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璜
还真是左右为难啊!齐葭望着画卷也不禁微微叹息——画中人求得是玉室昌盛,四境臣服!爹爹求得是齐门富贵,权高盖世!那么自己求得又是甚么呢一坡宫阙楼宇一袭凤冠霞披都不过是一瞬繁华,过眼浮云罢了!宫阙千年终作土,凤冠入土亦尘埃!
惟有世间真情不泯,共良人寸寸光阴不朽!既然得遇君子无双,幸甚至哉!又岂可辜负天意!自当赤心一片,挽住他风华绝世!共他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生生世世,永缔良缘。
齐葭起身收了画像,缓缓卷回画轴,又吩咐身边婢女,“替我更衣。我要去向爹爹请安。”
“小姐怎忘了,老爷前两日就传下话来,说是近来公务繁忙,免去诸人请安之礼,指令府上任何人都不可往书房扰他”主事的婢女答言。
“我又岂是任何人!”齐葭将画像封入锦盒,心中亦有几分忐忑,凭是一生怎样锦衣玉食、春风得意,既遇君子,才知世间原也有那许多的求不得!
求不得,也要求!平生所学,岂非都是为了配享繁华!配享君子!
齐葭往后园书房来,求见自己的父亲,可巧那位陆戎师兄也在,看样子是正与父亲议论要事。齐葭入内拜以大礼,又与师兄话了几句家常安好。丞相齐谡正为是否迎东宫归朝一事而焦头烂额,此间见了自己这个娇女儿倒是又满怀欣喜了,忙令赐座,又命婢女端来各样鲜果点心,哄小女欢颜。
齐葭怀中抱着凌霄君的画像,一直未肯放手,一旁陆戎看得稀奇,故意打趣说,“小师妹今日得了件甚么宝贝可是来向老师献宝的”
齐葭羞涩一笑,也顺势言说正事,“宝贝虽是宝贝!却不是献给爹爹的。方才午睡时,葭儿得了一梦,这梦中所见甚是美好,故特来央求父亲,可否替女儿圆了这个好梦!”l0ns3v3
第七十六章 初见君子 霁月明明(7)
齐谡也哄笑着问,“葭儿得了宝贝都不肯献给为父一观,倒还要求为父为你圆梦你且说说,是个怎样的梦啊”
齐葭便抱着那画作移至父亲案前,在书案上慢慢展开了画卷,又问陆戎,“师兄常在宫中行走,可认得这画中人”
陆戎探身来看,见画上所描是一位白衣男子,正仰首瞻望于木兰花下,那花朵纯白若杯雪怒绽,而树下白衣负手临风,衣袂轻扬,飘飘乎若天外来客。
“此是东宫太子!”齐谡唤道,“我儿自何处得来此画”
“就是这回入宫受那位伏白家的女子所赠。”齐葭答说,依旧问陆戎,“师兄以为画中的殿下与你所见的殿下,比之如何”
“这个……”陆戎端看墨画,慎重答说,“我于太华殿当值,太子鲜少往太华殿来,我见他也并不多,不过隐约觉得应是这般模样。都说他酷爱白衣,取质洁本素之意!你看这白衣飘逸,举止闲适,想来是他日常所行。又听闻世人都道:玉氏仪容俊美,伏白家雍容风雅,而东宫储君是玉家勋帝共伏白后所生,自然集两家之长,成此绝世风华!”
“师兄可真会夸人!”齐葭笑言,又问其父,“爹爹以为呢”
“这用笔未免潦草,不似宫中画师的专注精描……”齐谡看得尤其仔细,“这应该是多年前的画稿了,还是太子少年时模样!”他是想到太子萌春离京时,那登车入撵的从容笃定,那回首巡视的漠然疏离,已非这画上少年,曾经还保有那么一丝澄澈欣悦,“只可惜没有题款,也不知是谁人神笔能将此君气韵描绘得这般传神!”
齐葭撒娇言说,“女儿是想让爹爹赞画中人,爹爹倒赞起了画外人!”
陆戎一旁接道,“这画外人也不简单!”又问齐谡,“老师以为会是那位伏白家的女子”
“或许是罢。”齐谡答说,心底也是各种猜疑,又转问齐葭,“我儿方才说甚么来圆梦”
“是呢!”齐葭娇羞着言说,“君子赐宫阙,实不知君子美于宫阙!”
