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夜玄再见蔚璃,自是各样欣喜,雀跃之态在盛奕看来又是可笑又是可怜——这位西琅国的骄横公子,此刻正屈着他那壮硕的身子忙左忙右,又给蔚璃递酒囊,又为她奉烤肉,又几次试尝鱼汤,不停嗔怪火势太温熟得太慢……可谓是百般殷勤!
蔚璃有万千忧患在身,惟是多思寡言,耳边所有寒暄问候她都一笑置之,恍若未闻。对夜玄晃在眼前的种种侍奉,更是视若无睹,递物则接之,取物则让之,不辞不推竟有几分木然。
“所以,你到底——还是嫁给了召国的那个风篁”夜玄趁几名召国侍卫去林里拾柴之机,再一回确认问说。
蔚璃依旧木然颔首,盯着火堆又想到山洞里共子青的简陋婚礼,此生许他一约,不知可还有命践诺。
夜玄见这般心底更是五味杂陈,其中妒意尤胜,恨意又起——若非那凌霄君从中作梗,兴许赢得美人归的就是他夜玄了!
第七十四章 天玄地黄 真情慌慌(4)
夜玄一想到这些就难掩忿忿,又讥笑着追问一句,“可你还是要为那凌霄君卖命还是要去帝都你不知那位太子诡诈之极!”
盛奕听他反反复复就这几句,蔚璃已然明显懒怠理他,他还纠缠不休,急的悄悄撞他一肘,不想夜玄立时毫无掩饰地大叫,“你推我做甚么!我这也是为她谋算!你当帝都是逍遥福地!她去了还不知要经怎样劫难!”
蔚璃看他二人也是又笑又叹,淡意回说,“君命在身。不可辜负。也是无可奈何事。”她但求复了君命,便算是还他此生所有恩义!御玺送达!则两不相欠!各往远道,一别南北!
“那么——”夜玄仍不肯放弃,“阿璃帝都办完事后,回东越还是回南召”
蔚璃又被问住。何谓完事递交了御玺算是完事那么是回东越城破国败是该回去好好收拾!可是南国还有少年翘首,又怎可负他!已嫁作人妇,哪得那么容易归家!家已不在东边!
“不如这样——我陪你先回东越,向越王报个平安,再送你去南召,邀上风篁,你二人一同来我西琅可好”夜玄语意诚挚,目光切切。
蔚璃对他此样无稽之谈却只是诧异怔望。盛奕更是替这位公子颇难为情,小声劝说,“召国太子何故要携太子妃跑去西琅公子可好说些正经的!”
“再没有比这更正经了!”夜玄吼道,嫌他多事!还有甚么事能比哄她一路同行且同行到底更正经呢!此生所求惟在于此!为此他可谓较劲心力啊!“那位风篁太子可以去看望饶妃啊!他们岂非姑侄可以团聚团聚嘛!”
盛奕实听不下去了,霍然起身要往别处去。可没走出几步,又忿忿回来。他实在是怕自己离开后这位公子越发口无遮拦,若惹恼了那四位召国侍卫举剑来杀便也热闹啦!又寻机附在夜玄耳边强言警劝,“公子还看不出璃公主对你是敬而远之!”
“这样说岂非好事已成了一半!”夜玄瞠目喝回去,自有他的一番道理“我只需将这远的拉近,岂非就只剩下相敬如宾了!”
盛奕委实要被他这歪理邪说气倒,“公子还真是自廖书生那里学了不少辞令!”
旁边一直静默不响的廖痕也忍不住笑,“自古痴情,天下可征!学几句辞令算得了甚么!”
蔚璃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对他们的戏言实懒怠回应,胡乱思想着忽又问说,“所以——你们是真的找到帝姬玉熙了”
“自然是找到了!这还有假!方才不是同你说了!”夜玄忧心地看着她,怎就这样魂不守舍!“你呢——我听说风国大军所向披靡!已然劫持了皇朝太子为质!差一点就要问鼎帝都了!是不是风王族逼迫你下嫁!”
刚刚落坐的四名召国侍卫闻言立时又横剑起身,“玄公子休要胡言!璃公主与我家太子两情相悦,肝胆相照,已成婚礼!何来逼迫之说!肆公子私自领军进犯皇境,惊扰东宫鹤驾!此是他一人之罪!与我王无关!”
“哈哈!”夜玄干笑两声,“你们这话学得倒是齐整!可是天下间谁信啊!那位皇朝太子就只定不信!他那样狡诈之人,若然死了,这事倒也没得追究!若是……”
“公子!”这一回盛奕与廖痕几乎是异口同声,廖痕可是十分心惊,“公子还当谨慎言辞!”
