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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梁白开
这庙中有一座三尺多高的石佛,晨光自破败的墙壁、屋顶缝隙穿过,映得像身光影斑驳。佛像的右手臂自肘部而断,断手静静地躺在泥地上,手指舒展,掌心向外,掌中结了张蛛网,也在阳光中亮闪闪的。清欢便坐在这断掌边,将蛛网扯断了,左掌与之相合,他玩了一会儿,才长长叹一口气,温声道:“你当我愿意她冒什么风险吗?你不该将筝儿看作是要你保护的累赘,她聪明,有胆识,她也能保护自己,你本该相信她。筝儿,你心里当真愿给人家当成什么也不会的小孩子吗?”
秦筝闭着眼睛,抱起传志的手,冷哼一声:“筝儿也是你叫的?”
清欢眯起眼睛笑道:“那你想我怎样叫你?蠢丫头、小毒物、暴躁神医,或者小风筝?小风筝倒是很可爱,可惜你一点也不可爱。”
秦筝猛地坐起,不满地瞪他:“我哥哥名笙,我为筝,这哪里说的是风筝?”
清欢眸中笑意更深:“我读书太少,不晓得是哪个筝。”
传志道:“那是一种乐器,爷爷会弹,很是好听呢。”
始终默默不语的清宁听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不由扑哧一笑,忙抬手遮掩口鼻,眼梢也弯了起来。清欢见状,眉眼很是温柔,在她与传志间两相一看,又仰头瞧瞧那佛像,勾起唇角,靠在像前对秦筝道:“小风筝,我拉着你跑了一夜,眼下伤口好像裂开了,疼得很,你给我瞧瞧,好不好?”
秦筝道声糟糕,慌忙自腰间布包里取出棉纱,到他身旁蹲下,去解他衣衫。
便在这时,清欢猛一抬手扣她入怀,指间一枚钢针蓦地扎进她颈后,待传志看到他动作纵身挺刀上前,秦筝已软倒在他身上。清宁大骇,起身急喊了一声哥。
传志长刀出鞘,将刀刃压在清欢肩上,怒道:“你做什么!”
清欢浅笑:“你放心,我暂且不会伤她性命,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若答应了,她安然无恙;若是不肯,我的针只消向前半寸,她便要丧命于此。”
清宁当即料到所为何事,脸色一白,心中不忍,又唤他一声。传志道:“你说。”
“宁儿莫怕。”清欢扫一眼妹妹,仍是笑着,“我要你此刻在这佛像面前,同我妹妹拜堂成亲。”
传志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妹妹是南华剑掌门人的女儿,年方二八,人品相貌你都知晓,嫁给你,还有些委屈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只要点点头,应了这门亲,往后整个南华剑派都是你的靠山。”
传志蹙眉,当即道:“我不喜欢郑姑娘,我也不喜欢你们南华剑派,更不要你们做靠山。”他话说得直白,清宁眸中登时蓄了泪。传志瞧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顿觉无措:“你不要哭,我,我也没有手帕给你擦泪。你这么好,不要哭。我只是不愿同你成亲,你不要哭。”
这话如火上浇油,清宁眼泪更甚,清欢看在眼里,猛然扼紧秦筝喉咙,喝道:“今日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再说什么惹她哭的话,我便杀了这丫头!”
“你!”传志关心则乱,五指发力,将刀刃逼至他颈间,刃下划出一道血痕来,他又气又恼,哪想会给他如此威胁,却见秦筝颈后那枚钢针针尾反射着阳光,才蓦地惊醒,回刀来,强忍怒意道,“你拿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威胁我,简直无耻!”
清欢耸肩一笑:“小风筝早骂了我上百句无耻,你不能换些新鲜的吗?”
传志双拳紧握,又看向清宁,见她默然垂泪,牙关一咬,道声对不住,纵身掠至她身后,将梅花刀横在她颈间狠道:“你不肯放筝儿,我便杀了郑姑娘。”
清欢面色一凛,冷冷乜他一眼,与他对峙些许,忽地放松身体,侧过脸在秦筝额上轻轻一吻,悠悠道:“早在青虎门,我便知道你不敢杀人;至于这个,你更不敢了。我改主意了,小风筝这样好看,软玉温香在怀,不摸一摸亲一亲,就太不解风情了。”
“你住手!”传志震怒,拨开清宁便要一刀向他劈去,却听身后清宁凄厉喊道:“哥!”
