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子白月光(重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绮里眠
“好了,好了。”容晚初这边抽出了上午临走前做了记号的账本,又卷起了衣袖,看着她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鬟,道“这宫里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往后事情还多着呢,一件一件都自己先焦心起来,哪里值得。”
阿讷被她轻易安抚了,就默默地替她系住了折在肘上的袖口,一面又耐不住地问道“您说老程大人是天生计相,怎么就有人天生就能做计相呢”
容晚初已经摊开了手底下的那册账,就随口道“老程大人从小见数不忘,七、八岁上,就曾经以数算之道设坛,遍邀天下人杰。当时国子监的教谕,也曾尽驱明算科贡生与斗,却没有一个胜过了他。”
“程大人就此名动天下!”
阿讷听得入迷,见容晚初三言两语就停下了,不由得追问道“后来呢后来程大人就做了官没有”
“本朝哪有七、八岁的官员。”容晚初被她的异想天开逗笑了,道“程大人也是个有心的人,他设了这个坛,在天下间都扬了声名,却就重新潜下了心思,做了十年的学问。”
“十年之后,他赴试的时候,却已经写出了那本被奉为当朝数术第一典的《程氏算谱》。同辈之中,谁还能与他一试高下”
十七、八岁,已经为一代宗师,令天下士子折腰,该是何等的风光。
阿讷听得目眩神迷。
容晚初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感慨,一时手中拨弄盘珠的动作都停了停,道“先帝爷一朝若不是老程大人把持了这些年的钱袋子,只怕国库早就尽空了。哪里还有今日呢。”
阿讷原只当是听故事似的,竟没想到听的是个当朝人的传奇,十分的惊讶,道“那这位程大人如今可还在朝么奴婢怎么就没有听过咱们家同姓程的老大人家有过往来呢”
那自然是因为程无疾知道自己职权敏感,一意要做孤臣,偏偏容玄明这样的炙手可热、风光无限,当然就更不会同容家有什么往来了。
容家越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程无疾对容玄明就越是敬而远之。
这话容晚初就没有对她说,只道“先帝大行之后,老程大人就辞官回乡去了!”
侍女就十分失望地长长“啊”了一声。
容晚初心中却是一动。
就她所知,程无疾一向体魄康健,否则当日泰安皇帝临终托孤,也不会就点了他同为顾命大臣。
他离开朝堂,名为病乞骸骨,实际上恐怕远不是那么回事。
想来如今该仍有余勇。
她原本心里头想的都是厌恨而倦的念头,自然不会想着这位忠直的老臣如何,但如今心境一变,反而就牵挂起别的来。
她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身边叽叽喳喳的侍女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就重新沉下心来,重新潜进了厚厚的账册子当中。
九宸宫中,龙禁卫换了一回值,白日里发生过的事就如同静水微澜,荡过就了无痕迹。
正要与同僚一道离开的于存却听到廊下有人叫他的声音“于侍卫,请留步。”
李盈笑容可掬地向他躬身“陛下相召。”
于存面色隐隐有些发白。
他从来没有见过九宸宫的李大总管在外头这样笑脸迎人的模样,如今乍然落在自己的身上,就不由得生出些恐惧之意,下意识地觉得该是前头香料那件事终于要有个清算。
一时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的,僵硬地跟在了李盈的身后。
李盈看出了他的惊惶,倒没有故意磋磨他,到了帘子底下,就立住了脚,恭声道“大家,于侍卫觐见。”
书案后的殷长阑正从前日里没有看完的一摞地志里翻看,听见通报的声音,就放下了书,抬头道“宣。”
于存深深吸了口气,额上都见了些细碎汗珠,进屋来先磕头“属下叩见吾皇万岁。”
就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听见皇帝的声音从高高的头顶上方传来,似乎很远,又含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问他“于存,依你所言,当日有人曾往你宿处去,委你以秘事。其中委曲究竟如何,你如今尽可以说来,朕为你做主。”
天子并没有发怒,也并没有就因为他一时荒唐的应许而降罪于他。
天恩竟是如此轻易就降在他的身上。
于存有些怔怔地想着,忽地重新“砰砰砰”地磕起了头,道“属下惶恐,陛下容禀。”
“属下是莱州蠡阳人,农户出身,家中原有几亩薄田,祖上几辈人都没有出过读书人,一生忠厚老实,唯有务农。”
“后来蠡水县城有胡氏作乱,里正按家按户地通知‘知府大人征兵平叛’,属下的老父亲按律受征,没过多久,就战死在了蠡水。”
站在一旁的李盈听他竟从籍贯家世说起,一时原本觉得他啰啰嗦嗦、不知所云,但见殷长阑面色沉邃,似乎在静静地听着,没有一点不耐烦和催促之意,就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于存跪在地上,直起了腰,头低低地垂着。
他虽然心中十分的紧张,但越是紧张、说话就越是流畅,堆在心里的话越说越多,声音也渐渐沉重下来“战场上刀兵无眼,死生之事,俱是天命,属下原无怨言!但谁想到属下老父尸骨未寒,里正却带着征兵的名录上了门,将属下的大兄强行带走,补了老父的缺名。”
“属下家中原本是良籍,一生唯有‘忠顺’而已,却不知里中因果,就生生地没入了军籍。”
“属下的长兄虽然没有战死,但受了许多的伤,拖了些日子的命,也在壮年就早早地撒手了。”
李盈听在耳中,就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宫中过得久了,竟也快要忘了外头的世道是有多么荒唐而艰难。
当年倘若不是遭了灾,实在吃不上一口饭了,谁家会把五、六岁大的男孩子卖进宫里做了阉人呢!