“我话没讲完!谨慎个屁!”夜玄对他二人同声进谏很是不悦,仍肆意直言,“那皇朝太子若活着回到帝都——只怕南召就要更换异姓新王了!风族就要被剔除四境封王之列了!”
“玄公子……”蔚璃也终难忍他这样张狂无忌。
夜玄犹自不觉,又安抚蔚璃,“你放心!风族若然败落,我就接阿璃入我西琅……”
“璃公主乃我召国太子妃!何故入你西琅小国!玄公子谨慎言辞”召国侍卫再次警告。
“风族中了玉家的诡计!你们知不知啊!风族就要烟消云散了!还哪来得太子!”夜玄回骂。
“岂有此理!敢咒我王上!”有召国侍卫挺剑来刺。
“住手!”蔚璃沉声喝止,“尔等退下!”
四名侍卫虽有忿忿,可也不敢违逆,只好退去另外一边。
夜玄还自以为蔚璃是护持自己,将要自鸣得意,又听她冷声斥责,“玄公子既得了一位程门先生,可好习些礼仪,修些品德!至少言辞举止总该有些分寸!你也算是王室公子,且不论个人清誉,那西琅夜族的名声总该顾念罢!
你这样终日嬉闹无忌,倒底要至几时方休!公子贵庚可曾少年立志青年立业你自春时嬉戏至今,一载又过,公子可思量过自身精进,岁月所获他人兴亡自有史官执笔,何劳公子置评!公子自家兴亡才是你最该思量反省之要务罢!”
蔚璃本就心绪郁结,又被这夜玄胡闹惹得恼恨无边,索性借此缘由痛快斥骂一回,也算稍稍散了几许郁闷,又转头喝问盛奕,“可有酒!”
盛奕忙拾起被她丢在脚下的酒囊重新奉上,小心道,“璃公主喜怒。且慢些喝。”心下却是欢喜了得,总算有个人可以教训教训这位狂公子了!
蔚璃接了酒痛饮一番,略平心绪,将要再问玉熙下落,偏那夜玄被骂之后,又惊又怔,又是莫名不知所措,又是欣欣似有所得,恍了片时,又来叫说,“阿璃,实则我是……”
“休再唤我名讳!”蔚璃被他一唤,恼意又起,“请玄公子称我封号!我先为东越副君,现为召国太子妃,按哪边爵位都要高出公子一截!公子或是尊称我一声‘殿下’,或是称我封号!若然这些礼仪也不懂!你府上再有多少程门弟子也都是白养!”
这一回连那廖先生也一并斥责在内。廖痕微微愕然,却也不得不赞服这位璃公主的言辞豁朗!自与这位蛮公子相识,多少大义大道与他讲到口干舌燥,逆耳良言劝到两下红眼,可这位公子就是自有执拗,油盐不进!却不知今日被这位东越女君斥骂一回可会有长进!
第七十四章 天玄地黄 真情慌慌(5)
夜玄两回被骂,愈发怏怏不知所措,只怔怔看着蔚璃,倒还似有万般委屈!
蔚璃无心顾他,又追问盛奕,“那位帝姬现下何在不该随你们一同归回帝都吗”
盛奕忙答,“却也是个莫名的女子!凭我等怎样劝说就是不肯回宫!只说是莫家一日不除,一日不归帝都!公子无法,又不能使她皇家之女流落民间,只好派人先送她转回西琅,待天下太平,万事安顿了,再请皇朝太子派人接她回宫罢!”
蔚璃仍有狐疑如此看这帝姬果然是避莫家逼婚而出走,倒也有“宁玉碎不瓦全“之高志!只是九犀山她与玉恒遇刺,倒底是她“借乱而走”还是“造乱而走”自己遇上数回的黑衣死士倒底与她有无关联
蔚璃犹豫再三,还是问说,“你们如何知道那女子一定就是帝姬”
盛奕微有诧异,夜玄忙趁机一旁搭话道,“这还有假!谁人闲的发慌会假扮帝姬!那人得有几颗脑袋!他三亲九族又有多少脑袋舍得被砍!更何况皇族玉室已然式微至此,莫家逼婚紧迫,谁还敢惹这麻烦!”
说来也是!蔚璃微微点头,试问当下天家欲倾之势又有谁人还会冒充帝姬除非是另一计“金蝉脱壳”!蔚璃想着又连忙摇头,警告自己万不可以自己多疑而揣度世人险恶!那便是自寻烦恼了!
