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爱霍去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陆路
“二舅!”我欣喜地站起来。
笑容定格在脸上。
府门大开,卫夫人苏葭从我身边步履轻盈地跑过,初夏的微风吹起她飘逸的襦裙和发尾的青丝。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妾身好想你!”她开心地奔向骑着骏马的战士。
二舅一把将苏葭拉上马背,她小鸟依人一般投进夫君的怀中,引得兵士一阵“关内侯夫人”的起哄。
“恭喜二哥,咱家终于出了一员侯爵,大哥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小舅举着那枚刻有“关内侯印”的龟纽铜扣对光端详,眼眉间是止不住的欣喜和羡慕的崇拜。
“大大!”卫伉摇摇晃晃地跑出来,一个猛子扎进二舅的臂弯中。二舅抱起小伉儿,开心地亲吻他的额头,用短髭蹭他柔嫩的脸颊,逗得他咯咯直笑。
所以,这里是卫府,独我,不姓卫。
被无止境的失落突然侵袭的感觉重重击打在我的心上。当初不顾陛下的挽留,执意出宫回卫府迎接二舅的归来,果然是自讨没趣,不过亦让我看清眼前的事实如今那位众星捧月一般的人,是关内侯卫青,而我的二舅可能永远不会再独属于我,尽管我知道,在我转身逃离时,背后那双同我相似的眼眸,一直密切注视着我。
“去病,你要去哪里?”他略显焦急的声音从空气中飘来。
“出去走走,透透气。”我回头,对着二舅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
雨季的天气说变脸就变脸。细密的雨水打在脸上,驱散了方才低气压的沉闷。
经过东清明门,那一群叫花子依旧坐在城墙根处,七扭八歪地躺在屋檐下避雨,见我经过,蹲起身来露出疑惑的表情。
“喂,我可没有金丸给你们。”我朝他们嚷道。平时我从来不理睬这些好吃懒做的叫花,今天我特别想这么朝他们吼一嗓子;为了迎接二舅回府,我特地换上天子送给我的那套红色礼服,现在看来,完全是白心思。
甫一回头,东方朔依然举着酒壶,颠颠地跟在我身后。
“最近长安城里不太平,臣替关内侯保护贤侄。”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打着哈哈解释。
“你回去吧,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保护。”我快走几步甩开他。
雨点渐渐大起来,手边正好路过一家酒馆,先进去躲躲雨再说。
“师傅,一盆辣子煎肉,两碗粟米。”
“二位客倌要不要来点酒水?本店新酿的桂花酒。”小二招呼道。
“给他添
大家都爱霍去病 分卷阅读69
一小壶酒,一碟下酒菜,给我一只酒杯。”我指着蹭到我对面落座的东方朔。
这家伙,不留在卫府蹭衿娘给二舅布置的接风宴,反倒跟着我这个穷小子进城下酒馆蹭吃喝,真是想不开。
揉揉空空的肚子,的确有些饥饿,我朝嘴里扔了把炒米嚼着。
隔桌忽然传出呜咽声。
“嫂嫂别哭了,节哀顺变罢。”一位士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低声劝说着覆桌而泣的女子。二人衣料均质地良,想是长安的富贵人家。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安慰我。”女子兀自哽咽道,“可我忍不住伤心,我就那么一个独子,说没了就没了。“
“嫂嫂,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这都是命。”男子递上一杯酒到女子手中,“再说朝廷这次的抚恤已是前所未有的慷慨,嫂嫂你接下来十年不用发愁生计了。”
女子似是哭抽了气儿,顿一会才道:“抚恤金又有何用,我苦命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男子百般劝解,女子终于渐渐止住呜咽。
“客倌,您要的煎肉。”
小二上菜,东方朔在一边执了筷箸大快朵颐,我悄悄回头向那一男一女望去。
这当口又有两位酒客进门,选了角落里靠窗的桌子落座,我瞥见其中一位布衣男子,颇觉有些眼熟。
倏忽间,那女子蓦地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那布衣男子面前。
“是你!都是你的错!”她抓住布衣男子的衣领奋力摇晃,“我儿子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罢?”与布衣人同行的中年士人站起身来,推开疯狂中的女子,将布衣男子挡在身后。
“我绝对不会认错!出征时我亲自送别我儿子,主将的样貌我记得清清楚楚!”女子见够不着人,回手抄过一壶酒,尽数泼在对方二人身上,“是他急功近利,非要继续北上,带着上万号汉家子弟兵一头扎到单于大营里!”