齐谡大笑,“所以我儿,不只爱宫阙重重,也爱君子翩翩”
“若无君子,宫阙重重岂非都是广寒宫!”齐葭争说。
齐谡笑而不应,眉头微凝,又看陆戎。
陆戎又问齐葭,“师妹是否心意已定可知这一入宫门似海深,是荣是辱都再无回头路了。”
齐葭再看那画像,君子诚美,何忍弃之,当学飞蛾扑火,焚身亦无悔!
“女儿心意定了!还望爹爹成全。”她说着俯身拜倒。
陆戎注目看了这个小师妹良久,才转望恩师,直言道,“现下还不知那莫嵬倒底是何图谋,他若只图东越,这事倒也好办,我们只须毁灭蔚族,助他莫家封王东境!如此也可使其移出帝都,老师于朝堂上也少了一位劲敌。到那时再使二哥领全城防护,使其他哥哥们领宫廷防卫,将来待东宫承位,师妹若得皇子,则天下更可称之为齐家的天下!”
“可若是那莫嵬执意篡夺皇权……”齐谡忧心道,“凭我门下只是一干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士子,又如何敌得过他满城铠甲!”
“那便先许他东越之地!”陆戎谏言,“莫嵬之志也不过就是想称霸一方,专横跋扈!我们且使他看清形势,他若执意篡夺皇权,那东宫太子当真会以死相拼,到时鱼死网破,也非他莫家所求罢!”
他师生二人正争论着,忽有家仆跌跌撞撞奔跑进来,未到近前先已腿软的扑倒在地,大声哭诉,“老爷,可不好了!莫家领兵杀进来了!好多兵啊!背着弓,拿着剑,还有人打着火把,这是要纵火烧府啊!老爷快去看看罢!前院府兵都被他们按倒了……”
齐谡闻言大惊,陆戎更是诧异非常,急忙起身,先嘱告齐葭,“师妹先躲去内室!非父兄来唤,不可出屋!”有婢女上前,各拉齐葭手臂,慌慌张张去了。
正这时,齐家的几个儿子也都面色惊惶地急跑进来,也顾不得见礼,进门就喊,“爹!快去看吧!莫嵬领兵杀来了。人人执火明杖,这是要纵火烧房啊!陆师弟在家吗快去宫里调兵!顺便把二哥也叫回来!与那莫贼拼啦!”
几个儿子七嘴八舌乱出主意,齐谡又惊又忧,又气这些个儿子无一顶事成事之才,厉声呵斥,“都闭嘴!留两个在这里守护你们妹子!其他人和我来!”又单独唤陆戎,“戎儿,取你佩剑随为师一起往前面去看看!”
一行人奔至前院,果然见这里已是兵甲满园,火把煌煌。在众士卒的拥簇之下,一个赤面宽额的半老武者,正昂首挺胸立在庭院当中,举目四顾这满园的雕栏画阁,撇嘴嗤笑。
齐谡急忙上前,向那人一躬到底,“上将军!未知上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好说!好说!”莫嵬大手一挥,也想显摆几句斯文,可凝眉苦思半晌,还是未能拟出半句辞令,只得哼了一声,索性直言,“丞相这院廊修得——很是宽阔壮丽吗若是一把火烧了,还当真可惜啊!”
齐谡看了看光天化日下一个个手举火把的莫家士卒,也确有几分胆战心惊,这莫嵬素来暴杀成性,皇庭里的嫔妃他尚且敢杀,烧他齐府一个小小宅院又算得甚么!这位当朝文臣之首此间面对蛮将强兵也不得不哀叹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若不能驱逐此样蛮横将军,他齐门纵然再争多少荣华只怕也难享太平!心头虽忿忿忧惶,可还是要极力镇定心神,仍旧待之以礼,作揖又问,“不知上将军屈尊将贵光临寒舍,是有何事见教齐某人愿闻其详!”
“好说!好说!”莫嵬挥舞着手臂,又召唤自家小卒,“来啊!先看座!”
齐谡一众都各自莫名愤慨——这倒底是谁家宅院!轮得到他喊看座吗
第七十六章 初见君子 霁月明明(8)
齐谡一众都各自莫名——这倒底是谁家宅院!轮得到他喊看座吗
不时,只见两个莫家小卒搬了一大把梨花木的坐榻置于庭院当中,又过来两名侍从上前搀扶了莫嵬,至黄梨大榻上盘膝收足地坐下了,莫嵬一面理衣裳,一面又指齐谡叫问,“丞相不坐——那便站着好了!三言两语的事!老夫不过是腿有寒疾,霜露时节,久站不得!”
“上将军客气……”齐谡连忙应说,心道:行凶之人挤满家宅,谁人又还坐得下!
