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世情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浮图
良久,他展颜一笑,说:“你说你好歹来看望病人,怎么两手空空的,也好意思?”
顾承光也跟着笑,说:“那你要什么,我给你去买。”
佟卿卿思考了半天,说:“要不你给我弄条烟进来,我这一会儿不抽脑子就只打盹,想不了事儿,跟个废人似的。”
顾承光一惊,“你不是戒烟了吗?何况这医院呢,回头就给收了。”
佟卿卿懒洋洋地伸着腰肢,“所以才叫你偷渡啊,戒烟哪儿那么容易啊,公司里那么多事儿,没烟我真不行。”
顾承光简直拿他没辙,“消停点吧,你肺炎呢,要不要命了?”
他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沉默下来,这样喜怒无常,简直让人招架不住,但顾承光体谅他是个病人,他自己也戒过烟,知道刚戒烟的人心绪烦乱脾气暴躁,做什么都缺了什么似的,因此并不生气,只说:“烟就算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他的兴致不高,漆黑的眼睛盯着顾承光,问:“你什么时候走?”
顾承光一怔,这个问题他昨晚已经问过,但他以为他忘记了,于是说:“明天下午。”
佟卿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儿掀掀眼皮,说:“不然就鸭掌煲吧,就静安胡同那一家,你还记得吧?”
顾承光听得皱眉,“你现在不适合吃这么辣的,吃点清淡的吧。”
佟卿卿抿住了嘴唇,不说话,顾承光以为他不高兴,正要劝几句,忽然听他说:“那就算了。”
顾承光离开了医院,将检查报告拿回去给姥姥,老太太戴起老花眼镜,认认真真地一项一项看下来,其实并不太懂,但她会拿前一次的报告做对比,哪项指数升了,哪项指数降了,看了半天,抬起头,看见顾承光一个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在发呆。
他身上穿着酒红色的拉链针织夹克,米色的灯芯绒休闲裤,即便是走神,也是器宇轩昂,气质不凡,已完全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老太太却总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飞扬跳脱,顽劣不堪,肆无忌惮地笑,闹,然后博来大人宠宠的一笑,这其中,隔着多少年不为人知的无奈和辛酸。
老太太摘了老花眼镜,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顾承光回过神,一笑,神情微微惆怅,“没什么,就是有点伤感,姥姥,我从前跟卿卿是真的很要好吧?”
老太太一愣,想不出他怎么忽然问这些,拿着手绢仔仔细细地擦台阶上的一盆兰花叶子,说:“那可不,你小时候多霸道啊,大院里的孩子哪个没被你欺负过,也就卿卿,被你欺负了也不哭,回头还愿意跟你玩。”
顾承光大叫,“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
老太太嗔笑着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怎么没有?只是你不记得罢了,有一回你姥爷带你们去坐旋转木马,你们喜欢上同一匹马,就因为你姥爷让卿卿骑了那匹马,你就生气地将他推了下去,结果害得卿卿磕破了脑袋,气得你姥爷差点捋起袖子第一次揍你呢。”
顾承光一愣,经老太太这么一说,那些蒙尘的记忆忽然如同被淘洗的玻璃珠子,一颗一颗地变得闪亮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他永远横行霸道,冲锋陷阵在最前面,而佟卿卿,记忆中最多的居然是他抿着嘴,嘴角往下拉却倔强地不哭的表情——因为他不让他当他的副司令,因为他将贴纸给漂亮的女生而不给他……
而少年时代的佟卿卿,永远是一张好看而干净的脸,像草长莺飞的三月,不悦时微微蹙起眉,高兴的时候也不会大笑,只是眼睛里盛满流光。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不知不觉疏远,有了各自的朋友圈,佟卿卿也不知什么时候再不是从前模样。
说起他的时候,浮现在脑海的就是长大成人之后他狭长的眼睛里那些讥诮和冷然,那些漫不经心嗔笑无常。
也许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东西,都会在自己的不经意间遗忘,如果不是今天偶然忆起,是不是就会永远失落在时光隧道中?
老太太将兰花叶子擦得洁净喜人,微微调整了下花盆摆放位子,随口问道:“今天去医院怎么去了这么久,遇到朋友了?”
