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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岛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英】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





金银岛 第25章 降下了骷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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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赫然看到了那两个留守的海盗。戴红色睡帽的家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仰面朝天,面目狰狞,向两旁长伸着胳膊,仿佛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伊斯雷尔则背倚舷墙坐着,两腿笔直地向前伸着,下巴耷拉在胸前,双手无力地摊放在甲板上,本来棕黑色的脸膛此时已苍白如蜡。
我刚攀上船头的斜桅,三角帆就啪的一声鼓满了风,随之便转向另一个方向。当大船转弯的时候,我感到船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震动。紧接着,三角帆又哗啦一声被风刮回,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一震差一点儿把我抛到海里,我赶紧顺着斜桅爬去,终于一头跌落到甲板上。
我的位置处于水手舱背风的一侧,扬开的主帆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无法将后甲板全部看清。一个人都没有。自海盗叛乱便再未洗刷过甲板,上面留有许多杂沓的脚印;一只空酒瓶从颈口处被摔断,骨碌碌地在排水孔之间滚个不停。
突然,“伊斯帕尼奥拉”号又把船头正对着风口。三角帆在我身后啪的一声,接着是舵砰然巨响,整个船猛地抖了一下,我的五脏六腑都快被翻出来了。就在这一瞬间,主帆桁向舷内一晃,帆脚索的滑车呻吟了一声,下风面的后甲板一下子全部暴露在我面前。
我赫然看到了那两个留守的海盗。戴红色睡帽的家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仰面朝天,面目狰狞,向两旁长伸着胳膊,仿佛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伊斯雷尔则背倚舷墙坐着,两腿笔直地向前伸着,下巴耷拉在胸前,双手无力地摊放在甲板上,本来棕黑色的脸膛此时已苍白如蜡。
突然,大船腾空跃起,就像一匹毫无技巧的劣马。帆鼓满了风,一会儿向这边,一会儿又向那边。帆桁来回摇晃,直到帆樯难以承受,发出各种响声。船头和波浪狠狠地互相撞击,使得浪花不时飞过舷墙。现在我发现,这艘装备精良的大船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晃得实在过于厉害,相比较而言,还是我那只已沉入海底的简陋的小船更加稳当。
船身每震动一下,戴红色睡帽的家伙就随之左右滑动,令我感到恐怖的是:无论船怎样摇晃,他的姿势和狰狞的面目始终没有改变。同样,船身每震动一下,汉兹的腿就向前伸得更远,整个身体越来越向船艉倾斜。渐渐地,我无法再看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一只耳朵和一把蓬松的胡子。
这时,我发现在他们俩附近的甲板上,能够清晰地看到斑斑血迹。我开始推测他们一定是酒后斗殴,在狂怒中自相残杀,同归于尽了。
我正在为所看到的一幕而惊讶,船停了下来。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伊斯雷尔·汉兹侧过半边身子,嘴里发出一声很低的呻吟,挣扎了一下后,又恢复了我刚刚看到他时的姿势。那声痛苦的呻吟表明他极度虚弱。见到他无力地张着嘴、耷拉着下巴的样子,我不禁心生怜悯。但是,一想到我躲在苹果桶里偷听到他说的那些狠毒的话,顿时就不再可怜他。
我朝船艉走去,到主桅前边停了下来。
“汉兹先生,我来向你报到。”我用嘲弄的口气说道。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已经顾不上惊讶,只挤出了一句:“白兰地!”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耽误哪怕是一分钟。在帆桁再次摇晃着掠过甲板时,我一闪身溜到了船艉,顺着升降口的梯子进入了房舱。
呈现在我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景象,其混乱程度简直令人难以接受。凡是上锁的地方都被野蛮地撬开了,显然是为了寻找那张地图。一层厚厚的泥浆黏糊糊地糊在地板上,也许那群恶棍从营地那边的沼泽地里跑来,就不守规矩地坐在这里喝酒或是商量。肮脏的泥手印刺眼地印在漆成纯白、嵌着金色珠粒的舱壁上。好几打空酒瓶随着船的上下颠簸而互相碰撞,叮当作响地从这个角落滚到那个角落。桌子上平放着一本利夫西医生的医学书,其中一半的书页已经被撕掉,想来是这帮愚蠢的家伙拿去卷烟抽了。挂在桌子上方的灯已经被熏成咖啡色,还在努力发着微弱的光。
走进窖舱,我发现所有的酒桶都空了。空酒瓶被扔得到处都是,数量多得令人惊奇。很显然,自从叛乱以来,海盗们没有一个人能保持头脑清醒。
经过一番翻找,我发现一只酒瓶里还剩下一丁点儿白兰地,准备拿去给汉兹喝。然后,我还找到一些面包干、水果干、一大把葡萄干和一块乳酪,打算填饱肚子。我把这些东西都拿到了甲板上,放在舵柄后面—那位副水手长够不着的地方,接着走到淡水桶旁畅饮了一番。最后,才把那点儿白兰地递给汉兹。
他一口气喝了至少四分之一品脱,才大喘一口气,放下酒瓶。
“唉!”他叹了口气,“他妈的,我刚才就是缺几口这东西!”