清宁从未这样尖声讲话,她从来都是温软低顺的。只这一个字,传志却觉其中有万千凄苦,他蓦地停了下了。
清宁站在他背后,一字一句,轻声劝道:“哥哥,你不要这样,我郑清宁何必要使这等下作手段逼旁人娶我!方公子的心意,我完全明白了,这已够了,你何苦,何苦再徒添伤心,自取其辱呢?”
清欢冷哼一声:“你想要,抢过来便是,整日里郁郁寡欢倒不屈辱了?你顾忌女儿身份不敢要,做哥哥的替你要了,有何不可?我只问你,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你只消说一句‘我郑清宁心里绝无此人’,我便无话可说,乖乖放人。”
传志回头看去,只见她将眼泪缓缓擦了,挺起颈子粲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自见他第一眼起,我心里便想着方公子了,便是刚才,他拿刀逼在我颈上,我心里也只有他一个,这有何不敢承认呢?我想嫁给方公子,确是不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男人,我只想嫁他一个。”
此言一出,传志清欢皆愣住了。传志从未听过女子这样明明白白同他表露心迹,只觉胸口震颤,似给她笃定的、石头一般的话砸在身上,又痛,又苦,好像亏欠了她很多很多一样。
“但这与方公子何干?那是我自己的事。他心里没有我,强求也求不来。”清宁笑道,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身体都轻了下来,她望向传志,“我只有一件事想问明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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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当方公子心里有秦姑娘,哪想只是妹妹,才生出几分痴心妄想。公子,若是没有今天的事,往后你我朝夕相处,你可会有喜欢我的那一日吗?”
传志不假思索摇头。他望着清宁的面容,只觉一股清风拂过,种种旧事浮上心头,过去他懂的,不懂的,似懂非懂的,在这一刻,全都被掠去了尘埃,心如明镜,那镜中映出一个人的模样来,越来越清晰;而另一张同清宁相似的面容,却在云山雾罩之中深深望着他。
“你心里,分明只有阿笙一个,为何要去招惹旁人呢?”
传志一手按在胸前,那里满满的,沉甸甸的,疼得厉害。
“我喜欢的人,早已在心里了,除了他,我哪个也不要。”他满目哀伤,满怀歉疚,“郑姑娘,是我不好,不该同你走得那样近,害你伤心了。”
清宁微微一笑,对清欢道:“哥哥,你听到了,快放了秦姑娘罢。”
清欢面露不甘,终是悻悻然松手,搀起秦筝:“小半个时辰便会醒,不用担心。”
秦筝像是睡着了倚在他肩头,脸色红润,神态安详,传志松一口气,只觉双腿发软,便坐下歇息,胸口愈发紧了。他俯低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急跳,体内流淌的真气骤然乱了,他开始咳嗽不止,额上冷汗直冒,豆大的汗啪啪打在地上。清宁原当他只是累了,这时才惊觉不对,忙跪下为传志顺气,却见他双目紧闭,猛咳出一口血来。
“方公子?!”
清欢亦是惊惧,赶忙拍拍秦筝,想唤她醒来看看。
便在这时,忽听庙外一人笑道:“正正好十二个时辰,储兄诚不欺我。”
“爷爷凭这个吃饭,岂会有差错?”
传志抬起头来,只见常不逊与储忠义一同踩过寺庙朽坏的门板走了进来。常不逊在他面前蹲下,眨了眨眼睛:“储兄说他这味药,一日不吃便会发作,小生不信,便同他打了个赌。唉,你昨晚上本该吃点东西。小传志,你是个好孩子,分明是他们做的坏事,却要你来担,真是对不住咯。”
传志勉强一笑,鼻孔也开始溢出血来。储忠义自袖中取出一枚药丸按进他口中,絮絮道:“现今的娃娃们行走江湖,也忒笨了些。真当你爷爷一代毒王,乐意做小厮天天给你们牵马做饭啊?”
清欢恍然大悟,恨恨道:“姓王的用毒威胁,我爹爹才会受制于人,好卑鄙的手段!”