“他就是嫂嫂说的那名主将?”年轻士人阻拦女子的手停在半空,面上亦开始浮现怒火。
“没错,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来!”女子继续呜咽道,“我把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看他喜欢舞刀弄枪,就请师傅教他骑马射箭。他被选进骁骑营,我这个做娘的好开心,希望他能杀敌立功,光宗耀祖;我从小栽培他,不是遣他去跟着轻敌的主帅送羊入虎口的!”
中年士人听罢女子一番肺腑陈情,抿了抿嘴唇,回头向布衣男子望去。
此时我才得见那布衣人抬头,竟是李广将军。犹记得出征之前,此人气宇轩昂地坐在马背上,信誓旦旦,志在必得;如今他默默缩在角落里,穿着平民的装束,布衣未冠,双鬓斑白,满目颓唐,一脸委屈,竟是叫人辨认不出。
雁北一战,李广只身一人逃回雁门,期门数千骑全部死于军臣单于之手,无一生还;公孙敖为了回援李广,搭上北军七千多骑兵的性命。所以,即使大姨夫和二舅得以全身而退,此役我大汉依旧损失惨重。
对于这种结果,外朝主和派已经开始借机大做文章。雪上加霜的是,同北军相比,期门军内多有长安、陇西、北地的士人子弟,痛失爱子的父母们涌入京师,通过各种途径纷纷向朝廷表示不满,一方面中央花去大量储备金抚恤烈属,另一方面京兆尹也不得不出动禁军紧急戒备。
骂完一通,女子尤觉不解气,抄起桌上的下酒菜,洒了对方满头满脸。
“我们赶紧走吧,”中年士人拽了李广的衣袖,一边替他挡住女子的袭击一边带人匆匆离去,“兄长,你也暂时别待在京城,赶紧带着敢儿回陇西,避一避风头。”
好戏看完,一回头,煎肉已被东方朔扫荡得所剩无几。
“那卫青,砍了七百个人头回来,居然被封侯了。”女子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坐回桌前,又兀的蹦出一句。
听到二舅的名字,我“咚”地从席上跳将起来,碰翻了手边的酒杯。
“嘘,嫂嫂小声点,人家毕竟现在已是列侯。”年轻士人抬头,茫然地扫了我一眼,拍着女子的背,“快吃饭吧嫂嫂,身体要紧。”
***
天色已晚,四处掌灯。我沿着长安城的街道瞎溜达。
“霍贤侄,天色不早,该回去。”东方朔跟在我身边劝道。
我摇头:“我还不想回去。”
东方朔眼珠转了转:“贤侄若不嫌弃,不如到臣家中坐坐,臣的夫人擅于操琴,可借此消磨时光。”
“也好。不过我不想听曲,你陪我练一会儿剑吧。”
“没问题。”
东方府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院被东方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今晚一过,她肯定避不了好一番拾掇。
“贤侄真是进步不小。”东方朔望着被我砍下来的满地落叶,赞叹道。
“再来!”我挑剑迎上他的剑锋。
“不行了,”他摇头剑,“臣已人到中年,哪比得上你这孩子血气方刚。”
“那好,陪我喝两杯。”
琼浆玉液在手,我的目光穿越过对面之人,望见他身边斟酒的,豆蔻年华的美娇娘。醉意袭来,东方夫人的眉眼,乍看居然同二舅有几分相似。
“东方朔呀,你的那些小心思真是昭然若揭。”我举着酒杯笑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二舅?”
“这倒不是。”东方朔晃晃手中酒杯,一语否定我的质疑。
“那你喜欢谁?总不至于是三年一换的东方少夫人吧?”说这话时,我故意忽略斟酒少女铁青的脸色。
“这个嘛,是臣的小秘密,臣不能告诉贤侄。”
“哼,跟我卖关子。”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望进他的眼中,“东方曼倩,我早就注意到你一直偷偷摸摸跟着我,找各种理由接近我。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带着醉意的双眼眯起,唇角现出笑意。
眼前的景象逐渐放大,对方的双手扣上我的腰际,将我带向他,仿似云一般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我蓦然睁大双眼,酒盏被打翻在地,东方夫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回响在耳边。
一吻终了,我轻笑。
“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霍公子,快醒醒。”
冷风吹来,我发现自己竟然趴在东方朔怀中睡着了。东方朔酩酊大醉地倒在席面上,双臂依旧牢牢环箍着我的腰,而东方夫人正在一旁用哀怨的眼神盯着我。
“我得走了。”我挣开东方朔,一骨碌爬起来。
出了东方府,一队禁卫匆匆从我面前打马经过,看来已经宵禁。对面的卫府灯火阑珊,大门虚掩。
我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溜进去,刚走了几步,背后突然响起二衿娘的声音。
“臭小子,深更半夜不回家,去哪里鬼混了?”
