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苍山(龙门飞甲后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生石上旧精魄
朱见深闻言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紧闭的殿门朝两旁一开,一个青年昂首走了进来,穿得是一件辅国将军朝服,独科花紵丝绯袍左袖和前襟上,分别打着一块抢眼的青色补丁,腰上玉带缺了几块,好像换牙的小儿一般,显得寒酸可笑,手上还拿着一团什么东西。
他齿白唇红清眉秀目的俊美容貌,与寒酸破烂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喜剧效果,窃笑之声四起。
青年走到皇帝朱见深面前,拜了下去,朗声道:“怀庆府辅国将军,叩见陛下。”
皇帝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慢慢回忆起来:“你是……西厂的三档头?”
来人正是西厂三档头朱迟美,朱迟美点了点头:“正是。”
皇帝当然愿意叫他叔叔,皱眉道:“辅国将军,你来此,是有何事?”
朱迟美又磕了个头,露齿一笑满室春光:“有人托我,找我识得的最大的人物说一件事,陛下,普天下没有人再大过您,所以我来了。”
朱见深听了点了点头,他一早上为没得到足够的尊重和重视颇为恼火,这句话倒说得他心中舒坦了许多:“那你说吧。”
朱迟美清澈如水的眼光木讷的扫过群臣,商毅等人都忍不住想,这样好看的面孔,却是个脑袋空空的傻瓜,西厂和雨化田只会更加丢脸。
朱迟美缓缓开口。
“我爹怕我饿死才带我来京城,死皮赖脸的求个差事,陛下和太后仁慈把我派到西厂,也就是白吃份俸银。我也没什么本事,什么都不会,文不成武不就,可督主和哥哥们从来没瞧不起我。
王安佐是我二哥,他武功很好,督主和大哥总是很忙,他就一直帮着我带着我,不嫌麻烦带我巡街,年前的时候我爹死了,他借了我好些银子,说我爹好歹是个辅国将军,要葬得风光体面一些,我不敢收,因为还不起,他笑着说没事,都是自家兄弟,虽然他不姓朱,但我当他是兄弟的。
昨天夜里他找到我,说有件大事关系到西厂和督主的生死大事要我相助,我很高兴,来西厂这么久,既帮不到督主,也帮不上两位哥哥,这是第一次二哥说我能办大事。
二哥带我到了一个有柳树的宅子,说是他家,我知道二哥全家都被东厂害死了,房子也烧了,后来他照原样盖了起来,却从来不去住,说一闭上眼就看见爹娘和妹子。
东厂从来不是好人。”
朱见深想起三眼金猫的事,叹了口气。
朱迟美继续道:“我们哥俩在院子里喝酒,他指着黑洞洞的院子说:他母亲就死在这里,他妹妹就死在那里,可是他没本事报仇,大滴大滴的掉眼泪。我心里很难受,就说:‘不要紧,督主会帮你报仇的,我也会帮你。’
二哥擦干了眼泪,说:‘眼下就有机会,只要你能做到,就帮了我,也帮了西厂和督主。’
我赶紧点头。
二哥把我带进一间屋子,在墙上一推,那墙就像书页一样活动了起来,二哥把我领进去,那里边有尺宽的隔间,还有一个暗孔可以瞧到外边,我正看的新奇,二哥对我跪下了,说:‘好兄弟,从现在开始,你藏在里头,不管出什么事,不要出声,不要动,把事情记下来,告诉你认识的最大的人物。’
他严肃的很,我被吓了一跳,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答应了,二哥把墙转回去就走了,隔间里黑洞洞的真的很气闷,我有点害怕,但想起答应二哥的事,就咬牙撑着,后来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外边忽然有些声音穿了进来把我吵醒,我轻手轻脚的走到暗孔片上,天刚蒙蒙亮,屋子里也看不太分明,有三个老头子走了进来,一个花白胡子,一个黑胡子,一个没有胡子。”
他语气稚拙天真,群臣听得都笑了起来。
林芳忽道:“陛下,这个辅国将军行事疯疯癫癫,我看不需听他胡言,先把他赶下去处置正事为好。”
朱见深兴致正浓,果断摇了摇头,对朱迟美道:“无妨,你继续说。”他听了一早上大臣公卿都是争执吵闹凶杀陷害,远不如朱迟美讲话活泼有趣。
朱迟美续道:“黑胡子和花白胡子站在一起,那个没胡子的人披着斗篷,风帽挡着半张脸,站在角落里
。
然后,我二哥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神情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表明上看起来平静,却似乎很悲伤又似乎高兴的紧,
花白胡子很是不满意,他摸了摸自己像屁股一样的下巴,说:‘为什么要来民宅之中?太冒险了。’
二哥笑着说:‘我娘亲幼妹都死在这里,在这里才是真的报仇雪恨。’
黑胡子哼着说:‘报仇之后,可要记得你说的话,答应的事。’他说话好像舌头太胖又太短,含含糊糊的听不太真切。
二哥点头说:‘这个自然。你们答应的东西呢?’