“不是,卿卿住院了,我顺道去看了他。”
老太太一惊,转过头来看着顾承光:“怎么好端端住院了?”
“肺炎,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好好休息就成。”
老太太的眉毛拧起来,依旧有些担忧,“那是谁在照顾他呢?”
顾承光倒是没注意这个,“我去的时候佟伯伯刚走呢,家里的阿姨应该会过去吧,再不济医院里有护士呢,总不会让他一个人,晚点时候我再过去一趟,给他带点儿吃的,他估计也吃不惯医院的伙食。”
“也好。”老太太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我让阿姨去趟菜场买只鸡,煮点儿粥,晚些时候你给他带过去,外面的东西调料放多了,不健康。”说着说着,她又嗔怪起来,“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成日里抽烟喝酒,晚上不知道睡觉,又老不吃早饭,能不出问题吗?就算现在仗着年轻,年纪大了有你们苦头吃。”
她教训完顾承光,进去与阿姨说上菜场的事。
阿姨买了一只老母鸡,又让菜场老板帮着杀好,回来就忙活开了,最后煮了香菇鸡丝粥,熬了足足有一个小时,鸡丝都熬进粥里,做完已经下午四点半,老太太怕晚了,催着顾承光赶紧送去。
他的车子已还给陈将,只能打的去医院。正值下班高峰,路上堵得不成样子,简直是一步一挪,又倒霉地碰上两车相撞事故,整条马路基本都瘫痪掉了,一眼望过去,浩浩荡荡的车队纹丝不动,出租车司机满脸烦躁,顾承光看这边离医院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了,干脆下了车走过去。
忽然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女,烫过的卷发失了保养,稻草似的扎在脑后,手被在身后,双目赤红略显癫狂,怎么看也不像正常人。顾承光一愣,脚步不由缓下来。女人已经发现了目标,直直地冲过来,背在身后的手也露了出来,手中赫然是半块板砖。
顾承光一惊,只下意识地往路边一躲,女人已经越过他,叫了一声“何律师”,板砖直愣愣地拍向顾承光身后的男人。
那是个西装革履精英人士模样的年轻男子,大约是刚下班,才拿出轿车遥控开锁,准备回去,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回头,迎面就是一板砖,顿时血流如注,糊住了眼睛。
顾承光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变,眼看女人还要下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那女人的力气奇大,顾承光几乎拉不住她,好在门口的保安反应不慢,冲上来三下两下制住了行凶的女人。
那女人被抓住,两眼迸出仇恨的光芒,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何循你个畜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顾承光猛吃一惊,不由地望向受害者,一个保安也走到头破血流的男人面前,弯腰问道:“何律师你没事吧?要不要报警?”
男人摘下了沾血的眼镜,捂着额头抬起头来,看了那个疯狂的女人一眼,说:“算了,让她走吧。”
保安一愣,有些迟疑,“可是……”
何律师挥挥手,“没关系,让她走吧。”
保安无奈地将疯女人扭送出门口,往前一推,威胁道:“你再来捣乱,我们就要报警了!”
女人并不感激,仇恨地朝何律师瞪了一眼,呸一声,一口浓痰就啐到何律师脚下,相信如果有可能,她绝对会啐到他脸上。做完这些事,女人才扭头耀武扬威地走了。
保安忿忿不平,“何律师你就是太好心了,下回碰上这样的疯子直接报警就好。”
何律师微微苦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有些迟疑的叫唤,“何循?”
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了,顾承光实在不太确定,而面前这个社会精英模样的何律师又与记忆中那个腼腆内向的少年大相径庭。但当何循抬眼望过来的时候,顾承光又确定了,确实是何循,大模样并没有改变,只是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成熟了而已。而随之而来的,是会所洗手间的那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奉上,第二更五点。
许一世情深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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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久未见,又遇上这样的事,顾承光自然不好径自走掉,好在都是要去医院。
何循伤得并不重,只是血流满面有点吓人。医生仔细检查了伤口,给他消毒包扎。顾承光在一边看着,有些担忧,“真的不用报警吗?我看那个女人不像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何循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如果每个输了官司的人都要来找我拼命,那我也不用出门了。放心吧,这种事很常见的,时间久了,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也就不会再闹了。”
顾承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也就略过不提了,笑言:“没想到你当了律师,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梦想是清华物理系。”
何循的表情一顿,垂着眼睛,遮掩住眼里的情绪,捏着手中的眼镜镜腿,哂笑一笑,说:“世事难料嘛,我也没想到还会再见你。”
顾承光跟着一笑,可不就是世事难料,那时候谁能想到天之骄子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入泥沼?忽然想起住院部的佟卿卿,怕这样晚了,他等得着急,跟何循说了一声,走到走廊上给佟卿卿打电话,跟他说抱歉,因为一些事情耽搁,晚了。
电话里一时没有声响,顾承光叫他的名字,“卿卿?”