关内侯夫人苏葭只着亵衣,披头散发,一手叉腰,一手举着笤帚站在我身后。
“要你管。”我挺直腰板,不屑地四处张望。
枣红马不在马厩里。
“二舅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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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呢,青哥出门寻你,到现在还没回来。”苏葭不满地絮叨,“陛下也被惊动了,正出动长安禁卫到处找你。”
“陛下来过了?”我乍舌。
“可不是!”苏葭悻悻地将笤帚搁在一旁,“本来想逮到你把你打一顿的,陛下说你病刚好,动不得粗。今后不许再这样了!”
“今后不会了。”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逃进客房,隔着门倾听外间的动静。
“快去通知君侯,告诉他外甥已经找到,叫他早点回来。”
须臾,家仆送来热水,我爬到澡桶里,泡去一身酒气汗液。
水面渐复平静,氤氲的热气升腾开来。水中映出一轮倒影,只是那双熟悉眼眸后,是一张青涩的面容。
仅仅一次没有按时回家,二舅和天子居然如此着急。不过鉴于之前我在靶场晚归和偷溜去酒肆的两次前科,他们的担心亦在情理之中。
我将自己整个人埋进水面之下,睁开眼,数着绵密的气泡自唇角溢出,越过光怪陆离的波纹朝头顶升去。
他们满京城寻我,而我却藏在与卫府对门、几乎近在咫尺的东方府里饮酒作乐,若他们知道真相,我可能真的逃不了一顿暴揍呢。
庭院里又有了动静,我钻出水面,二衿娘的声音传来。
“话带到了吗?”
“回夫人,话带到了,陛下说,人平安到家就好。”
“君侯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陛下还说……”家仆支吾道,“君侯刚从前线返回,奔波乏力,今晚留在宫里歇息。”
第40章40宠物
“去病快过来,试试这个!”
我打着哈欠跨出门槛,二舅已经在院子里牵着火云马朝我招手。他这几天得了闲便躲在后院偷偷捣鼓木工活计,颇为神秘。
我瞪着火云一侧背上垂挂下的,绳梯一样的东西。
火云显然很不习惯背上挂个晃来晃去不停打到肚子的新玩意儿,不满地抬蹄喷鼻,原地打转。
“终于完工了,试试看能不能爬上去。”二舅拽住缰绳。
“这也太丑了吧……”
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的话,我还是乖乖攀住绳梯,麻利地爬到马背上。
“嗯,效果不错。”二舅点点头,后退几步,支着下巴盯着我和火云观赏片刻,“样子也确实很丑。”
“舅父如何想到这么个法子的?”我好奇地问。二舅的木匠手艺,丑是丑了点,然而很有用处,野外没人的地方也可以自如上下马,不需要借助地势或者别人的帮忙。
“我看到北匈奴地区有人在战马的一侧挂两个绳圈,供匈奴的小童上下马,就觉得应该很适合你。不过我想绳圈太软,所以做几级木梯夹在当中,保证安全。”
我抓住绳梯,翻身跳下,稳稳落到二舅面前。
“君侯也太小看臣了吧?既然匈奴的小儿仅用绳圈便能翻上马背,那臣也不能输给他们。“我不服气地皱眉。
“停稳了再上下,凡事安全第一。还有,说了不许喊君侯。”二舅顺手弹了我一个爆栗。
“呜呜,舅父生气了。”我捂着额嚷嚷,同时偷偷自指缝间观察对方的表情。
“对不起,弄疼你了吗?“二舅立刻紧张地拨开我的手查看。
“吓唬你的啦。”我咯咯笑着抱住他的腰,借机把自己埋进他微汗的衣领里,“谢谢舅父,舅父对我真好,出征跑那么大老远的,还惦记着我这个外甥。”
话说二舅真是能跑,出了燕阴谷口后,他嫌轻车辎重速度慢,只带了八百骑一口气跑到燕山东北麓之外的茏城,捣毁匈奴的祭天圣地,以报左贤王血洗上谷之仇,把军臣单于气得跳脚。