常不逊扛起传志,哎呦一声:“将才郑大公子的手段,可是光明得很。”清欢脸上一红,慢慢站起身来。常不逊头也不回,同储忠义大步迈出庙外,笑道:“若是背后偷袭,可就更光明咯。”
他敢将背心大大方方袒露于人,自是不怕人背后动作。清欢知晓利害,抱起秦筝,跟在两人身后。
待他们走到大路上,王雅君与孙伯良正坐在道旁一家酒肆歇息,吴应简和他的弓箭手不知所踪,想是暗中埋伏。此地已近苏州城,四野独此一家酒店,门前一道酒旗在风中招展。两层小楼,店里店外坐了不少客人,瞧打扮多是武林人士,各自带着武器。见传志几人落魄而归,王雅君也不过问,吩咐店家再支一张桌子,那小二却面露为难,央他们与旁人拼桌,店里送碟小菜,又说这几日来往行人倍于往常,实在没有办法。常不逊笑说无妨,同传志、储忠义在另一桌坐下,郑家兄妹搀着秦筝,也拼了桌。好在江南气候暖和,清晨时分坐在道旁,也不觉寒冷。
传志已恢复如常,伏在桌上歇息,眼睛始终望向秦筝,担心清欢再起事端。清欢察觉他目光,把手中茶碗在桌上重重一放,嚷道:“我若有心害她,何必抱这一路?”秦筝全无所知,靠在他肩头昏迷未醒,正睡得香甜。
传志无言以对,只得低头喝茶。常不逊乐得哈哈大笑。
不多时酒菜上桌,传志刚捧起碗筷,便听北道上一阵快马嘶鸣。两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锦衣少年人,腰间挎着一柄窄长银刀。另一个三十来岁,身着短打布衣,体格高大。两人直奔到酒肆前,少年人才长吁一声勒马停下,高声道:“小二,给咱们备张好桌子!”
他两人这番浩荡阵势,弄得是飞沙走石、尘土四起,道旁几张桌上的客人,顿时黑了脸。传志动作快,拿衣袖先挡了盘子,等尘埃散去,才小心翼翼拿开,见盘里牛肉还算干净,松了口气。常不逊笑道:“少侠好俊的功夫!”
传志夹片牛肉慢吞吞吃,并不理他。那边清欢却坐不住了,拍案而起,怒道:“你几个眼睛长在脑后吗?”
锦衣少年一愣,四下扫视一番,才赶忙拱手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忙着赶路,这样好了,几位吃不得的饭菜,要小二回去重做,我给钱,小公子莫恼,给在下个面子如何?”说罢便取出一锭银子,吩咐小二换菜。他态度爽快,清欢不好苛责,轻啐一口重坐回去。少年人不以为意,却听小二说没有桌子,蹙眉还未说话,他身旁那人便嚷了起来:“你可知道这位少爷是何人物,岂能跟这些庸夫俗子拼桌!不是有几桌还未坐满吗,快要他们自己拼去,给咱少爷腾张新桌子,擦干净些!”
这一嚷,又引得众人怒目而视。在座的都冷冷打量着他们,无一起身。小二见多了这样的客人,上前将对王雅君几人解释过的话又恭恭敬敬说了一番。少年人倒也明理,劝那人莫令店家为难,环视一周,独王雅君这桌还有座位,便上前问他可否坐下。王雅君把玩着手中折扇,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也不愿同庸夫俗子拼桌,敢问少侠又是何人物?”
他这日着灰色布衣,头戴布巾,衣着远不及两人华贵。然他言谈举止不怒自威,折扇一开一合,便颇有气势。少年人看他不似常人,躬身行礼道:“在下乃苏州落梅庄主人仁义无双方携泰之孙,少庄主方剑阁之子,方传志。这位是家中叔父,付九付先生。传志年纪尚幼,武功低微,实算不得什么人物,九叔护主心切,才口出妄言,让前辈见笑了,传志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落梅庄少主时隔一十八年学艺归来,正在前往苏州,欲寻当年在场之人报灭门大仇,并要回当年那份害落梅庄灭门、引江湖格局大变的天下至宝,一张藏宝图,一份富可敌国的宝藏。此事已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今日竟能亲眼得见方小少爷真容,店中众人自是瞪大眼睛欲瞧个分明,便是楼上的客人,也纷纷聚在窗前探头看来。
传志愕然看去,那少年人从从容容说罢,王雅君敛眸一笑,以手示意请他坐下:“您这位九叔说的是,方少爷委实是位了不得人物,请!”
见那“方少爷”坐下,常不逊凑近传志,捏捏他脸,低声调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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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少爷气度不凡,兴许真是仁义无双的孙子。倒是你,木讷温吞一脸呆样,恐怕是个假的吧?啧啧,王公子可是押错了宝。”
储忠义一听大惊:“此话当真?”
常不逊哎呦一声,夹了牛肉塞他嘴里,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来。传志手指放在桌下,摸摸刀上那朵梅花,喃喃道:“我也不知。做方家小少爷有甚好处?”
常不逊又是哎呦,叹息一声捂上了脸。他们同桌那两人一心望着那个“方少爷”,全不知眼前还坐着另一个方少爷。
“付九”见两人备受瞩目,面露得色,扬起脸对王雅君道:“既知道了我家少爷是谁,还敢问这位爷是什么来路,能与我落梅庄少主平起平坐?”