他仿佛才回过神,淡淡地说:“你有事忙就不必过来了,医院里有送餐。”
顾承光说:“医院的东西你吃得惯?姥姥给你做了鸡丝粥,我已经在医院这边,现在人在急诊部,很快的。”
佟卿卿一顿,急急地问:“你怎么会在那边?你怎么了?”
“我没事,遇上个老同学,受了点伤。”见何循已经包扎完毕,走了出来,于是说:“没什么大事,我这边好了,马上就过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何循掀起眼帘,目光在顾承光手中保温瓶上转了一圈,笑问:“女朋友?”他重新架上了银边细框的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与记忆中的少年相去甚远。
顾承光一愣,笑着摇头,“当然不是。”因为想着当年他跟佟卿卿的纠葛,也就未提佟卿卿的名字。他陪着何循去药房取了药,一路上两人聊些各自近况,听到顾承光说明天下午就回美国,何循稍稍一愣,有些吃惊,“这么快?”而后又淡淡地说,“也好。”
回到门诊大厅,顾承光就看见了佟卿卿,他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外面披了一件棕色的毛衣,穿过人群,飞快地朝他走来。
顾承光一愣,还未问他怎么来这儿了,就见佟卿卿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自己,然后劈头就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顾承光一呆,才知道电话里说得语焉不详,佟卿卿误会了,一时心下滋味难辨,解释说:“不是我——”
佟卿卿一愣,知道自己闹了乌龙,这才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何循,瞳孔一缩,眼里射出锐利的光芒。
何循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佟卿卿,他依旧是高傲的样子,唇线抿起,狭长的眼睛看着自己仿佛睥睨,一瞬间好像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的目光如蛇信子似的恶毒而尖锐,说:“你不配。”那样愤怒,那样厌恶,仿佛他是一只臭虫。
很多很多年了,那个眼神,那三个字,就如同跗骨之蛆钉在他的身体里,滋生出恶毒的藤蔓,牢牢将他缠紧,这一种被羞辱的强烈感觉占据了他的整个成长过程,反而削弱了少年时代对顾承光的那一点朦胧而又青涩的感情。
如今再次面对佟卿卿,他看到了他眼里的冷锐和防备,他的心里升起一丝丝的快意,他终于不用再像少年时那样面对佟卿卿如利箭一样的目光畏缩地低下头,而是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然后转头对顾承光说:“那我先走了。”
自始至终,都未与佟卿卿说话,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顾承光侧头打量佟卿卿的神情,问:“怎么了?”
佟卿卿两只手揣在毛衣的衣兜里,脸上的表情令人猜不出他的心思,良久,他往外吐了口气,淡淡地问:“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顾承光于是说起律师事务所门口惊险的一幕,故意说得跌宕起伏,又轻松诙谐,仿佛在讲一个演义,佟卿卿听完,却不发一言,一直走到住院部,回了房间也没有说一句话。
顾承光问:“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佟卿卿不由挑眉:“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顾承光叹了口气,说:“我一直不知道何循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佟卿卿唇线紧抿,不说话,很久,他吐出一口气,意兴阑珊地说:“算了。”
顾承光也不再说这个话题,说:“喝粥吧。”他打开保暖瓶,热腾腾的香菇鸡丝粥,鲜香四溢。他盛了一碗递给佟卿卿,佟卿卿接过沉默地低头喝粥,房间里安静得厉害,只有调羹碰到碗壁清脆而伶仃的声音和轻微的咀嚼声。他喝完一碗,顾承光接过空碗又给他盛了一碗,他依旧低头一声不吭地喝完,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刚的那些心浮气躁已经不见了,抬起眼睛跟顾承光说:“你回去吧。”
顾承光一愣,抬腕看了看表,说:“还早,我再陪你一会儿。”又问:“这几天谁来照顾你?”