殷长阑坐在桌案后头,搭着手望着地中的匍匐的侍卫,面色没有一点变化,但近身服侍了他这些日子的李盈,也能在他微微敛起的目光中,猜测出他正压着什么情绪。
于存说完了这一席话,殷长阑没有接,屋中就有了短暂的一段沉默。
侍卫有些尴尬,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李盈就轻轻地咳了一声。
于存得了暗示,顿了顿,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才又道“属下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愿意不明不白地在乡中等死,就冒险上了京,正赶上禁卫军的遴选,属下尚有一把子气力,就这样侥天之幸,被抽选进了龙禁卫中。”
在家乡熬下去,也是做了世代翻不得身的军户。
可是世间却不是人人都有他这等勇气和决意。
李盈这时再看他,倒有了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殷长阑也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道“如此说来,你在宫中,处境只怕也不算得很好。”
于存面有赧色,道“属下是个粗人,也没有什么旁的技艺,不过应卯当差罢了。万岁登基之后,满公公跟着您进了宫,因着一句乡音认了邻村的交情,满公公因此对属下多有照拂……才有了今日之事。”
说到最后,更有些黯然。
殷长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于存得了鼓励,就将那日陈满来见他的情景,事无巨细都一一地说了,声调都微微有些哽咽,道“属下一时的糊涂,记得人情却忘了君恩,还望陛下责罚于属下。”
他说得十分的恳切,殷长阑心里有了谱,就轻轻地揭过了这件事,道“功则赏,过则罚,俱有《大齐律》为凭。你在围场中护驾有功,虽然一时办了错事,却能悬崖勒马、及时醒悟,又能戴罪立功,朕心深慰。”
他抬碗向砚上洒了一点水,探过手去捏住了墨条,细细的摩擦声传进于存的耳朵里。
侍卫听见皇帝慢悠悠地道“如今日之事,值守的侍卫竟能露出这般大的一个漏洞来,可见这龙禁卫倘若这么放纵下去,过上三年五载,竟不知还是不是朕的龙禁卫了。”
于存这一霎福至心灵。
他猛地重新伏下身去,额头发了狠地磕在泥金的地砖上,沉声道“属下愿为吾君分忧!”
他道“刀山火海,但陛下驱策,莫有不从!”