我已坐在角落里开始吃起来。
“伤势严重吗?”我问他。
他咕哝了一句,听起来更像是吠叫。
“如果那个医生在船上,”他说,“我不用多久就会恢复健康,可是,你瞧,我不走运,现在落得这般田地。好在那个狗杂种已经死了,”他用手指了指戴红色睡帽的那个家伙,“这个浑蛋,一点儿水手的气派都没有。对了,你是打哪儿来的?”
“哦,”我说,“我是来接管这艘船的,汉兹先生。在没有接到进一步的指示之前,请你把我看作这艘船的船长。”
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透着酸溜溜的神气,但是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喝了酒之后,他的两颊恢复了些许血色,但还是很虚弱,大船颠簸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继续侧向一边,贴着甲板。
“对了,汉兹先生,”我继续说,“我不喜欢这面旗,请允许我把它降下来。宁可什么都不挂,也绝不能挂它。”
于是我再次躲过帆桁跑到旗索前,几下便降下了那面令人憎恶的黑色海盗旗,并一把扔出船外。
“上帝保佑吾王!”我挥着帽子喊道,“让西尔弗见鬼去吧!”
汉兹十分狡诈,他一直留心窥探着我,下巴一直在胸前耷拉着。
“我看,”他终于开口道,“嗯,霍金斯船长,你一定是打算到岸上去吧?咱俩好好谈一谈吧。”
“好啊,”我回答说,“我非常乐意,汉兹先生,请你继续说下去。”我回到角落里继续大口大口地吃东西,简直美味极了。
“这个家伙,”他向那个死去的家伙点了点头,示意我说,“这个该死的家伙名叫奥布赖恩,是个臭爱尔兰人。他跟我扯起了帆,打算把船开回去。可是现在他死了,散发着臭味。我不知道该由谁来掌舵。没有我的指点,霍金斯,你是应付不了这个庞然大物的。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只要你给我提供吃喝,再给我一条围巾或手绢把伤口包扎起来,我就指点你怎样驾船,如何?这可是公平交易。”
“汉兹先生,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说,“我并不准备回到基德船长锚地去。我的计划是把船开进北汊,再慢慢地在那里靠岸。”
“那好啊!”他叫了起来,“再怎么说,我也不是个笨蛋,难道我不懂吗?我赌了一次运气,结果输了,让你小子占了便宜。你说把船开进北汊,那就开进北汊,反正我也无能为力!要知道,就算是让我帮你把船开到正法码头,我也只能照办,他妈的!”
