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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爱霍去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陆路
二舅摊开来,刷刷落笔,一张中原地图跃然纸上。他指着黄河以南地域道:“这里是中原汉地,即汉中,整片土地直属我大汉朝廷。”又在汉中东界落笔,画了一个“工”字:“这里就是函谷关。关外东北面即为代、燕封国,关外东南分布着赵、齐、梁、吴等大小诸侯国。”
说完东面,他回笔至北境,从云中郡往西画出一条直线:“这是秦长城。秦长城以南,陇西郡和北地郡以北这块扇形的地域,便是河朔草原,又称为汉中之北屏障,从孝高皇帝起便是汉匈两国必争之地,如今被匈奴白羊、楼烦两王占着。”
我一边磨墨,一边看着他迅速绘制出剩下的北境草图,并在北界上依次画下四个圈。
“云中、雁门、代、上谷,这四郡被称为汉中的‘咽喉四郡’。云中郡在最西面,北临阴山,介于右贤王和白羊、楼烦两王之间。雁门和代郡是河东平原的北麓屏障,经常受到洗劫。上谷郡北临燕山,左贤王部刚侵袭了上谷,我们的马匹有十分之一的损耗。”
“这里便是白登山。”二舅对可用“惨烈”两字来形容的孝高皇帝白登之战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在上谷郡的西北面留下一个叉。
我不禁乍舌,完全凭着记忆,二舅已经画出了这一整幅汉匈地图。
“这次出战,主要是探路匈奴单于和左右两贤王的兵力分布虚实。战略目标没有其他,就是分兵四路往北走,到达目的地后回师。”
“子叔原定出云中向北探路阴山古道,这条应该不会变动;公孙敖原定出雁门,我出代郡,大哥出上谷,四路军各自为援,左右配合。如今大哥不在了”
他说到这里停住,眉间紧锁。
我心中一顿,捧起他紧紧攥住的左手。他的手很凉,我小心地揣到怀中,希望能够借体温捂热对方。
二舅松了口气,继续道:“不出意外,李广将军应该能顺利接替受伤的韩安国将军。可惜李将军从前做上谷太守时,曾违背孝景皇帝命令,数次出关与匈奴激战,陛下应该不会给他重蹈覆辙的机会。所以李将军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同我交换,他出代郡,我出上谷。这样,公孙将军在雁门的布防也不用面临任何人员变动。”
他侧过头望着我,微笑的眼眸中满是期冀:“而我,也可以继承大哥未完成的遗志。”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依旧还在回味这番分兵急转弯:“舅父真厉害,我完全被您绕进去了。”
“呵,以后你听得多了,自然也会熟知这些事务,”二舅笑道,“况且我说的也不一定正确。这几天你且听听他们的讨论,看是否同我预料的结果相符。”
“舅父,您明天真不去上朝吗?”熄灯后,我靠在床柱上悄声问。
对面榻上传来一声轻笑:“陛下放我婚假,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可是陛下他很想您,您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心情不佳,郁郁寡欢。”
黑暗中的人轻叹:“去病,你可知王太后为何同意交出虎符?”
“不知道。”我摇头。
“因为陛下答应她一定会生出皇子。”对面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失在虚空里,“陛下已经二十有七,膝下无子,此时北上,诸侯王难蠢蠢欲动。我想,如果我不在陛下眼前晃悠,他应该会把注意力转移回姊姊和后宫嫔妃的身上吧。”
“可是,您真的只是为了皇子的事儿躲着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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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吗?”将心比心,我知道二舅深爱着天子,绝不会因为王太后催皇孙这个简单的原因,就突然放弃二人多年的感情。
对面沉寂良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对方再次开口。
“以前,我有一种错觉,只要我一直为陛下尽心尽力,陛下就能一直高枕无忧。大哥出事让我意识到,我也许并不能够做陛下永久的依靠,万一我无法从战场上回来,陛下必须学会自己独当一面。”
“舅父,别说不吉利的话,您一定要回来,”我咬紧牙关低语,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您一定得回来,您一定能回来。”
“嗯,我一定会回来的。”对面的人向我保证,语气轻柔,但语调坚定。
***
在繁花盛开的时节飘起漫天雪花,俗称“倒春寒”。长安城内白雪皑皑,李太师远赴代郡,射御课无人代理,遂改成蹴鞠课,我同曹襄他们尽兴地跑了几局,直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换上深衣走过小半个长安城,内心的火热随着雪地的严寒渐渐冷却下来。到达宣室殿时,前殿朝会尚未完结,掀开偏殿的门帘,已经有人占据着一张书案,正在竹简上写写画画。
东方朔抬头,见我从怀里掏出沓浆纸摊开,一个箭步蹿起来,夺过去拿在手中翻看,口中发出“好纸,好纸”地赞叹。
“贤侄有多余的么,能送臣一些么?”他恋恋不舍地将绘着山川地图的浆纸还给我。
“你的薪水比我高,为何我购得,你要人送?”我奚落他。
“臣的薪水要供宅子,养马,还要管饱肚子。”东方朔摇头抱怨,“等贤侄到了而立之年,就知道生活的苦衷喽!”