夜玄觉出她别有心思,却又不解她愁眉为谁而结,只好又讨好着详细说明,“那女子我倒是留心细看过了,论说相貌与那位皇朝太子也有几分相似!都是淡漠疏离,总也冷冷的模样。单是那脾性,一看便知是一家人!问十句答一句!那一句还能把人呛个倒仰!不信你问盛奕!我嘱他去向帝姬核问几件事情,他去了半个时辰,回来气得三天都没吃饭!是不是有这事”他推一把盛奕,求其证实。
盛奕笑说,“也不只是那位帝姬恼人!公子原也不是省心的人家!这个——璃公主自然明白。”
蔚璃闻言也笑了。
夜玄见她笑容顿时如得大赦,手脚也不僵了,身子也回暖了,嬉笑之情又浮脸上,可是碍于先前教训,这一回他倒是能正经说话了,“实则璃公主之忧心我也有过。故而我们一找到人,就先查看了她随身印鉴,又核问了她身边的婢女侍卫,她有一个侍卫长名唤颜吉的,一直跟在她身边,就是赠给盛奕白露马的那位!璃公主曾住过帝姬宫殿,应该听过此人名号罢”
蔚璃点头,似曾耳闻,当年入帝都朝拜,借助玉熙宫里,时常与她打得不可开交,跑来拉架劝和的人中似乎有一位姓颜的侍卫。
“我也是确认无遗,才敢送她回西琅,自往帝都复命的!”夜玄又郑重补言,“毕竟兰弟是为我之失才以质子之名入京,此事不可有差!若有差错,则我与兰弟性命难保不说,夜王族也必受牵累!我又岂敢大意!”
蔚璃再次点头,想来也不会有错!玉熙纵是人在南召,传讯派人来伏杀自己也不算难事!况且那些黑衣死士到底是否归她麾下,还要等到入了帝都以后与那位东宫储君对质了方可确实!
一时又转看夜玄,见他端然危坐,神色正经,倒也现出几分王室子嗣的威仪轩朗,不禁赞说,“此样才是兄长风范!才是王室子孙该有的气度!兰儿怯弱,却也能奋勇为兄长为质!你们同为手足,又岂有不顾念之理!”
“是是是!阿璃……公主说得是!”夜玄频频颔首,附和着言,又问,“璃公主也入帝都不如我们同路!途中也好有个照应!一应饮食住宿都算我的!待入了帝都……”
“谢公子厚义!”蔚璃忽又冷目幽然,“蔚璃此去,不再与任何人同路!请玄公子切莫纠缠!”
“嘿!你这女人!”夜玄一听这话,又装不住了,“我刚刚才救了你性命!你转头就要弃我而去!忘恩负义如斯……喂喂喂……”他正吵闹,却见蔚璃掷下自己塞在她手里的各样美食,提剑霍然起身,他连忙也见风使舵,立马换了态度,又卑微言说,“无妨无妨!我并非图你报恩!我甘愿为璃公主冲锋陷阵……不如喝碗鱼羹慢慢再议!我专为你煮的……”说着又去亲盛鱼羹,却见蔚璃依旧召唤了侍卫们绝然而去,不由怒道,“喂!蔚璃!你这薄情寡义的女人……”急得丢下汤碗还想追赶,却被盛奕一把拉住,“公子这是做甚么!她已嫁作人妻,来去与公子无由!你又何故无礼纠缠”
“她嫁她的!我还未娶!”夜玄拼力挣开,最恨旁人同他讲甚么有礼无礼!天下之礼在贵族士子眼中或许是“天经地义,民之行也”,可在他夜玄眼里就是作茧自缚庸人自扰自我设限!
他未奔几步,又被盛奕扣肩按住,“公子可否讲些道理!”
“讲甚么道理!讲道理便是他凌霄君误我!要不是他从中作梗……”
“公子又自认才学尊名胜得过谁人!澹台少主还是风篁太子!”盛奕断喝质问。
“真情岂在尊卑胜负!”夜玄狡辩。
“璃公主与公子有真情!”盛奕气得面色铁青。
“迟早会有!你许我追上去便迟早会有!”夜玄仍奋力争闹。
盛奕实气他不过,几下重拳,一个踢腿,将他扳倒在地,恨道,“公子纵是鬼迷心窍也该醒醒了!她此去帝都,必无归期!凌霄君棋局未了,怎可能轻易放她远走!公子还是想想如何取信于凌霄君,如何迎回兰公子,如何归国戍防边关罢!”