常不逊拍拍传志脑袋,捏着嗓子小声道:“落梅庄少主竟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不晓得摸摸脑袋能不能沾些福气?”
传志叹息:“不怎了得。”
“方少爷”显比“付九”知道利害,赶忙躬身向王雅君赔礼。
他将一起身,楼上便有一支短箭破空而下,“蹭”地一声自他指间擦过,箭簇悄无声没入了桌面。这不过眨眼的功夫,孙伯良已拉起王雅君纵身跃开,那“方少爷”两人却呆立在桌边,怔怔瞪着那晃动不已的箭尾。
“付九”最先回过神来,一拍桌案抬头骂道:“什么人如此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偷袭,当爷爷们都是吃素的吗!”
众人也看向楼上,但见那窗边坐了个青衫少年,神色淡漠,手中握着一张两尺来长的小弓。他身后站了个高壮汉子,腰间两柄弯刀,背上亦有一把弓,却要比那少年的大得多。少年人将小弓交给那汉子,目光在“方少爷”两人身上略略一扫,便移向了传志。
传志也仰头望着他。
那汉子抓抓头发,朗声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小朋友不爱说话,我替他讲。我这朋友呢,刚刚学会射箭,他有个怪癖,最喜欢拿那些自称方少爷的人当箭靶子,这一路上已如此折腾过两回。你家少爷叫什么不好,却叫方传志,这可怪不得我这朋友啦。”
“方少爷”脸色一白,梗起脖子怒道:“你这是何意思?”
汉子耸肩一笑:“方小少爷的仇人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连我朋友的箭都避不开,哪里报得了仇?既然报不了仇,又怎么要那天下至宝呢?既然要不了天下至宝,倒不如做我这小朋友的箭靶子,也算功德一件。”
众人听出他弦外之音,再看那“方少爷”无言以对,顿时明白了这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一时哄堂大笑。王雅君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与旁人拼桌。”
“方传志”面上再挂不住,与“付九”牵了马,飞也似的落荒而逃,这次倒没敢再荡起尘土了。众人笑得更甚,纷纷坐回去斜眼睛偷偷打量二楼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想:恐怕这位,才是真的方少爷,另一人,便是那千里护主的付九了。
那少年出现,不过是很短的功夫;传志与他四目相对,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似的。他一动也不敢动,丝毫不敢眨眼,旁人怎样笑、怎样想、怎样议论,他都浑然不知。他只是用尽了全部心神,遥遥望着那个人。
那少年忽然动了,他似乎想要离开窗台,到里头去。
不许走!
传志惊醒过来,足尖在地上奋力一点,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跃入二楼,一把将那少年紧紧抱入怀中,通身战栗不止。
他是真的,切切实实的在他的怀里,半点也不假。
传志几乎要哭出来。他并不知道旁人怎样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个人。
“我,我,”传志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呢喃道,“阿笙,阿笙。”
“你要说什么?”阿笙开口,平平静静的,冷冷清清的,仍是传志熟悉的声音。
这个人在笑,很温柔、很放松地笑,旁人瞧不出,他却一清二楚。
于是传志也笑了,他退开一些,凝视着阿笙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好想你,这一次,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便是死也不能。”
阿笙微微抬起下巴,挑起眼梢看他,很有些不屑:“不然,你当我如何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1]佛像的手势叫“施无畏印”,度娘说“象征布施无怖给众生”,虽然对剧情没什么用,但觉得很有意思,就写了出来。
☆、枕上片时春梦中
两人各经一番波折再度重逢,细数来分别的时日还不足一月,传志却觉得像过了半生似的,他遇到了许多事,有许多话想同阿笙讲,一时情难自持,抱着心上人忘了松开,只想一直瞧下去;便是阿笙,给他瞧得久了,脸上稍稍发红,也有些迟钝,忘了身边还有旁人。
“旁人”罗成不得已开了口:“傻义弟也太没心肝,哥哥白白九死一生跑来找你了。”
传志脸上发讪,赶忙松开阿笙,叫了声“罗大哥”。手却始终握着阿笙的。罗成哈哈大笑,揉揉他头发,朝楼下看去,问道:“姓王的便是那日偷袭咱们的人?”阿笙先前在京城跟踪王雅君,也认识郑家兄妹,联想岑青遇害、山中遇袭诸事,在楼上瞧见一行人落座时,便有了此番推测。
传志说是,正好奇他如何猜到此节,便见孙伯良走上楼来,对罗成两人行礼道:“我家主人请两位到楼下一叙。”
罗成捉起身边酒壶灌下半壶,才抹一把嘴对阿笙道:“好大的排场,先吃些东西,省得一会儿给膈应得没胃口。”
阿笙道:“罗兄怕他不成?”