披着斗篷的人摆了摆手,就有几个黑衣人,从地上拖着一个粗布的麻袋走了进来,我刚在心中猜想:他们为何要送番薯到二哥家里?却见那麻袋不停挣扎蠕动起来,不由唬了一跳。
黑衣人解开了麻袋口上的绳索,从里边拎出一个人来,五花大绑,嘴也被塞住了。
我赶忙仔细辨认,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那个人竟然是东厂的曹厂公。曹厂公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跟他平常威风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有点迷糊的四下打量,看见那个穿斗篷的人似乎非常生气,支支吾吾的大骂着什么,被堵着嘴也骂不出声。
然后他看见了我二哥,好像见到鬼一样,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脸色比死人都难看,头上大颗的汗珠往下掉。
我二哥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曹云钦,你也有今天!杀父杀母杀妹之仇,你一并还了吧!’抽出腰间宝剑,伸手抓住曹厂公的发髻,手起刀落,曹厂公的头颅滚到了地上,腔子里的血喷得一丈多高,溅到了屋顶上。
过了好一阵,花白胡子才说:‘千户大人,恭喜你大仇得报,这就跟我们去吧。’
二哥说:‘去哪里?’
黑胡子说:‘你答应过的,杀了曹云钦,报了家仇,就与我们合作,检举雨化田,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
。’
二哥嘿嘿一笑,一口啐在黑胡子脸上,说:‘呸,曹云钦坏,你们这些能把他当弃子扔出来的人,比他还要坏百倍千倍,仇我报了,可你们想让我帮你们构陷西厂陷害督主,不过是痴人说梦。’
花白胡子气得跳了起来:‘王安佐,你以为你杀了东厂厂公,还能全身而退吗?不与我们合作,只有一死,难道你宁可自己死,也不愿雨化田死吗?’”
“二哥笑得比方才还要欢畅:‘心愿已了,此身何惜?我在困窘之中受过督主大恩,背信弃义是禽兽之行,可母妹之仇又不能不报,还要谢谢你们成全我孝义两全 ’”
朱迟美的声音哽咽,热泪滚滚而下:“二哥说:‘杀曹云钦,我一人抵命,与西厂无干’说罢将手中长剑一横,自刎在他们面前。”
大殿之中寂静的只闻呼吸之声。
皇帝朱见深淡淡问道:“商首辅,户部员外郎付墨尽,刑部司务化鹏翎何在?他们都是你亲近知交的好友吧?看了看泪流满面的朱迟美,又笑道:“辅国将军不但记性不错,模仿旁人讲话也惟妙惟肖。”
商毅脸上一片青灰的死色。
商毅语音发颤道:“陛下明鉴,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方才林芳公公曾经说过,王安佐将曹厂公杀害后,就被曹厂公的随从乱刀砍毙,朱迟美所说都是造谣捏造的一派胡言。”
朱迟美站起身来,抬起袖子拭了拭泪,将一直放在身旁的一团物事猛的一抖,却是一件千户所穿的天青色飞鱼服,胸前大滩血迹,自领口而下,触目惊喜。
“你说我二哥被曹云钦的随从乱刀杀死,可这件衣服是他自刎时所着,除了胸前沾血,并无其他伤口,”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看着商毅道:“你是谁?为什么要逼死我二哥?还要说谎诬陷督主?”
商毅头上汗如浆下,嗫嚅道:“这……陛下不可信他,王安佐乃是被雨化田指使才杀害曹厂公,这人也是雨化田安排陷害微臣的。”
皇帝冷笑一声:“他连你是谁都不清楚!”
朝臣之中连商毅的党羽都暗自点头,朱迟美是小地方的宗室子弟,自幼只怕连家门都没出过几次,来了西厂又谁敢让他出面办事?让他做戏害人简直贻笑大方,更何况他方才一番言语虽然澄明天真犹如幼儿一般,却入情入理,雨化田再厉害也安排教导不出来。
雨化田忽道:“朱迟美,除了花白胡子和黑胡子的两位,面上无须穿斗蓬的那人,你可记得他的声音形貌?”