早先我就听说东方朔终于攒够了钱,在长安城根下置了宅邸,去每日路途奔波之苦,又见他每日里勤恳工作,只为赡养家中美娇娘,实在辛苦,遂笑道:“我那里确实有多余的浆纸,你有空去卫府找我拿。”
手边暖炉中的炭火劈啪作响,我裹着短袄,跪坐在宣室偏殿内,捧着二舅留给我的那份地图,怔怔地盯着上谷郡的方向发呆。
距四路将军各怀心事离开京城的那天已经有一些时日,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原定出兵计划确实如二舅所料,大姨夫出云中去往阴山西麓探白羊王后路,公孙敖出雁门,李广出代郡,分别越过阴山东麓和中麓向北探军臣单于前锋,二舅出上谷经燕阴谷口向北探左贤王兵力分布。
然而,事情并未完全顺着二舅预测的方向发展。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不管是天子还是二舅,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李广本人的意愿。
“臣之前同韩代相、公孙太仆打过配合,且臣十几年来一直为大汉镇守边关,对战匈奴经验丰富,因而臣愿意领兵出雁门,恳请陛下予以考虑!”战前祭祀典礼进行中,拜将的时候,李广将军如是说。
当李广从公孙敖手里接过那半片熊符时,我仿佛能看见公孙敖额头暴起的青筋,用“怒发上冲冠”来形容此时的公孙将军毫不为过。
出雁门的兵马主力,乃公孙敖花了几年心血一手栽培出来的骁骑营兵,配备的马匹为大汉最优良的马种。李广不按牌理出牌,在天子与祭司面前请愿,当着众将士的面索要雁门兵权,公孙敖若是不给,那就是对天不敬。所以最终出兵的顺序,中左路李广率骁骑营出雁门郡,韩安国守雁门;中右路公孙敖领代郡骑兵,李椒升为代郡太守;东西两路不变。
大姨夫平日里最见不得临时变卦的事儿,气得脸色发白,当场欲同李广动手,被二舅拦了下来。李椒并未料到老父亲会在拜将时整出幺蛾子,祭祀结束的时候找到公孙敖好一通赔礼道歉。不过我想李椒也一定很伤心,父亲情愿要韩代相做后勤,也不要与他这个儿子合作。
大汉对匈的第一次主动出击,亦是我参加的第一次战前祭祀,谁料到居然以此番混乱的局面场。负责占卜吉日的太史令司马谈对此感到颇为不安,连连向陛下叩首请罪。
昨日清晨,北境的战事终于稍微有了一些眉目。云中的军报率先传回,大姨夫,也就是轻车将军公孙贺顺利进军阴山古道,全军一路畅通无阻。
“荀爱卿,子叔可在信上写明斩获数?可否益封?”总算得着一份结果,天子舒了口气。
荀彘瞥了眼坐在一边抄军报的我,拱手道:“回陛下,太仆大人并未言明人头斩获,不过据返回的信使说,他们沿路遭遇的均是些零星的部落和匈奴斥候,共计不到二百人,无人漏网。太仆大人说,此次西路军行动目的既已达到,还请陛下不予封赏,以求保密。”
天子点头:“也行,传令给云中太守,等子叔兜完一圈,让他赶紧回来。封赏之事,朕再等等其他三路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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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38企图
门帘微动。我抬头望,不知何时东方朔已经抱着竹简起身走到门口,掀了帘子回头,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又在思念你舅父哪?”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圈了过来。刚下朝的天子悄没声儿地绕到我身后,将我紧紧箍在他的怀中。