燕山北麓地势平缓,水草丰茂,沿途星星点点分布着众多匈奴小部落,二舅居然能做到来去如风,避开斥候,打对方个神不知鬼不觉,当他在地图上指给我看他跑过的地方时,我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浑小子,你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可不是我们卫家人的特长,准是待在宫里跟陛下学来的。”二舅笑着伸手摁住我头顶,比上自己的胸膛,“去病已经长高许多,也许不需要这么多级绳梯,你试试第几级方便上下,待会儿我去把多余的裁掉。”
***
太学新来一对儿小不点。
李椒太师的养子李陵,今年六岁,扎着两个小发揪,牵着一匹小黑马加入到我们的队列里。另一边,廷尉张汤的次子张安世,与李陵同岁,已经挽起总角,牵着他的枣红小驹,正躲在他哥张贺的背后,好奇地探出脑袋东张西望。
“看我的新装备,不用人凳,徒手上马,”我牵着火云向众人展示绳梯。
“太棒了表哥,哪里买到的,我也要。”苏武试驾一圈后,一边从火云背上爬下来一边感叹。
“这可是我二舅发明的秘密武器,专门用来登马的挂件,我给它取名叫‘马登’。”我介绍道。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种东西挂在马背上,荡来荡去的,有点影响观瞻吗?”曹襄皱眉。
“呃,我也这么觉得。”张贺点头附和。
“难看点算什么,关键是实用价值。”我挑眉道,“不服的话,就来比一比谁更快。”
曹襄和张贺这两个家伙,个头足够高,已经可以自己翻上马背,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椒太师背着箭筒走过来。
“李太师快看。”我蹭蹭两下,迅速翻上火云,挽了缰绳,双腿一夹马肚,火云立时飞窜出去。
“的确是不错的想法。有了这个‘马登’,从今以后你们可以不用我帮忙啦。”李太师点头赞道。
“看,我不仅可以利索地上马,还可以直接跳下来。”飘飘然得意忘形的我早已记不起二舅的叮嘱,火云马尚在奔跑,便松开缰绳,踏着绳梯借力,从马背上往下跳。
“危险!”李太师惊呼声刚落,我已经被倒吊着在地上拖了一段距离。
眼前一阵黑,再睁开全是蓝天白云。千钧一发之际,李椒迅速翻上曹襄的白马追到我身边,纵身跃至火云背上,急急猛拽缰绳,救下一只脚被缠在绳索里的我。
四周围了一圈人,我眼冒金星地翻趴在地上,由着李太师揭开渗血的胡服,检查我的伤势。
“后脑勺上一个包,后背擦伤。”李椒吩咐宦者去拿止血消肿的草药,“幸好是在草场,要是青石路,这么拖曳肯定重伤。接下来的两天注意观察有没有呕吐不适,马登暂时别再使用。”
***
夏日午后的阵雨,给炎热的天气带来一丝清凉。
“去病,陛下召我去宣室殿,我同你一道走罢。”这日放学后,桑夫子叫住我。
“陛下召您,猜是关于招兵买马的事儿?”我举着伞好奇地问。
桑弘羊点头:“传信的没细说,不过应该是吧,最近马匹单价走高,我也在发愁。”
“咱们经不够吗?”我记得大舅曾经提过这事儿。一场仗打完,朝廷赔进去那么多身家性命和金银,国库可能吃不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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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倒是还过得去。”桑弘羊否定道,“去年田丞相薨前,捐献出名下产业和田地上缴国库,加上窦婴和灌氏两家进国库的财产,补进雁门损失的马匹应该绰绰有余。”
“那您为什么还发愁呢?”
桑弘羊叹了口气:“因为我们大汉缺乏马源。并不是所有马匹都适合做战马,能适应北境沙漠气候的良马更不多。比如你的那匹白马,是稀有的大宛马种,耐寒耐旱,能行走沙漠,然而我们中原并不产出这种适合北地行军之马种。至于匈奴蓄养的高驹,如今汉匈互相宣战,官方马匹交易几乎停滞,采买靠的是私人马贩,数目规模都受到限制。”
“私贩?就像聂壹那样?”