佟卿卿扭着头看向窗外,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总归是不会缺人的。”他的神情有些郁郁,半天没听见顾承光的声音,回过头去看,刚好对上顾承光的望着自己的目光,漆黑的眼睛,深得见不到底,微微的忧伤,秋水一样。
佟卿卿的心尖不可遏制地颤了颤,很快掀起一个有些轻佻的笑,说:“顾承光你别这么看我啊,你这样看我我压力很大,如果换成一个□□的36d大美女,估计我还受用些。”
顾承光的嘴唇动了动,移开了目光,轻轻地说:“对不起。”
佟卿卿一愣,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如同锥子般凿进他的心脏,但他却笑了,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得风流倜傥,仿佛有宝光流转,语调轻慢,“对不起什么啊?”不等顾承光回答,他顾自点点头,“也对,你对不起我的事儿多了,小时候就知道抢我的玩具,把肥肉丢到我的碗里,中学时还把人家女孩子给我的情书抖落得天下皆知……哎,你别以为我记得这些事儿是因为忘不掉你,又不是演电视剧,哪来这么多深情不悔至死不渝啊,我又不是天生喜欢男人,怎么看女孩子都比男人要好吧。”
顾承光一直没说话,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仿佛为了填满那令人窒息的空白,佟卿卿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语气轻快,“你记得安澜吧,其实我觉得她挺不错的,有一段时间,我是真心想要跟她交往来着,真的,就是总没到那一步。所以顾承光你千万别觉得我非你不可,我是没找着一个更好的,我要认真找了,分分钟的事儿。”
顾承光勉强笑了笑,佟卿卿又将头扭向了窗外,大段大段的沉默伫立在两人之间,然后佟卿卿开口,声音遥远而轻微,说:“顾承光,你走吧。”
顾承光站起来,收拾好保温瓶,说:“那我走了。”
佟卿卿保持着遥望窗外的姿势,没有说话。顾承光轻轻合上门,住院部走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冷光灯在头顶寂寂地照着,不远处有值班的护士低着头凑在一块儿小声说话。顾承光提着保温瓶,一直走到电梯。
电梯启动的一刹那,失重的感觉令心在一瞬间变空,空得叫人难受。
外面夜色已经降临,早春的空气依旧凛冽,医院门口有等客的出租车,顾承光却没有坐出租车,走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时,走进去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不远处有回廊,白天总是坐满等着就医的病患和病患家属,晚上却空寂得令人心慌,浓密的紫藤叶在黑暗中鬼鬼幢幢。顾承光随便找了位子坐下,将保温瓶放到一边,点了一根烟,火苗一闪,照亮他的眉眼,又马上黯淡了。
他已很久未抽烟,烟草的味道有些苦涩。他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满地都是烟头,嘴巴又干又苦,身上的衣服被夜风吹得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第三更会比较晚,等不了的亲可以先睡了
许一世情深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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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光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直跳,坐出租去机场。他是下午一点的飞机,到机场的时候刚好十一点,他没有胃口吃午饭,只找了一家咖啡馆,进去点了一杯蓝山打发时间。
咖啡馆环境幽静,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桌上点着香薰蜡烛,似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桌上有一盒不知是谁留下的火柴,他拿在手上把玩,洁白细长的火柴梗,一根一根叠加上去。
忽然手机响,顾承光急着去接,手指碰到火柴,哗啦一下,好不容易搭得挺高的火柴塔摧枯拉朽般倒塌,火柴洒了一桌,还有几根掉在地上。
结果电话是某个售楼中心打来的,年轻的小伙子舌灿莲花将某个楼盘夸得天花乱坠,顾承光礼貌地拒绝,“抱歉,我没有买房的打算。”
他心里掠过一丝失望,但又说不上在失望什么。挂了电话,他将火柴一根一根地收起来放进火柴盒里,靠在沙发背上,不由有些心烦意乱,摸出烟来,刚抽出一根,服务员就过来了,礼貌而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禁止抽烟的。”
顾承光的动作一顿,“抱歉。”他将烟推回了烟盒,站起来,拉起行李箱,走出了咖啡馆。