“二舅那里还是没有消息么,他现在应该已经越过燕阴峡谷,抵达燕山北麓了吧?”我放弃了挣扎,伸出手指顺着上谷往北的方向指去。
“上谷那边,最近暂时没有新的军报。”天子道。他其实也格外关心二舅的动向。
“臣只是担心,上谷郡的战马因为左贤王的偷袭,损失十之有二,二舅手里只有八千骑兵,其余为轻车,臣怕他遭遇左贤王主力,逃脱不易。”我说出心里的想法。
“仲卿知道如何保全自己,朕选择无条件信任他,”身后人拿话鼓励我,“你也应该相信,你舅父会没事儿的。”
“嗯,我相信舅父。”我确实应该给二舅多一点信任。
通天冠在我眼前晃悠,天子低下头,把我像个团子似地揉进怀中,下颚抵在我的肩胛骨上,亲吻我额侧带着些微汗湿的发梢。
自从二舅大婚那一夜后,这个寒冷的冬季里,二人独处时天子总是喜欢这么圈抱着我,吻我的脸颊各处,特别是眼睛。起初我有些抗拒,渐渐的我发现自己很喜欢被他裹进厚厚的大麾里,依偎着他高大温暖的身躯,听他讲北境战事的最新进展。
二舅不在的这段时间,因为有了陛下这座坚实的后盾,我才不至于如之前马邑之战期间一般担惊受怕,坐立不安。
“今晚还回卫府吗?”他问。
“嗯,回去。”我回答。
“朕听说卫府里头没人,不如战事期间留在宫里住吧?”他怂恿我。
我张了口想反驳,因为卫府明明还住着俩名家仆。然而天子亦所言不虚,战前祭祀开始的第一天,二舅前脚刚走,二衿娘后脚麻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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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好包裹,携卫伉和奶妈跑回城南娘家去住,留我一个人在黑灯瞎火的卫府过夜。
“外甥不想听一手军报么?信使经常是半夜里送达哦。”见我犹豫不定,他继续用言语诱惑我。
“军报”二字一语戳中我的要害。我用希冀的眼神望了他,不由自主地点头。
天子一双深邃的黑眸温柔地回望进我的眼底,我几乎沉醉在他的目光中。
下颚被挑起,他拂开我额间的碎发,温热的吻如羽毛般轻轻落到我的眼睑上,迫使我闭上双眼。二舅曾在我眼前抱起四处爬行的小婴儿卫伉,爱怜地亲吻他软软的眉心和嫩嫩的脸蛋。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卫伉这个亲表弟天生存在的嫉妒和敌意,所以这个时候,我便开心地幻想自己就是小伉儿,承受着来自父辈的爱意。
直到熟悉的气息压下来。短髭刮蹭到鼻尖有些痒,呼吸间热度喷在我的脸颊上,轻柔而又霸道的吻毫无预警地落至我的唇间。
我本能地偏过头去,避开了他。
还是不要吻我的好。也许从前,我会欣然沉醉在吻这种亲密无间的举动中,因为好奇而主动地去回吻对方,可是不久前我对此开始感到害怕,因为即使是在梦里遇到这种浅尝辄止的吻,我也可以感受自己的身体发生着无法解释的微妙变化。而这种变化往往导致一种令我疯狂的尴尬结果:早晨起来,发现自己又弄脏了床褥。
闷闷的笑声从身后人的胸腔传进我的耳鼓,可能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拒绝。
“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他将我裹在麾里,打横抱起来,大跨步出了偏殿,扔进门外早已等待多时的御辇中,自己跟着爬进来。
“起驾。”宦者唱。
“等等,这不是回温室殿的路。”我望着两旁逐渐后退的景致,疑惑地问。
他在我耳边轻笑:“朕可没说回温室殿。”
“陛下要带臣去哪里?”