他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于是我们的交易顺利达成。三分钟后,我已使“伊斯帕尼奥拉”号沿着藏宝岛的西海岸轻松地顺风航行。在中午以前绕过北角并不是很难的事,然后再折向东南方向,趁着尚未涨潮赶紧开进北汊,然后等到涨潮时,利用高涨的潮水把船安全平稳地冲上浅滩,再等到退潮后上岸。
于是我拴牢舵柄,走进船舱,从我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块柔软的丝绸手帕,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之后,汉兹在我的帮助下用这块手帕包扎好大腿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那是被一把锋利的弯刀捅的。随后,他吃了点儿东西,还喝了几口白兰地。他的状况已明显有所好转,身体已经可以挺直,说话的嗓门儿也高了,吐字也比之前清晰,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风还是很帮我们的忙。“伊斯帕尼奥拉”号像鸟儿一般乘风飞翔,岛岸在一旁以很快的速度掠过,美丽的景色一直在转换。不久,我们就驶过了高地,在稀疏地点缀着几棵低矮小松树的沙地旁滑行。不一会儿,我们把沙丘也抛在了后面,并且绕过了海岛最北端的一座岩石丘。
我对自己的这项新职务感到扬扬得意。阳光明媚,景色宜人,我的心情也无比轻快。现在我有足够的淡水和食物,之前那种因不辞而别而产生的愧疚已减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因获得如此大的胜利而生出的欣慰之情。此时,我早已心满意足。只是副水手长总是以一种嘲弄的眼神盯着我;我在甲板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我走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脸上还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这是一个无力的老头子的微笑,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他受伤的痛苦和身体的虚弱;但是,除此之外,他的微笑似乎总是隐含着一丝讽刺的味道,蒙着一层心怀叵测的阴影。我忙碌不停,他则始终以一种阴险狡诈的目光注视着我,一直注视着。




金银岛 第26章 伊斯雷尔·汉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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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是听到了甲板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许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他移动的影子,再不然就是一种类似猫儿的本能。总之,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握在汉兹右手里的那把短剑已经快要逼到我的眼前了。
曾经一直捣乱的风,现在好像是在故意讨好我们,在我们需要的时刻忽然转成了西风。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从藏宝岛的东北角驶到了北汊的入口处。只是,因为没有锚,我们不敢让船冲上岸滩,必须等潮水涨得再高些。等待的时间很难熬。副水手长伊斯雷尔开始教我如何掉转船头向风停驶,经过很多次尝试,我们终于成功地把船停下来。然后,我们坐了下来,相对无言地吃了一些东西。
“船长,”伊斯雷尔终于开口了,脸上带着让人感到不舒服的笑容,“我的老朋友奥布赖恩就在那边的地上躺着,要我说,你还是把他丢到船外去吧。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是我亲手结果了他,但我也没觉得良心上有什么不安。我只是觉得,任由他躺在那里,总是很碍眼,不是吗?”
“我可搬不动他,再说我也不愿意干这种事。照我说,就让他在那儿待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答道。
“这可真是艘不吉利的船,‘伊斯帕尼奥拉’号不吉利,吉姆,”他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你瞧,这艘船上死了多少人!自从我们离开布里斯托尔以来,多少倒霉的水手送了命!在这之前,我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就说这个奥布赖恩吧,他不是也死了?吉姆,我大字不识几个,而你是个能读会算的小家伙,那么,你能否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一个人死了,他就这样完了吗?还是再有来世?”
“汉兹先生,你可以把一个人的肉体杀死,但是无法杀死他的灵魂—这一点,你应该是早就知道的。”我答道,“奥布赖恩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也许正在那里看着我们呢。”
“啊!”他说,“那可真是晦气。那么说起来,杀人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不管怎样,我始终觉得鬼魂根本不算什么。我跟鬼魂打过交道,吉姆。你已经清楚回答了我的问题,现在,我想让你到房舱里去帮我拿—妈的!那东西叫什么名字来着—去给我拿一瓶葡萄酒过来吧。吉姆,白兰地太烈,我的头都开始疼了。”