殷长阑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道“于卿忠勇,是朕的福将。”
于存一张清秀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全身都因为激动而隐隐发抖。
殷长阑已经磨好了墨,就抿了抿毫尖,开始低着头写字了。
李盈就轻轻地拉了于存一把,示意他可以告退了。
侍卫跟着大太监出了门,夜风一吹,连衣裳里子都被吹透了,才觉出方才在屋中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汗透了重衣。
他感激地道“李大人,方才多有照顾,于某都不知道改如何感谢才是。”
李盈笑眯眯地看着他,就从袖中抽出一卷诏书来,道“于将军且不必急着谢,先谢过陛下的恩典才是。”
大太监送了新鲜走马上任的龙禁卫左指挥使出门,就掸了掸衣袖,重新走回了内殿。
沿路的小太监、宫娥见他走过,都远远地避开了。
他到了穿堂门口,听见里头有隐隐的说话声,就知趣地没有闯进去,敛了袖子站在了门口。
白日里那蝙蝠似的黑衣少年听见了殷长阑敲桌子的声音,又倒吊着跳进了内室里。
他面目平凡,身材并不高大,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却指骨修长,远胜于常人的大小,一双眼不看人的时候,常常有些精光暴闪。
但落在人身上,就如同无波古井般的深暗。
他进了屋,就向着殷长阑拱手行了个礼,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方才这个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殷长阑抬头看他的时候,目光倒是十分的平静和煦,道“究竟是不是这样一回事,如今也只是他的一家之言。陈满那里,你再细细地审一遍,看这件事后头还有没有旁人的手笔。”
“也劳你向蠡阳走上一趟,为朕看看这样冒良为军的,已经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那人就应了声“是”。
殷长阑微微一喟,道“这一去倘若有‘黑月’的旧部,你也可便宜行事,仍旧召回部中。”
那人的眉眼终于略略动了动,道“如尊主所托。”
殷长阑叮嘱过了,就没有再问别的事,重新低下头来在奏章上批字,那人却旋了旋脚,道“尊主为什么要选择他”
殷长阑不意他会忽然提出问题来。
当年贺煊策划宫变之后,他建立了“黑月”,作为帝王在黑夜里的刃锋。
他崩逝得仓促,没有来得及将黑月的权柄和传续交接手段都交给皇太子,黑月也只继续护持了绍圣皇帝一朝,就彻底隐没进黑暗之中。
到后来,连殷家天子都不知道这一支暗卫的存在了。
他到这里之后,依照旧日的手段试了一试,当时也并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一轮黑月响应他的呼唤,到了他的身边。
一个半野生的暗卫,许多规矩和道理并没有当年那么娴熟苛刻。
殷长阑看着他。
少年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却听见他道“因为他出身寒门,又有足够的野心。”
少年沉默了片刻,道“但他看起来会割手。”
殷长阑就微微地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他割手,就由你替我斩断他。”
那少年这一次就只是点了点头,见他再没有说别的话,就退了两步,单手撑着窗台向外一纵,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夜色之中。
门口的珠帘有轻微的响动,是李盈听见室内的声音消歇了,试探地做了些动静。
殷长阑抬眸瞥了一眼,道“进来罢。”
李盈挂着一脸笑容进了门,没有一点好奇的意思,看见南窗开了一扇,就挪步过去把木屉子收了下来,道“夜里风凉,您可不能教吹着了。”
殷长阑不大在意地道“这屋里地龙烧的太热了,吹吹风反而好些。”
回头却就想起别的来,又叮嘱道“贵妃体魄不大健旺,教他们把凤池宫的地龙鼓得热热的,炭例也按三倍的给。”
李盈就应了声喏,道“还是大家想得周全。”
他顺手拍了个马屁,没想到皇帝眉峰却微微地皱了起来,连笔也搁下了,道“百密尚有一疏,她是个不会照拂自己的性子,没有人在身边拘束着,只怕天都要翻过来。”
听您这意思,仿佛您在贵妃娘娘身边拘束过她许多年呢!
李盈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就听殷长阑沉吟了一回,道“你去问清楚,太后娘娘到底交代了什么事给贵妃,不拘是什么事,都灵醒着些。”
李盈就低眉顺眼地应“是”。
殷长阑被他打了这一回岔,心里牵挂着小姑娘,看着满篇花团锦簇、没有一个字落到实处的奏章,顿时有些索然无味,索性蠲了笔,重新从那一摞风物县志里抽出书来看。
他甫一将这册书拿在手中,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同在紫微宫中,也有人在说起今日的暗流。
大宫女玛瑙在内室里带着小丫头们服侍着贤妃甄氏除了头上的钗环,又换了衣裳,就往后头浴间去看热水。
另一个大宫女翡翠正捧着玉攒盒,一把一把地往大木浴桶里扬花瓣。
两个侍女也是跟着甄漪澜从家里进宫来的,情分一向亲密,说话做事就不甚避讳,翡翠一偏头看见她进了门,就撅了嘴巴,小声地抱怨道“暖房里头一等的刺玫花叶,从来都是太后娘娘一份,咱们这里一份,偏偏今日就教九宸宫传了去。”
她说话一向有些尖刻,就恨恨地道“不过是白在九宸宫里待了半日罢了,真就当那是个‘副皇后’了!”
洗沐之事一向是翡翠经了手的,玛瑙不晓得里头的事,听她这样生怨,不由得问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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