“去漪兰殿,找你小姨。”
***
“哥哥你知道吗,他们从椒房殿揪出来的胡巫中,居然有一个男巫,叫楚服。”卫长将手中的小雪球摁在阳石抱来的大雪球上,垒成个兔子的形状。她呵着一双冻得通红的手,一边比划一边向我介绍她的奇妙见闻。永巷直到陈皇后被下诏搬出掖庭殿才正式解禁,这段时间我一直跟随紧锣密鼓备战的几位将军学习推沙盘、辨地图,倒是有一阵子未见卫长和阳石他们。
“长公主殿下,那个叫楚服的胡巫只是穿着男人的衣服,其实同您和我一样,是个女子。”侍女纠正道。
晚膳前,我被小姨提溜起来同卫长背靠背比个子。卫长的个头随她爹娘,近一年来拔苗似地窜,我同她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小姨满意地点头。
“娘,今晚哥哥睡我屋里好不好,我们好久没见,我攒了好多故事想讲给哥哥听。”晚膳时,卫长央求小姨。
我嘴里塞满小姨亲手做的馕饼,正要摆手抗议,小姨已经帮我解了围。
“卫长,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再任性,你和你表哥一人单睡一间。”小姨一口回绝女儿的请求。
夜色笼罩下的椒房殿,白雪覆盖住红瓦红墙,映出斑驳陆离的树影。
我曾经眺望过她的辉煌,今晚透过窗棂同她隔街相望,她却是一片黑暗的沉寂,独留一座空的庙宇楼阁。我还记得她的主人陈皇后雍容的装扮,犹如一朵金色的牡丹,而小姨的朴素无华,始终像一棵田野里白色的苇草。我也记得陈皇后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下颚骨,声音中充满必胜的得意,可如今长安城外的长门宫,也许就是她的最佳归宿。
近一年来,这未央宫内外,物是人非的岂止一座椒房殿。朝堂中面对汉匈纷争,主和派同主战派的口水战一直喧嚣尘上。我在宣室殿碰到主爵都尉汲黯的时候,他正在同太傅公孙弘抬杠。
“陛下怎么允了卫青和公孙敖那两个小子做前将军。”汲黯揣着濮阳治水疏道的奏章抱怨,“他们什么经验都没有,如何能得到同李将军和太仆大人并肩出战的机会?”
“汲大人,妄议天子乃是重罪。”公孙弘举起手头求请罢置西南夷的奏章,拍拍汲黯的肩膀,劝他闭嘴,“再说陛下的决策必然有陛下的道理,我们这些下位者不一定能参透其中的原委。”
“老夫只是觉得可惜,陛下用人好像堆积柴火,后来者居上。中朝主父偃、张汤那两个家伙连升三级不说,现在就连你这一届猪倌,一年之内居然也升到左内史。”汲黯捋捋胡须,仿佛看不见公孙弘猪肝紫似的脸色,继续摇头叹道,“如今薛泽做了丞相,张欧做了御史大夫,这两位都是乖顺不爱声张的主,从此以后,大汉朝廷里再也没有人直言劝谏喽。”
***
迷迷糊糊中,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砰乓”巨响,地面微颤。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门,卫长也从旁边的厢房里钻出来。月明星稀,庭院中,数名内侍提着水桶,踏着积雪从我俩面前经过,匆忙地穿梭于寝宫和水井之间。
“刚才是地动吗?”我问她。
京师几年前发生过一次小规模地动,那次我并没有醒,我只记得深更半夜,二舅一把将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挖起来扛到院中,同大舅和大衿娘一起,全家在院子里露天打地铺,听着马儿焦急的嘶鸣声,惶惶地度过了那个难忘的夜晚。
“不知道呢,声音好像是从娘亲房间里传来的。”卫长指向漪兰殿寝宫方向。
“快去看看。”我同卫长一起向小姨的寝宫跑去。
进门迎面一股焦糊味儿,呛人的烟尘四散飘落,靠墙一樽半人多高的青铜鼎炉被掀翻在地,刚才的声音即来自鼎炉倒地发出的巨响。内侍们手忙脚乱地将桶里的水泼向鼎炉,一点点扑灭依旧劈啪燃烧的炭火。
“朕千叮咛万嘱咐,打到目的地就赶紧回来,这一个个的都是饭桶,朕说的话都当耳边风吗?”天子束发未冠,只披件中衣靠坐在榻上,声色俱厉。他一只脚被侍女捧着举在空中,眉间神情伴着痛苦和焦急。
一个身着轻甲的身影叩伏在不远处,身侧一封火漆匣子被摔得四分五裂。
“陛下,臣对不起臣的战友们!”荀彘失声痛哭,“骁骑营的弟兄们都战死了,臣无法一个人独活,只有以死谢罪!”
“快给朕拦住他!”
内侍一拥而上,团团抱住将欲撞鼎自尽的荀都尉。
“好个荀彘,朕还没准你死呢!”天子怒到声音扭曲,“活得不耐烦了吗?小心朕灭你三族!”