“老夫没想与你客气!”莫嵬直言,“丞相也不必与老夫玩这些虚伪客套!我知你所求!你也知我所谋!我们就该联手一处,共谋好事!而今太子他又回来了——这确实出乎我意料之外!那玉家小儿,确也不是好欺的!比他老子倒有一些本事!
我府上家臣也都说了,这天下也没啥好争的!这四境早已是渐有不朝天子之势,封王若都各自为政,天子又有啥威风!倒不如做个王去称霸一方来得逍遥自在……”
齐谡听到这里,转头瞧了陆戎一眼,陆戎也正望向自己老师,他师生二人都是会心一笑,此可谓“不谋而合”,计出一辙!——当下惟有舍东越,灭蔚族,方可逐莫家出帝都!
“我们不妨开门见山地讲罢,剩下那大把时光也多的是享乐事好做!”莫嵬继续坐在他那黄梨榻上张牙舞爪,“事情是这样——丞相也知,我那幼子敖儿护送东宫之驾往东越观礼,却莫名无辜地被那东越佞臣所杀!而他东越蔚璃又串通上下冠了我儿好些莫须有的罪名!还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威胁我儿写下甚么自供状!
前后共计三份,已被那个东宫太子派亲信之臣送回了帝都。我处收到一份!听闻另外两份,一份在那师源小儿的御史台!还有一份在丞相的尚书台!御史台我已去查过了,拷问了几名小吏,都说供状被师源随身携带!如此便也不足虑!那师源浪迹于东越败军之中,迟早会被我二弟擒获!而今只有丞相手中的供状……老夫今日来,便是要再仔细看看,好为我儿鸣冤申屈!”
“这个……”齐谡确实接到过这样一份状纸,可那是附着东宫殿下的亲笔批文一同传递回京的!而状纸上莫家小儿自述的所作所为,抢民女、杀民夫、烧民宅……祸害百余口性命!此样罪刑只怕是杀他十回也不止呢!又有甚冤情可申!
“丞相还有难处”莫嵬说着挥了挥手,两名举着火把的小卒立时踏步向前,莫嵬又道,“实话说与你罢,昨夜我小儿托梦给我!向我索要这几份冤屈之状!我今日若不能悉数烧给他,也惟有将尔等一众烧给他,让你们自去与他言说!”
“岂有此理!”齐家长子壮了胆量叫唤,“这里是丞相府邸!岂容尔等莽夫撒野!”
莫嵬怒目瞄他一眼,讥笑道,“老夫想要撒野,皇庭也不过是稀松平常地!何况你区区相府!你既有胆!不妨先送你去见我小儿!”说着一挥手,那举火把的小卒一起奔齐文而来,执火把就要烧他衣裳!
“且慢!”陆戎急忙仗剑上前拦住。
“上将军息怒!上将军息怒!”齐谡也是一躬到底,连连赔罪,“此是小事!一份状纸而已。何劳将军大动干戈!”一纸薄纸又岂能大过他长子性命!岂能大过他一门生死!“我这便派人去为将军取来,如何”
“还是丞相识时务啊!难怪程门老头都斗不过你!”莫嵬挥手斥退小卒,又露猖狂笑意。
齐谡看看身后,想着该派哪个机灵些的往尚书台去取状纸,状纸取来真若付之一炬,等日后太子归朝后再问他索要可也是个大麻烦啊!这分明是太子想借他尚书台并御史台之力搬到莫家的筹码啊!若被莫嵬销毁,则他幼子之死倒真成了冤死了,必要由东越担其罪责啊!
他正踌躇为难,自客卿队列中站出一人,作礼言道,“小人弘谅,与尚书台录书算是熟识,愿请丞相手谕,为丞相效力。”
齐谡看他,此是新近才招募入府的一名士子,原是分做为爱友题写新宫命名之用,倒也曾听闻其书画俱佳,文采风流,虽然算得是大才,可并非心腹门生,所以一直未堪重用……使他去办此差,将来倒是可以将一切罪责都推在他身上,只说他半路损毁,或说是他与莫家一气有意焚烧供状……
想到这,齐谡点头应许,“那便辛苦你一回。倒也无须我手令,只说是本相欲重查此案,提卷宗一阅。你速去速回。”
“这个……可有信物”弘谅问说,“小人非官非吏,尚书台旁人若是为难……”
“戎儿,将你令牌先借他一用。”齐谡说道,又嘱告弘谅,“你执我府上令牌前往,归来亦将令牌一并归还。切记。”
“小人得令!”弘谅接了令牌去了。
莫嵬一旁看着很是心满意足,又昂首阔谈,“我小儿的事算是了了!再来说说我大儿的事罢!”