副水手长突如其来的健忘显得不太自然,他说自己想喝葡萄酒而不是白兰地,这一点我是绝不相信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编造的借口罢了。他的意图很清楚,就是想把我支开。但是他究竟想干什么,我怎么也猜不到。他总是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一会儿抬头望望天,一会儿瞥一眼死去的奥布赖恩,尽可能地避免与我的视线相遇。这会儿,他始终满脸堆笑,还不时伸一伸舌头,做出抱歉或不好意思的样子,以显示自己十分听话。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来这个家伙心里一定怀着什么坏心思。不过,我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因为我清楚自己占据优势。这个家伙的脑袋并不比木头高明多少,对付起来轻而易举,在他面前,我能够很容易做到不流露出任何疑心。
“葡萄酒吗?”我说,“好的。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
“随便哪一种都可以,我的朋友,”他回答说,“只要烈一些、多一些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好,”我答道,“我下去给你拿红葡萄酒过来,汉兹先生。不过里面太乱了,我估计要找一阵子才行。”
说完,我便从升降口跑了下去,一边跑,一边使劲儿制造出很大的响声。然后,我轻轻脱下鞋子,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爬上水手舱的梯子,从前升降口探出头去。我料到他根本想不到我会躲在那里,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尽可能地小心谨慎。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伊斯雷尔已经离开原来所在的地方,在用两只手和两个膝盖爬行,显然,他向前爬行时一条腿疼得厉害—我能听到他竭力把呻吟声压在嗓子眼儿,但他还是能够以很快的速度爬过甲板。只用了半分钟的时间,他就已经横越甲板,爬到左舷的排水孔旁边,伸出手在盘成一堆的绳子底下东摸西摸,摸出一把长长的刀,甚至可以说是一把短剑,刀上沾满了血,一直染到了刀柄上。汉兹抬高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又用手指试了试刀尖,然后急忙把它藏在怀里,又转身爬回他一直倚靠着的老地方。
我看到了想要知道的一切—伊斯雷尔现在能够爬行;他又有了可以杀人的武器;既然他想尽办法支开我,很显然他对我不怀好意。那么,接下来他会干什么呢?是从北汊爬过海岛,回到沼泽地中的营地?还是想放炮通知他的同党来救他,并且抓住我呢?说实话,我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信,那就是我们在如何处置“伊斯帕尼奥拉”号的问题上没有利害冲突,至少目前如此。我们都希望能把它安全搁浅在一个避风的地方,到时候才可以无须费多大的劲儿、不必冒多大的危险把它带回去。在达到这个共同的目标之前,我想他还不至于威胁我的生命。
脑子里在盘算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我的身体并没有闲着。我小心地溜回船舱,轻手轻脚地穿上鞋子,又随手拿了一瓶酒,回到甲板上。
汉兹仍像我离开他时那样老老实实地躺着,努力把全身缩成一团,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好像虚弱得怕见阳光似的。不过,当我走到他跟前时,他还是抬起头瞧了我一眼,用熟练的动作砸去瓶颈,照例说了一声“万事顺意”,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然后,他又重新躺好,掏出一条烟草,让我切下一小块给他嚼。
“快给我切一块下来,”他说,“我没有刀子,恐怕就算有也没有力气切。唉,吉姆,我的吉姆,这一次我可算是彻底完蛋了!来,给我切一块,这兴许是我嚼的最后一口烟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回老家了。”
“好的,”我说,“我给你切下一块来。不过,如果我现在是你这副样子,自己预感到大限将至的话,我一定会跪下来虔诚地祷告忏悔,这才像个真正的基督徒。”
“为什么?”他问,“我为什么要忏悔?”
“为什么?”我惊讶地叫道,“就在刚才,你还问我人死后会怎么样,你背弃了你的信仰,犯了许多不可饶恕的罪,手上沾满了鲜血。你看,在你的眼前,就躺着一个被你杀死的人,你竟然还问为什么要忏悔?!乞求上帝宽恕你吧,汉兹先生,这是你应当做的。”
我显得有些激动,因为我一边说,一边想到此时他怀里揣着一把沾满血的短剑,正寻找机会要结果了我。而他也许是喝多了葡萄酒,也用一种少见的严肃口吻回答我。
“已经有三十年了,”他说,“我一直在海上航行,好事、坏事,幸运的、倒霉的,一帆风顺和大风大浪,争抢粮食,死命拼刀子,我看见的可多了,什么没见识过?要说经验,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见到过好人会有好报。我相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也相信‘死人不咬活人’—你瞧,这些就是我的看法。好了,”他忽然变了腔调,“扯得太远没什么好处。现在潮水已涨得够高了,只要你听我的指挥,霍金斯船长,咱们一定能把船顺利地开进北汊。”
顶多再走两英里,我们就能够到达目的地了。可是这段路航行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北锚地的入口又窄又浅不说,还十分曲折,如果没有高超的驾驶技术,大船是很难开进去的。我相信自己是一个精明强干的执行者,也相信汉兹是一个经验丰富、非常出色的领航员。我们东躲西闪,左拐右绕,擦过一个个浅滩,走得既平稳又灵活,干得很不错。
船刚通过两个尖角,立即就进入陆地的包围中。北汊的岸上同南锚地沿岸一样,地面被茂密繁盛的树林所覆盖。但相较而言,这里的水域更加狭长,实际上很像一个河湾。在船头正前方的南端,我们看见一艘船腐朽的残骸,好像马上就要崩塌。那是一艘很大的三桅帆船,待在这里有些时日了,不断的风吹、日晒、雨淋,使它的全身挂满湿漉漉的海藻,甲板早已腐烂,灌木已在上面扎根,美丽的鲜花在上面盛开,更显出一片凄凉。这一切表明,锚地与世隔绝,但也是平静而安全的。
“你瞧,”汉兹说,“从那里冲上岸滩最合适了。沙地非常平滑,没有一点儿风浪,周围都是树林,那艘破船上的花开得真好看,跟花园似的。”
“可是一旦上了岸滩,”我问道,“怎样才能再把船开出去呢?”