“陛下请息怒,荀都尉也是太过伤心,一时想不开。”肩披薄衫的小姨自宫女手中接过冰块,敷上天子肿起的足底。
“咝”榻上之人一阵龇牙咧嘴。
“陛下再忍忍,太医很快就到。”小姨用银铃般的声音安抚天子。
“哥哥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卫长弯腰,捡起一团被揉得皱巴巴的帛纸递给我。昏暗的灯火下,“雁门太守韩安国昧死奏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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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枚字眼迅速映入眼帘,我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卫尉韩安国这封军报由篆书草草写就,难以辨认,不过我还是读出个大概:雁门斥候急报,骁骑将军李广率领的中西路军通过阴山狭谷以后,继续向北进发,不料被军臣单于设伏包抄,一万骑全军覆没。已经越过阴山东麓,正在回师途中的骑将军公孙敖接到斥候信报,率师西进增援李广军,与单于余部交战,大败,同仅剩的三千人退守代郡。
一万七千骑兵和更多的战马,就这么送羊入虎口似地牺牲殆尽。令我不解的是,雁门的骑是公孙敖一手栽培出来的,不仅有北地郡和陇西郡的健儿,还包括不少京师周边的公子哥儿,配备的均是最优良的战马和武器,平日里训练有素。这样一支良的大汉骑兵,为何会轻易地中了军臣单于的埋伏?据我所知,统帅应该不断指派斥候出四周探查敌军动向才对?
不禁忆起我见过的那些骑兵对阵演习。真正的战场上,那些战斗是否依旧是千人范围内的小打小闹,那些刀剑是否依旧是没开刃的铁片,那些鲜血是否依旧是红色的染料?
“你俩快回去睡觉,这儿没有你们的事。”小姨发现了偷溜进来的我和卫长,皱眉命令道。
***
淅沥沥的春雨笼罩京城。
这几天,某人仗着那夜愤踢炭火鼎炉留下的“足恙”,一直未去上朝,白日里内外两朝集会全部挪至温室殿北议室举行。白天我透过窗子,望见一群群身着朝服,手执象牙笏的官员撑着伞来来去去,行色匆匆。偶尔几个生面孔停下来朝我这厢东张西望、窃窃私语,纷纷被小黄门麻利地打发走。
“哈啾!”我打了个喷嚏,往被笼里拱了拱。身边趴着的小犬打了几声呼噜,无聊地摇动着尾巴。天子送给我的小犬被我命名为“玄狼”,纯黑色的毛发覆盖全身,两只尖尖的耳朵竖立,同我一样喜欢吃鸡腿和腊肉,不过它最喜欢的零食还是大姨夫烤肉时专门留给他的生鹿肉。这一年来,玄狼陪着我度过了许多寂寞的时光,跟据狗监杨得意的预测,这家伙长大后会更接近狼的相貌和习性,只是暂时还保持着那副毛茸茸的狗崽子模样,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骗骗内侍宫女喂它好吃好喝。
“陛下驾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天子踩着雨靴跨进来,宦者起油布伞搁在房檐下,轻轻合上红漆木门。
玄狼抬头朝来人瞟了一眼,张嘴打着哈欠,露出四颗尖尖的虎牙。
“看来还是没有好转。”覆上我额间的手停留了一会儿,天子转身嘱咐,“春陀,宣太医令再来一趟,这样烧下去,人要烧坏了。”
“我没事的,不用麻烦太医。”打小我春季里就容易发烧,这么一路烧过来,已经成了习惯。不过这回因为赤脚在雪地里跑,不仅是我,卫长也不幸地染上了风寒。
“卫长表妹可好些了?”我问。
宦者拱手回道:“卫长公主昨日高温已退,神大有好转。”
“病成这样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把药先喝了。”天子端起书案上尚飘着一丝热气的汤药,递到愁眉苦脸的我手中。
“去病要赶紧好起来,”盯着我皱眉灌下一整碗,天子满意地轻笑,“仲卿打了胜仗,马上就要班师回朝,他临走前将你托给朕照看,等他回来,朕得还他一个完整的外甥。”
第39章39爱慕
二元六年五月壬子,今上登基十二载,本朝终于诞生了第一位以军功封侯之人我二舅。
关内侯元年头一天,我蹲在卫府门槛外,嘴里衔根狗尾巴草嚼着,静看长安东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在等卫将军哪,”东方朔捧着一壶酒从街对面的府邸踱出来,晃到我身边,“干嘛不留在宫里等?”
我没理他,只是朝旁边挪了挪,腾出个空。东方朔一屁股坐在门坎边,就着酒壶猛灌几口。
对街不远处隐隐可见那栋新置的“东方府”,深宅小院,朱漆大门,门楣之上一块金色匾额高挂。我第一次路过他府邸时,见到牌匾下署名“张曼倩”,料定是哪位隶书新秀题字,没想到张姓原来乃东方朔的本家姓,令我着实乐了一会儿。
很快我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他穿着他离开时身着的那套玄甲,挎着他的羊头铁剑,骑在枣红马背上,由数名军士簇拥着,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由远及近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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