一众家臣看他二人闹得不像了,都赶上来各拉一边,分别劝抚,廖痕深怀思量注看着这位痴心执意的蛮公子,不知遭遇此样女子是能成就他还是将会毁灭他
“公子以为——”廖痕思忖着劝说,“真情不在尊卑胜负,又在于何戏文里讲说的那些所谓‘天造地设’、‘佳偶天成’又是指何资历而言”
第七十四章 天玄地黄 真情慌慌(6)
夜玄还在为错失佳人忿忿不休,哪受得住这些文邹邹,转回身劈头就骂,“有话说!有屁放!谁人再敢与本公子曲言讳语,我就把他丢进山野喂狼!”
廖痕笑笑,实是对他粗暴脾性无则,又叹气说,“方才璃公主也问说——公子贵庚可曾少年立志青年立业可思量自身精进,岁月所获可思量自家兴亡,省身求索——只这几样质问,公子又能答得出几样
敝人一早说过东越蔚璃非寻常女子!抛去尊位至尚、高出公子一截不说,只她那权略思谋之智,御敌护国之勇,试问天下几家男儿可比!公子言‘真情不论尊卑’,可至少也该讲个强弱罢以公子之身家,此间纵无召国太子迎聘女君,公子又凭何资历与她比肩!
公子定说凌霄君误你赢娶佳人,可是说倒底还不是公子卑微比不得凌霄君尊贵!一道旨意误你良辰,一顿鞭刑又逐你出东越,更是三言两语便将公子丢去南召……这些,实则都算不得是凌霄君之计谋,不过是他心念所至,呼令一声罢了!
而凭公子此样卑微之躯,即便赢得了佳人,可有余力护她一生召国太子娶妻蔚璃,又会是怎样结局公子且拭目以待。他虽暂且无碍,可是召国却陷入危局。公子方才所言亦有一句是十分有理——便是那凌霄君只要活着回到帝都,是断然不会饶过风王族!
璃公主此去帝都,或是被凌霄君押做召国质子,或是替风王族献祭赎罪,如此又重归他凌霄君之怀抱,为奴为质全在他一念之间!此外也别无活路!不说公子处召国太子之境当如何,只问公子旁观此局可能尽半分挽救之力你道真情,又能为真情献祭多少这话也不对……是该问公子又有几多身家,能为你口中的真情拼杀到底!”
廖痕一席话讲得不甚激昂,只徐徐道来,却是字字铿锵,无一字不是刺在夜玄胸口的利箭!
公子贵庚可曾少年立志青年立业可思量自身精进,岁月所获可思量自家兴亡,省身求索——那女子之言声声回荡,萦绕在夜玄耳畔,击打在他心胸!
旁观此局可能尽半分挽救之力为真情又有几多身家可以拼杀倒底凭甚资历与她比肩!——廖痕的质问更是如尖刀利刃插入他胸口!
再次思量蔚璃共廖痕所言,终使夜玄醒悟自身之卑微!庶出公子而已啊!朝无外戚做势,军无同党撑局,孤家寡人矣!邀她回去西琅又待如何还要以自己之卑微连累她受宫闱之凌辱,朝堂之欺压吗岂非可悲!
“公子被逐出越都时曾有豪言不争天下争王权!”廖痕又言,“我等一路向南,为寻帝姬也算历进波折,似乎公子当初之远志已全然消磨在此样琐碎曲折里公子可还记得当日背上鞭刑之痛可还能忆起当日与我等许下的豪情壮志!”
不争天下争王权!夜玄眸色精明,恍惚忆丐,“自然记得!只是争王权也非易事啊!……”
“天下岂有易事!”廖痕断喝,“玉室撑万里江山之太平也并非易事!时有四境做乱,时有权臣霸朝,今时那凌霄君更是被劫入召营为囚,公子知他为挽狂澜又要忍耐多少凌辱艰难!召国风族一直存问鼎天下之志!屯兵储粮,联姻合盟,多年作势,为得就是一举称帝,成千秋功业!此间多少艰辛磨难公子可知而今公子不过是图一国社稷而已,却道‘非易事’!天下易事惟‘马放西山,一身一席蹉跎度日’而!公子尽可为之!”
夜玄半晌不言。转看盛奕。盛奕虽知廖痕所言未免偏激,可若是真能制服这位公子散漫无羁、骄横肆为之性,不再纠缠那东越蔚璃自取欺辱,倒也不失为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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