。”
“哀牢兵人穆舞墨,恭送将军!”
“哀牢兵人凌青云,恭送古将军!”
楔子,醉落魄(三)
『汉子回家的时候,天上刮了一阵怪风。他眯眯眼,往远处一瞥,瞧见村北那片土坡上,有一排蚂蚁在爬。打了一辈子猎的汉子有一对比鹰还尖的眼神,他心里清楚,那肯定是一队人马,走得很快,行李不多,约莫一百来号人,气势汹汹,显然没有要在村子里过夜的意思。
汉子心里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忽然想起了前些时候路过他们村子的那仨兄弟,自己还和他们一起喝了不少的酒。
“神的赏赐骗子,我们为他们卖命,他们……他们却把我们当畜生……嘿嘿嘿嘿,他也一样,不杀了他,我们都得死!”
只有一次,老三在醉酒后说出了这么些话来。那个时候,汉子本能地意识到,他既不能多问,也不能让老三觉得他记住了这些话。于是,汉子忽然大醉酩酊,一头栽倒在草席上。
老三果然很快清醒过来,四下望望,见众人都已醉倒,便把手一挥,掌风如刀,将几支蜡烛吹灭,夜风从窗外悄悄地溜进来,白烟缭绕,一地月光。
过了一会儿,汉子以为老三也“睡了”,便借着酒杯上的月光偷偷一瞥。
夜色里,老三坐得笔直,全无醉态,正一个人端着瓷碗,无声地饮酒。他的目光落在汉子身上,眼神比狼还狠!
汉子脊背一冷,连心窝子都不敢跳了。虽说七八年不见打仗,终究是乱世!』
“轰轰、轰——”
两棵苍劲的老树接连栽落大地,山间一块岩石,如同一层破碎的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地上雪尘飞扬,落入“水面”的“石子”奋力拔出他的身体。
迎面一记刀光逼来,石子恰到好处的侧身,下一个瞬间,山上一整块岩石便被平齐削了下来。
石子快速察看两侧,右手边是一条不足十步宽的雪谷,已被落石填塞得如一条死路;左侧是一片雪林,白茫茫一望无尽。
石子便向左行,动身的瞬间,风中刺来一声呼啸,一道剑气拦截了他的去路。石子索性止住脚步,低头吐出一口血水,脚下积雪很快染红一片。他扭头望向自己飞来的方向,自嘲道:“‘杀戮’用得得心应手啊,大哥!”
话音刚落,剑气尽,石子一个纵身,灵巧地贴上山谷石壁,接连在空中腾挪。
一柄三尺长剑破空而来,精准刺在他跳跃的路线上。
石子巧妙躲开,更如一只悬空的飞燕,绕剑一圈,轻点一下剑身,借力凌空飞去。
眼看即将触及广阔的天空,“掷石人”却及时赶到。——此人手握长弓,气势逼人,如一只捕猎的苍鹰俯冲而来,凌空一腿鞭在石子腹部,将他生生砸回大地。
一声砰然巨响,林中碎雪飞扬。
掷石人身体悬空,张弓搭箭,箭镞直指石子,坦然道:“可惜终究学不会你的‘君临’。”连射三箭,终将还欲向别处逃窜的石子,逼进了雪谷。
没走多远,石子隐约感觉不对,实在是太安静了!便在雪谷中反复弹跳,企图从上空逃出这片困兽之地。忽然,他看到,空中有一张无形的结界悄无声息地张开。打量四周,石子发现,在山谷上方的四个角落里,各有一位白衣人潜伏在其中,如同四只倒悬在山谷间的白翼蝙蝠。
“原来真的是陷阱……还有帮手。”石子苦笑,一个凌空翻身,竟然稳稳站立在空中。苍穹如大地,一身衣服与头发也“飘落”向上,倒像是他自己落在了天上,脚踩虚空,也成为一只蝙蝠。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石子心中无奈,只得蓄力一跳,空中又是一个翻身,再次飘落雪谷。他看向身前最后的出口,——果不其然,一个隐藏许久的人影,如同一窜黑色的火苗,悠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石子的内心波澜不惊,此时的他更像一位待客的主人,既然有朋自远方来,他便迎面笑道:“你也来了。”
“二弟,还要逃吗”身后,掷石人也赶了过来,“何不交出‘君临’,交出‘君临’,你我还是兄弟。”
石子置若罔闻,只顾看着那个在飞雪中走近他的“火苗”,出声问道:“你当真要拦我”
火苗紧了紧手中黑刀,脸色很为难,却并不让步,出声劝诫道:“二哥,听大哥的吧,我真的不愿……”
“不愿对我动手”石子狞笑起来,笑得癫狂,指着火苗喊道:“三弟,论起对杀的实力,我和大哥都不如你,但你向来就听二哥的话,只是不知今日大哥给了你什么好处!”
不待火苗答复,他单脚跺地,在一声尖啸中刺向前方;身后乱箭攒射,却追不上他前冲的速度。
“二哥,不要逼我!”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寒风吹卷,黑衣飘摇;火苗在飞雪中闪灭,犹如恶鬼无常。
“让开!”强硬的答复。石子在赌,赌他二人百年来的交情,可以在此时战胜人性的贪婪。
“杀戮!”
恶魔复苏,黑焰在一瞬间活了过来。火舌猩红不灭,更有燎原之势。
“黑刀——驱魔!”
一弯黑色的月牙横穿雪谷,像魔鬼的微笑扫荡整个世间。石子心中知道,在恶魔的笑容中,任何反抗都会变得棉花一样无力;任何石子,终会如同一片羽毛,被狂风吹落大地。结局可想而知,石子无助地坠落,再没有丝毫的力气挣扎。
“二弟,你没退路了。”羽箭已经射完,掷石人逼了上来。
石子跪在地上,哀婉道:“可惜了,堂堂神技,竟无后人相传。”他拔出腰间短刀,由下而上刺向自己的咽喉。
“阻止他!”掷石人大喊,一抹蓝光在他额间闪烁,如同划过夜空的一道星辉。
“开眼!”星光掠过雪谷,是一片优雅的蓝。
与此同时,两尾黑色的火苗分别与石子擦身而过。眨眼之间,双刀饮血。下一刻,两个影子又完成了重叠。残影消失,还是一个人,——火苗收刀入鞘。
掷石人朝着已经没了双臂的石子走去,火苗沉默着跟随。
“哈哈哈哈,我们三人结义为兄弟,百年来生死相依、情同手足,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石子泪眼通红,咬牙质问道:“就因为一个学不会的‘君临’大哥,你好狠的心!三弟,你好快的刀!哈哈哈哈……”
“二弟,事已至此,你还是不愿交出‘君临’吗交出来,我会饶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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