他走出航站楼,外面的风很大,卷着天上的云全部往一边驰去。他用手笼着,打了好几次才将烟点着。抽完一支烟,机场里面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他拉起行李箱,一手拿着机票证件,排队等候,队伍缓缓朝前移动,轮到他,服务小姐一连叫了他好几声,他回过神,忽然说了一声抱歉,转身离开了办理台。
坐上回去的出租车时,顾承光什么也没有想,这几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钱越赚越多,他习惯冷静,习惯理智,习惯无动于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已经很少有这样冲动,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了,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这个行动背后的深意。
出租车是直接到医院的,从机场过来,足足开了两个小时,到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两点,他拖着行李箱到住院部,乘电梯上楼,谁知道佟卿卿不在,他本来就不是安分的人,上次做例行检查还偷溜出去吃鸭掌煲,所以顾承光并没有太意外。
病房是个套间,有独立卫生间,还有沙发茶几。顾承光干脆坐在沙发上等他,沙发太软,他昨晚又没睡好,不由就有些犯困,微阖着眼睛打起盹来,直到一声清脆的声音将他叫醒,“哎哎,你怎么睡在这儿呢?”
顾承光醒过来,原来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小护士,于是笑起来,问:“这房间的病人呢?”
小护士奇怪地看他一眼,“他一早就出院了。”
顾承光一怔,重复一遍,“出院了?他可以出院了吗?”
小护士拧起眉,没好气地说:“当然不可以,但他坚持要出院,我们有什么办法。”
顾承光皱起眉,跟小护士道了谢,拉着行李出了病房,掏出手机拨佟卿卿的电话,结果关机,顾承光心绪一时有些烦乱,不知怎么出的医院,坐上出租,车上的时候他又拨了两个电话,依旧是关机。
车子经过cbd黄金地段,顾承光忽然记起佟卿卿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于是付了车资,叫司机放他下来。他并不知道具体地址,但还记得是在哪一幢写字楼,在一楼大厅的指示牌上找到安盛科技的字样,乘电梯上楼。
佟卿卿的公司占了整个写字楼最黄金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就是安盛科技简洁而充满创意的招牌,前台却空无一人,只有一盆孤零零的鹅掌楸,红艳欲滴的花朵兀自招摇。顾承光觉得奇怪,拖着行李箱往里走去,迎面而来的是光可鉴人的玻璃门,以及门上铮铮的铁锁。
顾承光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找人询问,脚踩十厘米高跟鞋的女白领箭步如飞,显然有急事在身,回答得又快又敷衍,“我也不清楚啦,这几天工商局的人进进出出的,昨天我还看见搬了好几个纸箱子出去,好像被勒令关门了吧。”
顾承光心里七上八下,眉毛拧成疙瘩,又拨佟卿卿电话,依旧是千篇一律的“请稍后再拨”,担心佟卿卿出事,不由有些焦灼。
出门打了一辆出租,直奔佟卿卿的公寓。
佟卿卿并不在公寓,他在墓地。
天空有些阴沉,好像在酝酿一场声势浩大的雨。佟卿卿已经在这坐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了,也抽了一个下午的烟,抽得嘴唇都发白起皮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境下他会选择来这里。
他跟这个女人的关系从来不亲密,甚至是敌对的,她对他总是冷眼旁观冷嘲热讽。是在她死后,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在他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是试图对他好的,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一腔母爱也曾想要倾注在他身上。只是他太早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另有其人,所以总是下意识地疏远她,敌视她。于是她收起了那些温柔与讨好,冷眼看着他为找自己的亲生母亲不得,讽刺、奚落,已成为她的标签。
他一直记得她生命的弥留之际,她被病痛折磨得非常瘦,全身上下几乎只剩骨头,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但她用力地抓着他的小臂,两眼迸发出强烈的感情,嘶哑着嗓子说:“现在你满意了,你可以去找那个女人了,嗬嗬……”
他从来不知道她枯瘦如柴的手臂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他一动不动,任她抓着,也不说话,她眼里的光芒终于一点一点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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