“那再简单不过了,”他答道,“你在落潮时拉一条缆绳到那边岸上去,把绳子绕在一棵足够坚固的大树上,再拉回来绕在绞盘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躺下来等涨潮。等到水涨船高,大伙儿再一起拉绳子,船就会像个美人似的扭扭捏捏地挪动起来。注意,孩子,准备好了。现在我们已经靠近沙滩,船走得太快了。向右一点儿—对—一直往前走—右舵—再向右—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他发号施令,我全神贯注地认真执行,直到他突然大叫:“注意,我的宝贝,转舵向风!”
我拼命转舵,“伊斯帕尼奥拉”号猛地来了个急转弯,直冲向长有矮树的低岸。
在这之前,我一直时刻注意着副水手长的一举一动,但是刚才那一连串的紧张动作使我分了心,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停船靠岸的事上,几乎忘了副水手长对自己构成的威胁。停好船后,我把头探出右舷墙,看船头下方不断翻腾的浪花。若不是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安,促使我本能地转过头去的话,我也许来不及挣扎就彻底完蛋了。也许我是听到了甲板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许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他移动的影子,再不然就是一种类似猫儿的本能。总之,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握在汉兹右手里的那把短剑已经快要逼到我的眼前了。
我们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叫喊。只不过,从我嘴里发出的是恐怖的叫声,从他嘴里发出的则是一种类似蛮牛进攻时的吼声。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扑了过来,我往船头方向一闪,躲开了。我逃开的那一刹那,松开了舵柄,它立即反弹回来,正是这一下救了我的命—舵柄猛地弹到汉兹的胸膛,想必是突如其来的疼痛使他一时无法动弹。
在他尚未回过神儿之前,我已经从那个不安全的角落逃开。现在,我可以在整个甲板上跑跳躲闪。我在主桅前站住,把手枪从口袋里掏出来。此时他已经转过身来,再一次向我发动攻击。我没有立即逃跑,而是镇定地瞄准后扣动扳机。撞针已经落下,可是既没有火光,也没有任何响声—原来火药被海水弄湿了。我十分懊恼,气自己不该如此粗心大意,为什么不事先检查一下武器,给枪上好弹药呢?!如果早点儿做些准备,也不至于现在如此狼狈,活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汉兹虽然受伤了,但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快,令我大感震惊。他花白的头发零乱地披散着,脸因气急败坏而涨得通红。我没有时间再去试第二把手枪,事实上,我也不想试,因为我知道十有八九也是打不响的。对于当前的情势,有一点我看得很清楚,那就是我不能一味地退让,否则他将很快把我逼到船头上去,正如他刚刚几乎把我逼到船艉一样。一旦被他逼到角落,他那把沾满鲜血的短剑就会很容易刺中我,而那把九或十英寸的钢刃将是我此生尝到的最后一种滋味。我绷紧了神经,抱住又高又粗的主桅同他对峙着。
他看到我有躲闪的意图,也停了下来。有一阵子他佯装要从这边或者那边兜过来抓我,我就相应地一下躲向左边,一下躲向右边。在家乡黑山湾时,我经常在岩石旁做这种游戏,但是,那时当然不像现在这样惊心动魄。然而,正像我说的,这说到底也是一种小孩子的把戏,我想我绝不会输给一个腿上受了伤的老水手。很快,我恢复了勇气,开始盘算着如何打败伊斯雷尔。我确信自己可以同他周旋很长时间,但不知道如何才能最终逃生。
突然,“伊斯帕尼奥拉”号猛地一震,摇摇晃晃冲上了浅滩。船底擦到了沙地,船身迅速向左舷倾斜,直到甲板呈45°竖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一下子从排水孔涌进来大约一百加仑的水,积聚在甲板和舷墙之间,形成了一个很小的水池。
猝不及防,我们两个都失去了平衡,一起滚向了排水孔,戴红色睡帽的那个家伙也伸着胳膊,直挺挺地跟着我们滑了过去。我和伊斯雷尔挨得那么近,我的头猛地撞在了他的脚上,差点儿把我的牙撞掉。尽管被撞得眼冒金星,我还是先站了起来,汉兹则被尸体缠住了。船身的突然倾斜,使甲板上已经无处可以躲闪,我必须找到新的逃生渠道,并且一秒钟都不能耽搁,因为那个凶狠的坏蛋马上就会向我扑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跃身攀住了后桅支索的软梯,两手交替着一节节地向上爬,一直爬到桅顶横桁上,才坐下来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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