齐谡皱眉,这还没完没了呢!却又不得不赔笑言说,“将军大儿如何”
莫嵬忽然掩袖抹泪,哭得倒也真切,“可怜我那嫡长子啊!天子本有意赐婚,使帝熙下嫁我儿!偏那东越蔚璃,护境不利,竟使帝熙走失于越境边关!大好的姻缘被她蔚璃就这样毁了!这倒也罢!老夫可以恕她愚蠢!恕她兵将无能!可是就在前几日,我儿外出往山林狩猎,不意撞上那东越蔚璃,竟被那泼辣女子以毒箭射伤双眼,医治不及,竟呜呼于郊野啊!可怜我的嫡长子啊!”说着又嚎啕大哭。
齐谡讶异——莫家长子往何处狩猎这么巧合还能撞上东越蔚璃!他虽知莫家派兵拦截东宫,难道竟使自己长子去伏杀蔚璃莫嵬心底暗暗猜测,便也明白了事情的七八分。想那蔚璃是怎样角色!他莫家长子又是甚么货色!怎会是蔚璃对手!还果然是兵卫之门,浅薄见识!活该!
第七十六章 初见君子 霁月明明(9)
“有这样事!”现下他也只能故做惊骇惋惜,惊问道,“那蔚璃现在何处未与殿下同行”
莫嵬听出他想探问详情,又将面色一沉,“你管蔚璃现在何处!老夫势要将这女人五马分尸!我只问你,帮我还是不帮!”
“这个……那蔚璃本就已是戴罪之身,太子已传召天下,治她守境不利、遗失帝熙之罪,是要囚入霜华宫的……”齐谡此刻忽然会意,何以这位殿下舍得治罪蔚璃,原来他是早已料到莫家会为丧子之殇咄咄相逼,而朝中未必有人真得敢审莫敖之罪,那他也惟有先冠给蔚璃一个治境不利之罪名,囚入霜华宫,暂避莫家迫害。
那莫嵬听说此言果然跳脚,“又岂止是治境不利!她连杀我二个儿子!此仇此恨老夫焉能坐视不理!囚她入霜华宫未免便宜了她!老夫就是要将她五马分尸!”
“上将军……我朝有律法:不杀王室。囚王族入霜华宫已然是最大的惩戒……”莫谡想想那位殿下还真是破釜沉舟之计呢!
“老夫管你甚么律法!我就是要弄死她!此事丞相务必与我联手,以保证东宫太子不会对那蔚璃宽宥处置!我可是听闻太子迷恋东越女子,迷得魂不守舍!丞相也细想想,若使此样女子入了东宫,你家女儿的封妃称后大计,怕是也难罢!”
“这个……自然!”齐谡也实无可言说,只能敷衍应承。
“你帮老夫弄死蔚璃!蔚璃一死,东越军心必乱;到那时我二弟再挥兵东进,则蔚氏必亡!去掉蔚氏,则我莫家便是东境封王!我莫家一走,这帝都就归你齐家了!老夫也不再为难你们!岂非两下安好!……”莫嵬又大谈特谈他的宏图大志。
满庭院的齐门子弟,相府客卿,还有各路兵卫士卒都只能瞠目静听,有大半人无不在心底讥讽嘲笑——怎样家规门风,能得这等莽夫!分明黩武弑杀之族,竟还想着封王东境!倒也实实地替那东境百姓叫苦啊!
齐谡听到后来也是头痛欲裂,厌恶之极,好在那客卿弘谅及时归来,奉还了令牌,又呈上供状,算是完差。齐谡连忙把供状交给莫嵬,“请上将军过目,这上面可是莫小将军的笔迹”
莫嵬接过看了,二话不说,丢给身边士卒。士卒使火把燎上,一把火将那状纸顷刻间便化作灰烬,随风去了。
莫嵬自榻上起身,昂首挺胸,又巡视一回丞相府里的雕梁画柱,嗤笑问说,“我听闻东越宫廷修得甚是宏伟壮观,丞相以为,比之你这相府,又如何”
“岂敢岂敢!”齐谡躬身言说,“宫廷为王室所居,相府不过是臣工之宅,臣子卑微怎敢攀比君王尊贵!”
莫嵬大笑,“但愿明年今日,老夫封王称君,丞相亦尊为皇亲国戚!”说罢,摆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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