朱迟美怔了片刻,迟疑道:“他一直站在暗处,黑色的斗篷很大,我看不见他的脸,那人也一直没有说话……形貌吗?他的背有些微驼,厚底鹿皮的暖靴上还有一圈暗金纹饰,好像是梅花或者杏花的样子……对了,他曾经摆了摆手,他的手老得很瘦得很,骨节突出,还带了一个白玉的扳指……”
雨化田从手上摘下扳指在朱迟美面前一晃:“是这样的吗?”
朱迟美点了点头:“是很像,但督主你的这是纯白色,那人带着的那个泛着红色的纹路。”
雨化田眼波一转,微笑道:“那是沁血玉,朝中曾有位东厂厂公……”
“奴婢有罪!”旁边的司礼监林芳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帝问道:“林公公你这是为何?”
林芳道:“前夜商首辅说:西厂有人欲对东厂曹厂公不利,为防万一请我派人做个见证,奴婢将信将疑,就派韦德兆与他同去,方才商首辅的人偷偷将曹厂公的首级和凶器交给我,说‘王安佐杀人’,请我将证物呈上,我问他韦德兆在哪里?他还说韦公公受了惊吓,不能赶来。
奴婢一时轻信了他们的弥天大谎,现在想来,德兆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已经被商毅的人扣下了,请陛下恕我失察之罪,救出韦德兆公公。
四面楚歌的商毅惊慌欲死,上前拉住林芳嚷道:“林公公,明明你是暗示我,雨化田让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假冒之人混入西厂,可以利用此事扳倒雨化田,怎能反咬一口?”
林芳冷冷的甩开他,道:“心机恶毒的疯狗一条,还想乱咬人吗?”
朱迟美的记忆力和眼力太过可怕,他记得的细节已经让有意隐藏身份的韦德兆无所遁形,韦德兆就是林芳,他必须要先保下他,至于棋子,能扔掉曹云钦,也能扔掉商毅,王安佐死,想要出其不意以真假厂公整倒雨化田已不可能,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才是第一要务,不能误了主子爷的大事。
朱见深怒视商毅:“商毅!你还想拖多少人下水?!林公公被你一时蒙蔽,你却想要他顶罪吗?”对左右喝道:“来人,先把这不义小人给我压起来。”
雨化田颦眉思忖:利用王安佐之事将林芳也牵扯进去最好不过,可没想到这老狐狸丢车保帅竟然做的如此干脆利落,以他们的能力,只怕此时,韦德兆真的已经在商毅“手下”的“监押”之下,各方线索也都处理的天衣无缝了,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其时红日已高,日光透过窗棂在大殿之中撒了一层碎金,阴森庄严的乾清宫平添了一份暖意。
却听皇帝朱见深在说:“……事已查明,雨化田所犯罪过,纯系商毅一伙有意构陷,幸御史戴缙仗义执言,乃能拨乱反正,今日复立西缉事厂,雨化田官复掌印之职,商毅及党羽暂且关押,再行问罪……
雨化田跪倒谢恩,转念又一想,朝堂上商毅这股势力注定烟消云散,林芳自断其腕也是元气大伤,西厂既然复立,此消彼长,但如此危险的敌人,日后凶险也难避免。
长的看不见的尽头的早朝终于结束,饿得半死的皇帝被太监总管搀下去准备用午膳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开始活动。
雨化田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却见顾少棠远远的站在阳光之中,对他绽开笑颜。
日暮苍山(龙门飞甲后传) 第160章 迟到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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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倒猢狲散,当商毅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轰然而倒时,能跑掉的猢狲已经算得幸运,他亲近的党羽刑部侍郎洪叠,户部司务孙从文等数十人,纷纷被免官罢黜或者识趣点自行辞官。