罗成嘿嘿一笑,一脚踩上窗台,朝下头打声呼哨便高高跃下,一屁股坐在了王雅君桌前,拱手笑道:“听说王公子你不肯与庸夫俗子同桌?”
王雅君将折扇在桌沿轻轻一磕,又指指楼上:“适才得见两位风采,在下自愧不如,还请罗公子的朋友也坐下。”
罗成对楼上挥挥手,兀自喊小二拿了新的碗筷,埋头吃起桌上的酒菜。阿笙两人随孙伯良一同走下来坐定,罗成反客为主招呼着给两人倒茶,王雅君不以为意,笑道:“看到两位活生生回来,在下也可放心了。”他开门见山,自是大大方方承认山中偷袭一事了。
“你放心什么?”罗成捧着碗呼噜噜喝粥,头也不抬,“罗某在鬼门关走一遭,可不是为了行善才回来的。”
“人活于世,本也不是为了行善。据说鬼门关的判官,行事赏罚分明,睚眦必报,他既肯放兄台回来,想是阳间有恩仇未了。”
“王公子是爽快人,那便好说。”
话音未落,罗成将粥碗一拍,身如磐石,独右腕在腰间一抹,顺出弯刀便朝王雅君颈部削去。王雅君面不改色,他后头站着的孙伯良却倏然移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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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两指向下一探,去捉他刀背,这一动形如鬼魅,传志甚至未瞧见他足下动作。
听得一声轻响,两人动作皆停了下来,岿然不动。
一张四方八仙桌,罗成与王雅君相对而坐,他的刀已出鞘,银月弯刀上寒意凛然,刀刃距王雅君的脖颈不过寸许,却再难前进分毫。
因为弯刀的刀背,被夹在两只手指之间,这两只手指干枯而修长,却有着无穷力道似的拦住了他的刀势。
然而即使他可以挣脱孙伯良的手指,他也无法杀死王雅君。
还有一支竹杖,横在了他的刀前。
竹杖拦钢刀,本是以卵击石;灌入了内力的竹杖,却与铁棍无异。
何况那是阿笙的竹杖。
三人的“兵刃”在脖颈前相持,王雅君面色如常,稍稍退后些,拿折扇在竹杖上轻轻一推,笑道:“看来秦少侠有话要说。”
阿笙瞥一眼罗成:“传志和筝儿还在他手上。”
罗成冷哼一声:“该不是你怕他?”
阿笙并不答话,看向王雅君。王雅君双眸一眯,从容不迫地把玩起手中折扇,指指另一桌的储忠义:“实不相瞒,在下给方少爷和秦姑娘吃了点东西,只有这位储先生晓得怎样解。”
阿笙道:“师叔的毒,便可解。”
王雅君笑道:“秦公子大可一试。”
阿笙手腕一倒回竹杖,问:“你要我们做什么。”罗成见状轻啐一口,也讪讪然回弯刀,闷声吃菜,将花生米嚼得咔咔作响。
王雅君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少侠端的聪明。实不相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下所图,不过是方少爷身上那份天下至宝。宝藏一旦到手,解药定双手奉上。”
他尚未说完,罗成便拍桌骂道:“你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撑死!”
王雅君悠然一笑,给他斟酒:“罗公子当初同方少爷结拜,所图是何?切莫说阁下那时还不晓得有这样的宝物。”
罗成剜他一眼,掏掏耳朵:“那也不如你,还他妈想全要,罗某既是传志的义兄,自然要给弟弟留点娶媳妇生娃娃的钱。”
传志看他两人唇枪舌剑分起那份他从未见过的宝藏来,不由叹息一声,低头望着他与阿笙相握的手,心道:我既不娶媳妇,也不要生娃娃,我想要的只有这一件事。他想得出神,忽听阿笙问:“那是你方家的藏宝图,你觉得划算?”
传志一愣,望着眼前这人。他有些瘦了,脸颊比从前更有轮廓,脸色也不怎红润,想是伤势未愈;眼睛倒和平日一样,亮闪闪的,又平静淡然,好像什么都不会让那里起波澜。传志微微一笑:“要是真有什么藏宝图,你想要,咱们就谁也不给,你想给别人多少,便给别人多少。我也不知道那有多少钱,在我心里,却都不如你。”他自幼在山中长大,对钱财的好处一无所知,不晓得富可敌国的宝藏有何用处,甚至一想到正是这“天下至宝”害得他家破人亡,还有些憎恶,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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