“不错。”
我踮脚跳过一个积水洼。怪不得每年二舅都要前往马邑呆两个月之久,通常长安城里贵族买马就是看看挑挑结个账,不超过一天。
***
“那是谁呀?”
“听说是窦太主送进宫的宠物。陈废后被打入冷宫,窦太主怕陈家式微,投陛下所好,专门送了个乖巧的来固宠。”
到达宣室殿的时候,两个小黄门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等等,宠物怎么会进到门禁森严的宣室殿里?
我掀开珠帘,天子匆忙推开膝上坐着的少年,将他摁回书案前。
少年未及弱冠的年纪,却已早早佩戴单髻翠玉冠,一身墨绿色的丝绸曲裾,乖顺地跪坐着。其人肤如凝脂,眉目清秀,水汪汪的大眼睛脉脉含情,此时因为突然被推拒,正委屈错愕地望着天子,双颊绯晕,红唇微翕,唇角沾着几粒饴糖渣,曲裾下摆微微撩起,露出一截光洁的腿腕。
“咳咳,”帝王藏身于书卷之后,目光游离躲闪。他尴尬地清清嗓子,“这是董君,朕的姑母推荐的新人,擅长诗书礼仪,写得一手好字,朕命他过来帮着整理……嗯……资料。”
我瞪大了眼睛,好笑地看着眼前负责“整理资料”的,眼眸含春、衣衫凌乱的董君。
“能被誉为京师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我心道。这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董偃,真人竟比我见过的长安女子都要秀美,能比得过他的样貌的,估计只有远在朔方的韩说。
据说董偃十三岁时被窦太主惊为天人,留在大长公主府中亲自抚养,请师傅教授其六艺,十六岁便急急加冠宣布成人,带在身边四处走动。如今这天仙般的人儿竟被窦太主当成宠物亲手送进未央宫,看来作为帝王的好处,就是总有人上赶着进贡替代品吧。
“陛下,宣室是先帝的正殿,若非议定法度的政事,闲杂人等不能入内。如今这侍奉馆陶长公主的东宫之人,私下里也能进入宣室殿,实在是有违礼制。”跟进来的东方朔一阵摇头晃脑。
“好吧,下不为例。”天子朝春陀挥手,示意宦者将董偃带离。
“向各封国征兵买马的事儿,朕会找主父偃再议。铁器官营这个想法不错,还请桑爱卿回去拟个方案来。”
桑弘羊告辞后,天子终于松了口气。
“哎,臣还没写完呢。”左手沾了满手墨汁,我瞪着天子从我手里抽走的狼毫。
天子示意宦者取走笔,大手一挥将我圈进怀中。
“朕有一件很严肃的事同外甥商量。”他清清嗓子,换上一副郑重的表情,然而下句话一出口,我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董君进宫的事儿,外甥帮朕瞒着好不好,别和你二舅说。”
“人都已经带进宣室殿,舅父迟早要知道的。”我白了他一眼。
“陛下,左内史公孙弘觐见。”
“又来了。”天子揉了揉眉心,唇角一弯,对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陛下,刚刚朝堂上,臣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但是这个汲长孺,自陛下登基不久就占着主爵都尉的位置,一坐十一年,除了与同僚吵架斗嘴,政绩上毫无建树。”公孙太傅激动到滔滔不绝,口不择言,一听便知方才在外朝同汲黯起过口角,“何况他决策犹豫,治水被动,造成如今濮阳水祸不断,关东民心动荡。臣是被陛下从地方小郡提拔上来的人,感念陛下润泽天下的恩德,见不得百姓反复遭难,臣恳请陛下考虑,放汲都尉去下面走走看看,亲身体验一下地方官员的不易,也好过占着九卿的位置不”
说到最后,公孙弘瞟见我,勉强把词儿咽了回去。
“依公孙爱卿之见,汲都尉该去哪里体察民情比较合适?”天子一句话把球踢还给公孙弘。
“臣如今任左内史,将心比心,就叫汲都尉改任右内史,臣认为再合适不过。”
***
“我到家啦,东方大夫请回吧。”我跳下东方朔牵着的灰鬃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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