景恕和马德彪苦等了三十年,又怎么会放过这个为顾易安洗雪沉冤,报仇雪恨的机会?当年商毅,与他们亲近的官员得了授意,纷纷上书,大揭当年商毅伪造书信,构陷神武将军之事,要求为顾易安平反昭雪。
加之西厂的暗中的威逼运作,一些曾经与商毅交好的旧相识也上表陈情证实,推波助澜。
皇帝的反应却是异常的沉默。
景恕按捺不住,几次进宫求见要求给顾易安彻底平反昭雪,开始朱见深还会打个哈哈,说,后来就装聋作哑,再后来干脆自称头风发作,避而不见。
景恕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使出公主攻势,将家中两位大明公主派往宫中,求见太后和丽妃旁敲侧击查问真相,嘉善公主和仙游公主带回来的消息是一模一样,可以预想的:皇帝接受了事实,也相信顾易安的冤情,但是陷害神武将军的是商毅,奉命抓人的是东厂,可亲手写下圣旨下令腰斩的,是当今皇帝的亲爹。
大张旗鼓的为顾易安昭雪平凡,就等于让现任皇帝伸手打自己苦命了一辈子,好容易才被供奉到太庙老爹的脸:因为他昏庸糊涂,被人蒙蔽,才胡误杀英明卓著的忠臣良将。赵构不会给
反正都已经是死人,在皇帝朱见深看来,他爹的面子还是要比顾易安的面子稍稍重要一些。
景恕仍不死心,某天夜里与马指挥使一起,硬闯了,僵持了整夜,天亮时皇帝终于答应:不许追查翻案,不许提及当年之事,不许说“冤杀”,只是下了一道简短含糊的圣旨,恢复顾易安神甫将军的封号,赐五百纹银建衣冠冢一座,这是皇家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正义来得太迟,也不够彻底,但它毕竟还是来了,景恕,马德彪带着顾少棠,站在那略嫌简陋的坟茔前,看着青烟袅袅而生。
景恕喃喃自语:“顾将军,我们还是没能……”白发苍苍,泪光盈然。
顾少棠上前搀住他手臂,低声道:“元帅,祖父在天之灵,一定会明白。”
马德彪叹道:“以岳武穆之高名,死后二十年,高宗赵构退位,孝宗赵慎(音)登基,为了鼓舞士气,兴师北伐,才下诏说‘追复岳飞原官,以礼改葬,访求其后,特与录用’,但也不肯承认养父高宗赵构之过,涉及岳飞死因,只讲“坐事以殁”,直到四帝之后,所有当事之人不在人世,才追赠赐谥,易安将军要彻底平反昭雪,恐怕也只能留待后人。”
景恕道:“‘访求其后’?这倒提醒了我,可以请旨让少棠以顾易安后人的身份,继承神武将军的封号,将军当年战功显赫,美名卓著,对少棠日后仕途大有好处。”
顾少棠心中打了突:“我看不必了……”稳定了语气又道:“我爹爹是土匪,只怕会横生枝节。”她总不能真的当定将军一声戎马征战。
马德彪道:“少棠年纪轻轻战功显赫,再加上神武将军后人的身份,我更怕会惹皇家猜疑,不急在一时。”
景恕想了想,也确实如此,点了点头,神色一冷:“既然不能为易安将军彻底昭雪,那仇就更要报得彻底一些。”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地底,最深最黑暗的囚室,散发着潮湿血腥的死气,一盏火把青红的火光微弱跳动,似乎马上就会熄灭,地上铺的茅草已经腐烂了不少,几只红眼硕鼠在期间窜来窜去,丝毫不察觉这囚室中还有个活人--一个白发蓬头垢面之人,四肢被铁链锁死在墙上一动不动。
“吱呀”一声,锈迹斑斑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声,生铁浇注的牢门被打开,景恕和马德彪走了进来,火把惊得鼠类四逃。
囚犯被火光惊动,缓缓的抬起头,却是商毅,脸上有不少干涸的伤口血迹,嘴唇蠕动几下:“你们已经如愿以偿,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景恕冷冷道:“你的罪孽,永远赎不清,永远呆在这里。”
这诏狱之底比修罗地狱还要恐怖几分,商毅嘶声叫道:“你……你们放我出去,我告诉你们一桩跟当年神武将军案有关的大秘密!你们不想知道当年的主使之人是谁吗?”把铁链挣得直响。
景恕和马德彪对视一眼,不屑道:“主使之人?除了那位野心盈天的宁王爷,还能是谁?”威胁的抬起手指,点了点商毅:“一个都不会放过,早晚他也会和你一样,来地底苦牢赎罪。”转身负手而去。
一行人走出很远,还听见地下传来商毅几近疯癫的狂笑叫嚷之声。
马德彪问狱卒:“他在喊什么?”
狱卒恭敬道:“好像是在说后悔什么的。”
景恕摇头冷笑:“现在后悔,太迟了些。”
日暮苍山(龙门飞甲后传) 第161章 春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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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十余日后,诸事尘埃落定,侯爷府这才大开家宴,庆祝得来不易之胜。
景应龙,顾少棠,风里刀连同仙游公主,正在花厅饮茶,却听门口家丁报道:“西厂厂公到——”
顾少棠没动,仍旧低着头喝茶,一点绯红却从白玉般的耳廓上晕开来。
门扉一开,雨化田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有从人上来解了鹤羽大氅,里面没穿官袍,只是一件绸布青衫。小侯爷许久不见他,欢快的勾肩搭背招呼,公主也上前见了礼。
雨化田对风里刀一贯不屑,但此时春风得意心境大不相同,倒是主动拱了拱手。
风里刀不去看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神若有所思。
雨化田又走两步,就到了顾少棠面前,低声道:“顾将军好。”声音磁性低醇,七分恭敬两份关心还有一分却是暧昧情挑了。
顾少棠飞快的瞪了他一眼。
她平日行动举止萧飒爽利,但从眼角看人,却有股别样的妩媚动人。雨化田低了头,藏了唇边笑意,捡了个靠近顾少棠身边的交椅闲闲坐下。
不一时,马指挥使也带同夫人到了景府,酒席开宴,既然是大获全胜,庆功之宴,气氛颇为欢愉热闹。马夫人罗珍豪气干云的端起酒碗,看了看马德彪和景恕,道:“你们两个老东西,也忒是没用,忙活了三十年也没查出当年冤杀易安将军的主谋,还得几个小娃娃破了案,揪出商毅老贼,是不是该罚酒三杯?”
马德彪尴尬笑道:“夫人啊,应龙,少棠这些小辈都在,你不顾及我,也该给侯爷留点面子。”
马夫人不依不饶:“最该罚的就是他。”一伸手,酒碗递到景恕面前。
景恕把酒碗接过,一饮而尽,摇头笑道:“认罚认罚,小珍这个脾气,咱们早几十年就知道了,是惹不得的。”毕竟有些年纪,喝的急不小心呛了一口,些许酒水洒在长髯和衣襟之上。
嘉善公主一派雍容,从袖中取出丝帕,自然的伸手帮景恕擦干身上酒迹。
马德彪摇头叹道:“小珍,你看人家公主,何等温柔,在看看你,老夫这终身是被你误了……”
马夫人二话不说,伸手揪住马德彪耳朵,骂道:“马胖子,你这个德行,还敢惦记公主?”
几位长辈“为老不尊”,小辈们也就有些失了恭敬,景应龙笑得抱着肚子在椅子上摇晃,顾少棠几乎连筷子都拿不准,手肘撞到了身侧的风里刀。顾少棠转过脸去,笑容凝住了:风里刀看着马德彪和罗珍夫妻,没有半点笑意,却是一脸怅然神往的表情。
顾少棠心中就如同被一根烧红的牛毛金针猛的一刺,极其细小,却不可遏制的锐痛,她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在失望和伤心什么,却无能为力亦无可奈何,失神间回手撞上了自己身前的芙蓉碧玉汤。
玉碗倾斜,滚烫碧绿的汤汁直撒了下来,都淋到了顾少棠身上,顾少棠“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汤碗落地,“哗啦”一声脆响。
满桌的人都瞧了过来。
顾少棠尴尬无已,暗自庆幸只有自己遭殃,没有祸及旁人。
景恕关切道:“少棠,怎样?烫到了吗?”
顾少棠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衣服脏了。”
景恕点了点头:“那就好”对景应龙道:“你领少棠去换件衣服,咱们等着。”
景应龙扁了扁嘴,毕恭毕敬的站了起来:“是,元帅大人,我就是顾将军的跟班,我就是顾将军的小厮,我这就带着顾将军去换衣服。”在他老爹开始暴怒痛骂他之前,拉着顾少棠一溜烟的出去了。
景应龙领着顾少棠穿过回廊,进了一个小跨院,推门而入,却是一间雅间的卧房。
“这里是?”
“我的卧室,成婚后就搬到名苑楼了,这里还有我以前的一些衣服,”景应龙看了看顾少棠:“你把外袍脱了吧,我给你找件合适的换上。”
顾少棠颦起小八字眉想了想,虽然是外袍,在景应龙面前宽衣总是不便,眼睛一转,却见一个红梅傲雪的刺绣大屏风放在床榻之前,她走过去,伸手试了试,虽然略有些透明,但只能看见些模糊的影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脱下外袍搭在了屏风之上,道“景应龙,我在屏风后,你不许走过来!”
景应龙正开了一个描金的大柜,开始在里边翻找,闻言“哼”了一声:“矫情什么?又不是女人!青龙堡的时候……”
忽然“哗”的一声响,景应龙转头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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